原来朱聪看见铁尸如此厉害,远远瞧那铜尸的身法,只怕功力更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战,显然不是他两人敌手,只有暗中偷袭,以图侥幸了。
韩小莹突然间“咦”了一声,只见在那急奔而来的人影之前,更有一个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来,只是他走得很慢,身形又小,所以先前没有发现。韩小莹向下奔了几步,一见那矮小的人形是个小孩,心知必是郭靖,又惊又喜,忙抢下去要接他上来。她与郭靖相离已近,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铜尸陈玄风的轻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间,已抢了好大一段路程。韩小莹微微一迟疑:“我抢下去单身遇上铜尸,那里是他对手……但眼见这小孩遭他毒手,岂能不救?”随即加快脚步,同时叫道:“孩子,快跑!”郭靖见到了她,欢呼大叫,却不知大祸已在眉睫。
笑弥陀张阿生数年来对韩小莹十分爱慕,只是一向不敢丝毫表露情愫,这时见她涉险救人,情急关心,飞奔而下,准拟奋力挡在她的前面,好让她救了人逃开。山上南希仁、韩宝驹等不再向梅超风进攻,都凝神注视着山腰里的动静,各人手里扣住暗器,以备给韩张二人支援。
转眼间韩小莹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郭靖的小手,转身飞逃,猛觉手里一轻,郭靖一声惊呼,竟是被陈玄风夹背抓了去。
韩小莹左足一点,剑走轻灵,一招“凤点头”,疾往敌人左胁虚刺一剑,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又狠又准,的是“越女剑法”中精微招术。陈玄风将郭靖挟在左腋之下,猛见剑到,倏地长出右臂,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一推,手掌“顺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韩小莹圈转长剑,斜里削来,那知陈玄风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韩小莹明明已经闪开,还是拍的一掌,正打在她的肩头,登时跌倒在地。
这数招交换只是一瞬之间的事,陈玄风下手素不容情,跟着就是一爪,往韩小莹天灵盖上抓下。这“九阴白骨爪”摧筋破骨,何等毒辣,这一抓要是抓上了,韩小莹那里还有性命?张阿生相距尚有数步,情急拼命,和身扑上,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上。陈玄风一爪下去,噗的一声,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
张阿生大叫一声,尖刀猛往敌人胸口刺来。陈玄风运气一挺,尖刀刀头竟在他胸肌上滑了开去,随手又是一掌,将张阿生直掼出去。朱聪、全金发、南希仁、韩宝驹见情势危急,一齐急奔而下。
陈玄风高声叫道:“贼婆娘,你怎样了?”梅超风扶住大树叫道:“我一双招子让他们毁啦,贼汉子,这七个狗贼只要逃了一个,回头我跟你拼命。”陈玄风叫道:“贼婆娘,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举手又向韩小莹头顶抓下,韩小莹一个“懒驴打滚”,滚开数尺。陈玄风骂道:“还想逃?”
张阿生身受重伤,躺在地下,迷糊中见韩小莹情势危急,拚起全身之力,一脚往敌人手指踢去。陈玄风顺势一抓,五指又插入他的小腹之中,张阿生再也支持不住,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但就这样一拦,韩小莹已翻身跃起,递剑进招。她知敌人功夫厉害之极,不敢接近,展开轻灵身法,绕着陈玄风身子的溜溜地转动,只转了两个圈子,南希仁、韩宝驹等同时赶到,朱聪与全金发的暗器也射了过来。
陈玄风见敌人个个武功深湛,又惊又奇,心想:“在这荒漠之中,怎么突然出来这几个素来不相识的硬爪子来跟我为难?”当下高声叫道:“贼婆娘,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啊?”梅超风叫道:“飞天神龙的兄弟,飞天蝠蝠的同党。”陈玄风“哼”了一声,骂道:“好,狗贼还没死,巴巴的赶到这里送终。”他挂念妻子的伤势,叫道:“贼婆娘,伤得怎样?会要了你臭命么?”梅超风怒道:“快*啊,老娘死不了。”陈玄风见妻子扶住大树,不来相助,知她虽然嘴硬,但受伤一定不轻。这时朱聪等五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只柯镇恶站在一旁,伺机而动。
陈玄风将郭靖用力往地下一掷,左手顺势一拳往全金发打倒。全金发大惊,心想这一掷之下,那孩子岂有性命?他行动机灵,一俯身避开了敌人一拳,随手接住郭靖,一个筋斗,翻出丈余之外,这一招“灵猫扑鼠”既避敌又救人,端的又快又巧,陈玄风心中暗地喝了一声采。这铜尸生性残忍,敌人越强,他越是要使他们死得惨酷。黑风双煞十指抓人的“九阴白骨爪”与伤人内脏的“催心掌”即将练成,此时火候已到十之八九,陈玄风忽地一声怪啸,左掌右抓,招招攻向敌人要害。江南五怪知道今日到了生死关头,那敢有丝毫怠忽,全神贯注,竭力防御,人人不敢逼近,包围的圈子愈放愈大。
战到分际,韩宝驹奋勇进袭,使开“地堂鞭法”,着地滚进,专一向对手下盘急攻,一轮盘打挥缠,陈玄风果然分心,蓬的一声,后心被南希仁一扁担击中。那铜尸痛得哇哇怪叫,右手猛向南希仁抓来。
南希仁扁担未及收回,敌爪已到,使了半个“铁板桥”,上身向后一仰,忽见陈玄风手臂关节中喀喀一响,手臂斗然长了数寸,鼻端闻到一股腥气,一双色如蓝靛的大手已触到眉睫。高手较技,进退趋避之间,相差往往不逾分厘,明明见他手臂已伸到尽头,这时忽地伸长,那里来得及趋避,被他一掌按在面门,五指即要向脑骨中插进。
南希仁危急中左手疾起,用擒拿手法勾住敌人手腕,向左一撂。就在此时,朱聪已扑在铜尸背上,右臂如铁,紧紧扼住他的喉头。这一招自己胸口完全卖给了敌人,但他见义弟命悬一丝,顾不得犯了武术大忌,救人要紧。
正在这双方性命相关之际,天空忽然打了一个霹雳,乌云掩月,荒山上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见喀喀两响,接着又是噗的一声,陈玄风以力碰力,已震断了南希仁的左臂,同时左手手肘在朱聪胸口一撞,朱聪只觉前胸剧痛,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中的手臂,向后直跌出去。陈玄风也感咽喉间被扼得呼吸为难,跃在一旁,狠狠喘气。
韩宝驹在黑暗中大叫:“大家退开些!七妹,你怎样?”韩小莹道:“别作声!”说着向旁奔了几步。柯镇恶听了众人的动静,心中甚奇,问道:“二弟,你怎么了?”全金发道:“现在漆黑一团,谁也瞧不见谁。”柯镇恶大喜,暗叫:“老天助我!”
江南七怪,三人重伤,本已一败涂地,这时忽然黑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各人屏息凝气,谁都不敢先动。柯镇恶耳朵极灵,雨声中仍然辨出左侧八九步处那人呼吸沉重,并非自己兄弟,当下双手齐扬,六枚毒菱往他三路打去。
陈玄风刚觉劲风扑面,暗器已到眼前,急忙低头,上三路两毒菱打空,另外四枚虽然都中在身上,但他横练功夫厉害,只感一阵刺痛,极为难受,却并未受伤,这一来,却也辨明了敌人的方向,他不发一声,突然纵起,双爪在身前一尺处舞了一个圆周,猛往柯镇恶扑来。柯镇恶向旁一让,回了一杖,白日黑夜,于他全无分别,陈玄风视物不见,功夫恰如剩了一成,两人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
韩宝驹与韩小莹、全金发三人一面呐喊助威,一面摸索着去救助受伤的三人,虽然明知大哥生死系于一发,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但漆黑之中,实在无法上前相助,只有心中干着急的份儿。大雨**声中,只听得陈玄风掌风嗖嗖,柯镇恶铁杖呼呼,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但守在旁边的众人,却觉已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猛听得蓬蓬两响,陈玄风狂呼怪叫,竟是身上中了两枚。众人正自大喜,突然电光一闪,照得满山通明,全金发急叫:“大哥留神!”陈玄风已乘着这刹时间的一亮,欺身进步,运气于肩,蓬的一声,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左手向外一搭,已抓住了铁杖,右手跟着一爪,电光甫息,他右手已搭上了柯镇恶胸口。
柯镇恶大惊,撒杖后跃。陈玄风这一得手那肯再放过良机,一抓已扯破了对方衣服,倏地变爪为拳,身子不动,右臂一长,潜用内力,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柯镇恶胸口,刚感到柯镇恶直跌出去,左手一送,一枝铁杖如标枪般向他身上插去,这几下连环进击,招招是他生平的绝技,不觉得意之极,仰天怪啸。
霹雳声中电光又是两闪,韩宝驹猛见铁杖正向大哥追去,而柯镇恶身子软绵绵的茫如不觉,这一惊非同小可,金龙鞭倏地飞出,卷住了铁杖。陈玄风叫道:“现在取你这矮胖子*!”举足向他奔来,忽地脚下一绊,似是一个人体,俯身抓起,那人又轻又小,却是郭靖这个孩子。
郭靖大叫:“放下我!”陈玄风“哼”了一声,这时电光又是一闪。郭靖只见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黄,双目射出凶光,可怖之极,知道自己性命危殆,顺手拔山腰间的匕首,向他身上一插,这一下正插入陈玄风小腹的肚脐之中,八寸长的匕首直没至柄。
陈玄风狂叫一声向后便倒。原来铜尸陈玄风一身的横练功夫,他的练门正是在肚脐之中。别说丘处机所赠的这柄匕首砍金断玉,锋锐无匹,就是普通刀剑碰中了他的练门,也是立时毙命。在与高手对敌时他对练门防卫周密,决不容对方拳脚兵刃接近他小腹外一尺之处,这时抓住一个幼童,对他那里有提防之心,殊不知“善泳溺水,平地覆车”,这个武功盖世、横行天下的陈玄风,竟自丧身在一个完全不会武技的小儿之手。
梅超风听得丈夫惨叫,夫妻情深,从山上疾冲下来,踏了一个空,连跌了几个筋斗。她一身铜筋铁骨,砂石自是伤她不了,猛扑到丈夫身旁,叫道:“贼汉子,你怎么啦!”陈玄风微声道:“不成啦,贼……贼婆……快逃命吧。”郭靖一匕首将人刺倒,已吓得怔怔的躲在一旁。梅超风咬牙切齿道:“我给你报仇。”陈玄风道:“那部经……经……已给我烧啦,秘要……在我胸……”一口气喘不上来,只听得全身骨骼中格格乱响。梅超风知道丈夫是在临死之前散功,这虽是瞬间之事,但苦楚难以形容,当下硬起心肠,在他天灵盖上猛力一掌,免他抵受死前散功之苦,随即伸手到他胸口,探摸那部“九阴真经”的秘要。
原来陈玄风和梅超风是同门师兄妹,两人都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弟子。那黄药师武功自成一派,只是他的功夫是在桃花岛秘练而成,艺成之后,从未离开过桃花岛,所以中土武林人士,极少知道他的名头,其实论到功力之深湛,技艺之奥秘,黄药师决不在名闻关东关西的全真教与威震西南的段氏之下。陈玄风和梅超风艺未成而暗中私通,知道如被乃师发觉,不但性命不保,而且死时受刑之惨,思之心寒胆颤,两人终于择了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乘小船偷渡到了南面的横岛,再辗转逃到浙江宁波。
陈玄风临走时自知目前这点武功,在江湖上防身有余,成名不足,一不做二不休,竟摸进师父秘室,将师父赖以成艺的一部“九阴真经”偷了出来。他得手后远走高飞,从此不再重踏江南寸土。黄药师虽然怒极,但因自己立誓不离桃花岛一步,只索罢了,当下将余下弟子一一挑断筋脉,使之个个成为废人,一齐逐出桃花岛外,自己闭门暴跳发火。黑风双煞这一来累得众同门个个受了无妄之灾,但依着“九阴真经”中的秘传,也终于练成了一身武林中罕见罕闻的功夫。
夫妻两人闭门练了几年武艺,在江湖上一闯,竟是没遇上敌手,普通武师固然望风披靡,连成名的英雄人物,折在他们手里的也是不计其数。两人心狠手辣,愈来愈骄,终于惹得大河以北各派武术名家大会恒山,群起而攻。黑风双煞恶战群雄,连斗两次都占上风,到第三次上,终因对方好手太多,寡不敌众,两人都受了伤,这才销声匿迹的隐居起来。十年来武林中不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大家只道两人伤发而死,那知却在这里秘修阴毒武功。
这“九阴白骨爪”和“催心掌”的功夫,都载在“九阴真经”之上,陈玄风和梅超风虽是夫妻之亲,但他始终不肯把真经的原本给她看,只是自己参悟习练之后,再行转授妻子,不论梅超风如何硬索软缠,他总是不允拿将出来。梅超风问他原因,陈玄风道:“这部经其实有上下两部,我匆忙中只偷到了下半部,一切扎根基、修真元的基础功夫,却全在上半部之中。如我把经给你看了,你贪多务得,把上面记着的功夫都练将起来,不但发挥不出威力而且反于身体有害。师父教过咱们几年基本功夫,经上武功虽多,但只有那几种与咱们所学过基本功夫配合得起的,才可修练。”
梅超风听了有理,而且心知丈夫对自己是一片真情,虽然平素说话都是“贼婆娘,臭婆娘”的乱骂,心中却并无恶意,于是也就不再追索。此时丈夫临死,这才问起,可是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说了半句,就此散功死去,她忙伸手到丈夫胸口一摸,却无别物,一怔之下,想再摸时,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已乘着天空微露光芒,略可分辨人形之际急攻上来。
梅超风双目已盲,只得展开擒拿手,在敌人攻近时凌厉反击,江南三怪非但不能伤到敌人分毫,反而连遇险招。
韩宝驹心中焦躁起来,寻思:“咱们三人合斗一个受伤的瞎眼婆娘,尚且不能得手,江南七怪威名真是扫地了。”忽地鞭法一变,刷刷刷连环三鞭,连攻梅超风后心。韩小莹见敌人渐乱,挺剑疾刺,全金发也是狠扑猛打,眼见就可得手,突然间狂风大作,黑云更浓,人人眼前登时只是漆黑一团,飞沙走石,拳头大的石子在空中乱舞乱打。
全金发等个个纵开数步,伏在地下。过了良久,狂风平息,暴雨渐止,层层黑云中又钻出丝丝月光来,韩宝驹一跃而起,不禁大叫一声,不但梅超风人影不见,而且陈玄风的尸首也不知去向,只见柯镇恶、朱聪、南希仁、张阿生四人躺在地下,郭靖的小头慢慢从岩石后面探了出来,人人身上都被大雨淋得内外湿透。
全金发等三人急忙救助四个受伤的兄弟。南希仁折臂断骨,幸而未受内伤。柯镇恶和朱聪两人内功都极深湛,虽然中了铜尸的猛击,但以力抗力,内脏也未受到重大损伤。只张阿生连中两下“九阴白骨爪”,性命已是垂危。
江南七怪义结金兰,情逾手足,眼见张阿生伤不可救,个个伤痛之极,韩小莹更是心痛如绞,这位五哥对自己怀有情意,自己如何不知,只是她生性豪迈,一心好武,对这种儿女之情看得极淡,张阿生又是终日咧开了大口嘻嘻哈哈的傻笑,所以两人从来没有好好表露一下心意,想到他为救自己性命而把身体撞到敌人爪下,不禁既感且悲,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抱住了张阿生的身体痛哭起来。
张阿生一张胖脸平常笑惯了的,这时仍然微露笑意,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轻抚韩小莹的秀发,安慰道:“别哭,别哭,我很好。”韩小莹哭道:“五哥,我嫁给你做老婆吧,你说好吗?”张阿生嘻嘻的笑了两下,他伤口剧痛,神智渐渐迷糊。韩小莹道:“五哥,你放心,我已是你张家的人,这生这世决不再嫁别人,我死之后,永远和你厮守。”张阿生又笑了两笑,低声道:“七妹,我一向待你不好。”韩小莹哭道:“你待我很好,很好,我都知道的。”
朱聪眼中含了泪水,向郭靖道:“你既到这里,是想来拜咱们为师的了?”郭靖道:“是的。”朱聪道:“那么你以后要听咱们的话。”郭靖点头答应。朱聪哽咽道:“咱们七兄弟都是你的师父,现在你这位五师父快要归天了,你先磕头拜师吧。”郭靖年纪虽小,天性却很纯厚,当下扑翻在地,咚咚咚的,不住向张阿生磕头。
张阿生惨然一笑道:“够啦!”他强忍疼痛,说道:“好孩子,我没能授你本事……唉,其实你学会了我的本事,也管不了用。我生性愚笨,学武时又很懒,仗着几斤牛力气……要是当年多用点苦功,今日那里会在这里送命……”说着两眼一翻,脸色惨白,吸了一口气,道:“你天资也不好,可千万要用功。你要贪懒时,就想到你五师父这时的模样吧……”再待要说,已是气若游丝。韩小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得他道:“把孩子教好,别输在……那……道士手里……”韩小莹道:“你放心去吧,咱们江南七怪,决不会输。”张阿生几声傻笑,撒手而逝。
六怪伏地大哭,他们虽然行为古怪,却个个是至性之人,所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六人尽情一哭,才在荒山上掘了墓,把张阿生葬了。
等到立好巨石,作为记认,天色已经大明,全金发和韩宝驹下山查看铁尸梅超风的踪迹。狂风大雨过后,沙漠上的足迹全已不见,不知这怪物逃往何处,两人回上山来。朱聪道:“在这大漠之中,谅那盲……那婆娘逃不在远,咱们且把孩子送回家去,有伤的服药养伤,然后三弟、六弟、七妹你们三人再去寻她。”
余人都点头称是,和张阿生的坟墓洒泪而别,下得山来。走不多时,忽听前面猛兽大吼之声,一阵阵的传来。
韩宝驹一提缰,胯下黄马向前窜出,奔了一阵,忽地立住,不论主人如何催迫,它只是不动。韩宝驹心知有异,远远望去,只见前面围了一群人,还有几头猎豹在地下乱抓乱扒。他知道坐骑害怕豹子,一跃下马,抽出金龙鞭握在手中,抢上前去,只见两头豹子已在沙土中抓出一具尸首来。韩宝驹赶上几步,见那尸首竟是黑风双煞中的铜尸陈玄风,只是自咽喉锁骨直至小腹,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有整块皮肉被人割去。
他心中大奇:“昨晚他明明是被那孩子一匕首刺中肚脐练门而毙命,尸首怎会在这里出现?而且人已死了,怎么还有人这样作践他的尸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又不知有何用意?”这时全金发等也已赶到,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的秘奥。江南六怪望着陈玄风的尸体,想起昨夜死里逃生,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一匕首,人人难逃此人的毒爪,心中都有点不寒而栗,余悸凛凛。
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大声呵斥催促豹夫,命他们快将豹子牵走。他一转头见到郭靖,骂道:“哈,你躲在这里,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没用的东西!”原来这孩子就是桑昆的儿子都史。郭靖急道:“你们又打拖雷了?他在那里?”都史得意洋洋的道:“我牵豹子去吃掉他,你快投降我,否则连你一起也吃了。”他见江南六怪站在一旁,心中有点害怕,不然早就上前殴打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豹子吃拖雷去!”领了豹夫向前就跑。
一名豹夫劝道:“小公子,那人是铁木真大汗的儿子呀。”都史举起马鞭,在那豹夫头上刷的一鞭,喝道:“怕什么?谁叫他今天又动手打我。快走!”那豹夫不敢违抗,只得牵了豹子,跟他走去,豹夫中有一人怕闯出大祸,转头就跑,叫道:“我去禀报铁木真大汗。”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飞去了。都史恨道:“好,咱们先吃了拖雷,瞧铁木真伯伯来了有什么办法?”
郭靖虽然惧怕豹子,但终是挂着义兄的安危,对韩小莹道:“师父,他叫豹子吃我义兄,我去叫他快逃。”韩小莹道:“你赶去,连你也吃了,你怕不怕?”郭靖道:“我怕。”韩小莹道:“那你去不去?”郭靖稍一迟疑,道:“我去!”搬动两条小腿,急速前奔。
朱聪因伤口疼痛,平卧在骆驼背上,见郭靖极有侠义之心,叫道:“各位兄弟,这孩子虽笨,然而正是我辈中人。”韩小莹道:“四哥眼力不差!咱们快去救人。”全金发叫道:“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定是王公子弟。大家小心了,可别惹事。要知咱们有三人受着伤。”
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抢到郭靖身后,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他虽然身矮脚短,但双腿移动快速已极,倏忽之间已抢出数十丈外。
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犹如乘坐骏马一般,又快又稳,奔了一阵,果见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大家听了都史号令,并不上前相攻,却又围成了圈子不让他离开。
拖雷从朱聪那里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当晚练习纯熟,次晨一找郭靖不见,也不叫三哥窝阔台助拳,独自来和都史决斗。都史带了十多个帮手,见他单身一人,倒颇为詑异,一动手,拖雷三下巧招反覆使用,竟把都史等十多个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聪教他这三下招数看来轻描淡写,却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聪明极顶,这三下招数又少,所以一学就会,使将出来,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都史被拖雷连跌两次,鼻上又中了两拳,大怒之下,奔回去赶了父亲的豹子出来。拖雷独胜群孩,得意之极,站在圈子中顾盼睥睨,并不想冲将出来,那知大祸已经临头。
郭靖远远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都史带豹子来吃你啦!”拖雷吃了一惊,待要冲出圈子,群孩一拥而上,一时无法脱身,刹时间韩宝驹与骑在马上的都史同时赶到。
江南六怪如要拦阻,一伸手就可以将都史擒住,但他们一来不欲惹事,二来要察看拖雷与郭靖的动静,所以并未出手。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数骑马如飞赶来,马上一人高声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原来是木华黎、博尔忽等四杰得豹夫的报信,不及禀报铁木真,急忙乘马赶来。
这时铁木真和王罕、札木合、桑昆等正在蒙古包中陪完颜烈兄弟叙话,听了豹夫禀报,大吃一惊,忙抢出帐来,一跃上马。王罕对左右亲兵道:“快赶去传我命令,不许王太孙胡闹!”亲兵接令,上马随后赶去。
完颜永济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戏,正自纳闷,这时精神大振,站起来道:“咱们也去瞧瞧。”完颜烈暗自打算:“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他们两家失和,那就是我大金国之福!”转头对身旁亲随低声嘱咐了几句话,那亲随快步出帐。
完颜兄弟上马而行,王罕、桑昆、札木合等都在旁拥卫,刚走出里许,只见数名金兵拦住了王罕派去传令的亲兵,正在拳打足踢,完颜兄弟的随从疾忙喝止,那几名金兵道:“咱们好好的在这里,这家伙不生眼睛的冲到咱们身上来!”王罕的亲兵没头没脑的被后面追来的金兵打了一顿,又气又恨,辩道:“我在前,你们在后……”完颜兄弟不听他们争吵,早已催马上前。札木合瞧在眼里,知道是完颜烈兄弟有意安排的诡计,心中暗自警惕。
众人驰到人群之前,只见两头猎豹颈中绳索已经解开,四腿踞地,喉间不住发出低声吼叫,豹子前面并排站着两个孩子,一个是拖雷,另一个就是他义弟郭靖了。铁木真和四杰把弓扯得满满的,对准了豹子,目不转瞬的凝神注视。
铁木真虽见自己幼子处于危境,但知那两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在它们幼时捉来驯养教练,到如此长大凶猛,实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只要豹子不要暴起伤人,就不想射*。
都史见众人赶到,仗着祖父和父亲的宠爱,反而更恁威风,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扑上去咬人。王罕大怒,正要喝止,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一骑红马如飞驰到,马上一个中年女子,身披镶貂皮的猩红斗蓬,怀里抱着一个美貌的幼女,一跃下马,正是铁木真的妻子,拖雷的母亲。
她在蒙古包中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忽然得到消息,生怕儿子受害,急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眼见儿子危险,又惊又急,喝道:“快放箭!”她注意了儿子,却忘了照顾女儿。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生得粉团玉琢,十分可爱,她那里知道豹子的凶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伸手想去摸豹,众人惊呼阻止,已经不及。
那两头豹子本来蓄势待发,忽见有人过来,呼的一声,突然跃起,众人齐声惊叫。铁木真等虽然扣箭瞄准,但见豹子立将扑到华筝身上,只怕误伤了幼女,一时那敢放箭?四杰抛箭抽刀,齐齐抢出,只见郭靖着地一滚,已抱起了华筝,同时一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的肩头。
四杰的博尔忽短小精悍,行动最为敏捷,操刀揉身而上,只听得嗖嗖嗖几声轻微的声响,耳旁风声过去,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也不抽筋翻动,已是肚皮向天,一动也不动了。博尔忽过去一看,只见两豹左右太阳穴中各有一个洞,汩汩流出鲜血,显是有高手用暗器打中了它们立时致命的要穴,他回头一望,只见六个汉人男女神色自若的一旁观看,心中知这暗器是他们所发。
铁木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连声安慰,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桑昆怒道:“谁打死了豹子?”众人默然不应,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没人能明白指出到底是谁施放的暗器。铁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对黑鹰。”桑昆心中大怒,并不言语。王罕怒骂都史,那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忽地撒赖,在地下打滚大哭起来,王罕大声喝止,他只是不理。
札木合凑到铁木真耳边,把刚才途中所见的事说了,铁木真心头火起,知是完颜烈兄弟的诡计,寻思:“你叫咱们失和,咱们偏偏要连在一旁对付你。”当即笑着俯身抱起都史,都史猛力挣扎,但被铁木真铁腕一拿,那里还挣扎得动。铁木真向王罕笑道:“义父,孩子们闹着玩儿,不必说了。我瞧这孩子倒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说怎样?”王罕看那华筝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虽是幼女,但已看出将来必是个绝色女子,心中甚喜,呵呵笑道:“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孙女给你的大儿子术赤吧?”铁木真喜道:“桑昆兄弟,咱们可是亲家啦。”桑昆自觉出身高贵,对铁木真又是妒忌又是轻视,和他结亲很不乐意,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只得勉强笑了一笑。
完颜烈见计策不售,心里不快,猛回头忽见朱聪横卧在骆驼上,不觉吃了一惊:“这几个怪人怎么到了此地?”六怪不欲引人注意,都侧转身子站得远远地,未曾见到他在这里,完颜烈却生怕他们认出自己,兜转马头就走。
铁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儿性命,命博尔忽厚赏他们皮毛黄金,自己抚着郭靖的头,不住赞他勇敢。拖雷待王罕等众人去后,才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说了出来。铁木真微一沉吟,向全金发道:“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儿子武艺,要多少金子?”全金发心想:“咱们正要找一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在他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当下说道:“大汗肯收留我们,那是求之不得,请大汗随便赏赐吧,咱们那里敢争多论少。”铁木真心中甚喜,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随即催马回去,替完颜烈兄弟饯行。
江南六怪在后缓缓而行,自行计议。韩宝驹道:“那陈玄风尸首上胸腹皮肉都被人割去,下手的不知是朋友还是敌人?”柯镇恶道:“这事真正古怪,我实在参详不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那铁尸的下落。”朱聪道:“正是,此人不除,终是咱们的后患。”韩小莹道:“五哥的深仇,岂能不报?”
当下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三人立即骑了快马,四下探寻,但一连数日,始终影迹全无。韩宝驹道:“这婆娘中了大哥的毒菱,必定毒性发作,跌死在山沟深谷之中了。”各人都道必是如此。柯镇恶深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毒,心中暗自忧虑,忖念如不是亲手摸到她的尸体,总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只是自己寻思,并不把忧念说出。
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在大漠之中,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白日教的是弓马骑射、长枪大戟、冲锋陷阵的战场功夫,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夫也常加指点。一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拳剑暗器、轻身功夫,一项一项的倾囊以授。郭靖天资相当鲁钝,但却有一件好处,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所以咬紧牙关,埋头苦练,自古道:“勤能补拙”,虽然朱聪、全金发、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但韩宝驹与南希仁教他扎根基的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练得十分坚实。
一晃眼十年过去,郭靖已是一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离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命他暂停练习骑射,从早到晚,苦练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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