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
在我的老家,春天总是来得晚一些,一般在阳历的四月下旬或“五一”,树叶才放绿。但在三月初,雪就已经开始融化,只是这种融化是在悄悄的气氛中进行的。当你感受到雪已开始融化的时候,大地已是蓬勃前的满目萧索、光秃秃的世界了。
在这冰雪正在消融的时刻,春风唤醒的土壤里的第一种生命,就是婆婆丁。
她从地底下伸出头来,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婆婆丁,学名蒲公英,菊科草本植物。
春天,在田野、山坡、路边,你都会看到一些圆圆的小草芽儿。蹲下去,仔细看一看,那一定是婆婆丁了。婆婆丁根深约五厘米,其实在冰雪还没有融化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在土里生长了,大半个幼苗都埋在土里,白白的身体紫紫的芽尖儿,还有很长的根,即使天气还非常的恶劣,甚至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她也依然告诉我:春天,真的来了。
相比婆婆丁,让我突然感到有些羞愧了。冰雪中的一抹绿色是那样的宁静而安详,默默无闻而又不畏寒冷地守望着春天。要是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我们将会看到怎样的一幅画卷呢?在我的老家,春天来临的时候,也正是我们农村人生活最为严峻的时刻。新鲜的蔬菜还没有种上,上年储存的过冬蔬菜都已吃光了,老话儿讲叫青黄不接。那时候,还没有大棚的出现,吃菜便是农村人的一大难题。这个关键时刻,婆婆丁就成为乡亲们度过“春荒”的重要资源,为老百姓带来了希望。
春天,二姐总是领着我到田野里去挖婆婆丁。用一个小小的尖刀顺着那个婆婆丁插下去,轻轻一转,把婆婆丁翻出来,抖落掉婆婆丁上的土。一个下午,怎么也要挖上半筐或一筐的。
婆婆丁经过了一个漫长冬天的苦苦等待,在春风中被唤醒,全部的能量都集中在一刹那间爆发出来,在钻出土的那一瞬间,营养转化成了一种淡淡的苦味儿和一种乳白色的汁液,滋润着人们的生命。
婆婆丁,埋在土里大约在五公分左右,挖出来的是通身白色的水份饱满的嫩芽,芽尖儿上有点儿紫色的稚嫩,最后是绿的。回到家里,剥去干燥的旧皮子,把根子切下,就剩下水灵灵的婆婆丁了,用水浸泡一段时间,把残留在根芽角上的土泡干净,就是一道最美的菜肴了。
在我的老家,一般的勤劳人家都要养一些猪羊鸡鸭鹅等家畜家禽。春天正是鸡鸭鹅下蛋的季节,一般鸭蛋鹅蛋都用来腌咸蛋,和积攒起来的鸡蛋一起卖到城里去,换回一些年用的东西和孩子们上学用的笔和本子。
只有在这一刻,我们才奢望妈妈能给我们炒一碗鸡蛋酱。
母亲是一个非常勤俭的家庭妇女,所以我家养了一些猪羊鸡鸭鹅。在农村,那个时候割资本主义尾巴,家家都没有什么经济作物和家畜家禽。但是一些勤劳人家也是可以偷偷地养,队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那么管得太严。这些家畜家禽能换回一些钱补贴家用,也稍稍地减少一点儿队里的压力。偶尔妈妈也用这些积攒下来的鸡蛋炒一碗鸡蛋酱,给我们解解馋。
一般农村家庭都有储存的过冬蔬菜,所以冬天人们吃酱的量也就相对要少一些。这些农村的大酱,因为经历了一个漫长冬天的挥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记忆。除了岁月沉淀下的印迹外,纯粹是一种咸菜而已。记得当时,在我家的咸菜当中有两种是比较持久的,一种是卜留克,另一种就是大酱。
卜留克,在秋天收获的时候,直接把它削皮洗干净,放在大酱缸里。经过一个冬天,卜留克吸收了大酱里的香味与色素,变得红彤彤的,就像红宝石一样玲珑剔透,吃起来嘎嘣脆,非常香。如果能用炸大果子剩下的特别是残留着一些大果子碎屑儿的熟油,稍微地拌一下,那可就不是一般的美味了。
大酱分两种,一种是豆瓣儿酱,另一种是盘酱。豆瓣儿酱就是把黄豆烀熟,然后用酱耙子把黄豆碾压烂乎,摔成一个个酱块子,用牛皮纸包好,放在仓库里或者温度不是十分低的地方发酵一个冬天。春天,把里外都发酵好了的酱块子掰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择日下酱。豆瓣儿酱是非常香的,浓浓的味道,偶有黄豆的青涩。
我家的酱是盘酱,不同于别人家的豆瓣儿酱,是妈妈的家传手艺,传承于我的姥姥。把黄豆放在大土锅里,用大火炒,既要把豆子炒熟,又不能把豆子炒糊。要边炒边翻,把每一颗豆子的水分在爆炒翻腾的过程中全部挥发掉,又要让每一颗豆子在爆炒翻腾的过程中接受烈火的洗礼,变得焦脆松软。炒熟的豆子要在风中降温,然后在石头碾子上压碎成粉。注水后反复揉制,放一天省好,在面板上摔成酱块子。放在炕洞子的末梢儿保温,再经过一冬天的发酵,春天择日下酱。这种酱和豆瓣酱的区别是没有那种豆瓣儿的青涩味道,偶有糊糊的火香。
鸡蛋酱,要爆炒才好吃。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大酱,已经挥发掉了一些大酱的味道,而掺杂进了一些卜留克的涩酸。大锅里爆炒,用烈焰驱赶走残存在酱里的卜留克的涩酸,用豆子的香味中和掉鸡蛋里的腥膻,恢复盘酱的老味道。
如果能煮上一锅加了饭豆子的大碴粥,炒上一碗鸡蛋酱,把从田野里挖来的婆婆丁收拾干净,只留那些嫩嫩的婆婆丁芽儿,加上几棵火盆里栽种出来的羊角葱,弄上一盘儿炸过果子的熟油拌过的卜留克丝,奢侈一点儿的再弄上个咸鸭蛋,简直就只有天堂里才能够享受到这样的美味了。
婆婆丁浑身是宝,干皮和根都可以入药,沏水喝能够消热解毒。
婆婆丁的生长速度极快,当其他的植物刚刚长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花了。黄黄的小太阳,照得大地亮堂堂的。婆婆丁的种子,就像一个个小绒球,风吹摇曳。一颗颗种子乘风而行,飘到哪里就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就像*说的那样:“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对共产党员的这一要求,就那样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婆婆丁的品格上。所以,我们共产党人,就应该向婆婆丁学习,放下身段儿,深入群众,团结群众,带领群众,创造一片新的天地。
婆婆丁长大以后,还是一种很好的饲料。农村人家家都养猪,那个时候人都吃不饱,哪还有粮食给猪吃。野菜便成了猪的主要饲料。夏天,二姐每天都带我去挖猪食菜,主要是婆婆丁、车轱辘菜、驱魔菜等。野菜挖回来,有时就直接把它剁碎,拌在猪食里给猪吃。如果婆婆丁老了,就要烀熟了给猪吃。现在人们都说那时候的猪肉香,其实就是那时候的猪,吃的都是最原始的东西,既无化肥农药,也没有添加剂,也没有粮食,就是真正的山野菜。那时候的一头猪,一般都要喂养至少一年以上,有的甚至两三年,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几个月就能出栏的事。
喂猪总是要付出辛苦的,只有到了冬天*年猪的时候,人们才会在村民们的脸上看到幸福的样子。
雪花飘落时,家里会请上一个*猪匠来家里*猪。全家人早早就起来做准备,妈妈还要给猪喂上一些食物,让它吃饱了上路,免得死了托生成饿死鬼。*猪匠把猪*了,把肉和头蹄下水都收拾好,就进入隆重的“请客吃饭”阶段了。用酸菜加上一些白肉血肠,熬成一大锅*猪菜,闷上一锅小米饭,请周围的邻居们都来家里吃*猪菜,这是我们农村人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回顾过去一年的收获,展望未来一年的前景。
陶醉在幸福之中的人们,早已忘记了婆婆丁这个小东西曾经给我们的帮助,只顾着讨论生活中的大事了。老子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重则轻,轻就是重。婆婆丁是我们生活中最渺小的东西,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却爆发出最伟大的力量,这完全符合今天的经济社会现象。
不经意间,冬天已在人们的期盼中悄悄地溜走,婆婆丁又从土里钻了出来,一切又重新开始,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久违了,遥远的婆婆丁,曾经伴随了我童年的生命。生活总是在继续,也许太阳只是一颗启明星,而冰雪中的一抹记忆,却早已成为我生命中的曙光。
文:天府散文
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德明,1960年生,哈尔滨市人,沈阳工作。热爱文学,喜于创作,多有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先后在刊物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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