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赵小昭
我刚在网上写文章时，是想走"情感专家""知性女子"深度好文路线的，我爹——著名的60后愤青对我说：
我诚心诚意发问:爹啊，钙铁锌硒脑白金，我该补点啥？
爹喝了一口盖碗茶，斩钉截铁挤出（永远都是）4个字："人情世故！"
《红楼梦》里写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让水浒流传几百年的评书界，说书人说道：一等先生说人情。
我读的书少，单以人情论，就觉得评书演义(说唐)里的"秦琼卖马"说得通透。
秦琼的黄骠马，原是少华山寨主王伯当的坐骑。
因听说秦琼是山东第一名捕，神拳太保、双锏大将，王伯当就放话:若秦琼和他PK，生死各安天命；若他动用官府，就带山寨人马血洗吏城。
他提着刀堵在秦琼家门口大骂叫阵。
这种情况，杨志会立刻提刀，林冲会缓缓认怂。But，秦琼是这样处理的：
"自古来有没见过面的朋友，没有没见过面的冤家。我现在出去和他打，不值当。这人不往我们家闯，怕惊吓女眷，是个可以结交之人。我们家前后两门，躲他就完了。"秦母听见声响，问他何事？换了雷横，会告诉母亲有人找他麻烦，老母爱子心切，出去对骂，对方一怒就打了老母。辱母者先死，*人者后死。
秦琼解释，您老年纪大了没听清，那是做买卖的吆喝，跟咱没关系。可妻子贾氏听得真真的，问要不要到衙门找人拿他。换了刘高，肯定就信了老婆的邪，把人绑了，引匪帮屠城。
秦琼一瞪眼，这事里没你，少搀和！（这类"男尊女卑"我喜欢）老管家听不下去了，"这人可骂了好几天了，您看怎么对待？"换了高俅，会说你来解决。总管找来富安、陆谦设计陷害，结果被团灭。
秦琼回他："好几天了？那你得赶紧给他送碗水。"整得老管家不好意思再过问。
王伯当一连骂几天，急火攻心病倒在客栈。掌柜怕死在店里，带着伙计趁夜把他抬出城埋了。结果遇到秦琼巡街，他救了王，带回家延医请药。
王病好以后，对秦琼的感激和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跟他拜把子，还把黄骠马送给他。
△门神年画里的秦琼
回到二贤庄，王伯当告诉绿林总盟主单雄信：秦琼真是条好汉，我已经和他结拜了。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谁敢对不起他，我就跟谁玩命。单雄信：可我不认识秦琼啊。万一哪天遇见不经意怠慢了，你跟我玩命，我不是太冤了吗？
人你不认识，马你总认得吧——这为秦琼遇单雄信而翻身埋下了伏笔。没有无缘无故的天降贵人，故事的发展是按人情道走。
02曾经有一个肯为他玩命的林冲，一个要给他翻身机会的王头领摆在眼前，杨志没珍惜。
他路过梁山时，林冲正被王伦逼着交投名状。他与林冲斗了四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如果是鲁智深肯定停手，先夸对方武艺高强，愿闻姓名？一起喝酒！拜个把子！
当他得知交手的是林冲，也看出林冲受排挤，他没有给予一点点尊敬，还搬出"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殿司制使官"来划清界限。
青面兽，你失去豹子头了。
王伦好酒好菜待杨志，客观详实为他分析回去东京的不智，真心热情的留他坐第四把交椅，王伦盛意拳拳，到了杨志那里，是承蒙头领"带携"，我就是不愿意。
带携一词出自元杂剧《符金锭》："姐姐，你不肯出来带携我耍一会，只在房里坐，好不闷也。"带"是指衣带、皮带、领带。"带携"只是衣裙边扫到了顺便携带一下。
有对比才有伤害。知县留武松做都头，武松说这是"抬举"；清风山三个头领不挖宋江心肝做醒酒汤还跪拜，宋江说这是"错爱"；赵员外为跑路的鲁达安排去处，鲁达感恩"不弃"。
03都道是"英雄落魄，如秦琼卖马、杨志卖刀"，担英雄之名，就得行英雄之事。
秦琼的落魄，是因为出差费被同事樊虎拿走了，当地长官在外出差拿不到文书批复他回不去。
换成杨志，同事樊虎，卒。
秦琼选择等。等需要钱，很快他就囊空如洗。店小二赶紧把他的行李从客房丢到破屋。
我也有类似遭遇。2016年，我去某媒体在一个五星酒店办的聚会玩，目标是吃光果盘。
结果在门口就被拦住了，门童不让我进去，非要我出示证件。
莫欺少女穷，我不是秦琼。我含泪发誓：待我当上门童时，定不让他进去!
秦琼不在意店小二的白眼，可店小二很在意秦琼的白住。
小二逼秦琼："你那匹尊骑，再两日饿死了，却不关我事。"
秦琼却问他，马有人要吗？
一看对方在想办法找钱，小二也不嘲讽了，而是告诉他：潞州城用得脚力。马能换银子。
秦琼问：马市在哪里？小二指点得更清楚了：西门里大街上，五更时开市，天明时散了。
马市是最有可能遇见伯乐的地方。秦琼一大早就牵着马去卖，终于有个卖柴的老头看出马好，可他明显不是买主。
秦琼却不放弃，"老丈，你识得马之劲脊，却在哪里去卖好？"
"卖金须向识金家。有一去处，一见包管成交。"
秦琼不是占便宜的人："老丈，你同我去，卖得时，送你一两茶金。"老汉就把秦琼带到了二贤庄，二贤庄里没有牛二，有好汉单雄信。
单雄信认出了马，又听说卖马人是济南来的，便请他到府上吃茶，顺便打听秦琼。
秦琼虽潦倒，却不肯失了志气。没有说出自己身份，只说是秦琼的同事。
单随即修书一封托他带给秦琼，并付了三十两买马钱，三两路费，另赠潞绸两匹。
如果说之前单雄信对秦琼的仰慕，是因为王伯当的讲述和秦琼的名气，后来他得知卖马的汉子就是秦琼时，是真的被他人格魅力打动了。他立刻追上秦琼，接去二贤庄盛情款待，这一住就是大半年，临别时，将配金镫银鞍的黄骠马送还秦琼，并赠重金作盘缠。
在店小二眼里，秦琼不过脚下一粒尘土；可在单雄信眼里，他是一颗值得用真金镶嵌的明珠。这份情义和尊重，给了他一个人赶夜路的力量，纵是荆棘遍布，亦能从心底生出勇气一路砍*过去。
04杨志卖刀前，除了高俅不收贿还训斥他失职以外，他没受半点委屈。
这并不影响他的满腹怨气，这样就过了几日，直到盘缠都使尽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是卖刀。
他插根草标在刀上，去了马行街。站了一上午，无人问津。
马行街是东京夜市中心之一。据宋代笔记《铁围山丛谈》载，马行街盛夏无蚊子。因"蚊蚋恶油，而马行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罢，故永绝蚊蚋"。东京的药铺全开在这里，油里掺了药物香料。
杨志，在上午？去夜市？药铺林立的街上?卖刀？
到了中午，杨志决定换地方。他来到最热闹的天汉州桥。
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州桥，正名天汉桥，正对于大内御街。其桥与相国寺桥皆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平船可过。其柱皆青石为之，石梁石笋楯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桥下密排石柱，盖车驾御路也。"
"州桥明月"是汴京八景之一，用今天的话来说，是热门打卡景点。
△《清明上河图》（局部）
"如果你遇到牛二，会怎么做？""如果你是林冲，忍还是打？"这是水浒粉们常讨论的问题。
——这些问题，我是拒绝的。水浒传早有答案，遇到牛二或高衙内，你选杨志之勇，还是选韩信之忍，结局都一样。
水浒早给机会让林冲、杨志选择：要不要遇见高衙内和牛二。
如果林冲选择陪娘子去岳庙烧香，就没有高衙内调戏，"原来高衙内不晓得他是林冲的娘子，若还晓的时，也没这场事。"一旦林冲选择去隔壁看枪棒，他忍或不忍，高衙内都会推着他向白虎堂走去。
在杨志之前，东京街头有人卖了把宝刀给林冲。
稍作对比，会发现这个卖刀人，拿了杨志的剧本。
"穿一领旧战袍（将门之后），手里拿着一口宝刀，插着个草标儿，立在街上。"
这人立在"阅武坊巷口"。"阅武坊"一看就是林冲上班回家、闲逛购物的必经之路，"巷口"的狭窄和安静，没有一个林冲可以走过路过错过买宝刀。
林冲问刀的来历？"小人祖上留下，因家道消乏，没奈何，将出来卖了。"杨志的刀是祖上留下的，在宝刀出鞘的寒光里，残余着金戈铁马的英姿。
问祖上是谁？"若说时，辱没*人！"倘若杨老令公在九泉之下，看到这个走后门未遂的孙子在卖刀，定会气得再死108回。
这个比杨志还杨志的卖刀人，却不是杨志。
不是杨志的人能把刀卖给林冲。真正的杨志，却试图让全城百姓避之不及的牛二见证宝刀"砍铜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人不见血"的奇迹。
他其实可以不和牛二相遇。满街人都给他做了示范：跑！躲！
杨志就不。他站在东京汴梁最精美的石桥上，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大汉，一步一撞将来。
插着草标的宝刀，正散发出人间不值得走一趟的光芒万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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