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灯节未数天,白云观里会神仙。
夜内必有真仙降,缘遇却病竟延年。--于鸿《燕九竹枝词》
这首诗描写的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节日--燕九节,今天虽然名声不显,但对于过去数百年的老北京城而言却是一个堪比春节的盛典。元代熊梦祥著《析津志》中言“正月初一至十九日,都城人谓之‘燕九节’,倾城士女曳竹枝,俱往南城长春宫、白云观,宫观蒇扬法事烧香,纵情宴玩以为盛节。”
今天,笔者就带领大家了解一下燕九节的来去今生吧。
渊源:邱真人的生辰处机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人。及问为治之方,则对以敬天爱民为本。问长生久视之道,则告以清心寡欲为要。--《元史.丘处机传》
话说道门全真一派起于王重阳,却是在第二代掌教丘处机手下方发扬光大,由于其远赴西域“一言止*”的义举和成吉思汗对道门养生术的推崇,元朝定都之后就将白云观赐给了他作为藏蜕之所,并敕令其为天下道门总领。
也就是这个时候全真一门才逐渐与龙虎山的正一派分庭抗礼,并称道教正宗,此乃题外话,总之官家推崇,民间笃信,白云观随之成为全真三大祖庭之一,号称“天下第一丛林”。
▲没错,就是我
《元史》中有“丁亥,为旱祷,期以三日雨,已而亦验。”的记载,想来丘处机呼风唤雨的“神仙术”亦有灵验之时,当时的老百姓自然称之为“活神仙”,但归根结底而言,丘只是个历史人物。
丘处机以八十高龄羽化登仙,相传瑞香绕城三日,其遗蜕至今仍存留于白云观。正月十九正是他的生辰,所谓燕九节本来是徒子徒孙们纪念邱真人的宗教仪式,但很快民间就参与了进来。
▲后来的丘处机形象
到明代中叶,邱真人逐渐被神仙化,《长安客话》中说他能“焚简飞空,五鹤翔舞”,接近了吕洞宾的形象。而白云观也乐得推波助澜,在正月十九派出大量道士冒充丘处机满足信徒得遇真仙的夙愿,一时间附近就热闹了起来。
总之,燕九节于明清两代逐渐兴起,成为了北京各阶层都可以参加的盛会。
找神仙的宗教庆典正月十八日,各路善男信女从从四面八方赶来白云观,除了烧香还愿之外他们还有一个朴素的目的--找神仙。
据《帝京景物志》记载:“相传是日,真人必来,或化冠绅,或化游士冶女,或化乞丐。故羽士十百,结圆松下,冀幸一遇之”,换句话说,神仙是一定会来的,但他们一定会幻化成文人、官员、妇女甚至乞丐,能否碰上并认出来就要看“造化”了,古人都相信“心诚则灵”和“仙缘”,故而许多有人干脆躲在观内僻静之处,彻夜不眠,希冀喜遇丘真人。
当然,众人难得一见的神仙必然是白云观道士的假扮,作为活动主办方,他们白天在观内松树下坐禅说法,晚上则跑出来显灵,数百年来乐此不疲。
那么真的有人遇到过神仙呢 ? 发现清人俞蛟在《春明丛说.白云观遇仙记》中曾记载过康熙初年士子陈谷遇到真仙,只可惜由于自身白璧微瑕而错失的故事,其情节与《八仙过海》桥段颇为相似,付之一笑即可。
当然,现实中不会有真神仙,假真人也不止于白云观的道士。
▲十九号当日人人都礼待乞丐,因为那可能是神仙化身,或者是洪七公。
“金桥玉洞过凡尘,藏得乞儿疥癞身。绝粒三旬无处诉,被人指作邱长春 。”--孔尚任《竹枝词》
数日粒米未进的乞丐被误认为神仙,这固然荒唐倒还有趣,但藉此谋利的骗子就不太舒服了,有诗云“才过元宵未数天,白云观里会神仙。沿途多少真人降,个个真人只要钱。”,跟今天一般无二。
《首都杂咏》曾云:“我不求仙占吉利,窝风桥下掷铜钱。”指的是一种名为“打金钱眼”的求吉方式,大致相当于现在游乐场的打靶,不过需要用金钱来投掷而已。虽然有人认为这是敛财的手段,但仍吸引了不少人,根据白云观道士的说法,若能打中可博一年之吉利,民众或试试身手,或图个乐呵。
点星宿也是热门,尤其是对未婚女子而言。女子在观中“ 自按芳龄,就所司岁深,虔诚进香。名曰点星 宿。樱口喃喃,殆皆祝早得如意郎君,拯登彼岸耳。”
据明人刘若愚《酌中志》记载:“此日僧道辐辏,凡圣溷襍,勋戚内臣,凡好黄白之术者,咸游此访丹诀焉。”,可见达官贵人往往对道家独门的炼丹术情有独钟,虽然两千年来事故频发,但长生依旧是权贵们的最大愿望,哪怕是养生也是好的,笔者估计他们走的是跟高级道士直接对话的VIP通道。
总之,这些活动使得燕九节具备了鲜明的道教特色。
全民参与的庙会春宵过了春灯灭,剩有燕京燕九节。
才走星桥又步去,真仙不遇心如结。--孔尚任
人来得多了,活动自然也就丰富起来,十八十九两天恰好弥补了元宵节后京城微冷无处可去的空缺,白云观内外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达到了大型庙会的规模。
找神仙之外最重要的活动是赛马,有诗云“寺中游女多如鲫,寺旁竞马尤繁赜(,民国时期的《闲话西郊》中就写道:“白云观西北角门外,有南北大道,昔为赛马处。”,所谓“赛马” 并非一圈定输赢的速度竞技,乃是“走车走马”的一次骑术表演。
“走者,非颠非跑,乃四蹄循序起落,一前左蹄,二后右蹄,三前前蹄,四后后蹄,周而复始,其疾如风,不颠不簸,细腻平稳,尤贵乎长距离始终不变步度也。走车则以骡驾轻车,御者斜跨车辕,扬鞭而驰,疾如电掣,虽曰赛车赛马,并非相对比赛也。不过各自驰骋。观众遇稳而快者,掠面而过,彩声雷动,啧啧称赞曰,此某府某邸也,车马主任,面现德色,以是为荣耳。” --白文贵《闲话西郊》
跑马的人气也带动了商业,据载“由操茶棚业者,合资平治道路,洒以清水,不使灰尘飞扬。又于大道两侧,支搭席棚,售茶兼营酒食业,赛马日则万人空巷,观者如堵”。
权贵为主力的走马也带动了慈善活动,明朝时“中贵人多以是日散钱施斋” 民国时期亦有学者提到“在昔有不少富人等在此日散钱布施,动辄数万” 。在庙会期间,白云观也有发放大馒头的慈善活动,不少乞丐也蜂拥而至,期盼有所收获。
除了热血喷张的赛马外,庙内外的赛会活动也是花样百出。明代吴宽有词曰“白云观前作大会,射箭击 毬人马吼 。”《帝京景物记》也提到“弹射走马” 。之外还有唱戏,孔尚任曾写道:“七贵五侯势莫当,挨肩都是羽林郎。他家吹唱般般有,立马闲看州戏场。”,戏曲的形式也多种多样,正所谓“秧歌初试内家装,小鼓花腔唱凤阳。”
描绘的人流自然带动了商业的发达,民国时期在白云观庙会上,商贩在观内多设席棚,“卖食物与玩具者最多,以小漆佛为最有名,游者多乐购之,藉留游观纪念” 。吃的喝的也都很丰富,各色人群各有选择:“官吃东涞商吃泉,烧刀只赚小民钱。”尚在正月,亦可喝茶吃元宵“紫云茶社斟甘露,八宝元宵效内做。” 。斗酒的游客也意兴正浓“拇阵狂呼燕赵, 醉中还说看长春”,酒市中则出处有人“ 当垆争买洞庭春”。
潘荣陛的《帝京岁时纪胜》生动地描写了燕九节声色俱备、动静兼有的娱乐感:“车马喧阗,游人络绎。或轻裘缓带簇雕鞍,较射锦城濠畔;或凤管莺箫敲玉版,高歌紫陌村头。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归许多烂醉之神仙矣。”
正是白云观悠久的历史 , 尤其是会神仙的传 说, 使得吸引了道士以及城市民众蜂拥而至, 形成 了民众广泛参与的燕九节文化。在这过程中,白云 观不仅仅是单纯的宗教场所 ,它也成为京城精英以 及大众娱乐的重要空间 。
“白云观里会神仙,绿衣红男席地眠。”--《首都杂咏》
话说许多人为了等待神仙,选择留宿观中,有史料提到“男女至观焚香持斋彻夜达旦”,但男女混杂,谑浪无忌,这在当时被视为不善之风俗。光绪十一年(1885),御史张廷燎曾请旨饬下地方官严查白云观神仙之说及夜间容纳妇女 :
兴举大会,男女杂沓,举国若狂,首善之区,已不应有此恶俗。尤可异者,有会神仙之说。于十九日夜 ,妇女入观,于栏房屈曲中暗坐一室,即见神仙。光天化日之中,岂有此怪诞不经之事,伤风败俗,莫此为甚 。
在张氏的坚持下,朝廷下令地方官当随时查禁以端风化而正人心,但妇女留观的现象并未有所改观,在方丈高仁峒的安排下,“观中房闼数十间,衾枕奁具悉精美,皆以备朝贵妻女之来宿庙会神仙者,等闲且不得望见之也。”一时间圣地成了会所,也给街头巷尾的香艳传闻提供了不少素材,这些事情并非空穴来风,民国时期有观察者称有男女抱着“醉翁不在酒”之意思,发生了不少风流逸事。
当然,处在首善之地的白云观和燕九节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的文人墨客,这一点从留下的大量诗篇中就可见一斑。清单戏曲家孔尚任曾携好友八人在燕九节游览白云观、参观赛马会并各为竹枝词十首。
可以说,在当年的老北京,燕九节的落幕才算是把新年给过完了。
衰微和复振起源于宗教活动的燕九节,自辛亥革命后“德先生”和“赛先生”成为了民族思想启蒙运动的主力,带有愚昧、迷信因素的传统文化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挤压,“燕九节”自然也难逃日渐式微的厄运。
1949年起白云观庙会及宗教活动被停办,而后某个特殊十年间其建筑及文物均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直到1981年修葺一新的白云观才重新对外开放,并于1987年开始举办首届“民俗迎春庙会”,成为了北京群众颇为青睐的聚会活动。
本世纪初,笔者求学于帝都之时曾有幸参加了一次燕九节盛会,感觉最深的自然是庙会的京味儿了。初春的微寒和熙攘的人群形成对比,你能想得到的小吃和纪念品都有,悠长缠绵的“卖~糖葫芦喂”,难以下咽的豆汁儿,想来是一如当年吧,的确值得一去。
观里观外,纪念邱真人的仪式依然存在,元辰殿外的十二生肖浮雕墙上每年都有无数双手摸过,打“金钱眼”、摸石猴和“找神仙”依旧流行,古香古色的白云观和关外灯火通明的闹市相映成趣,形成历史与现代文明交融的奇妙感觉。
只不过,来者不再是虔诚的善男信女,而是游性颇浓的市民和游客,再不见坐如磐石、道骨仙风的老道和卑微的乞儿,曾经“个儿大、经吃、一个就饱”的粗糙小吃也走向精美……
千年以降,白云苍狗,世事变幻,正所谓:
长春去后年年客,驻马郊西梦茫茫。残雪寒云遮不住,草芽初碧柳芽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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