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斯文 晚上八点 今天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姐姐,确切的说是表姐,姑姑的女儿。家里上下也只有这一个表姐,和自己的姐姐并无二样。姑姑住在邻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太近。我的记忆是从三岁开始的,模模糊糊就有了对这世间的初印象。
南方的村子里,每逢佳节有给长姐送礼过节的习俗。父亲上头只有一个长姐,每次只需给她送礼问好。不知道是哪年的中秋。秋收,正值农忙,送礼的重任就落到只会在田埂上捉蚂蚱,找蚂蚁的我身上。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又体面的任务,内心掩饰不住地骄傲。抹干净脸上的泥,雄赳赳气昂昂地接下母亲手里的月饼。路是多少记得些的,有两个岔路,途径一片竹林和一片墓地,再走一个笔直的下坡,就到姑姑村落口了。到底是年纪太小,母亲坚持送我走过最容易走错的两个岔路口,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记住路,甚至允许饿了可以拆礼盒中的月饼吃。拍着胸脯向母亲保证,肯定完成任务。头都不回的大步向前走,颇有刘胡兰的气质。
独自走在清冷的山路上,一阵阵秋风把之前所有的炽热吹得烟消云散,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就想打退堂鼓了。总不能走回去吧,年岁虽小,面子还是要的。这要是走回去,免不了被父亲揶揄一通,家里各路长辈又有了打趣我的物料。嗯,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加快了步伐,靠近了那终年不见日光的竹林,尽头便是最恐惧的墓地。从小在村里听多了恶鬼狐仙的故事,想象力丰富,尤为担心那青白色的石碑后面突然蹿出个女鬼,要将我抱去做鬼娃娃。那我定是不肯的。
传说鬼魂是靠呼吸判断生人的,只要不呼吸,就不会让墓碑后面的鬼察觉到有人路过。憋着口长气用最快的速度跑过阴森森的墓地,终是看不见那几个坟包,才敢大口喘气。过于紧张,手里的月饼袋子不知不觉被抠破了,心里顿生委屈。
好不容易来到了笔直的下坡,站在坡子上便可以看见在起伏的山地中,挨着几间破瓦房,姑姑家在最远的一处。这一路惊心动魄的经历,在望见姑姑家炊烟的那刻,终是卸下一身的坚强,坐在坡子上嚎啕大哭。对面山涧的猫头鹰嘲笑似的冲我发出几声怪叫,扔下手中的月饼就和猫头鹰对着哭。荡气回肠的哭声终于让农忙的大人意识到这有个破小孩在发脾气。有眼尖的爷爷认出了我,在半山腰扯着嗓子喊姑姑领我回去。姑姑没有意料到她不靠谱的弟弟弟媳敢让一个路都不认识的孩子来送月饼。一边扯着嗓子安抚我,一边让姐姐来山坡上接我。不一会就看到坡下面姐姐的身影。抽泣、哽咽地扑进姐姐怀里,把所有的不安和辛酸都一股脑儿扔在姐姐怀里。长长的泥坡上,我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那天到底是怎么走下满是沙石的下坡,记不清楚了。也许路太远,耗尽了所有的元气。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黑了,孩子想回家了。带着起床气,一直哼唧哼唧。姑姑被我闹得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又把我扔给了姐姐。姐姐掰着手指头,顺着灯光,照出许多有趣的影子。哭鼻子的娃娃瞬间被吸引住了。一直缠着姐姐给我变更多的动物影子,来了精神便去搜刮她房间里各种没见过的小玩意。现在想来我大抵也是传说中的熊孩子,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乐呵呵地眨着眼睛,冲姐姐央求着:“这个想带回家,那个也要带回家……”姐姐叹着气连连点头。二十多年后,小外甥(姐姐的小孩)在我房间里四处捣乱,打碎一玻璃罐子满天星的时候,我终于能体会到姐姐当年的无奈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都是后话。
姐姐比我大很多,不能常见面。血缘就是这么奇妙,偶尔见上一面,倒也不觉得生疏,总是想黏着姐姐多玩会。
日子再往后走,听来串门的姑姑说,姐姐约着村子里的小姐妹去大城市打工了。姑姑说话的时候眼睛泛着红。我不知道大城市有多大,想来以姐姐的聪明伶俐必定是丢不了的。
那年年底,村子里到处都是新年的气象。四处拿着爆竹炸水花的我被母亲拎到跟前,擦洗去满手的黑渍,说是让父亲带我去姑姑家玩。旧历的年底向来是最忙的,父亲有空带着我去玩,着实有些异常,父亲的脸色也不像平时串门的放松。
到了姑姑家,才发现是姐姐回来了,家里还多出个陌生的哥哥。见到父亲后,便满脸的堆着笑容。姑姑听见寒暄声从厨房里钻出,没搭理父亲,反而对着我说道:“蓬蓬,你帮你姐姐看看她带回来的是不是你想要的姐夫?”语气不善,这话没法接,我抬眼看着姐再看看父亲。姐姐满脸局促,讪讪地笑着。父亲打着圆场,冲姑姑摆摆手,拍着姐夫肩膀,用普通话对着未来的姐夫说,“只要来家里的都是客人,我们都欢迎。”这愣头青姐夫听到父亲的话,千恩万谢。想来,他在这个家第一次有人给他好脸色吧!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长姐如母的家庭里,父亲永远和姑姑同一个立场。即便是他的姐姐错了,父亲也会毫不犹豫的和她站在一起,母亲就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这个时候的姐夫当然不知道,父亲是姑姑的军师。作为军师的父亲也不着急去安抚姑姑,坐下来和忐忑不安的姐夫聊家常。只记得回家的时候,姐夫送了我们好远一段路。姐夫大概认为父亲是个开明的人,可以在他和姐姐的婚事上帮忙从中斡旋。结果可想而知,父亲再看好这个外甥女婿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因为他的姐姐打一开始就给这个小伙子判了“死刑”。好在姑姑还是听进了半分劝,给足面子留姐夫在家里过了年。
正月里,姑姑的躁动不安就有些压制不住了,整日来家里找父亲商量如何阻止姐姐出门打工。大人的世界,不需要懂,在我眼里还是爆竹比较有意思。那年姐姐陪我玩爆竹的时候,满眼都是姐夫的影子,痴痴地,一不留心手上炸了个大水泡。姐姐的心不在焉,我满眼的怨念,最后以姐夫赔给我两打爆竹而告终。
过了寒假,姑姑家的琐事,不久也就忘却了。
那年的春天,大约是梅子成熟的季节,南方的这场雨,仿佛还要再下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
听母亲絮絮叨叨地念着姑姑去了大城市,带回了姐姐,用了最决绝的方式把她和姐夫拆散了。理由是,姐夫家不仅远,经济状况也不大尽如人意。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姐夫家比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镇子还差许多,穷得只能住木板房,下面养鸡鸭,臭气熏天隔着块木板,上面就用来住人。我满脑子都是鸭子在床下躁动的声音,太可怕了,姐姐也真是勇敢。长大才知道那其实是沈从文笔下浪漫的吊脚楼。姑姑铁了心不让女儿去遭这个罪,要把姐姐拴在身边。
这场亲情和爱情的博弈中,姑姑溃不成军,姐姐为了捍卫爱情一走了之,任凭姑姑如何哭闹,她也没回头。这场声势浩大的私奔给姑姑带来了毁灭性打击,撕心裂肺的哭闹,足以看出姑姑的痛不欲生。在那一瞬间,我是记恨姐姐的,为了一个陌生人,为了一个所谓的幸福,不惜赌上所有。她成全了自己爱情,终究还是辜负了育她养她的父母亲情。日子终究还是要继续的,姑姑缓了大半年,决口不再提姐姐。私奔的爱情面临着太高的风险,姑姑怕她过得不好,也怕她过得好。她心里默默的期待着,姐姐在鸡毛蒜皮、柴米油盐中幡然醒悟。
生活远没有小说那般狗血,姐姐在生下二胎后,终是取得姑姑的谅解。在姐夫的努力下,亲情和爱情不再是选择题。看着幸福的一家四口,看着快四十的姐姐依然甜蜜如初,看着踏实稳重的姐夫用自己的行动实现了当年所有的诺言,姑姑终究是释然了。有什么能比得上她女儿幸福更重要的。这其中的浪漫也好,艰辛也罢,只有姐姐一个人知道,这场纯粹无悔的私奔,她也是最大的赢家。
今年暑假姐夫执意要请客吃饭,也许是为了弥补当年欠下的酒席,也许单纯的想和大家吃餐饭。酒过半巡,我倒满杯子,向姐夫敬酒,敬酒词简单的只有一句话,谢谢你。姐夫摇摇头说,一餐饭而已,一家人不必客气。看着宾主尽欢,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谢谢你,姐夫,谢谢你的努力,谢谢你让我姐这么幸福,谢谢你没舍得让我姐在这场世俗与爱情的较量中输掉所有。世间有那么多不美满的婚姻,也有那么多无法落实于婚姻的爱情,而我姐是幸运的那个。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皆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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