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与忘草|杨月英

忘忧草与忘草|杨月英

首页角色扮演神话忘忧单职业传奇更新时间:2024-05-11

萱草

《诗经》的《卫风·伯兮》中,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的诗句,古代的注疏家们考证谖草即萱草,又因为“谖”字有忘却之意,于是萱草就成为我国古来的忘忧草。萱草是百合科萱草属的植物,开橘黄、橘红的花,现在也是很常见的植物,夏季的时候,上海的绿地经常可以看到萱花盛开。萱草的花和百合花外形相似,以前和同学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遇到过同学把萱草错认作百合的情况。实际上两者很容易区分,萱草的叶片修长如兰叶,从根部生长而出,植物学上称作叶基生。百合叶形小,比萱草叶短很多,从茎干上长出,称作叶茎生。

百合

我辨认出萱草之后,同学知晓忘忧草的典故,感叹着说:“总觉得忘忧草应该是神奇的植物,没想到只是一种一般好看的花。”这种心情很容易理解,忘忧草的名称给人一种神奇的联想,觉得应该是奇花异草,哪里想到其实和百合长得相似,并且花色不如花店里见到的百合丰富多变。

所谓的萱草忘忧,只是古人根据诗文的含义以及植物名称所引申出的寓意。把常见的植物取名为谖草,赋予忘忧的意味,说起来无非是一种讨口彩的心态。忘忧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念想,忘忧草这种神话般不切实际的名字,到底不如萱草来得朴素亲切。

西方典故里,具有忘忧功用的植物,最为著名的当属lotus的果实。荷马史诗《奥德赛》讲述奥德修斯返国途中,在北非附近的岛上遇到以食lotus果实为生的部落,这种果实吃了能够忘忧,奥德修斯的部下们吃了果实之后情愿终老此岛,奥德修斯不得不把他们绑在船上带回国。lotus是传说中的植物,周作人音译成罗托斯,陆谷孙编《英汉大词典》译作落拓枣,又在译毛姆的小说the lotus eater时,将这个词译为魔果,以示有别于lotus常见的释义“莲花”。庄和诚《英语词源趣谈》中,把lotus eater译作“食落拓枣的人”或“食忘忧果者”。

我很爱读陆谷孙所译的《吞食魔果的人》,几年前写过《魔果及其他》,论及这种植物的文化象征,当时没有想到把lotus和我国的忘忧草作比较。现在觉得同样是寄托植物忘忧的寓意,这两者本质上体现出完全不同的内在逻辑。我国的忘忧草,是将一种现实中存在的植物取一个寄托美好心愿的名字,这种植物可以是萱草,也可以是其他任何植物,正如梅尧臣《萱草》诗所言,“人心与草不相同,安有树萱忧自释”,实际上我们内心十分清楚,每个人都有烦恼,所谓“忘忧”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奥德赛》的角度则是不同的,在奥德修斯的传说之中,吃了lotus果实,可以忘记烦恼,代价是忘记自己的亲人与故乡,忘记自己的来历与理想,忘记一切。按照荷马史诗的逻辑,忘忧是可以实现的,失去记忆能够减轻烦恼,这就是忘忧的代价。因此,吃忘忧果者(lotus eater)在西方典故的语义里,带有不思进取、懒散无用的负面意味。

忘记忧伤和失去记忆乃是同一件事物的一体两面,中国文化里的忘忧草偏重其正面涵义,让“忘忧”成为传说中的美好愿望,古代诗文里谈起忘忧草,是为了叹息人世间烦忧之多,现实之中无以疗愈。荷马史诗则着眼于忘忧果无忧无虑表象之下,食用者所要付出的代价。看破了这一点的奥德修斯是英雄,带领众人逃脱了忘忧的陷阱。

萱草

萱草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植物,黄花菜即是萱草属植物中的一个品种,摘取尚未开放的黄花菜花苞晒干,食用的时候拿水泡发,就可以用来炒菜,上海本帮菜里的四喜烤麸就用到这一种食材。我小时候,有一次吃到四喜烤麸里的黄花菜口感发苦,即便上海菜偏甜的调味都无法掩盖黄花菜的苦味,当时说给家长听,长辈们觉得是小孩子少见多怪,不喜欢吃蔬菜找的借口。自此之后,我对黄花菜的口感有心理阴影,至今都不爱吃。

《广群芳谱》引《宋氏种植书》,称“萱有三种,单瓣者可食,千瓣者食之*人,惟色如蜜者香清叶嫩,可充高斋清供,又可作蔬食”。清代陈淏子《花镜》的“萱花”条也记载重瓣的红色萱花具有毒性,“惟千叶红花者不可用,食之*人”。《中国植物志》里提及黄花菜含有生物碱,“鲜花不宜多食”。然而大多数的古代典籍并不明确区分萱草属的各个品种,比如《救荒本草》描述萱草“开金黄花,味甘无毒”,实际上金黄花瓣是黄花菜的特征,萱草多是颜色更深的橘黄、橘红色。又如《本草纲目》“萱草”条记载“今东人采其花跗,干而货之,名为黄花菜”,把黄花菜作为萱草花苞晒干后的称谓。

古代没有明确区分萱草及其同属的黄花菜,如果采择了不能食用的萱草花,口感想必不会理想。明代高濂《遵生八笺》里,引用了《云笈七签》,称二月和三月之时,“是月勿食黄花菜”。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心里有些怀疑高濂也许同样吃过黄花菜的亏,所以对食用黄花菜比较敏感,特地从文献里拈出这一句,摘录在《遵生八笺》里。但古人不知道的是,黄花菜的可食与否和季节无关,而与品种以及处理方式相关。如今的金针菜都是农业种植的作物,并非来自于野生采摘,应该不存在误食的情况。我小时候吃到的黄花菜味道发苦,大概是事先没有泡发好,又或者正好没有烧熟的缘故。

提起名称之中带有“忘”字的植物,想起了日本有一种花,名叫都忘れ,中文译作忘都菊,深津正《植物和名的语源》一书中,提及其得名的由来:公元十三世纪的日本,镰仓幕府掌握了政权,当时的顺德天皇想夺回属于皇室的权力,参与讨伐幕府,史称“承久之乱”,事败后被流放到佐渡岛,忘都菊由此得名,意谓见到这种花,能忘却离开京都的忧伤。

我曾经请教过爱好植物的萩原老师,根据忘都菊的涵义,是否可以理解为日本的忘忧草?萩原老师答复说不能这样理解,日本的忘忧草是萱草。我后来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觉得确实不能因为名字有个“忘”字,就把忘都菊与忘忧草等同,“忘都”有特定使用对象,语义覆盖的范围很窄,不似“忘忧”一词包罗万象。并且“忘都菊”这个名字,字面上说着忘记京都,实际上体现出的,反而是一种无法忘怀的惆怅。

《万叶集》里有数首提及萱草的和歌,比如大伴旅人的“香具山边,故里常思,衣结萱草,欲以忘之”(赵乐甡译)。奈良有一座万叶植物园,将《万叶集》提到的植物种植在一处,植物园里也种植了萱草,标示牌上题着这首歌,萱草的日语原文是わすれぐさ,写作汉字是忘草。忘忧草与忘草,虽然指称同一种植物,仔细推敲文义,却觉得所表达的语感还是略有细微的不同。

作者:杨月英

编辑: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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