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妖孽妲己!堕入魔道,祸乱天下,致天道人序大乱,罪不可恕!囚于锁妖柱下,惩五百道天雷,受噬魂之苦,五百年后,推下诛妖台,永世不得轮回!”
孙悟空远远望见锁妖柱下那个消瘦的身影,粉色罗裙被鲜血浸透,血迹斑斑的锁链锁着她无力垂下的胳膊。曾经绸缎般的长发此时犹如乱草,样子狼狈的如同困兽。
“猴子?”听见脚步声,妲己偏了偏头,晶莹的鼻尖仿佛玉琢,探出枯草似的乱发,在空气中嗅了两下“你来啦。”
孙悟空在她面前停住,面无波澜,却兀自垂下眼去,握着金箍棒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指节泛白。
一旁的天兵将手中刀剑直指向妲己“此乃斗战胜佛,妖孽不得无礼。”
妲己怔愣,而后沉默许久“五百年过的可真快啊,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孙悟空沉默不语。
“你身上有桃花的香味,花果山的桃花已经开了吗。”妲己费力的抬起头,她满面血污,仍掩不住艳绝天下的容颜“猴子,你可还记得我初遇你的那年。”
孙悟空紧抿着唇,看着妲己那双充满期盼的眸子,晶亮的仿佛含泪。
对着这样一双眸子,孙悟空想,他是记得的。
[壹]
桃花开得烈烈,欲燃青山,放眼望去整个花果山仿佛裹上了一层烟霞。偶尔有风吹过,扬起漫山遍野的花瓣,恍若仙境。
那年孙悟空一跃而入水帘洞,成为花果山的美猴王。
妲己是只刚刚下山修炼,还无法化成人形的小白狐狸。
午后的阳光微醺如酒,孙悟空醉倒在阳光里,倚着桃花树阖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花枝颤了几下,惹得几片花瓣飘落,悠悠的落在孙悟空的鼻尖,孙悟空的耳朵抖了几抖,倏地睁眼,飞速起身在半空中拎住了一个毛绒绒的白团子。
那白团子挣脱了孙悟空的手,在地下打了几个滚,站起身来抖抖身上沾的草叶。它抬起头,从头上冒出两只毛绒绒的狐耳,它看着孙悟空,奶声奶气的问“猴子,你们花果山的桃树,什么时候才能结桃子。”
孙悟空对上小狐妖清亮的仿佛一汪水的眸子,挑眉道“你是来偷桃子的?”
“我姥姥说了,这不叫偷。”那白狐狸一本正经道“反正满山的桃子你们也吃不完,分我们几个怎么了。”
孙悟空不禁失笑“做贼还做的这么理直气壮,你姥姥是何许人也。”
“我姥姥……可能你也没机会认识了。.”白狐狸耷拉下耳朵,眼睛浮上了一层水雾“前两日有道士上山捉妖,姥姥为了保护我……”
孙悟空见它这副模样,顿时心下了然,他不再多问,伸出手摸了摸狐狸的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妲己。”
“妲己,妲己。”他轻轻笑了笑“我是这花果山的大王,你若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花果山住下。”
妲己眼睛登时一亮“那我可以吃你们的桃子吗。”
“你这狐狸,真是又蠢又馋。”孙悟空在它毛绒绒的小脑袋上弹了一下“正如你说的,这满山的桃子,我们也吃不完,我就大发慈悲,分你几个。”
天空有鸟群呼啦啦的飞过,花瓣随风而落簌簌如雨,阳光将孙悟空的毛发渲染的绚烂如火,妲己的眼睛,在那一瞬被燃亮,万年不熄。
[贰] 妲己学会化成人形那日,孙悟空带领一众猴儿们打退了妄图占领花果山的走兽,凯旋而归。
身穿粉色裙衫的少女雀跃着从从树下跑过来,一把抱住孙悟空的脖子“猴子,你终于回来啦!”
孙悟空惊了脸,一把推开那位少女。
那少女腰肢如弱柳一般盈盈不堪一握,手臂光洁如白藕,三千青丝似绸缎般柔滑,黑曜石般的眸子顾盼间光华潋滟,肤若凝脂,唇如桃花,一举一动都隐隐透着风情。
孙悟空看了半天,愣愣的问道“你是谁啊。”
妲己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你这傻猴子,我是妲己啊。”
“以后,我们要分开睡,不能再睡同一张床,你也不能再一见到我就扑到我怀里了……”妲己跟在孙悟空后面,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终于忍不住打断。
“停停停!你学和尚念经呢!”妲己气鼓鼓的鼓起腮帮子“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
孙悟空皱起眉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我这是为你好,毕竟男女有别,你以后要嫁人的,传出去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妲己一把环住孙悟空的脖子,贴着它的面颊撒娇“你既然是怕耽误我嫁人,那以后你娶我不就好了!”
孙悟空一滞,连忙将妲己推开,而后他别过脸大步离开,面上飞快的闪过两片红“这蠢狐狸,说什么傻话呢。”
妲己在他身后张牙舞爪的跺脚“喂!猴子你去哪啊!”
孙悟空头都不回,远远扔下一句“桃子熟了,去给你摘桃子。”
妲己一听这话,欢天喜地的跟了上去“等等我啊!”
妲己托着腮坐在桃树下,孙悟空手中捧着几个桃子轻盈的从树上跃下,伸手递给妲己一个最红的“给你。”
妲己不接,望着孙悟空痴痴的笑“猴子,你喜欢我吗。”
孙悟空把桃子往她怀里一塞“吃你的桃子。”
妲己也不恼,笑眯眯的啃着桃子。
孙悟空在妲己身边坐下,他边吃边想,今年的桃子,越发甜了。
[叁]
花果山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燃,如此往复,已是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第一百五十个年头。
每逢花果山桃花落尽红桃满山时,妲己便会带着一篮新鲜桃子跋山涉水来看望孙悟空。
五指山荒凉的连一丝云彩也无,五百年太长了,时间仿佛化为沙漏里的沙粒在他身旁缓慢的漏向另一边,他置身于巨大的沙漏之中,无法自救。
他总是梦见妲己,梦见妲己穿着那件粉色的罗裙站在桃树下笑脸盈盈的冲他招手。
所以当妲己真的穿着那件罗裙来看孙悟空的时候,孙悟空一时没分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你傻啦猴子。”妲己在孙悟空身边蹲下,孙悟空闻见她身上桃花的香味,掺杂着仆仆风尘。
妲己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子,在衣服上抹净递给孙悟空。
未见之时心里攒了许多话,准备见面时一并说给妲己听,可如今人就在面前,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花果山的猴儿过得还好吗。”
“好,有我在,怎么会不好。”妲己倚着孙悟空坐下,有些得意洋洋的挑眉道。
孙悟空侧过脸去看妲己。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柔柔顺顺的披在身后,像一匹黑色的瀑布,在阳光下波动着潋滟的光。从未有人教过她如何编头发,所以她只是披着。偶尔风过,撩起几根青丝轻轻拂过孙悟空的脸庞和耳廓。
天地寂静无声,万籁俱寂,仿佛世间只余他们二人。
于是他望着荒芜的五指山,便觉得如若能一直这样,五百年倒也不会太难熬。
“狐狸。”孙悟空伸直手臂,手指穿过妲己的顺滑的黑发“我出山拜师时,曾见过人类的女子,会扎各种样式的好看发髻,装饰上玲珑珠翠,我想,若是你打扮起来,这世间女子,定然都比不上你美。”
妲己低下头,她在孙悟空温柔的如同一汪水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若你愿意等我,等我回到花果山,我便学尽发髻的编法,日日为你梳妆。”
“猴子。”妲己轻轻牵起孙悟空的手在脸上摩挲“我等,几百年而已,只要能等到你“
可这次再去五指山下,妲己没能见到孙悟空。
土地老儿告诉她,一个名叫玄奘的和尚解了五指山的封印放出了孙悟空,孙悟空得了菩萨的宝物,护送这和尚上西天取经去了。
妲己沉默了许久“他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孙大圣说,让姑娘照顾好花果山的猴儿们,等他回来。”
“五百年我都等过了。”妲己喃喃着转身“我等……不管再有几个百年,我等……只要能等到他。”
她越来越喜欢独自坐在当初相遇的那棵桃树下,她喜欢看每天日升日落,等每季花开花谢,好像只要这样,她的孙悟空就可以早回来一点。
她躺在树下,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时的孙悟空,那时的他呀,毛发被阳光染的微红,笑容温柔的像暖和的春风,他问她说,哪里来的小狐狸。
那日的阳光,在她的世界里,照耀了万年。
[肆]
花果山方圆几里无人不知花果山有位凶悍的女大王。
孙悟空刚离开的那几百年,周遭妖怪知道花果山群龙无首,大举进犯花果山,抢夺了大片地盘。
妲己修养几年之后法力骤增,仅凭一人之力击溃周围山头的妖怪,夺回失地。
自此,妲己威名远扬,再不敢有妖怪进犯花果山。
“妲己姑娘,今日的汤药煎好了。”一只小猴子端着一碗汤药送进了妲己的屋子。光线晦暗,妲己模糊的身形一动不动的隐在窗边,像一块被尘封了千百年的雕塑。
妲己闻言蓦然转头,脸色苍白的接过小猴子手里的汤药“吩咐下去,下次煎双倍的剂量。”
“这……”那小猴子一脸的担忧“妲己姑娘,长此以往,恐怕姑娘的身体更加受不住。”
“受不住也要受……”妲己看着窗外,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悲凉来“只要猴子能回来,我什么都受得住。”
窗外是漫山遍野的桃树,还没有到开花结果的季节,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的翠绿,猴儿们悠闲自得的在树林里穿梭玩耍,静谧的恍若世外桃源。看着看着,妲己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多好啊,大圣回来看到完好无损的花果山和他的猴儿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妲己姑娘……”小猴子不忍再看这样的妲己,长叹了一口气。
大圣走的时候,妲己法力微弱,为了抢回失去的地盘,妲己不顾猴儿们的反对,修炼狐族禁术提升法力,而代价,是要她两千年的寿命。自那以后,妲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猴儿们心疼她,曾经这样问过。
“我答应过等他回来,我答应一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花果山。”叶影重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一片斑驳的碎金,映着妲己眼中的水光一闪而过“我舍不得让他难过。”
[伍]
万里墨空漆黑如墨,不见一颗星子,只余一弯苍白凄冷的月。
山洞里,大家都已经睡下,孙悟空却在黑夜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嗅到空气中掺杂着一股微不可查的,熟悉的异香。
“猴子……”像是有人轻叹了口气,孙悟空站起身来,向外看去。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在洞口铺陈了一地乱琼碎玉,妲己立在洞口,淡淡银辉勾勒出她纤细的有些病态的身姿。
“猴子。”她的声音轻柔缥缈,让孙悟空一时恍惚怀疑自己身在梦中。然而她声音一颤“人人都道你喜欢上了紫霞仙子,我不信,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孙悟空凝眸望去,妲己仍然穿着那件粉色罗裙,三千乌发披散在身后,上面月华潋滟流转。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可他此刻望着妲己,却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你……入魔了……”孙悟空声音颤抖,语气却那样笃定。
“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紫霞仙子了!”寒风骤起,洞外飞沙走石,妲己声调猛然提高,目光森然如炬,眉心处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是心魔。
“大圣?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妲己眸光一凛,恶狠狠的看向孙悟空身后。一个身着紫衣的娇俏女子揉着睡眼从洞里走出。
“孙悟空!好一个孙悟空!”妲己怒极,却仰天大笑,洞外狂风大作,风声凄厉,犹如恶鬼哭嚎。她双目猩红“这就是紫霞仙子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倾国倾城娇艳无双。”
紫霞仙子腰间佩剑峥然出鞘,剑意森然指向妲己“大圣,何方妖魔?”
洞外月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夜空积起厚厚的乌云,雷雨大作,雷霆声振聋发聩。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电光惨白,紫霞仙子浑身抖了一下,孙悟空下意识侧身将紫霞挡在身后。
“孙悟空,如若不是我发现了猴儿们的异常,留心去偷听他们讲话,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妲己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声音软了下来,她双眼含泪,憔悴的仿佛旧疾复发“我等了你五百多年啊,我拼尽一切护你花果山周全,我只希望你走时花果山什么样,回来时花果山还是什么样。我图的什么呢,猴子,你告诉我,我图的什么呢。”
“我日夜兼程打探你的消息找到了你,我多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可你呢。”妲己凄然望向孙悟空“你第一句话,你说,你入魔了。”
“妲己……我……”孙悟空抓紧了手中的金箍棒,脑中一阵嗡鸣。妲己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仿佛碎掉一块儿,疼的他五脏六腑绞成一团,说不出一个字。
“是!”妲己一抹眼泪,眸光灼灼凛冽如同剑光“我是入魔了,可孙悟空,你可知,我的心魔,是你。”
九道霹雳从天而降轰然炸开,猎猎白光映衬妲己面庞坚毅如磐石“佛魔自古不共生,我妲己在此向天发誓,此生此世与孙悟空势不两立。”
大雨倾盆,仿佛万吨洪水挣出凶猛的拍在地上,妲己决绝的转身离去,在万丈红尘中渐行渐远“孙悟空,再见面时,我们就是敌人。”
紫霞执剑欲追,孙悟空却如同被人抽掉了魂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中金箍棒陷地三尺。
紫霞一声惊呼“呀!大圣!”
陆
素手轻抬,白玉似的指尖拈起梅花花钿,覆于眉心处那一抹细长的红上。
嶙峋的枝丫上开着团团簇簇绯红艳丽的紫叶碧桃,探进半掩的窗子,撒下重重花影。妲己穿着一身红裙坐在铜镜前,一头乌丝在身后泼墨般蜿蜒流淌。
暗香浮动,有人伸手覆在妲己发顶,惊扰了一树花影。
“大王。”妲己桃花眸微掀,未上妆的脸好似皎月映着新霜,然而眸子灼灼勾人,美艳里藏着戾气。她的脸颊轻轻蹭着纣王的手臂“大王帮我梳个发髻吧。”
“爱妃想梳什么发髻。”纣王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妲己的长发。
妲己沉默,蓦地垂下眼去“随大王喜欢。”
纣王拿起梳子,对着镜子里的妲己斟酌了片刻,便娴熟的为她梳起了头发。
妲己用余光去打量铜镜里的纣王,他的眼神里盛满深情,动作轻柔的像是怕惊扰了紫叶碧桃枝头的喜鹊。
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抓皱了身上九重锦纱。许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在重重匝匝的花影下用这种眼神望她,他说等他回到花果山便日日为她梳妆。
然而时境过迁,物非人也非。
“大王。”妲己垂下头,下意识的盯紧了自己的膝头。
然而身后人轻轻托住她的下巴“抬头——嗯?我听着呢,爱妃想说什么。”
他对她从来不自称孤,妲己听着,心里突然有些苦涩“那日……我求大王剖了比*心,有没有让大王为难。”
纣王的气息一滞,又旋即恢复如常。他却没有回答妲己的问题“爱妃……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不属于我,随时可能会消失。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只能把能给的都给你,你的要求,我从来无法拒绝。我倾尽一切,只希望能多留你片刻。”
她刚入宫时脾气阴晴不定,暴戾非常。前一秒叫人栽好的满宫桃树,下一刻抬眼一睨,突然夺过宫人手里的斧头亲手砍了个七零八落,并下令将栽树的宫人全部处斩。
她前一天叫自己宫中侍女通通换成紫色纱裙,第二天便要杖毙所有着紫衣的侍女。纣王皱着眉前来劝阻,她隔着一道门遥望长身玉立于院中的他,不知望见了许多年前的谁,痛哭着抓起案上一方玉砚朝他掷去。玉砚磕在他的额角,顿时鲜血如注。一旁侍卫要上来捉她,而他喝退众人行至她的面前,伸手将痛哭不止的她揽入怀中。
他对她溺爱至极,誓死娇宠。
最后一支金钗饰于髻上,纣王俯身,微凉的双唇掠过耳廓,在她的颊上落下一吻“妲己,我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劫。”
是了,她是纣王的劫,而孙悟空,是她的劫。
柒
后来孙悟空是来找过妲己的。
明明是个风雨夜,殿外风雷滚滚,大雨滂沱携裹着熠熠的闪电劈开万里尘土。紫叶碧桃的枝叶在风中飘摇,一下又一下的蹭过窗子。
那样大作的雷雨却戛然而止,湿漉漉的叶子停在窗纸上仿佛晕开的墨色。天地霎时间寂静无声,仿佛万物倏然远去,只剩她还停在原地。
妲己却并未惊慌,她微微侧头,在铜镜里看见那人的身影。
“稀客。”她发髻高挽,玉颈光洁。又伸手在首饰奁里捡了一根攒金牡丹流苏步摇插进发里,端详了片刻才道“不知大圣大驾,有失远迎,还望大圣海涵。”
他立在妲己身后,沉默的看着她描眉点唇,逶迤于地簌簌作响的锦绣纱裙衬得她薄骨流光,美艳不可方物。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将感情外露的人,他想着不论怎么样一定要见她一面,便不管不顾的跋山涉水来到商皇宫。可此刻真见到了,却茫然无措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霞呢。”他听见妲己低低的嗤笑了一声“你不守着你的紫霞,不远万里的来我商皇宫做什么。”
“妲己。”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眸光黯然的看着她的背影“我和紫霞,不是大家说的那样。”
“不是哪样?”妲己转过头来,倏然大笑出声,眸中闪动着疯狂的嘲讽“大圣何必同我解释这些,我不过一介妖魔,大圣与谁欢好,与我有什么干系。”
孙悟空盯紧了她眉心那一抹极尽妍态的红,眉头一点点蹙紧“我知道你记恨我。可我已皈依佛门,心系天下众生,清七情斩六根寡心寡欲,我和紫霞,和任何人,都无可能。”
妲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捧腹弯腰“好一个清七情斩六根寡心寡欲,好一个心系天下众生。”
她神色又倏地冷下去,藕臂一展便将梳妆台上的东西一并扫到了地下去,珠玉四溅,翡翠琉璃碎了一地的渣子“我苦苦等你五百多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心系众生!美人在側与你同处入眠时你怎么不说你清七情斩六根寡心寡欲!你这满口冠冕堂皇的大义真是说的好生漂亮!”
她赤足踩过玉渣在他面前站定,玉足鲜血淋漓,然而脚上的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心系众生。神是众生,你的佛是众生,天下人是众生。只有妖不是众生!魔不是众生!我不是众生!”
孙悟空仓皇着想要去抱起她“你的脚……”
妲己却冷笑着推开他,转身坐回梳妆台前“你走吧,去护好你的众生。”
后有一夜重重帷幔垂下,殿内西域香袅袅升起,玉暖生烟,暗香浮动。她伸手勾住纣王的脖子,在他耳旁气吐如兰“大王,妾身几日前梦见一处仙境,高四丈九尺,殿阁巍峨,琼楼玉宇,玛瑙砌就栏杆,明珠妆成梁栋,夜现光华,照耀瑞彩,妾身为它取名曰:‘鹿台。’”
捌
妲己纤手执着一盏金樽坐在纣王身侧,柔若无骨的身子斜斜倚着纣王,冷眼看着座下的比干。
比干掸了掸官袍,颤颤巍巍的伏下身去“大王,君主有过而臣不谏,非忠也。因怕死而不谏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
“爱卿请讲,孤有何过。”
“陛下每日耽于美色淫乐,荒废政务。天下百姓本就怨声载道,如今又要横征暴敛修建鹿台。”比干痛心疾首道“陛下,您置天下苍生于何处啊!微臣恐怕大商,气数将尽啊!”
妲己抬眼,猝不及防的撞进比干哀戚的眸子里,恍惚间眉心处一阵刺痛,她仿佛看见比干与孙悟空的身影重叠,那日孙悟空的话在她耳边振聋发聩“我已皈依佛门,心系天下众生,清七情斩六根寡心寡欲,我和紫霞,和任何人,都无可能。”
纤纤五指蓦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的眸子里迸出一丝阴毒狠厉,而面上笑容更加娇艳“大王,妾身曾经听闻,圣人有七窍玲珑心,不知是不是真的。今日妾身听得比干大人一番慷慨陈词,倒真有几分圣人风范,如此,妾身求大王剖了比干大人的心,让妾身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皆大惊失色。
纣王侧头看向妲己,眸色低沉。而后他接过妲己手中金樽,将其中烈酒一饮而尽,重重的掷到地上“好啊,孤也好奇得很。”
武王伐纣,诸神相助。
那一夜火舌顺着摘星楼燃起,熊熊大火烈烈染红半面夜空。
妲己找到纣王时他已经奄奄一息,黑色蟒袍一角被大火卷成灰烬。
纣王一片死灰的眸子骤然迸出惊人的光彩“妲......己,跑,快跑。”
妲己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没有了大王,妾身还留着这条命做什么?是妾身毁了大王大好的江山。”
纣王拼命的摇头,又艰难的抬手去拭妲己的脸颊“别......别哭,我从来.......没怪过你。”
终是按捺不住,妲己泪如雨下,她将脸紧紧的贴在纣王的头上,哽咽道“大王,奈何桥上走的慢些,等等我,等等我。”
像是终于盼来了心心念念的东西,纣王低低的“嗯”了一声,脑袋在妲己怀里轻轻地一歪,面容安详的好像只是睡着了,在做一个长长的美梦。
“妲己……”重重烟雾掩映着那人英姿依旧,火眼金睛目光炯炯,却在触及妲己狼狈身影那一刹那垂眸。
妲己将纣王紧紧的搂在怀里,发丝自肩头垂落。
思绪从百年前抽回,烈烈大火翻腾着远去,富丽堂皇的商皇宫寸寸化为扬尘,转眼间变为两根狰狞可怖的锁妖柱。
“多可笑,即使是这个时候,我见了你仍满心欢喜。”妲己低低的笑,笑着笑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牵扯着锁链哗啦啦作响。
孙悟空极疲惫的闭了闭眼睛,睁眼时一瞬恍惚,仿佛眼前万里桃红随风而过,粉衣少女站在那大片桃红中回首,冲他甜甜一笑,又蹦蹦跳跳着渐行渐远。
头上金箍愈发收紧,孙悟空只觉头疼欲裂。
挣扎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有些犹豫“圣佛……到时辰了,该押这魔女去诛妖台了。”
“圣佛……”话音未落,最后一道天雷从天劈下,妲己惨叫一声,苦苦维持的人形终是支撑不住,电光闪过,只剩下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留在原地。
“你……”孙悟空看清了那只狐狸,他倏然向前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的尾巴怎么……”
妲己却并未回答他“圣佛,小妖有一事相求……叫那傻子,别等我了……投胎去吧……”
玖
午后的阳光微醺如酒,孙悟空抱着金箍棒躺在枝叶繁茂的桃树下紧闭着双眼。
“喂猴子!”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了蹭他的手臂,一阵凉风吹过,又有人伸手推了推他。
他没有睁眼,旁边的人却絮絮叨叨的自己说了起来“我跟你说哈,我们九尾狐也是很厉害的,一条尾巴呢,代表一千年的寿命,我有九条尾巴,就是说我能陪你九千年那么长!啊,那当然了,如果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就会掉尾巴的,你要好好保护我呀。你听没听见啊猴子,哎……和你说话呢……”
孙悟空翻了个身,一只小虫笨拙的爬上他的脸颊,他下意识的伸手挠了挠。
却摸了一手的湿润。
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天地寂静,只余风声在他耳畔呼啸。
他欠她的,终究是还不清了。
「完」
文/一只鲤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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