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时候，在合肥。
它立在两棵泡桐树下，火鎏金招牌，鹦哥绿玻璃，转转门把才开始洋气起来的合肥人像刨花一样刨来刨去。
二十年前，老板还年轻，他把锅盔摊子支在大酒店的侧边，生意不好不坏，案板上干干净净，偶尔有嗑碎的油碴子，竟然都显得新簇簇的。
我少年时见过他打锅盔。
擀开面，揉进油酥，擦一层猪肉，涂葱花，再卷起来，最后擀出一个薄飞飞的圆。这个圆在铁板上先煎，从白脸变作微黄，焦黄，转进炉膛，贴着壁头烘脆。那膛里是通红的炭。
老板打锅盔的技艺没啥子特别，但他那双手特别好看。少年的我看着他指头尖换指头肚地掌着两三个，甚至四五个锅盔，让它们在滚油里挪移换位。——由于温度过高，手指在上头微妙地弹跳，碰一碰，又离开，几指轮换，像抚一扇琴。
趁滚烫吃，喀嚓，是令人愉悦的酥脆，肉似有若无地藏在面层中，成为一道吝啬的线索，而且他并不大方，花椒面也放得少，不如库房街那家香。
他做了几十万只锅盔。
他看着大酒店迎来送往，看着它金字招牌慢慢褪色，直到鹦哥绿玻璃蒙上擦不净的雾。他觉得自己也跟着慢慢褪色了。
原本白净平顺的一双手，蒙上擦不净的褐斑，血管青筋如沟壑，黏附着肥皂香皂都驱之不尽的油味。
我甚至开始怀疑，少年时是否真的来这偏街吃过这家老板打的锅盔。——其实合肥街面上打锅盔的摊子都一个样。
老板说，你在拍视频吗？我晓得的，放到网上，很多人看了就会来。前些日子有个老顾客也帮我拍过。我说，我就是拍几张照片。
少年时，一个锅盔，吃不饱，走到批发市场底下，我又吃了一碗羊肉面。面馆没什么生意，老板睡眼惺忪，食指缠了一块创可贴，生硬地翘着。于是她抓拈羊肉和香菜的时候，像京剧中旦角的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