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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
我得知自己是个恶毒女配的时候,正在天境刑罚司兢兢业业地批公文。
剧情中我阻碍男女主感情发展,甚至将女主打入轮回井魂飞魄散。
男主因此疯狂,从悲天悯人的神君堕魔,妄图以三界生灵为女主重生做代价。
最后由上古真神点悟,我这个恶毒女配感动与这对璧人真爱,自愿献出神魂助女主重塑魂魄,男主才放弃灭世。
结局是男女主长相厮守恩爱甜蜜,而我这恶毒女配神魂不存,三界重归宁静。
我硬生生捏断了手中的朱笔:被真爱感动?
呵呵。
1
眼前书写规范的公文突然变成了一本奇怪的话本,最上面的一行大字明晃晃地写着——《宁负苍生不负卿》。
我皱眉,本不欲多加理会,却在一目十行的能力加持下瞟见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离殊,玄霄。
于是勤劳任值两千余年的我,第一次在上值时间里,摸鱼看完了一整本话本。
事实证明,工作时间是不适合摸鱼的。
手中朱笔断成两截。
进来送公文的小仙官白苏被我阴沉沉的脸吓到,小心翼翼地蹭到案边,放下便准备蹑手蹑脚往外溜。
我放下话本,平静的声音在白苏耳中如天雷一般有震慑力:“小苏,你的话本子是不是混到公文里了?”
白苏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竟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好意思,脸颊发红:“实在抱歉,小仙下次会注意的!尊上……看了?”
我点点头,有些认真地告诫她:“你无事看些话本子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编排神君上仙的话本子还是需要注意些,此类事可小可大,莫要为自己引来麻烦。”
白苏红着脸连连点头,举着右手就发誓:“白苏知道了,小仙以后再也不看,哦不对,再也不会把尊上和留苍君的话本子混进奏疏了!”
我:“……还有跟留苍的话本子?!”
白苏一脸认真,坚定不移地点头:“是只有您和留苍上神的哦,我可是坚定的‘留离’党,其他的都是歪门邪道!”
我扶额,挥手间将话本子隔空传与她:“把你这话本带出去吧,最好烧掉,看得本尊头疼。”
白苏捧着话本难以置信:“不可能!小仙挑话本的水准很高的,文字优美内容婉转情感丰富!怎会头疼呢?我看看是哪一本……”
说罢英勇就义般打开公文,一字一句地念到:“玄霄神君之徒月如,于岐黄境中偷盗仙草,现已羁押至天境刑罚司寒冰牢狱,请离殊尊上……”
“尊上,这不是我的话本子啊。”
我皱眉,身为上古白泽一脉,天授慧眼辨别真假,谎言无处遁形。
白苏更不会也不敢在我面前撒谎耍宝。
起身离案,从白苏手中再次拿过话本,展开后又是实打实的公文。
看着白苏疑惑的眼睛,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方才本尊拿错了。”
白苏恍然,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作捧:“那嘿嘿,尊上,我的话本……”
我面无表情地按下她的手,冷静自如地回答:“本尊现在发现其实你的话本子确实不错,借本尊拜读一番再还你不迟。”
白苏双眼放光,小脸激动的发红连连点头:“送给尊上也可以!尊上尽管看,不够找小仙拿!”
看着白苏蹦蹦跳跳往外走,嘴里还嘟囔什么“我磕的果然是真的”,我却没有觉得多有意思,实在笑不出来。
我确定我方才看到的是话本,但交于白苏之时便烟消云散化为虚有,变成正常公文。
单论此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重要的是,公文内容,大部分和话本完全对的上。
2
话本里的离殊上神痴慕玄霄神君,而玄霄神君与从凡间带来收作弟子的凡人女子李月如两人暗生情愫。
李月如对玄霄的爱真挚而热烈,毫不掩饰;
但玄霄神君心怀苍生,清冷自持,自知不该对自己的弟子动情,于是刻意回避。
两人就在感情和世俗间来回拉扯、虐心虐情。
而反派女配——也就是一心爱慕玄霄神君的离殊上神。
作为本书最大的反派,仗着自己尊贵有实权,处处为难李月如。
最后甚至将李月如打入轮回井,害的她魂飞魄散。
而明白自己情意的玄霄神君在忘川冥界搜索不到爱人的半片神魂,直接黑化堕魔。
他炼化忘川中经年不曾消弭的怨障逼迫三界,想要以三界生灵的生气换一个心上人。
还是由留存至今的唯一古神留苍君点化,反派离殊自愿献身,以白泽血脉化解怨障,重塑李月如魂魄并赋予自己的神格。
玄霄神君与爱人重逢,不顾世俗只愿怜取眼前人,两人携手归隐,恩爱此生。
我头疼的原因是:不知道该气这话本编排自己痴缠玄霄,还是该气这破书居然赞美这种拿三界苍生换爱情蠢货。
但此时情景实在诡异,得到的话本居然写出了未发生的事,在我看完后又无故消失,追踪不到丝毫痕迹。
要是戏耍我,此世有这种能力的人唯有寥寥几神,但除非他们疯了,否则没理由干这种事。
再不然,便是天道有意提醒。
我难得没了工作的热情,唤来代笔的三名仙君,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不顾三人活见鬼一般的眼神,拿着那本公文离开灵机室。
3
天镜刑罚司的寒狱既不黑暗也不肮脏,只是透着寒意,微微刺骨。
亲临寒狱,照看此处的仙官有些惊讶:“白泽尊上亲临,是要提审犯人吗?”
我点头,看向寒狱内部问:“那个偷盗仙草的凡人李月如在何处?”
仙官一怔,露出些许难色:“不瞒尊上,方才二殿下来接走了。”
我斜了他一眼,问:“以何缘由?”
我在仙界肃面无私,守法依例是出了名的,此时话音微沉,让老仙官也有些发怵。
他有些难以启齿:“二殿下说,凡女体弱,寒狱严苛不便久留……”
我轻笑一声,居然连二殿下云迟的话都一模一样。
仙官冷汗直冒,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淡声:“无妨,到底是二殿下。”
随后,我在仙官被理解而感动的眼神里,掐决唤来祥云,还拿走了拘捕仙人的法器。
不同于现今仙界流行的一身孝从头白到尾的批头散发装扮,我一身绛紫云纱神官服制十分显眼。
紫色流云如星火一般划过天庭上空,玉冠四钗双步摇,环佩相击特殊神乐开路,行过间仙人停步行礼。
待我停至二殿下云迟仙府前,已有仙侍提前候在庭前,恭敬行礼:“参见白泽上神,不知上神前来,有何吩咐?”
我摇头:“吩咐谈不上,云迟可在?”
仙侍点头:“二殿下刚回到府上,因有事无法脱身,以致没能前来迎接上神,还望见谅。”
我径直走向仙府:“无事,本尊自己会抓。”
仙侍:“抓?”
4
我听见向来傲气凌人的二殿下云迟正温柔小意地关心道:“月如,你好些了吗?”
一个柔软的声音回答:“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云哥哥。”
“既然好多了,那就随本尊去鉴刑堂提审吧。”
我推开殿门,平静地看着两人。
容貌美丽清艳,楚楚动人的绿裙少女靠在长塌上,脸色红润细腻有光泽。而边上俊美锐气的男子正一脸担忧地向她输送仙元。
云迟皱眉:“上师,月如她一个凡人在寒狱里受冻已经受伤了,还要提审吗?”
对的,这个话本里的痴心男二,后面还为了女主背刺女配的仙界二殿下,曾经是在学堂听过我的课,敬我为师。
我看他因输送仙元而冒着冷汗,抬手召出一面水镜映出两人的脸。
冷静端详,指着对方红润的脸蛋,又指了指他泛白发冷的脸。
此时无声胜有声,云迟原本发白的脸慢慢涨红,手上仙元停送。
李月如眼眶泛红,抽噎道:“没事的云哥哥,是月如犯了天条,应该受罚。”
云迟目露不忍,看向我一脸准备奉献自己照亮他人:“上师,我愿意替月如受罚,求您……”
我打断了他,道:“不必,你无诏无令截寒狱的罪刚好一起审。”
“但念在你曾听过本尊几堂课的师生之缘,本尊可以安排你二人的牢房比邻,还可以彼此做个伴,聊聊天。”
云迟还没说话,李月如便含泪扑在我跟前,着急道:“上神息怒,一切都因月如而起,求上神不要责罚云哥哥!”
我看着这个在话本里与离殊上神不共戴天的凡人女子,心中没有一丝杂念私欲。
只是皱眉:“本尊按照法例行事,从何有怒,谈何息怒?”
李月如抽噎的声音一顿,而我却懒得计较,挥手以法器束缚二人,去往鉴刑司。
5
鉴刑司之上,除了本司仙官令使、受审二人外,还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人白衣如雪,墨发半挽,清冷俊美,坐在下首旁听,正是话本里的男主角——玄霄。
而另一人青衫赤带,衣襟松垮不羁,还隐隐飘来一股荼靡酒的香气;此时悠然自得地往我案边一靠,几缕发丝滑倒我指边,滑腻柔软。
我无视身后白苏一股磕到了磕到了的灼人目光。
面无表情地低声提醒:“留苍君,为你设置的坐席已经好了,就在玄霄上首。”
留苍回头,潋滟生辉的眼眸一斜,起唇:“本座才不和那赶着奔丧的假人儿一起。”
我不动于衷:“那委屈留苍君另一边去站着吧。”
留苍低笑一声:“不去。怎么,天条还有规定不能坐这儿?”
我:“……”
ps.一日后,鉴刑司令使拿着要求不准在主案边上设坐的朱批公文一头雾水。
我列开文书,令使记录,摆明了一副公事公办、毫不徇私的态度。
玄霄垂眸看着和云迟并排跪着的徒弟,眼中平静冷漠,毫无波澜。
李月如眼中含泪,盈盈切切地往玄霄挪了一点,开口:“师尊,相信月儿……月儿没有做坏事,月儿只是想救人。”
我皱眉,话不向我,法眼言灵之力只能辨别出这话半真半假。
身后白苏还没出言呵斥李月如擅自开口。
留苍便直起身,似笑非笑地问:“本座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此处不是白泽尊上的鉴刑司,而是玄霄的淮因府,师徒话诉真情呢。”
白苏小声附和:“就是就是!”
玄霄敛目,向留苍施半礼:“小徒言行幼齿无状,二位见谅;月儿,如实向白泽尊上述事即可,她端正清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语气中带着熟稔和信任,让李月如眼中晦暗了一瞬,然后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我突然明白了话本里将我作为李月如情敌是有一点道理的。
毕竟我与玄霄确实有些渊源。
6
白泽神兽血脉向来稀薄,哪怕是占有一点的旁支都孕育困难。
又因白泽血脉每代只会由一位继承,只有上一任白泽消散,下一任白泽才会从后代上显现。
上一任白泽上神还在的时候,玄霄与我在白泽族学学府同窗百年,关系不错。
两边长辈也打趣二人青梅竹马,有姻亲之意;
没等这事更进一步,白泽族内乱大变,上任白泽仙解。而我离殊,成为了新一任白泽。
姻亲至事不了了之,虽然我也没这个意思。
但两族族老却有可惜之意。
我看着堂下的李月如,开口:“李月如,医仙府控诉你潜入岐黄境,偷盗含翠灵芝等仙草灵药一十三株,是真是假?”
李月如:“……是真,但我有隐情,我是为了救人!”
我依旧平静:“仙界自有医仙府,凡在历者,不论散仙还是仙侍都有资格领药求治,你所救何人,需要靠偷盗?”
李月如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我要救的……是我凡间的兄长。”
我抬眸看向令使,令使会意,扬声:“违天条第六十三戒,偷盗;第一百七十四戒,私授凡间;第二百二十三戒,干涉凡人命数。”
李月如仰起头,有些难过与不甘,反驳:“上神说我犯了偷盗,我认;可是私授凡间这些只为救人,难道救人也有错吗?”
我摇头:“救人当然无错,但你不该用仙界之物,凡间亦有医者药材,你该求的是凡间。”
李月如愤愤不平:“为什么?这根本不公平!难道凡人就不配用仙草了吗?性命攸关之际,仙草还要守着天条只能给神仙用,难不成神仙就高凡人一等吗?”
她这一番话听着大义凛然,连少许仙官都目露迟疑。
我轻声笑了笑:“神仙自然不比凡人高等,但是,你也无需将自己的私欲包装得如此伟大。”
“世间万物,生死轮回,冥冥中自有定数。”
“但神仙掌世间四季迭代,晴雨雷雪,司疫病祈福,管轮回正道,似乎长生又强大。”
我停了停,眉目冷然:“可神仙受天条约束,不得违背,比之凡间律法更为严苛。”
“万年来天条或有修改,但一切不外乎为了更好地司理凡间、庇佑苍生。”
我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世间灾,病,喜,乐皆有更替,吾等赐福引导却无权为凡人剥夺任何一项命数。”
“凡间有凡间的道,有凡间的轮回更替,无论生老病死是好是坏。”
“而你,为一己私欲,偏爱故亲偷盗仙药;因你私欲,你凡间的亲人得利,命数大改,你以为只是改变了一人之命吗?”
我抬起她的下巴,青金的眼瞳隐隐透着荧光:“你兄长命数已变,仙药助他长生,滋养异端。”
“阴司所调的轮回生异,与他相关的其他人有因此获利改变未来,安享晚年;更有人因他失去安稳,灾祸离别。”
“你一己私欲,却要许多人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李月如,这就是你眼里的公平吗?”
李月如跪坐在地,哑口无言。
我扫过诸仙,冷声:“凡人之欲尚可如此,掌握仙力神力的神仙若为一己私欲,带来的灾祸就不仅仅是影响数百生灵的生息轮回了。”
“吾等享三界灵气而生,感生灵愿力而存,灾厄避让,得天独厚。更应该秉公司职,克制恶欲私念,不得放纵私欲荼毒生灵,诸君,切记。”
不少仙官面色肃穆郑重,也有一些刚刚因李月如所谓的“公平”动摇的仙官如今面带羞惭,众仙庄重一拜,齐声:“小仙受教,谨遵上神教诲!”
7
李月如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垂眸,反问:“不应该是什么样子,本尊不应该指示清楚吗?”
看着她霎时惨白的脸,我心中有了计量。
其实话本中,我最终会落得名声狼藉、徒留恶名,大部分时候是因为我不欲多言。
雷霆作风之下在加上这位女主角隐秘的煽风点火 ,最终呈现出了我对她心有不满处处为难的现象。
但无论如何,这位最后获得我神格的幸运儿,似乎远远不止表面这般简单。
她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而且,对着她,白泽血脉的鉴真破障能力总是隐隐失效、半真半假。
恐怕最后我愿为苍生仙解除怨障是真,而神格赠予她就另有隐情了。
令使将提审记录在册,恭敬诚服请示:“尊上,李月如之罪按例当受十道轻雷,再关入寒狱监押一年。”
李月如闻言自然害怕,止不住地看向玄霄:“师尊,我……”
可玄霄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位离殊上神,淡漠平静的眼里晕开一抹特殊的光泽,出了神。
倒是云迟开口:“上师,月如毕竟是凡人,仙界的刑罚恐怕受不住,不如……”
李月如重燃希望,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看向他,结果云迟给了李月如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后,正色道:“不如将仙界的刑罚对应凡间的,以凡间的程度处罚如何?”
我:……其实也怪不得你是男二。
“依你所言,不过”我转头对上玄霄的眼,淡声:“行刑之前还请玄霄神君将令徒身上的法器收走,否则,凡间的人受刑罚可没有仙界法器庇护。”
玄霄抿唇,扬手几道流光从李月如身上归入袖中。
玄霄低声道:“小徒顽劣,给你添麻烦了。”
“算不得我的麻烦,只是将凡人带上仙界本就不合规制,既以她与你在凡世时牵涉因果说服帝君收她为徒,她就应该遵守天条。”
我眉眼肃然:“念及初犯,法外开恩。如有再犯,我便会以天条刑罚处理。”
玄霄难得浅笑,有些无奈:“你一直都是这样,公正得无情。”
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公正无情,对苍生有情即可,切莫多情泛滥,波及无辜。”
他一怔,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想来此时二人已经心念暗起,旁人如何都影响不了。
出于对昔日同窗的友谊,只能提醒到这儿。但愿他这次能神台清明些,不要逼我手刃故人。
8
公事处理完毕,我挥退白苏,独自离开鉴刑司。
但刚踏出鉴刑司正门,留苍那明晃晃的笑脸就怼在眼前。
我后撤一步,才觉得他周身的荼靡香味不再那么有入侵感:“……留苍君有何事?”
留苍作为这天界年纪可以排前十但未必是第十的古神,虽然品阶听着和我一级,实际上却比我有分量的多。
只是这位古神不爱理事领了闲差挂名,所以我这司掌天罚的倒是在众仙中有威慑力的多。
留苍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纯良清隽:“今日听闻你给自己放了假,所以赶来邀你去云山玩儿。”
他故作叹气:“没想到离殊上神明明在假中,还在亲自提审,一时没来的及开口。”
我拱手,婉拒道:“此次是为处理一些私事,恐怕不能与留苍君同游云山了。”
留苍斜了我一眼,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比划了个三,拖长了声:“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你都是要处理私事。”
我恍然,原来已经婉拒他三次了,所以……
“这次也一样,留苍君见谅!”
熟练绕过留苍,结果袖子被他扯住,我回头不解地看着他,他捏着袍袖纹丝不动。
我试探地扯扯袖子,他反而将袖子在指尖又绕了一圈。
留苍挑眉:“次次都要本座见谅,事不过三呐小白泽。”
若是其他人这样,我必然不做理会。
但是留苍,我还欠他一个人情。
我成为新一任白泽之时,白泽一族刚经历内乱。
族内一股势力不满白泽血脉传承世代神秘,一朝选定,白泽神力独传一人。
选定之人不论之前如何,之后便是唯一的白泽上神,兰睿境之尊,其余人只能听令于新白泽。
族中部分族老终生无缘白泽传承,哪怕自己资历极高,也只能对着一代又一代的白泽上神俯首称臣。
欲壑难填,对权利和力量的渴望让他们生出了夺取白泽传承的念头。
资历老些的神仙都或多或少知道,上一任的白泽上神并非因寿元归尽而灵解的。
是因为兰睿境爆发的内乱。
白泽神兽能分辨世人谎言恶行,却唯独不能看穿自己的本源血脉。
族人天生长寿,与灵气亲近,于此相对的是元神魂魄脆弱。
上任白泽被秘术所囚,族内两派相残,兰睿境与外界联系被隔绝,不少无辜族人因此元神濒近消散。
上神最后只能催化自身仙解,只因新一任白泽出世之际带来的祥瑞和灵气可以反哺族人接近消逝的元神,这样才能让族人踏入轮回。
兰睿境内乱来的突然,仙界与兰睿境联系断绝,但上古神兽所化秘境外人无令不得进入,结界又难以化解,僵持不下。
天帝权衡之下,终是请了留苍出手打开结界。
最后内乱被平,主谋被诛,其余流放方外之地或打入轮回。
而我神力初显,却遭此变故又临时催降,神格不稳。
留苍便将我带往上古秘境,滋养神魂。
思及此,确实自己做的不太厚道,面露纠结。
留苍最是熟悉我这表情,一看就是动摇不定了,于是趁热打铁:“实在不行,不去云山也可以,随你定如何?”
我目光复杂:“你好像真的很闲,人缘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孤独无聊到这种程度。”
留苍:“……”
我无奈摇头:“走吧,随我回兰睿境。”
9
兰睿境四季由我司管,参照凡间四季轮回,此时是冬季。
玉树琼枝,霜雪满檐,但没有寒冷刺骨的感觉。
族地更像是坐落在群山之中的小城,宁静祥和。
「尊上回来啦!」
「尊上安!」
路过的白泽族人笑盈盈地打着招呼,而我也一一回应。
街道繁荣安乐,生生不息。
一名幼童边跑边回头喊着自己母亲快点,一不留神就撞在我身上。
他穿的毛茸茸圆滚滚,吃不住力就要往后倒。
我及时拉住,帮他站稳,半蹲着拂去他衣领绒边上细碎的雪花,温声道:「雪天路滑,注意脚下,看路。」
小孩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害羞,连连点头:「对不起尊上,我知道了!」
「欸你这皮猴,叫你别跑你不听,怎么还撞到尊上身上去了!」追上来的妇人嗔怪地拍了拍他脑袋,然后笑着道:「多亏尊上,不然这小崽子今天非得摔疼了才知道好歹。」
我起身摸摸他的头:「无碍,不疼。」
留苍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妇人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好奇询问:「敢问尊上,这位郎君是?」
我撇了他一眼,介绍:「栖梧山的留苍上神。」
妇人微微睁大眼睛,福了福身:「原来是留苍上神,妾身失礼。」
留苍摇摇手:「不必多礼,将我同离殊一般对待即可。」
妇人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她身边的小儿也有样学样。
「原来留苍上神长得和尊上一样好看,不是青脸尖牙的样子!」
男孩一脸认真,看得留苍忍俊不禁伸手捏捏他的小胖脸。
留苍问:「为什么会以为我长成那样呢?」
男孩仰着头:「因为先生都说留苍上神在战场上很厉害,一出现就能吓退敌军,所以就应该长的很吓人啊!」
留苍笑得发抖,我不自觉想出了留苍那张脸发青长獠牙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下好了,三个人都直勾勾的看着我。
妇人的眼神尤其亮,看得我居然浑身发毛。
她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从挎着的篮子拿出几枚兰睿境特有的果子塞到我怀里:「哎呀妾身就不打扰二位了,尊上可要好好带上神熟悉熟悉这儿!」
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留苍一定看出了问题,但他也是神神秘秘地朝妇人告别,然后自然地从我怀里拿走了一枚果子。
见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带壳的果子就往嘴里送,我还是拉住了他的袖子提醒:「不是这样吃的。」
他垂着的眼眸里氤氲着不知名的情愫,低声问:「那怎么吃?」
我低头从怀里挑了一个,用手捏开了果子的外壳露出洁白分瓣的果肉。
正欲递给他,却见一颗同样打开的饱满果子已然递到我身前。
留苍眉眼弯弯,语调柔软又像是在讨赏的样子:「看,我学得快吗?」
果子放到我手心,好像已经带上了留苍的温度,有些发烫。
留苍又自然地拿走我剥的那颗,晃了晃:「这是我的。」
那股荼靡的香气又隐隐若现了。
10
昏暗肃穆的阁楼之中,存放着成千上万的命牌,上面浮刻着对应族人的姓名。
光芒不一,但都无一列外地散发着盈盈微光。
我略过外层的命牌,在角落打开了一道暗门。
里面放的也是命牌,只不过放眼望去,皆为残损。
数日后,我带着留苍离开了兰睿境。
但凡间老话说的好像,冤家果然路窄。
玄霄领着李月如出天镜刑罚司,与我和留苍正好对上。
玄霄眸色有几分暗沉,视线从留苍身上移向我,声音温柔:「你这几日回兰睿境了,几位老前辈如何?」
我还没开口,留苍就笑吟吟地回答:「兰睿境一切安好,劳玄霄小友记挂。」
玄霄看着留苍,沉默片刻后笑了笑:「原来留苍君也去了兰睿境。」
「不过离殊一向不爱走动,留苍君怕是错过许多兰睿境的美景。下次不如由我做向导,留苍君也能尽兴游玩。」
留苍听着他自然熟悉得一副主人家的语气,笑意微敛:「那还真是,得谢谢你了。」
玄霄淡声道:「留苍君是离殊带回兰睿境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必言谢。」
听着他们对话耳中发刺,对着他们隐隐针锋相对的样子出声:「你们在我面前不必说谎,听得头疼。」
留苍与玄霄同时哑了声,一时忘记白泽的特性了。
这两人闭了嘴,却给了李月如机会。
李月如看着我柔声道:「月儿领罚后,一直反省自身,才发觉月儿错得荒唐。」
说罢眼眶湿润,梨花带雨地朝我一拜:「月儿因年少不懂事行事有违天条,还望上神原谅,不然月儿真的惶恐不安,夙夜难眠。」
我没有说话,却看了看玄霄。
玄霄神色平静,比起刚刚与留苍针尖对麦芒,现在简直毫无波动,冷漠地看着李月如跪在地上。
「本尊实在想不明白,」我看着她的眼睛:「你与本尊无冤无仇,为何要求本尊的原谅?」
「从一开始便已说过,按天条法例处理。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念头,觉得本尊对你有额外的想法?」
李月如咬唇,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她真的,恨极了这种高高在上、众生淡漠的眼神了。
「行了,不要在离殊面前胡闹,回淮因府吧。」
玄霄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对我道:「下次回兰睿境,可否帮我把以前我们练习的字帖带给我?」
留苍:「呵。」
我莫名地看了一眼冷笑的留苍,然后点头:「可以。」
等玄霄领着李月如离开,留苍突然靠近,不等我后撤便用手抵住我的后路。
荼靡花的香气骤然靠近,留苍低头视线相触,我甚至能看清他纤长如蝶翼的羽睫。
他没有再靠近,而是咬着牙低声嗔道:「你啊你,我恨你像块木头。」
他的身影渐远,我却没有动。
捻着他刚刚近乎爱惜地放置唇边的那缕黑发,我直至上面的花香消散,才低声:
「木头斫断遇水土还能萌芽重生,木头有什么不好。」
「要是真像木头一样就好了。」
11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天材地宝、法宝灵器都可以,但你不许伤害这具躯体。」
李月如缩坐在冰冷的灵髓里,灵液虽然在修复她受刑所留下的伤疤,但温度极低,冷得她唇色发紫。
玄霄隔坐在屏风之后,无喜无悲。
李月如哆嗦着求道:「师尊……好冷,我错了,不会再犯了,求师尊放我出去,月儿会好好敷药疗伤的。」
玄霄摇头,声音依旧温和:「太慢了。」
「收你为徒时的约定,你没有遵守。」
「你妄图污蔑她,虽然她不愿意跟你计较,但我都记着。」
「一想到她眼里的众生里包含着你这种嫉恨她的蠢货,我就觉得不甘。」
「我恨不得再快点,早点完成计划,这样她的眼里就不会有你们这些腌臜之物。」
李月如咬着牙,浓郁的恨意在眼里翻滚,刺骨的寒冷居然没有这么明显了。
她低着头,冰冷的笑意漫上唇角。
无所谓,最后的获得神格的,只要是她就好。
白苏今日蹦蹦跳跳地走进灵机室,怀里的一堆书文花花绿绿,看着就不像是公文。
我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白苏将那一堆书放在了我案上的空位上。
她眼睛放光,开始介绍。
「尊上您看,这是近期新出的留离话本,经小仙筛选,绝对精品!」
「这本,讲的是先婚后爱,情节跌宕起伏,很感人哦。」
「这本,讲的是养成,您的形象超级可爱!」
「这本,是,啊不好意思,这个尊上不能看。不对,尊上早就成年了啊。」
我僵着脸,一簇灵火在指尖跳动:「在本尊烧掉前,你带着它们出去。」
白苏干笑,试探地问:「尊上不喜欢先婚后爱和养成类型?」
我面无表情,青金的眸子泛着光。
白苏发毛,抱着花花绿绿的话本子开逃。
一本看名字就很羞耻的话本落下,我冷着脸抓起来就往门口扔:「还有你这本刘备文学!」
天可怜见,在白苏以为我是她的同好后她给我科普了多少奇怪的东西!
书本落地的声音没有响起,因为我扔出去的话本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住。
清冽戏谑的声音传来:「什么是刘备文学?」
留苍一袭绣着祥云滚边的银蓝衣衫,发冠垂下的绸带轻柔贴在鬓边,长身玉立,优雅利落。
此时手执书卷,倒像是一副读书画卷。
他低头一字一句地念:「第一话,月夜会殊娘……」
「闭嘴不许看!」
我直接烧了那本书。
余烬从他指尖滑落,留苍眼含笑意:「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名字。」
「所以,‘殊娘’就是……」
我面无表情,殊不知脸颊耳根飞红,狡辩:「是文殊菩萨。」
留苍潋滟的眸子看着我,轻而快地说:「撒谎。」
我转移话题:「留苍君有何事?」
「洪荒异动,天帝委命我与玄霄前去平乱。」
洪荒地处极北,地势危险,在那儿的凶兽妖兽更为强大、狂躁,哪怕是留苍去那儿也无法百分百顺利。
留苍眉眼温柔:「你有一阵子不用见我了。」
天界无风,花鸟稀少,平日总是很安静。
但此刻我却像感受到了风裹挟着熟悉的荼靡花香闯进心腔。
风声模糊了听觉,我好像听到我在说:
「那好像,挺好的。」
12
留苍离开后,我坐在案前,握着朱笔的手迟迟没有动。
神仙的一生是很漫长的。
留苍漫长的生命中,比起得而复失,或许从未得到会更好。
我有意回避,不想掺和进玄霄与李月如的事情里。
心中却在隐秘地期望:如果减少了我的戏份,玄霄与李月如是否不会走到话本里面的结局。
哪怕我知道李月如身份有异。
一生清明,可断罪破谎的白泽,第一次选择骗自己。
骗自己玄霄与李月如兴许不会像话本里那样,也不会引出怨障迫害三界。
可话本中的洪荒动乱如期爆发,击碎了我脆弱的侥幸。
我无畏仙解。
神明本就感苍生所愿而生,天道赋我神权,召我庇护生灵,一身神息反哺三界无怨无悔。
可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神明因私心,生出留恋之意、畏惧之情。留恋的这云舒雾卷的世间百态,畏惧的却是留苍从此以后孑然一身。
仙解的结局不是必然,可却因为这一个可能,心中生出无限的畏惧。
但若结局不可更改,我会为留苍放弃化解怨障吗?
答案是:不会。
我爱这苍生轮回,四季更迭,比之留苍更甚。
留苍亦然。
想到话本里的「上神留苍点化」,忍不住生出些许笑意。
留苍做了和我一样的决定。
可逝者长眠无知无觉,更沉重的是有漫长生命的留苍,从此往后……
苍生万物皆是我,苍生万物皆非我。
不如就这样,一切由我自私地做决定。
李月如与玄霄后期感情逐渐清晰,心照不宣。
但玄霄被委命前往洪荒平乱,洪荒妖兽暴动危机四伏,战间玄霄曾深入妖潮内部,失去联系。
李月如心急如焚,竟为了去寻玄霄盗走天界法宝聚灵幡,私闯洪荒。
李月如盗走的聚灵幡本为阴司梳理魂魄的中枢法阵阵眼,因玄霄所司轮回,故而被李月如轻松带走。
玄霄当然无事,但阵眼被盗导致下界阴司打乱,数以万计的魂魄逃逸、流失,造成动乱。
所以我依律将她打入轮回井,受天诛雷击之刑。
这比之她对凡间造成的影响来说不值一提。
按理来说,她在受足刑罚后自会凭借残魂投胎转世,只不过因果报应之下,她十世都不会太好过。
可问题就出在了李月如的神魂消失了。
如今看来一切都有疑点,但我却不能直接将李月如扣押。
因果一事太过玄秘。
占卜人言山中有巨虎,会食人;世人畏惧其能,集民力*虎;然巨虎性本祥和,旦遭横祸为求自保,凶性大发,袭敌食之。
余人谓之:相师所言果真。
卜者依卦解象,得知巨虎未来会食人,以此告诫山民;山民担心巨虎害人,因此集力捕*;可巨虎反击只为自保,若者两互不打扰,本可相安无事。
卜者好心算出的未来,殊不知自己便是推动巨虎食人的一环。
如今我就像是卜者,又怎么能保证「巨虎」食人,不是因我事先宣判了罪行而造成?
思绪纠缠间,赤墨垂滴,模糊了一片字迹,可一个“苍”字洁净依旧,在一片赤红中如此醒目。
心念微动,萌芽压抑不住,我放下笔跑向室外。
路过的仙官见我行色匆匆,都有些诧异,但我无意多理。
跨出天镜刑罚司的大门,正欲召来祥云,便听到白苏在身后喊道:「尊上,您去哪儿啊?留苍上神还在……」
骤然回身,留苍站在白苏身后,目光清而浅,像是晕开了瑶池的波光。
心里有什么突然松了,我一字一句:
「不好,我觉得不好。」
13
白苏苦着脸扒在灵机室门边,央求:「尊上~您跟留苍上神说什么谜语呢,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我依旧批着公文,不理她。
白苏叹了一口气:「这留苍上神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一听到您这话就乐得要开花似的。」
「唉,要不是上神他们在洪荒,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我皱眉,随即放下笔:「小苏,带三位仙官来灵机室代笔,本尊有事要去处理。」
离开刑罚司,我前往淮因府。
阴司的法阵就在淮因府的秘境中,我与玄霄同窗因而有出入他府邸秘境的密钥。
玄霄的府邸仙侍仙官都寥寥无几,还是等我到了管理阴司事务的阁楼,李月如才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参见白泽上神。」李月如低眉顺眼,倒是不像之前几次相遇总是暗暗煽风点火。
「你师尊之前托我带的字帖我带来了,劳你开门,我放下后还需找几本文册。」我温声道。
李月如嘴角的笑却僵住了,颇为不自然地垂下眼:「师尊的阁楼,设有禁制,不准旁人进出的。」
记忆中我以前来过几次,不过是为一些与下界阴司相关的公事。
试探性的触碰阁楼结界,没想到凛冽的结界如水化开。
「无碍,那我自己开吧。」
李月如的脸一瞬间有些扭曲,无言离开。
宁静雅致的阁楼寂冷无声,我依言将一沓描金字帖放在博古架的空格之中。
然后绕过阁楼前庭,记得玄霄曾提过阵法处于地下,便顺着盘旋的石阶向下。
银白的灵火照亮了下庭,同时也照亮了数不清的画幅。
我一瞬间看清了离我最近的几副画,画上都是同一个女子。
眉眼如画,神态逼真,笔触细腻到让人看着就知道作画之人的用心。
或垂眸浅寐,或执笔沉思,行坐立止应有尽有,甚至年纪体型都有所变化,从豆蔻少女到亭亭玉立。
而这些画像上的女子,都有着一双青金色的眼睛——全都是我。
唯独最新的一张,画上人有着李月如的脸,神态和眼睛都像极了我。
一瞬间脊背发寒,隐隐约约的信息连成了线。
我不顾这些画像,赶到聚魂幡阵眼前,果然聚魂幡已经不见,仅靠着残存的灵力支持着阵法运行。
「师尊的阁楼,设有禁制,不准旁人进出的。」
如她所说,那话本里偷盗聚魂幡的怎么会是李月如呢?
偷盗聚魂幡的不是李月如,玄霄所爱之人是离殊。
兰睿境秘楼里,因发动白泽内乱被驱逐而破损的命牌中存在「李月如」。
那在洪荒拿着聚魂幡还失联的玄霄,倒底做了什么?
玄霄炼化忘川怨障逼迫苍生,究竟为了谁?
14
淮因府内华光大盛,一柄通体晶莹古朴威仪的剑直指李月如纤细的颈项。
冰冷的声音响起:
「李月如,不,兴许我应该尊称你一句——‘灵域长老’。」
李月如惊诧,转而面色冷沉,眼里透出些嘲讽与挑衅,红唇勾起:「尊上有什么证据吗?一块破玉牌可不能证明什么。」
李月如不再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往锋利无比剑尖一靠,嘲弄:「这是天界,不是您的兰睿境。我是玄霄亲自带来的弟子,以前是谁都不重要。」
我冷眼见她挑衅,掐诀召出法器捆住李月如。
李月如毫不挣扎,甚至十分配合,装着之前那种柔弱害怕的声音:「尊上,月儿犯了什么罪,月儿领罚……」
我只捏住她的下巴,知她仍胜券在握、肆意张扬,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认为是什么?偷盗聚魂幡,该被打入轮回井对不对。」
「玄霄从洪荒失联,是为去忘川炼化怨障,逼迫苍生……」
「不,他是在逼我退下神位。」
她的下巴止不住的颤抖,而我用力钳制住她想要后缩的动作。
左手轻轻覆在她额上,我依旧看着她的眼睛。
「你与玄霄的交易,就是为了谋取白泽神格对么?」
「聚魂幡实则是为了留存我的元神,用以投入你这具躯体里。」
「你怎么知道?!你不可能看穿我!我也是白泽族人,你不可能看到我的想法!」李月如眼里终于露出恐惧,难以置信地挣扎着。
我浅浅一笑,莫名道:「我原以为,你是巨虎,却不曾发现,你同我一样是卜者。」
「灵域长老见多识广博古通今,数千年前有秘法囚禁白泽上神,并逃避天刑诛戮保存元神记忆。」
「如今能与玄霄同谋,靠秘术夺神格、聚元神。」
「不知是否了解,历任白泽无法看透族人的原因?」
李月如止不住的打颤,我却放柔了声音,左手之下泛起荧光。
「我们肩负族人生息职责,要解族人悲喜哀乐,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去听。」
「有些冒犯,我不是很熟练,毕竟族里要用权能才愿意表露心声的人不多。」
莹白润泽的光芒大盛。
片刻后,我看着瘫倒在地的李月如,目光复杂。
李月如气息缓重,眼里的血丝显得狰狞,看我不言不语便嘶哑着嗓子开口。
「如何……离殊,我为何不恨?!」
「明明、明明父尊更属意我!」
「我是那位白泽上神的亲女儿,凭什么父尊死后神格要降临到别人头上?」
「我天赋、修为、才能不知超过那些蠢货多少。我做白泽上神可以让兰睿境变得更好,甚至成为天界之首!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
李月如行状癫狂,眼神混浊,好像是透过眼前的白泽上神对着前人控诉。
「可事实是,你发动的内乱,害死了数以万计的族人。近千年,兰睿境都萧条凄冷。」
我蹲下身,不顾她疯疯癫癫挣扎,纤细莹润的五指抓住她的头发控制住她。
眼神相接,我轻声提醒。
「不要装疯了,李月如。」
「千年前用禁术逃过一死瞒过所有人,靠轮回井逃离天界。」
「神智魂魄强大到轮回井都洗不去你的前尘,仍要回来谋取神格,如此坚定的人,怎么可能会疯呢?」
李月如停止了挣扎,眼神阴鹜狠厉。
没有了故作娇柔或是愤愤不公,她冷笑。
「你倒是比前几个狠得下心,也比前几个更让我讨厌。」
我不悲不喜,回敬:「鉴于灵域长老的为人,我便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拎起李月如朝阁楼下的阵法走去,李月如仍心有不甘。
「离殊!我以父尊遗留的本命白泽神源,在轮回井中预见的未来你如何得知?」
我不理她,将她安置在原本聚魂幡阵眼的位置。
咒语低沉,李月如的身体与神魂逐渐分离。
躯体倒地,而神魂却被阵中层叠密络的阵符牵引住,逸散着光点滋润阵眼,阵法也从摇摇欲坠变得平稳坚韧。
李月如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魂一点点用来供给阵法运行,又惊又怒:「你居然用我的禁术?!」
我低头,有些真心实意地想称赞她。
「还是多亏长老见多识广、孜孜不倦地钻研隐秘之法,否则我也不知道这些禁术有的确实很实用。」
「既然你跟玄霄密谋,拿走了聚魂幡,那就劳你在此暂代职能。」
「待我将罪神玄霄缉拿归来,一并处理。」
李月如冷笑,神色嘲弄:「那玄霄可是爱惨了你啊,枉我在他面前装乖卖巧,他居然一点没动心。」
「我本是一点活路都不想给你的,但玄霄疯魔了,一定要留着你,把你从苍生的白泽上神变成他一人的‘李月如’。」
「离殊,」李月如眸里暗色翻涌,声音轻柔又蛊惑:「你们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吧,他这么喜欢你,为你都快入魔了,你狠的下心?」
我看向周围的画像,平静如水。
「不论我与玄霄只是同窗友情,就算两心相悦之人,也不能因爱欲、私欲危害无辜来达成愿望。」
「李月如,曾几何时,你所伤害过的族人都敬重爱戴着你。」
「就连我幼时,也学习过你修订的术法初册。」
「你享受着族人给予的尊崇、优待、供给,最后却化为刺向他们的尖刀。」
「依赖着你的族人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李月如面无表情,忽然,她嘤嘤切切地哭了出来。
「我好后悔,我错了孩子,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月如疯狂大笑、笑得扯着灵丝上的符铃叮当作响。
她双眼猩红,脸上又是泪痕又是笑容:「你不会以为我要忏悔吧?」
「可笑!太可笑了!」
「做过就是做过,我才没有这么天真以为忏悔了你就会放过我!」
「是想看我愧疚痛苦的样子满足你那天真的正义感吗?你做梦,我死也不会愧疚!」
「离殊,我死也不会反省给你看的!」
我静静地看她癫狂,轻柔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李月如,现在的你才有点发疯的样子了。」
15
洪荒之地黄沙裂地寸草难生,风卷起的赤尘让风变得尖锐,打在普通天兵身上都会发疼。
远处有青中泛红的神力隔绝一片天地,内部无烈风利沙,反而滋养出了花草。
抵达之时,值守的神将认出了我,有些惊讶:「白泽上神……您这是?」
我禀报了天帝聚魂幡被盗、李月如和玄霄有异,隐去了部分事情,只道来洪荒向玄霄调查聚魂幡下落。
出示天帝诏令,进入结界。
「留苍上神和玄霄神君还在前线呢,不过应该马上回来了,而且估计这次就是最后一战。」
「之后属下们就能回天界了。」
领路的小神将笑着说。
我却突然停下,凌声反问:「最后一战?」
他愣了愣,吓得有点结巴:「是、是啊……」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白泽尊上如同霁青的流火,直接去往前线的方向。
我抵达前线之时,战事已然结束。
妖兽的残骸遍地,散发着血腥气,只能看见寥寥无几的战袍碎片。
之所以不见天兵神将的遗躯,是因为神仙死后,极少能留下遗物,大多时候他们会化作一抹清气,重回这世间。
站在所有人最前面的人,一身苍青色的战甲早已被血色印染斑驳。
他独自看着其余人为已故战友收敛遗物,哪怕是一点点属于他们的东西。
心中也有酸涩,但我只是平静地走到留苍面前,无视他骤然明亮的眼睛。
「留苍君,玄霄在何处?」
留苍微微蹙眉,因神力使用频繁加之负了伤,声音有些低:「有一会儿没看见他,只是战局紧张不容分心,没多做注意。」
我点头,沉默无声地看着他,从眉梢眼角到身体,希望能把面前此人牢牢刻进眼底。
留苍察觉到了我的反常,我不等他说话便先上前两步,只可惜不太熟练力度没控制好,生生像是一头撞进他怀里。
留苍差点一个趔趄,咳了两声。
「还好你们白泽角没露出来,不然我非得被你撞死。」
留苍眼眸柔软,举着染血的手无处安放。
「好歹等我施个净水术或者换身衣服啊,小白泽。」
我低声:「可能来不及了。」
他没听清,我却顺势抽身,身上的外衫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哪怕是留苍也没有发现一缕白光进入他的心口。
「既然玄霄不在此,我先走了。」
留苍意识到了不对,问道:「玄霄做了什么?你是来抓他的?」
「我很快就可以结束洪荒的事,带神将回去后我陪你去好不好?」
我看着他嘴角未*血迹,笑了笑:「不必劳烦留苍君,我处理得了。」
留苍方才还明亮温和的眼睛有些黯淡,低声问:「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底蔓延,我却仍笑着,温柔的有些像是在哄骗。
「等回天界,你休养好了来兰睿境,我再告诉你。」
留苍定定地看着我,终是点头。
「好,我去兰睿境等你。」
16
上古堕神共工怒触不周山,致天空塌陷。天河地火涌入凡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神明本就强大,可调动天象;而入魔的神正犹如共工,能带来的灾祸不比祂少。
出了一个共工,天界对魔神可谓是谈虎色变。
玄霄虽然领神君头衔,可老上神一退位他便是名正言顺拥有神格的上神。
这样一位准上神为自己堕了魔,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忘川之中有白骨累累,孤魂哀嚎。
数不尽的手影影绰绰,虬结交缠,拖着对方不许解脱。
玄霄安然地坐在忘川中,洁白的衣衫被混浊的河水浸湿,聚魂幡正源源不断地汲取忘川中的怨障,顺着他曾经干净的手进入躯体。
他睁开眼,笑意柔和,除了眼眸变得黑沉沉的,玄霄似乎与往常一样,清冷宁静。
「离殊来得比我想象中快。」
他缓缓站起身,其他冤孽不甘地抓住他的衣角。
玄霄叹了一口气:「碍事。」
缠着他的冤孽一瞬间化成飞灰,被焚烧的痛苦让它们最后的叫声尤为惨烈刺耳。
玄霄蹙着眉,厌恶道:「聒噪。」
「离殊觉得难听吗?它们是不是很讨厌,我把他们全烧了好不好?」
玄霄一味的看着我,在我没说话前他任由那些尖锐的骨爪争抢抓挠攀爬他的衣角,小腿。
忽然他又笑了笑,幽蓝的火焰一瞬间覆盖了整个河面,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我忘了,你怎么会讨厌它们,毕竟它们曾经也是苍生中的一部分。」
玄霄捏着一片灰烬,笑得温柔:「那就更得毁了。」
「疯够了吗?」
我拔出辟邪剑,看着他。
「你要是真听我话就把聚魂幡给我,再跟我滚回天界受罚。」
玄霄脸上的笑没了,紧盯着我,眼神有些迷离。
「离殊,我就是为你这个样子而倾心的。」
「我幼时身体羸弱,在族中顶着神君的名号都会被欺负,父神才将我送到兰睿境求学。」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替夫子处理学子之间的矛盾,你总是这么公平,从不偏袒偏信。」
「哪怕我一个外人,你也从不偏心。」
「我一遍又一遍的幻想,如果你在我族中,我是否就不会被那些讨厌的人欺负了。」
「我费尽心思,终于和你走近了,成为你最常相处的朋友。」
玄霄一步步靠近,黑沉沉的眼里带了执拗。
「你替我出一次头、对我笑一次、甚至跟我说一次话,我都会高兴许久。」
「于是我发现成为你最好的朋友还不够,我想要更多,我想要在你的每一日占据的时间再多一点。」
「我突然开始讨厌你的公正无私,比起你那个样子,我更想要你能偏心我!」
他眼角划过一滴泪,却笑得开心。
「所以听到我父神与白泽族的那些长辈在打趣我们的时候,我故意向他们展示我们有多要好。」
「我知道两族确实一直有姻亲的意思,那为什么不能是你和我呢?」
「你嫁给我,一生只有彼此,我在你心里总可以变得重要了吧?」
「可是你居然成了新一任白泽……」
我蹙眉:「这些事情和成为白泽没有关系。」
「有关系!」
玄霄反驳,丝丝缕缕的黑烟蔓延了他整双眼睛,诡异又空洞。
「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
「你对父神他们说,‘身负神格,当履神职泽庇生灵,且兰睿境百废待兴,我无意儿女情长’。」
「你是因为成为白泽,才满心满眼都是什么三界、生灵,才对我如此无情的!」
「如果不是成为白泽上神,如果没这些苍生,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所以,只要你不是白泽上神了,你只有我,你眼里也就会只有我。」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只觉得跟入魔了的人交流实在困难。
「玄霄,你想清楚,及时回头还有一线生机。」
玄霄歪头,漆黑的眼睛里流出泪水,茫然若失:「我不要什么回头,我要离殊。」
他的行为举止像极了幼时刚到兰睿境不久的时候,那个羸弱苍白的小孩,早早就种下了扭曲的愿望。
「你不要当什么白泽上神了,就只当离殊好不好?」
「你入魔了,动手吧。」
辟邪剑起,我毫不犹豫动手,招招直取他命门。
玄霄只是闪避,游刃有余。
我行动间逐渐靠近源源不断抽取怨障的聚魂幡。
玄霄却立即反应过来,挥手将聚魂幡笼罩。
这样下去我根本没办法阻止他炼化怨障。
17
再一次提剑而攻,忘川爆发白泽祥和纯厚的神力,神力激荡,照亮了终年昏暗的地域。
玄霄下意识地拔剑以防,两股神力碰撞,爆发层层如浪的波动。
入了魔的玄霄被白泽纯净的神光刺的忍不住闭眼,却感受到自己的剑刺进了骨肉。
再次睁眼,离殊那双总是让他感到安心的眼睛半阖,里面的细碎的光逐渐消退。
「对、对不起,离殊,离殊,你疼不疼……」
玄霄慌乱地抱住躯体,跪坐在地上。满手温热的血烫得他发疼,玄霄语无伦次地喊着名字,害怕又无助。
突然李月如出现在忘川,玄霄看到她,茫然的脸上却有了希望,轻柔地将离殊放平,理开遮挡脸颊的碎发。
他闪身到李月如身前,面无表情地掐住李月如的脖子,拎着她扔到聚魂幡边上。
「快点,把离殊换过来!不然我现在就*了你。」
李月如被掐的咳嗽,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玄霄脸上又突然出现懊恼的神情:「应该轻一点的,不然离殊也会疼。」
他现在语无伦次,喜怒形于色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孩子。
「李月如」面色复杂,但还是伸手——夺走聚魂幡。
人与法器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岸边躺着的离殊。
我吐出嘴里的积血,用过离魂术后识海震荡,眼前发花。
一道赦令上表天界,集结待发的仙将天兵浩浩汤汤,降临忘川。
我杵着辟邪站起来,手持将令。
不见天日的忘川上空,一道霞光劈开昏暗的云层,照在我与身后的天兵身上。
盔甲如镜,刀刃如冰,泛着铄铄寒光。
「天罡魁星上十八司部听令:开阵,降魔!」
浩然呼声,得令。
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独自对付玄霄。
就算我拼着一身仙解,也只能化解未成形的怨障,玄霄依然堕了魔,仍是极大的危害。
于是早已在天界调兵,设计抢走对玄霄最有助益的聚魂幡。
他怨障尚未完全炼化,用以汲取的法器也被夺走,此时更是神智不清。
对擒住他来说再好不过。
虽然计划中,我的处境危险了些。
但直接召天将强行镇压,还比这要艰难上几倍,届时天将伤亡就要多了。
一方面不忍天将白白牺牲,而另一方面……
我看向在阵法中无法挣扎抗衡的玄霄,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
我也会有一点私心的。
玄霄造成的危害越小,对他也越好。
18
「罪神玄霄,所犯天条四十三……」
我听着鉴刑司几名仙官向我禀报玄霄的罪列书,忽而抬手,示意仙官将罪书给我。
我看着罪书上第三重罪「弑神」,拿起一旁的笔,轻轻划掉。
「尊上,这……」
我放下笔,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只抬眸静静看着他。
仙官试探道:「尊上是不打算追究了?」
「仅我这一条,其余依旧按律问责,不得姑息。」
这场未来得及危害世间的堕魔之战元凶,被锁魂钉封死周身命脉后关押在天镜刑罚司最深的牢笼里。
忽然有光透进来,是带着诉罪书的鉴刑司令使。
他平静地宣告完玄霄的罪状和处刑,没有一丝鄙夷或其他情绪。
玄霄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多日没有说话的嗓音有些干哑。
「少了?」
令使点头:「还有件东西要带给玄霄君。」
一本字帖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封皮已然泛黄,但依旧光滑,可以看出原主人对其爱惜。
《为天人论》
「尊上说物归原主,多年来这本书对她有明灯之意,多谢。」
初入兰睿境族学时,里面的少年人虽不像自己族人那样暗中欺辱、孤立嘲笑他,但年轻孩子间难免生出是非。
有刺头见他虽尊贵隽秀,但羸弱孤僻,便有意逗他,将他的书撞撒一地,然后哈哈大笑。
一柄戒尺横空敲在为首者头上,清冷好听的声音响起:「寻衅滋事,欺辱同窗,都自己去受戒室领罚!今日完毕,不得延误!」
玄霄怔怔地看着少女,有些茫然。
少女穿着苍蓝白边的学服,朝他颔首:「小神君见谅,我会管好族中顽子,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说罢便蹲下帮他捡书。
玄霄也急忙蹲下跟着捡,却见女孩忽然不动了,看着一本翻开了的字帖入了神。
玄霄试探地问:「你喜欢这本字帖吗?」
女孩回过神,露出一点腼腆的神情,道歉:「抱歉,无意窥探。只是见其中话语道义超然,有些敬佩。」
玄霄像是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将字帖塞到她手里:「那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摇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小神君的东西。」
玄霄急得眼圈有些红,指着那些孩子离开的的放辩解:「可你刚刚帮了我,你,你还帮我捡书……」
少女眼神清明,有些疑惑:「那些都是我身为书院持戒学子该做的,你不用谢我。」
玄霄不常跟人交流,词穷之际,忽然灵光一闪,看着她道:「那就算作我跟你结识为友的礼物,我把它送给你!」
女孩纠结片刻,点了点头,但从怀里拿出另一本风物杂语的闲趣集。
「那这是我给你的回礼。」
「……你也看这种笑话故事啊。」
「啊,拿错了,是这本!」
……
玄霄打开那本《为天人论》,第一句便是:「为天人者,怜众生;苍生所向,方为仁。」
19
一切安定,我坐在灵机室,却觉得有什么忘了似的。
白苏又抱了一沓话本进来。
「尊上你不喜欢那些类型,所以我找了其他的。」
「养伤就该看些话本打发时间嘛,欸欸,尊上,你去哪儿啊?!」
兰睿境又是一年冬。
我进入兰睿境就准备往族地赶,飞雪落在单衣之上,被体温融化晕开点点深色。
下一刻,我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怎么老是不回头看看我,我明明每次都在等你。」
留苍眉目如画,眼角眉梢落了细雪,衣衫上也落了白霜。
他目光莹莹,笑得释然。
「好在我长嘴,叫的住你。一声听不见,就多喊几声。」
「总要你知道,我在等着你回头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怎么在这儿等……」
留苍走近,拂去我发间的飞雪,低声道:「这里最快,我还等着你给我一个答案呢。」
「这么多年缠着你,你总算闷葫芦开窍了,多耽误一刻都是损失。」
我垂眸,缓缓开口:「……你试试,在心里命令雪停。」
留苍一怔,片刻后,飞雪无踪,徒留地上树梢的积雪证明,方才还满天雪影。
「是你的,本命神元……」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留苍。
「留苍,以后兰睿境,也是你的家。」
留苍沉默片刻,哭笑不得。
「白苏话本里的那些情话,你怎么一句都没学啊……」
我啊了一声,眼神有些不自然,低声:「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改改。」
荼靡花的气息骤然靠近,眉心温软的触感稍触即逝。
留苍缓缓一笑,声音近乎虔诚。
「不,我欢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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