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劭名:东周青铜器铭文与传统思想

连劭名:东周青铜器铭文与传统思想

首页角色扮演圣武逍遥手游更新时间:2024-04-26

一、春秋王孙遗者钟铭文与传统思想

春秋王孙遗者钟是一件著名的青铜器,上铸长篇铭文,是研究中国先秦时代传统思想的重要资料。铭文云:

唯正月初吉丁亥,王孙遗者择其吉金,自作和钟,中翰且扬,元鸣孔皇,用享以孝,于我皇祖文考,用祈眉寿,余宏龚害夷,畏其异异,肃哲圣武,惠于政德,淑于威仪,谋犹不饰。阑阑和钟,用宴台喜,用乐嘉宾父兄及我朋友。余任以心,延中余德,和珍民人,余溥均于国,皇皇熙熙,万年无期,世万孙子,永保鼓之。

“王孙遗者”是作器者的私名。“王孙”是氏,本义指王者之后,周有王孙贾,楚有王孙由于,《史记·淮阴侯列传》云:“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索隐》云:“秦末多失国,言王孙、公子,尊之也。”

“遗者”是私名,亦是哲学术语,指得道之人。《墨子·经下》云:“所知而弗能指,说在春也。逃臣、狗犬、贵者。”《墨子·经说下》云:“春也,其执固不可指也。逃臣,不智其处。狗犬,不智其名也。遗者,巧弗能两。”“巧”指大巧,如《老子》第四十五章云:“大成若缺,其用不敞,大满若盅,其用不穷,大直若诎,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巧则不巧,《说文》云:“拙,不巧也。”《墨子·贵义》云:“不利于人谓之拙。”《释名·释言语》云:“拙,屈也。使物否屈不为用也。”

“弗能两”者,“得一”之义。《庄子·齐物论》云:“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老子》第三十九章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得”同“德”,“得一”为“至德”,《周礼·师氏》以三德教国子,“一为至德,以为道本”。郑玄注云:“至德,中和之德,覆焘持载,含容者也。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遗、忘同义,《说文》云:“忘,不识也。”《诗经·皇矣》云:“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遗者”如同“坐忘”,《庄子·大宗师》云:“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说文》云:“博,大通也。”《庄子·天下》云:“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淡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立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铭文云:“择其吉金,自作和钟,中翰且扬,元鸣孔皇。”古代文化认为音乐的实质是和谐,《国语·周语》云:“乐从和。”韦昭注:“和,八音克谐。”中、终同义,《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云:“中者,天下之所终也。”所谓“终某且某”是先秦古语中的一个固定句式,屡见于《诗经》,例如《燕燕》“终温且惠”,《北门》“终寠且贫”,《终风》“终风且暴”“终风且霾”“终风且噎”。王引之《经义述闻》指出,“终某且某”,如同今语中的“既某且某”。“翰”,原字从言,《周易·中孚》上九云:“翰音登于天。”虞翻注:“翰,高也。”“扬”为嘹亮之义,《战国策·齐策》云:“志高而扬。”高诱注:“扬,发扬。”声音和美曰“元鸣孔皇”,《周易·坤》六五云:“黄裳,元吉。”干宝注:“上美为元。”《公羊传·成公八年》云:“其余皆通矣。”何休注:“德合元者称皇。”《礼记·乐记》云:“大乐与天地同节。”音乐同和于天地,故曰“元鸣”。

铭文云:“余宏恭害夷,畏其异异。”《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云:“圣人之宏也。”杜预注:“宏,大也。”《周易·坤·彖》云:“含宏光大,品物咸亨。”《释名·释言语》云:“恭,拱也,自拱持也。”害读为豁,《史记·高祖本纪》云:“意豁如也。”《集解》引服虔注:“豁,达也。”《逸周书·谥法》云:“安心好静曰夷。”“其”读为忌,“畏忌”者,戒慎恐惧之义,《礼记·中庸》云:“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赌,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诗经·大明》云:“小心翼翼,昭事上帝。”郑玄笺云:“恭慎貌。”

铭文云:“肃哲圣武,惠于政德。”《说文》云:“肃,持事振敬也。”《尚书·皋陶谟》云:“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 兜。”《春秋繁露·五行五事》云:“圣者设也,王者心宽大,无不容,则圣能设施,事各得其宜也。”《左传·宣公十二年》云:“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公,安民和众,丰财者也。”以上“肃哲圣武”四事,皆归于施政之德,《说文》云:“惠,仁也。”

铭文云:“淑于威仪,谋犹不饰。”《诗经·燕燕》云:“淑慎其身。”马王堆帛书《五行》云:“淑人君子,其仪一兮。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今按:“淑于威仪”又指“义”,与前文“惠于政德”相对而言,恰合仁义之道。《说文》云:“义,己之威仪也。”《礼记·祭统》云:“夫义者,所以济志也,诸德之发也。”所谓“谋犹不饰”如言“大巧若拙”。“饰”,原字从食从人,是“饰”字的声符。“谋犹”指治国方略,《尚书·洪范》云:“视曰明,听曰聪。”又云:“聪作谋。”《淮南子·主术训》云:“夫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夫三关者,不可不慎守也。若欲规之,乃是离之。若欲饰之,乃是贼之。”《淮南子·本经训》云:“太清之始也,和顺以寂寞,质真而素朴,闲静而不躁,推移而无故,在内而合乎道,出外而调于义,发动而成于文,行快而便于物,其言略而循理,其行悦而顺情,其心愉而不伪,其事素而不饰。”高诱注:“饰,巧也。”顺应自然,清静无为,《老子》第十九章云:“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庄子·天道》云:“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

铭文云:“阑阑和钟,用宴台喜,用乐嘉宾父兄及我朋友。”阑阑读为烂烂,《诗经·韩奕》云:“烂其盈门。”郑玄笺:“烂烂,灿然鲜明且众多之貌。”钟为铜铸,光亮夺目。《周易·需·象》云:“君子以饮食宴乐。”

铭文云:“余任台心,延中余德。”任字原文从心,“台”读为以,《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云:“任众恶于内,弗使发于外者,心也,故心之为言任也。”《白虎通·情性》云:“心之为言任也,任于恩也。”古有“任士”之称,《墨子·经上》云:“任士,损已而益所为也。”由此可知,“余任以心”指去恶存善,如同孟子的“存心”之论,《孟子·离娄下》云:“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

“延中”如言“永终”,《尔雅·释诂》云:“延,长也。”《说文》云:“永,长也,象水泾理之长,《诗》云:江之永矣。”《尚书·金滕》云:“尔小子亲命于三王,惟永终是图。”“中”读如字,作动词用,《论语·尧曰》云:“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故铭文云“延中余德”者,作器者言将永持中庸之德,《国语·周语》云:“道之以中德。”《论语·庸也》云:“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铭文云:“和珍民人,余溥匀于国。”珍,读为镇,安定之义,溥同普,义同广,《周易·乾·象》云:“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匀读为钧,《汉书·律历志》云:“钧,均也,阳施其气,阳化其物,皆得其成就平均也。”均、平义同,《周易·谦·象》云:“谦,君子以捊多益寡,称物平施。”

二、秦公簋、秦公镈铭文与儒家思想

二十世纪初,秦公簋出土于甘肃天水地区,内有长篇铭文:

秦公曰:丕显朕皇祖,受天命,宓宅禹迹,十有二公,在帝之坏,严龚寅天命,保业厥秦,虩事蛮夏。余虽小子,穆穆帅秉明德,烈烈桓桓,万民是敕。

咸畜胤士,蔼蔼文武,镇静不廷,虔敬眹祀。作嘉宗彝,以邵皇祖,其严遄格,以受屯鲁多厘,眉寿无疆,畯柢在天,高引有庆,灶囿四方。宜。

“在帝之坏”,坏,原字从不声,读为否,义同鄙,《释名·释州国》云:“鄙,否也。小邑不能远通也。”西周金文亦有“坏”,例如:

甲、鄂侯鼎铭文云:“王南征,伐角,唯还自征遹,在坏。”“鄙”为王都远郊,《周礼·太宰》云:“以八则治都鄙。”郑玄注:“都之所居曰鄙。”周王出征,得胜后班师回朝,到达王都之鄙,《国语·齐语》云:“三其国而伍其鄙。”韦昭注:“鄙,郊以外也。”

乙、麦尊铭文云:“王令辟邢侯出坏,侯于邢。于若二月,侯见于宗周,亡尤。”邢侯原居王都之鄙,受封为邢侯之后,就封于国,故曰“出坏”。

春秋齐国叔夷钟铭文记载作器者的祖先成唐,“有严在帝所”,“帝所”指帝之居处,《庄子·天地》云:“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又如西周井人钟铭文云:“前文人严在上。”虢叔旅钟铭文云:“皇考其严在上。”上为天庭,即“帝所”。

“保业厥秦”,《周礼·大司徒》云:“以保息六养万民。”郑玄注:“保息,谓安之使蕃息也。”《说文》云:“保,养也。”《诗经·天保》云:“天保定尔。”郑玄笺:“保,安也。”《尔雅·释诂》云:“业,大也。”保养生息,使之发展壮大,故曰“保业”,义近于“保息”。

“虩事蛮夏”,虩为恐惧之义,此处用法同于敬,《吕氏春秋·孝行》云:“敢不敬乎。”高诱注:“敬,畏慎。”《释名·释言语》云:“敬,警也,恒自肃警也。”与此器时代相近的齐国叔夷钟铭文云:“虩虩成唐。”《说文》云:“虩,《易》:履虎尾。虩虩,恐惧。”《周易·履》九四云:“履虎尾,愬愬,终吉。”《象》云:“愬愬终吉,志行也。”《释文》引马注:“虩虩,恐惧也。”《周易·震》云:“震来虩虩,笑言哑哑。”《彖》云:“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

“虩虩”,表现的是忧患意识,《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又如《诗经·大明》云:“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余虽小子,穆穆帅秉明德,烈烈桓桓”,此句指修身,上句“虩事蛮夏”指接物,两者合内外之道。《春秋繁露·仁义法》云:“自责以备谓之明。”《白虎通·说丛》云:“心如天地者明。”凡德必及义,古人常德义连称,《说文》云:“义,己之威仪也。”《尔雅·释诂》云:“烈烈,威也。”《尚书·牧誓》云:“尚桓桓。”孔传:“桓桓,武也。”《周易·系辞下》云:“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宋人著录秦公镈铭文与此铭基本相同,但“烈烈桓桓”后,有“睿敷明刑”一句,《春秋繁露·五行五事》云:“思曰睿,睿者言无不容。”《说文》云:“睿,深明也,通也。”

“万民是敕”,儒家学说认为统治者是万民的表率,《论语·子路》云:“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礼记·大学》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秦公秉持德义,万民遵纪守法,《释名·释书契》云:“敕,饬也,使自警饬,不敢废慢也。”《周易·噬嗑·象》云:“先王以明罚敕法。”《释文》引崔注:“敕犹理也。”

“咸畜胤士”,反映了儒家学说中的人道观念。“胤士”主要为宗族成员,合族共处。上下同心,是国家兴旺发达的象征,《周易·同人·彖》云:“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应,君子正也。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礼记·大传》云:“上治祖祢,尊尊也,下治子孙,亲亲也,旁治昆弟,合族以食,序以昭穆,别之以礼义,人道竭矣。”

“畯柢在天”,宋人著录秦公镈铭文云:“畯柢在位”宝鸡所出秦公镈铭文:“秦公其畯令在位。”畯,文献中通作骏或峻。《尔雅·释言》云:“柢,本也。”《礼记·大学》云:

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人,有人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畯令”即“峻命”。“畯柢”如同“峻德”,《礼记·大学》云:“帝典曰:克明德。”

《周易·系辞下》云:“圣人之大宝曰位。”圣人之位受命于天,故“在天”与“在位”同,《鹖冠子·世兵》云:“受数于天,定位于地,成名于人。”又,《礼记·中庸》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论语·尧曰》云:“尧曰: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秦公镈1978年出土于陕西宝鸡太公庙,铸有长篇铭文:

秦公曰:我先祖受天命,赏宅受国,烈烈邵文公、静公、宪公,不坠于上,昭合皇天,以虩事蛮方。公及王姬曰:余小子,余夙夕虔敬朕祀,以受多福,克明厥心,盭和胤士,咸畜左右,蔼蔼允义,翼受明德,以康奠协朕国。盗百蛮,具即其服。作厥和钟,灵音瑞瑞雍雍,以宴皇公,以受大福,屯鲁多厘,大寿万年。秦公其畯令在立,膺受大命,眉寿无疆,溥受四方,其康宝。

秦公镈与秦公簋是同时代的器物,两篇铭文内容相近,考释如下:

“烈烈邵文公、静公、宪公,不坠于上。”邵读为绍,《后汉书·皇后纪下·桓帝懿献梁皇后》李贤注:“绍,嗣也。”周平王始封秦襄公为诸侯,文公、静公、宪公承继大业,可证秦公簋铭文“十有二公”当自秦襄公始。西周大盂鼎铭文:“在武王嗣文王作邦。”战国中山王壶铭文:“唯逆生祸,唯顺生福,载之简策,以戒嗣王。”

“余夙夕虔敬朕祀,以受多福,克明厥心。”秦公簋铭文:“穆穆帅秉明德。”明心才能明德,《周易·晋·象》云:“君子以自昭明德。”昭、明同义,《礼记·大学》云:“《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盭和胤士,咸畜左右。”铭文“盭”字见于《说文》,读为戾。《礼记·大学》云:“一人贪戾。”郑注:“戾之言利也。”《周易·乾·文言》云:“利者,义之和也。”《论语·学而》云:“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 “蔼蔼允义,翼受明德,以康奠协朕国。”秦公簋铭文:“蔼蔼文武,艺静不廷。”“艺静不廷”,故能“康奠协朕国”。《礼记·经解》云:“除去天地之害,谓之义。”《尔雅·释诂》云:“翼,敬也。”明德指秦公之德,《诗经·皇矣》云:“其德克明。”郑笺:“照临四方曰明。”康奠,安定之义。

“盗百蛮,具即其服。”蛮夷不知礼义,故贬称为盗。《梁传·定公八年》云:“非其所取而取之,谓之盗。”百蛮泛指少数民族,非专指南蛮。《史记·秦本纪》记载,秦穆公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铭文“具即其服”,反映了秦人称霸西方的情况。《诗经·荡》云:“曾是王服。”毛传:“服,服政事也。”相同内容见于其他秦国礼器铭文,宋人著录秦公镈铭文:“柔燮百邦,于秦执事。”凤翔秦墓石磐铭文:“灶敷蛮夏,极事于秦,即服。”

“眉寿无疆,溥有四方,其康宝。”宋人著录秦公镈铭文:“溥有四方,永宝。”西周史墙盘铭文:“溥有上下。”溥读为辅,有通佑,“辅佑”义近“辅相”,《周易·泰·彖》云:“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战国中山王壶铭文:“使得贤才良佐贮,以辅相厥身。”

三、楚公逆钟铭文与古代思想

1993年山西北赵晋侯墓地出土的楚公逆钟铭文是研究春秋时代思想的珍贵资料。铭文发表后,研究者甚多,也取得了很好的成果,但仍有一些重要内容有待深入研究①。

楚公逆钟铭文云:

唯八月甲午,楚公逆祀厥先高祖考,夫工四方首。楚公逆出求人,用祀四方首。休,多禽。钦融内享。赤金九万钧,楚公逆用自作和妻阳钟百食。楚公逆其万年寿用,保厥大邦,永宝用。

铭文始言祭祀。《说文》云:“祭,祭祀也。祀,祭无己也。”《礼记·祭法》云:

诸侯立五庙,一坛一。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皆月祭之。显考庙、祖考庙,享尝乃止。去祖为坛,去坛为,坛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去为鬼。

《礼记·曲礼下》云: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遍。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岁遍。大夫祭五祀,岁遍。士祭其先。

楚为诸侯,所用祭祀大体合于礼制。《尔雅·释亲》云:“曾祖王父之考为高祖王父。”郭璞注:“高者言最在上。”《释名·释亲属》云:“高,皋也。最在上,皋韬诸下也。”夫读溥,《诗经·召旻》云:“溥斯害矣。”郑玄笺:“溥,犹徧也。”工读攻,《周礼·翦氏》云:“以攻禜攻之。”郑玄注:“攻禜,祈名。”“四方首”,即四方神。《尚书·皋陶谟》云:“元首明哉。”《广雅·释诂一》云:“首,君也。”古人称神为君,《楚辞·九歌》中有“云中君”“东君”“湘君”等。西周毛公鼎铭文云:“上下若否于四方死,勿动余一人在立。”旧将“死”字属下读,不确。死同尸,尸、主同义,《广雅·释诂一》云:“主,君也。”

“先高祖考”与“四方首”是古人所说的鬼神。《礼记·中庸》云: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吕氏春秋·顺民》云:“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高诱注:“天神曰神,人神曰鬼。”《礼记·乐记》云:“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天地位中和之本,礼乐是治民之道。

《春秋繁露·祭义》云:“祭者察也,以善逮鬼神之谓也。善乃逮不可闻见者,故谓之察。”《礼记·中庸》云:“诗云:‘鸢飞戾天,魚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尔雅·释训》云:“明明,察也。”孙炎注:“明明,性理之察也。”《礼记·大学》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礼记·祭统》云: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是故唯贤者能尽祭之义。

中国古代最重神权,治国的当务之急是祭祀鬼神。《周礼·大宗伯》云:“以礼乐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以事鬼神,以谐万民,以致百物。”《礼记·郊特牲》云:“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礼记·仲尼燕居》云:“子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又云:“子曰:明乎郊社之义,尝禘之礼,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

祭祀是教化之本。《周易·观·彖》云:“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礼记·中庸》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周礼·大司徒》云:“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孝经》云:“礼者,敬而己矣。”郑玄注:“敬者,礼之本也。”《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云:“敬,德之聚也。”

铭文云:“楚公逆出求人,用祀四方首,休,多禽。钦融内享。”求、索同义。人指贤良。《荀子·大略》云:“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杨倞注:“人谓贤良。”《论语·季氏》云:“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战国中山王壶铭文云:“夫古之圣王,务在得贤,其即得民。故辞礼敬则贤人至,陟爱深则贤人亲,作敛中,则庶民附。”《韩非子·难一》云:“齐桓公时,有处士曰小臣稷,桓公三往而弗得见。桓公曰:吾闻布衣之士不轻爵禄,无以易万乘之主。万乘之主不好仁义,亦无以下布衣之士。”《韩非子·难二》云:“齐桓公之时,晋客至,有司请礼。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优笑曰:易哉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闻君人者劳于索人,佚于使人,吾得仲父已难矣,得仲父之后,何为不易乎哉!或曰:桓公之所应优,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为劳于索人,何索人为劳哉?伊尹自以为宰干汤,百里奚自以为虏干穆公。虏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贤者之忧世急也,然则君人者无道贤而已矣。索贤不为人主难,且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设官职,陈爵禄,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劳哉?”

《鹖冠子·王 》云:“君也者,端神明者也,神明者,以人为本者也。人者,以贤圣为本者也。贤圣者,以博选为本者也。博选者,以五至为本者也。”博、广同义。广泛选拔人才体现仁义之道。《论语·颜渊》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礼记·中庸》言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一曰修身,二尊贤。修身才能公正无私地选拔人才,故《鹖冠子·天则》云:“裁国而知索其人,此固世之所公哉。”《礼记·礼运》云:“天下为公,选贤与能。”马王堆帛书《经法·道法》云:“公者明,至明者有功,至正者静,至静者圣,无私者知,至知者为天下稽。”

只有公正地选拔人才,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承继天命,故云:“用祀四方首。”《一切经音义》卷七引《仓颉篇》云:“用,以也。”《礼记·中庸》云:“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又云:“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凡能公正地任用人才的国家,莫不开疆拓土,成就霸业,故铭文云:“休,多禽。”如周用姜太公,齐用管仲、孙武,燕用乐毅,楚用吴起,《论语·宪问》云:“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祍矣。’”秦李斯《谏逐客疏》云:“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城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战国中山王壶铭文云:“贮愿从士大夫以靖燕疆,是以身蒙皋胄,以诛不顺。燕故君子哙,新君子之,不用礼义,不顾逆顺,故邦亡身死,曾无鼠夫之救,遂定君王之位,上下之体。休,有成功。”《尔雅·释诂》云:“休,美也。”《诗经·长发》云:“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何天之休。”郑玄笺:“担负天之美誉,为众所归向。”贤臣辅佐圣王替天行道,如《周易·大有·象》云:“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钦融内享。”钦,原字从页、金声,读为钦。融,原字从二西,从二虫。“西”取义于禋,《说文》云:“禋,洁祀也。一曰精意以享为禋。”《史记·天官书》云:“天精而见景星。”《集解》引孟康云:“精,明也。”“虫”为声符,《说文》云:“融,炊气上出也。从鬲,虫声。”“钦融”如言钦明,《尚书·尧典》云:“钦明文思安安。”郑玄注:“敬事节用,谓之钦。”马融注:“威仪表备,谓之钦。”《释名·释丘》云:“融,明也。”《春秋繁露·仁义法》云:“自责以备谓之明。”

《白虎通·说丛》云:“心如天地者明。”《诗经·常武》云:“赫赫明明。”毛传:“明明然察也。”《礼记·礼器》云:“君子曰:‘无节于内者,观物弗之察矣,欲察物而不由礼,弗之得矣。’故作事不以礼,弗之敬矣。出言不以礼,弗之信矣。故曰:‘礼也者,物之致也。’”敬者发自内心,故曰“内享”。《礼记·祭义》云:“君子生则敬养,死则敬享,思终身弗辱也。”又云:“唯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飨者,乡也。乡之,然后能飨焉。”

“出求人”与“内享”相对,合内外之道,《说文》云:“德,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周易·系辞上》云:“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其孰能与于此哉,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者夫。”

铭文体现了天人相应的观念。祭祀从天,治国求人,《老子》第五十九章云:“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周易·泰·彖》云:“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国语·周语上》云:“然后可同也。”韦昭注:“同,谓神人相应。”

“赤金九万钧。”赤金即纯金,纯真之婴儿称为赤子。《释名·释采帛》云:“赤,赫也,太阳之色也。”九万,取数之极,《庄子·逍遥游》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素问·三部九候论》云:“天地之极数,始于一,终于九焉。”《管子·五行》云:“天道以九制。”《汉书·律历志上》云:“九者,所以究极中和,为万物元也。”《左传·闵公元年》云:“万,盈数也。”《庄子·秋水》云:“号物之数谓之万。”

“楚公逆用自作和妻阳钟百食。”《国语·周语下》云:“声相应保曰和。”又云:“乐从和。”韦昭注:“和,八音克谐也。”《礼记·明堂位》云:“垂之和钟,叔之离磐。”西周虢叔旅钟铭文云:“用作皇考惠叔大林和钟。”《淮南子·俶真训》云:“治而不能和下。”高诱注:“和,协也。”西周兴钟铭文云:“敢作文人大宝协和钟。”《白虎通·嫁娶》云:“天齐于民。”马融注:“齐,中也。”阳读为扬。《淮南子·说山训》云:“其声舒扬。”高诱注:“扬,和也。”《淮南子·览冥训》云:“不扬其声。”高诱注:“扬,明也。”春秋许子将师钟铭文云:“中翰且扬,元鸣孔皇。”“百食”,文献中的计量单位是“肆”,《左传·襄公十一年》云:“歌钟二肆。”杜预注:“肆,列也。县钟十六为一肆。”

注释

① 关楚公逆钟铭文研究的主要论文有:黄锡全、于炳文:《山西晋侯墓地所出楚公逆钟铭文初释》,《考古》1995年第2期;曾宪通:《宋代著录楚公逆钟补释》,四川联合大学历史系编《徐中舒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四川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董珊:《晋侯墓出土楚公逆钟铭文新探》,《中国历史文物》2006年第6期;李学勤:《试论楚公逆编钟》,《文物》1995年第2期;黄锦前:《楚公逆钟铭文补说》,《中国历史文物》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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