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科锋 封面新闻记者 杨晨 雷远东 剪辑 关天舜
渝南黔北,多以山地丘陵为主,农田村舍缓缓而上。
在这平均海拔达到一千米的连绵起伏里,重庆市南川区庆元镇龙马村是并不起眼的一隅。不足千人的山村,因为外出打工潮的兴起而变得宁静。行走其间,两层楼的水泥房随处散落,偶尔有一两栋贴着粉色的新瓷砖格外抢眼,但却显冷清。
对比之下,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是那所只有五个娃和一个老师的小学。初春的清晨,学校里传出的清脆有力的读书声在山间雾霭里漫开,村庄顿时有了生气。
春去秋来,不断有孩子从这里出发,去往山以外的世界。但也有人一直驻留,守住“哪怕只剩一个”的希望。
六个人的学校
五个学生、四间教室、两层楼和一个老师,是这座村小的规模。如今在学校就读的,均为年龄在8岁左右二年级的学生。他们的家都在龙马村,最远的离学校有近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当地人形容,龙马村的位置就好似窝在一个“U”字型内。顺着山间硬化路再往上走,绕过山头约半小时的车程,就到“邻居”大有镇,而沿着公路盘山下行约十公里后便可至庆元镇上。但对于村上为数不多的适龄入学儿童来说,如果每天往上“翻”或往下走到镇上的中心校上学都不太实际,一是行路较远,二则交通不便。
所以山腰这座“袖珍”的庆元镇福寿村小,尤为珍贵。学校里唯一的教师黄先群,又当“爹”又当“妈”,将孩子们的语数体美音全部“包干”。
考虑到具体情况,黄先群在保证与中心校进度同步的情况下,对课程表作出调整。“主科每天一门,今天上语文,明天就学数学,轮流着来。”而体育、音乐和美术课等她就穿插着以课时安排。今年,镇上中心校也每周开始安排音美老师到村小上进行走教,保证学生的全面发展。
五个人的课堂,严肃却并不拘谨。
“老师,除号的横线上下是两个点,不是斜杠。”数学课上,眼睛小小的黄雨突然举手起立,纠正了黑板上的笔误。“对,是老师写错了。”黄先群转身瞅了一眼板书立马擦掉了错误的“示范”,用粉笔重新在黑板上转了两个白色的实心点。
挺直着背,小姑娘迅速地坐下,抓起铅笔又开始在作业本上飞扬。
学生们对于黄老师的评价简单且直白。“很温柔,是爱我们的老师,教育我们不做坏事。”这是班上“最小只”王馨的回答。“做了一件好事老师还会奖励一个本子。”他们眼中的“好事”,就是讲礼貌、爱干净和一百分。
十五年的坚守
但这样的时光最多两年。
按照要求,三年级孩子们就得开始英语的学习,黄先群没法再兼顾。因此福寿小学两年为一届,当同学们完成一二年级的学业并培养起一定适应能力后,就得和黄先群告别,转到镇上条件更好的小学读住校。而黄先群继续驻扎,接手一个又一个的“两年”。
如此循环下,她已了度过了十五年。1988年,黄先群从幼师专业毕业后,先教过一段时间的幼儿园,后代转公成为正式的小学教师。2003年,黄先群来到福寿村小,开始了她的坚守。刚到时村小有三个班,各班配备一名老师,每个教室都被塞满了七八十个人。随着打工潮的掀起,村民携家带口往外流,村小也越来越“冷清”。原本庆元镇镇上有十个这样的村小,如今也只剩下福寿小学一个。
如今班里的学生的家长也大多外出务工,家中由爷爷婆婆辈照看着。“家长们既然放心送到我手里,我就得看好啊。”对于这份工作,黄先群自觉平常,并无可特别道说之处,反倒是认为学校家长的信任和体谅,帮了她的忙。“给我能一直留在这里的机会,方便照看家庭。尤其之前家中老人身体不好,我不敢离得太远。”
学校背后,盘绕在林间的山路通往了黄先群的家。她每天近一个小时的“通勤”时间,都是在这条只容一人通过的泥巴路上形影相吊。一个背篓,或者只是一袋塞了手机和几块药板的泡沫膜是她的“装备”。
山间雨后,一杆黑色长柄伞又充当了黄先群的拐杖,帮助她熟练地躲过已“化成羹”的路面,扎下一个接一个的脚窝。一场“跋涉”后,身着的深色套装以及脚蹬的黑色皮鞋仍然维持着干净体面,未溅尘泥。
穿梭在乡野间,偶尔也要提防着山林野物的“入侵”。
三月,有村民撞见野猪的消息传到了黄先群耳里,她有点担心。“其实野猪跟牛一样,不惹它就还好。主要是据说被人打了,估计再看到人就会进行攻击。”村里平日人就少,下午四点放学后更是沉入寂静。安全起见,黄先群提前电话通知了各家,保证各个孩子被大人看护着回家后,才锁上校门踏上熟悉的山路。
村小里的天地
没法经常去镇上甚至更远的地方,福寿小学孩子们的娱乐范围也局限在校园内。
这几年,当地推进国家义务教育发展基本均衡区建设后,村小的教学楼、操场、多功能室等也按要求装饰一新。校方还特地向外征了点地,为孩子们围起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各种文体用品一应俱全。最近,学校还翻修了厨房,保证师生用餐卫生。
“最主要的是安全很多。之前没有围墙,孩子们到处跑,供电供水也不方便。”至今想起,黄先群都“挺难受挺孤独”。尤其在冬天,山上冷得快且厉害,她只得把孩子们带到厨房,围坐在热烘烘的土灶旁讲课。
条件好了,有了“去处”,大人和孩子都乐意。每天清晨八点左右,小学生们就背着比自己肩还宽的书包,等在老师出现的山路口。要是黄先群比往常晚了几分钟,手机屏幕上一定会亮起来自家长的“催促”。“黄老师还没到哇?”“来了,来了。”
孩子们中午的就餐,也是黄先群一手包办。一个荤素炒菜搭碗例汤,基本是每日标配。家长们也琢磨着能给老师带点啥,比如有时叫孩子提几个粽子式样的豆豉包,轻轻地搁在忙碌的灶台上。
“准备吃饭了。”老师的一声招呼,五个小学生立马收拾好课桌,窜进厨房。两个负责拿盆接洗手水,一个准备好擦手的毛巾,剩下的待洗完手后清点备齐所需的碗筷。炒好的大锅菜,黄先群先用铁勺盛入铁瓷盆内,端入教室后再一勺一勺分给他们。一句“谢谢老师”话音刚落,孩子们便将脸埋进碗内,唏哩呼噜开吃。
偶尔这些男孩女孩的“小心思”也被黄先群察觉。盛菜时班上陈舒樊和陈瑾渝两姐弟拒绝了铁勺里的炒肉,只挑了大块的青菜。“这么小年纪就开始想着减肥,还不允许别人说他们胖了。”黄先群难掩笑意。
和这五个娃的相处,总归舒服和放松。“常听到他们对我各种各样的叫法,老师啊、婆婆啊、妈妈啊这些,哭笑不得。”
临近退休年龄,黄先群不久也将离开这个小天地。但她也谦虚道出,只要学校愿意或者需要,她还会把这个“忙”帮下去。“哪怕村小只有一个学生了,我也想坚持到底。”
山外面的世界
午饭后,是娃们最自由的时光。
陈舒樊掏出用彩色剪纸自制的美术本,封皮上规规矩矩地写着名字和年龄,配着花哨的海绵贴纸。翻开本子,大眼长发穿花裙的公主是小女孩图画唯一的主题和梦想,她也欣然地将作品摊开与同学们分享。
王亮和陈瑾渝两个男孩子更好动,课余时间多奔跑在操场上,要么踢球要么跳绳,招呼大家进行集体活动最在行。
在学校的学习玩乐基本填满了孩子们一天的生活,而他们对未来乃至外面世界的憧憬,单纯且实际,大多是几个月后能去镇上或几年后能去市区里读书的期待。因为父母在外务工的原因,其中几个娃对“遥远的”广州、上海等城市还有点概念,不过认识也停留在“是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就算去过,小小的脑海里印象最深也是父母居住地前那块“很大的地坝”。
外面的世界里也有黄先群的牵挂。儿子自大学后就在外打拼,如今于广州落脚,是熟人口中“有出息”的典范。“他爸就想他回来,好相互有个照应。对于我来说,他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和发展。”黄先群的教育观念里,对下一代基本上不会采取严苛的管教,多给予空间和自由,但也不时悄悄埋下用心。今年过完年,黄先群就备了份自制腊肉让儿子带到广州。担心孩子自己打整麻烦,她便提前把厚实的腊肉切成片装袋包好,塞进将赴他乡的行李箱。
除了目送儿子的渐行渐远,她也看着班上一个个的娃飞出大山。只是黄先群没想到的是,自己无形中成了这帮孩子的榜样。
“我想当一名黄老师这样的老师。”这是黄雨的愿望。“像她一样会教书还会做饭。”
“我会做饭,炒鸡蛋饭。”王馨来了个抢答。陈舒樊也不甘示弱:“我会做白饭,用电饭煲煮。”
问及想去哪儿教书,黄雨刚脱口说出“南川”这个答案时却被陈舒樊打断:“你囊个(为什么)不想在这儿教书呢? 我当老师的话,我就在这里教。因为这里的老师教了我们的。”嘟囔着小嘴,一板一眼。
“那出去之后,你们还会回来看老师吗?”
“会。”没有迟疑,小姑娘们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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