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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夫唱妇随,你配吗
“沈青黎,本王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交出赤珠。”一道冷淡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叶黎躺在地上,神色茫然。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怔忪间,属于沈青黎的记忆汹涌而来,让她的脑子一阵嗡鸣。
谁能想到,前一刻,她被容家的人追*,一箭穿心。
再睁开眼时,却重回了三年前,成了沈家嫡出的大小姐,还因为容贵妃赐婚,嫁给了萧宴玄。
萧宴玄......
名字刚从心间滚过,就看见有男子慵懒地坐在书案后,一身清冷的鎏金黑袍,矜贵出尘,狭长的眼眸微微垂着,神情寡淡,却十分有侵略性,带着一股淡淡的*伐之气。
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长了一副令人惊艳的好样貌,眉眼凌厉浓烈,唇色却极淡,苍白的脸颊上笼着一层病容,格外瘦削。
这是萧宴玄。
大晋人人敬仰的玄甲军统帅。
叶黎倏然瞪大了眼眸。
眸光相撞的瞬间,萧宴玄恹恹地掀起眼帘,那眼神清寒到了极致。
故人红尘再相逢,他还是萧宴玄,她却不再是叶家大小姐。
从今往后,她只能是沈青黎。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沈青黎敛了神色,淡声道:“赤珠不是我偷的。”
是林云倾嫉恨原主嫁给萧宴玄,蛊惑她偷的,今日又来揭发她,还想搜身羞辱她,推搡的时候,不小心磕到脑袋,就这么死了。
大概是死得太窝囊了,临死前那种愤怒不甘,痛苦怨恨如浪潮般,全都朝她席卷而来。
以至于,坐起来的时候,身子还晃了晃。
林云倾上前扶了一把,关切道:“沈大小姐,你没事吧。”
沈青黎推开了她。
林云倾往后踉跄了两步。
她一身素白的长裙,绣着素雅的兰花,清丽的脸上未施粉黛,鬓间也只系了一根白色发带,娇弱又温婉。
是谁都会觉得,是沈青黎不识好歹。
下人们都为林云倾抱不平。
“叮”地一声。
一把匕首扔在了沈青黎面前。
萧宴玄漠然地看着她:“要么交出赤珠,要么,自废一只手。”
林云倾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低下头,遮住了眼底的得意。
沈青黎身子微倾,捡起了那把匕首。
她抬头看向林云倾:“你说,我偷了你的赤珠?”
林云倾柔柔弱弱地开口道:“我知道沈大小姐不是故意的,赤珠于沈大小姐并无用处,沈大小姐何必赔上自己的一只手。”
“是啊,一颗毫无用处的珠子,我偷它干什么?”沈青黎反问。
林云倾脸上的温婉柔弱瞬间僵住。
她轻敌了。
沈青黎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听说,王爷这把匕首锋利无比,出鞘必见血,在战场上,不知要了多少敌人的性命。”
她扬着唇,慢悠悠地说着,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拽住林云倾的手,摩挲了起来。
一股寒意爬上背脊,林云倾腿一软,跌坐在她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
沈青黎眉眼温柔,很是无害:“昨日,林姑娘对我推心置腹,多有照拂,今日,我也照拂照拂你。”
林云倾小脸一白,颤着声道:“不,不用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这样的沈青黎,让她异常恐惧。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紧紧拽着,眼中快速地蒙上一层水雾,哀哀地看向萧宴玄:“王爷,”
萧宴玄冰冷的黑眸看向沈青黎:“松手!”
“好啊。”沈青黎笑眯眯地松开了林云倾,倏地,一刀扎在她的手上。
在她凄厉的惨叫声中,下人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是一只纤细,柔软,只应赏玩娇花美玉的手,却利落地将林姑娘的手钉在了地上。
那气势,那狠辣,半点也不输王爷。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萧宴玄,没由来地生出个荒唐的念头来。
沈大小姐和王爷真是天生一对。
萧宴玄眸光冰冷,莫测地审视着沈青黎。
沈青黎的背上不由地泛起一股寒意,她温和地朝他一笑:“王爷的匕首果然很锋利。”
林云倾疼得几近昏厥,却死死地咬着牙,怨毒地盯着沈青黎。
她自幼体弱多病,十分畏寒,萧宴玄花重金为她寻得一颗赤珠温养身体。
原以为赤珠还能回到她手上,但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个从未放在眼里的人,竟敢当着萧宴玄的面伤她。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凭萧宴玄的身手,明明可以阻止的,却冷眼看着。
沈青黎淡然看向萧宴玄,在他深黑的眸光下,拔出匕首,鲜血溅到她脸上,她不在意地擦了擦,弯起唇,道:“我既嫁给了王爷,自然是夫唱妇随,对恶人,可不能心慈手软。”
传闻,她木讷愚蠢,可今日一见,行事机敏沉稳,人看着温和,却藏着一股反劲,仿佛浑身上下都长满了逆骨。
让他有一瞬间的熟悉。
“夫唱妇随?”萧宴玄品着这四个字,似乎笑了一下,是谁都能听出话中的嘲讽之意,“沈青黎,你配吗?”
沈青黎古怪地看着他。
萧宴玄蹙眉:“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沈青黎笑吟吟地问:“配不配,我都嫁给王爷了,王爷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萧宴玄神色更冷了。
沈青黎指着林云倾:“她口口声声说我偷了赤珠,可拿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构陷,府中有这么歹毒的恶人,王爷不处置吗?”
“你胡说!”林云倾疼得浑身颤抖,痛苦地蜷成一团,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王爷,沈大小姐颠倒黑白,您要为云倾做主啊。”
“林姑娘温柔善良,人人都赞你面如菩萨,可你此等行径,与小人何异?”
“你......”
“你要时刻记得,要温婉,要大度,林姑娘,你该反思,你装的还不够啊。”
林云倾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被气的。
“沈大小姐不必这般胡搅蛮缠,我可以不计较你偷走赤珠一事,只要你还回来,再磕头认错,这事便算了。”
沈青黎莞尔一笑,柔声道:“确实该磕头认错,不然,本王妃可要请你去京兆府走一趟。”
林云倾眼底涌起阴霾。
她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羞辱她?
沈青黎又道:“构陷当朝王妃,这罪,可不轻啊,林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就是不知道林姑娘的命大不大,进了京兆府,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林云倾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她不能去京兆府!
去了名声就毁了!
“王爷,”她朝萧宴玄投去一个柔弱无依的目光。
第2章 请王爷管好自己的女人
萧宴玄眼睫黑如鸦羽,沉沉地垂着,显得冷情又不耐:“王妃说得还不够清楚?”
林云倾愣了一下,听到那声“王妃”,心里涌起浓浓的嫉妒,还有些惊惧。
她的那点伎俩,早就被王爷看穿了。
一行泪自眼底滑落,她颤抖着身子,低下头,弯下膝盖。
“我跪!”她忍着巨大的屈辱,给沈青黎磕头认错,“我给沈大小姐赔罪,还请沈大小姐消消气。”
沈青黎问:“林姑娘这是承认你诬陷我了?”
林云倾那只未受伤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里,都掐出了血痕。
她这一跪,把尊严都给跪碎了。
*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她对沈青黎恨之入骨:“是我没弄清楚缘由,就误会了沈大小姐,是我不对。”
沈青黎啧了一声。
这么能屈能伸,是个狠人。
林云倾磕完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就要起身离开。
沈青黎唤住了她:“林姑娘,”
林云倾紧抿的唇咬得有些发白,一副隐忍难堪的模样:“沈大小姐还有何教诲?”
“林姑娘再如此没有规矩,本王妃可要进宫请贵妃娘娘赏个教养嬷嬷,好好教你规矩礼数,这朝野上下,想要王爷性命的,不知凡几,若因你之故,被有心人安插细作进来,害了王爷,你,可就是王府的罪人,大晋的罪人。”
沈青黎眼带笑意,却教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可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王妃教训的是,云倾定牢记于心。”
林云倾哽着声,发白的小脸上满是惶惶无措,屈身告退时,眼底闪过戾色。
从小到大,她从没这般丢过脸,更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她一定不会放过沈氏这贱人!
沈青黎抬袖,擦干匕首上的血迹,还给萧宴玄,见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脱口道:“王爷胃疾犯了?”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萧宴玄常年征战沙场,三餐不定,早就把肠胃给饿坏了。
前世,她在萧家别院休养的那几年,也曾见过他胃疾发作。
但她现在是沈青黎,不应该知道这些。
萧宴玄漆如点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透着深寒冷意:“你怎么知道本王有胃疾?”
“猜的。”
“别跟本王耍什么心眼,最好安分一些,再敢生事,”
沈青黎只觉得颈间一凉,匕首擦过她的咽喉,转了一圈,又回到萧宴玄手上。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沈青黎僵在那里,冷汗浸了她一身。
萧宴玄这般警告敲打,是因为她伤了林云倾?
他在为林云倾出气?
颈间一阵刺痛,沈青黎闻着淡淡的血腥味,面无表情道:“那就请王爷管好自己的女人。”
萧宴玄皱起了眉头。
沈青黎转身就走。
“气性不小。”萧宴玄冷眸一眯,幽沉莫测。
“王爷,”溟一倒了两颗药丸递给他,“快把药吃了。”
萧宴玄垂下眼,神色又有些恹恹的:“不吃了。”
溟一脸上闪过担忧之色:“您的身体......”
“死不了。”
每次胃疾发作,胃里都是火烧火燎的,一抽一抽的疼,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抑制,后来,吃再多的药也不管用了。
溟一张了张嘴,想劝他,但最终还是把药收了。
“沈大小姐如此狠毒,王爷何不把她赶出王府?”
“那多无趣啊,”萧宴玄冷冷勾唇,戾气逼人,“沈崇害死了我父兄,本王就从他女儿身上讨点利息,也让他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溟一道:“可沈大小姐并不受宠,死了,沈相也未必会心疼。”
沈青黎自小流落乡野,举止粗鄙,还痴恋昭王,惹了不少笑话,名声并不好,沈家都后悔把人寻回来。
“欲*人,先诛心。”
死一个沈青黎,无关痛痒。
可如果,他最宠爱,最得意的子女,一个个全都死在沈青黎的手上呢?
这种锥心之痛,只怕更生不如死。
萧宴玄薄唇微动,扬起一抹残忍的笑:“真是期待啊。”
当年,北燕举兵来犯,他父兄带领玄甲军出征。
起初只是军粮减半,后来又克扣粮草,到最后竟无一粒粮草送到前线。
没有粮草支撑,父兄苦战半月后,和玄甲军悉数战死。
这与当时还是户部尚书的沈崇脱不了干系。
这血海深仇,他迟早要还回去,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而沈青黎,就是最好的棋子。
......
沈青黎不知道他有这么变态的想法,正在厨房里炖羊肉汤,汤里放了砂仁,最是养胃。
前世,萧宴玄护过她,救过她,对她照拂颇多,有些恩情,得还。
叶家累世公卿,父亲位居丞相,二叔是御史大夫,姑母是皇后,却被诬陷谋逆,被诛九族,若非萧宴玄用死囚将她替换出来,她也不可能查到构陷叶家窝藏逆党,勾结先帝龙影卫,伪造谋逆书信的,竟然是容家。
只可惜,被容家察觉,惨遭灭口。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为叶家讨回公道!
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沈青黎盛了汤给萧宴玄送去。
“羊肉性温,养胃散寒,健脾益气,王爷快尝尝。”
汤汁浓郁,没一点膻味,令人食指大动。
萧宴玄对她的厌恶却更深了一分:“你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了?”
“王爷是怕我下毒吗?”沈青黎微笑,“我可不想刚成亲就守寡,再传出克夫的恶名。”
萧宴玄眸光幽沉,审视着她:“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叶家和萧家是世交,萧宴玄曾在叶家住过一段时日,沈青黎见惯了他冷肃的模样,并不怵他。
她歪了歪头,坦荡又坦然:“讨好你呀。”
“你不是喜欢景昭吗?”
“现在不喜欢了。”
萧宴玄轻蔑地冷嗤了一声。
沈青黎把汤往他面前推了推,温和笑道:“王爷可得养好身子,明日回门,还得给昭王和二妹妹贺喜呢。”
她和萧宴玄成亲当天,晋元帝也给景昭和沈青鸾赐婚,定亲宴什么时候办不成,非得定在明日。
沈家是在故意恶心她和萧宴玄。
前世,原主在大婚第二日就病重,她和萧宴玄都没有回门,想来就是林云倾挑唆她偷赤珠,事发后,伤了脑袋一病不起。
这一世,就让她送沈家一份大礼!
第3章 回门
盛夏的黄昏,晚霞如火,热意尚未褪去,但没那么猛烈了。
长街两旁种满了槐树,沈青黎走在树荫下,进了几家药铺,买了些药材,和一套银针。
回府就看到溟一拿着羊肉汤喂狗。
溟一也看到她了,面上没有一丝的尴尬。
看到她手里的药材,以为是给萧宴玄做药膳的,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讥嘲道:“沈大小姐别再枉费心机了,没用的。”
正在喝汤的小狗,抬起头,讨好地哼哼两声,仿佛是在赞同他的话。
这宴王府里,连只狗,都瞧不起她。
“你家王爷现在一定很疼吧。”沈青黎弯唇,笑了一下,柔声慢语道,“活该!”
溟一眼中顿时蒙上一层阴翳。
沈青黎讥讽地看着他:“我与宴王乃皇室赐婚,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道对我客气些,区区一个侍卫,都敢这般奚落,你是想给容贵妃发难的机会吗?”
溟一脸色一变。
沈氏能嫁给王爷,不过是朝堂的权势之争。
因为,她声名狼藉,才被容贵妃选中,用来羞辱王爷,让他成为全长安的笑柄。
溟一脸色难看,虽然咽不下这口气,还是拱手道歉:“属下知错,绝无下一次。”
“既知自己言语无状,就去领罚,王爷治军严明,你可别坏了他的名声。”
溟一愣住了,等他回神,沈青黎已经离开了。
睚眦必报!
这女人太记仇了!
溟一咬牙,竟真去领罚了。
沈青黎听到的时候,笑了。
谁说这府里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溟一可是侍卫统领,萧宴玄最得力的心腹,她说罚就罚了,其他人再憎恶她,又有谁敢轻看她,践踏她?
曾经,她也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再狼狈,再落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辱的。
沈青黎立了威,心情大好,处理好那些药材,便开始配药。
前世,她师承药王谷,自幼随药王修习医术,配点药,于她并不难。
配完药,她又绣了一条腰封。
明日,所有人都等着看她和萧宴玄的笑话,她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笑话。
沈青黎拿着绣花针,想到那碗喂了狗的羊肉汤,哼了一声,在背面绣了一只小狗。
叶家的姑娘向来恩怨分明,恩要报,气也要出,可不能太窝囊了。
......
翌日,她带着腰封去找萧宴玄。
萧宴玄站在衣柜前,正准备更衣,看到有人进来,原本阴鸷的眸子,怔了一瞬,只觉得惊艳极了。
少女一身明艳的绯色襦裙,鬓间发饰精美繁复,坠着金色流苏,双臂挽着披帛,从曦光下走来,仿佛所有的光华都揽于一身,耀眼得不可方物。
昳丽的容颜上描了精致的妆容,额上点着最时兴的花钿,雪肤红唇,至艳至媚,美得惊人。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景昭,却为了见心上人,穿得这般招摇。
萧宴玄嫌恶地撇开脸:“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和王爷一起惊艳所有人。”沈青黎上前,从衣柜里挑了件红色中衣和鎏金玄袍,连同腰封一起递给他,“这是我亲手缝制的,王爷快换上。”
这条玄黑的金线腰封,用红色绣线绣了暗纹,还坠了两条红色的流苏,矜贵又沉敛。
萧宴玄看一眼,又冷冷转开:“这是什么丑东西,也敢拿来污本王的眼。”
“比起府中绣娘,是差了些,只好委屈王爷了,”沈青黎语气温婉,带着笑,“需要伺候王爷更衣吗?”
萧宴玄脸色阴沉:“滚出去!”
沈青黎却没动。
“我是个俗人,就想风风光光地回门,让那些看我笑话的人瞧瞧,我沈青黎,和宴王,琴瑟和鸣,是天底下再般配不过的一对璧人。”
沈青黎含笑看着萧宴玄。
“不过,王爷既然不肯同我回门,若旁人问起,王爷为何没一起回去,我就说,王爷身子弱,洞房的时候,累着了。”
“放肆!”萧宴玄猛地掐住她的脖子,语调极为阴冷,“沈青黎,别以为本王不会*你。”
这只手不知扼过多少敌人的脖子。
沈青黎神色未变,笑意沉静:“去不去,都随王爷,反正,更丢脸的,也不是我。”
萧宴玄的手越收越紧。
那脖颈娇嫩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能轻易折断。
他沉沉地盯着她,看她呼吸困难,面色泛紫。
他等着她挣扎求饶,她却始终不见半点惧色慌乱。
萧宴玄顿觉得无趣,憎恶地推开她,拿着帕子擦着掐过沈青黎的手。
沈青黎笑着上前,把手上的衣袍塞到他怀里:“王爷慢慢换,不急,我在外面等您。”
萧宴玄阖眸深吸了一口气,穿好衣服,两人坐上马车,朝沈家而去。
今日的沈家极为热闹,几乎所有的世家都来了。
谋逆案后,叶皇后自闭宫门,容贵妃执掌后宫。
景昭是她所出,是晋元帝最宠爱的皇子,有容家这样强大的母族,如今,又与丞相府联姻,太子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沈青鸾身为未来的昭王妃,自是人人都捧着。
她生得明媚灵秀,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美人,小脸圆圆的,五官精致,眉眼如画。
今日,穿着一袭淡紫色罗裙,额心坠着一颗圆润光洁的东珠,娇俏中,带着几分不可逼视的华贵。
有人有心讨好,奉承道:“这东珠也就沈二小姐才配得上,换了别的千金,可没这么贵气。”
在场的女眷都是高门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一眼就看出是御赐之物。
又有人接话道:“这么贵重的东珠,有权有势也不一定就能买到,想来定是贵妃娘娘赏赐的,这也太疼儿媳妇了。”
沈青鸾脸上露出甜美的笑,落落大方道:“承蒙贵妃娘娘厚爱,青鸾才有这样的福气。”
有人捧着沈家,自然也有不屑的。
为了讨好容贵妃,连嫡长女都能羞辱,脸都不要了。
今日,看好戏的人,多得去了。
“今日也是沈大小姐和宴王回门的大日子,怎么还不见回来?”
“沈二小姐和昭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不会是伤心过度,不回来了吧?”
正说到沈青黎和萧宴玄,外面就传来婆子的声音。
“大小姐和宴王爷回来了!”
第4章 打脸
所有人纷纷往外看,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见一对年轻夫妇并肩而来,如画中璧人,给人一种天造地设,浑然天成的般配感。
青年金冠束发,着一身红衣黑袍,腰间缀着红色流苏,满身风华,极尽霸气华贵。
身边的少女一身红色襦裙,用金线绣了大片的牡丹,每一处无不精致华美,举止顾盼之间,端庄沉静,更显雍容大气。
满堂贵女千娇百媚,各有风姿,如花朵一般灼灼盛放,然而,谁也无法夺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华。
少女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上台阶时,轻轻提起裙裾,露出一双精致漂亮的绣鞋。
绣鞋上镶嵌了一颗硕大的东珠,比沈青鸾额心的那颗更大,更莹润,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沈青鸾仿佛被掌掴了一般,面色难堪,但她掩饰得极好,弯着眉眼,亲昵笑道:“大姐姐,你回来啦。”
沈青黎的目光温婉又柔和:“还未恭喜二妹妹,二妹妹得偿所愿,姐姐替你高兴。”
沈青鸾想从她脸上找出半分强颜欢笑的痕迹,然而,她笑容真挚,并非是在做戏。
这个大姐姐还真是让她意外。
向来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却在她的大喜之日,生生压了她一头,让她成了笑柄。
不过,她从来就不是她的威胁。
这些大家闺秀,古板无趣,且目光短浅,只能做男子的附属。
她不一样。
她受过高等教育,见识过空前的繁华与发达,一定能成为景昭大业上最大的助力,帮他登上帝位。
光是这一点,沈青黎这辈子都比不上她,根本不配做她的对手。
“祖母,”沈青黎面带浅笑,朝沈老夫人行了一礼。
沈老夫人眼底闪过厌恶之色。
沈家对外宣称她和沈青鸾是双胞胎,可事实上,沈青鸾并非沈家血脉,是沈家为了攀附景昭,隐瞒了她真正的身世。
可对沈老夫人而言,沈青鸾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女,自小精心教养,不仅容貌倾城,才华冠绝长安,还时常施粥赠药,名声极好,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
而沈青黎,不过是个有沈家血脉的外人。
从前,粗鄙愚蠢,把沈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今日,这般盛装出行,简直就是把鸾儿的脸面放到地上踩。
这孽障果然阴狠无情,毫无容人之量!
“你在乡野长大,眼界有限,但既已回沈家,怎还如此浅薄?一朝飞上枝头,就这般招摇,哪还有世家夫人的庄重?”
屋里的气氛陡然有些僵硬。
谁都看得出来,沈老夫人是不满沈青黎压了沈青鸾一头,故意打压。
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沈青黎乖顺道:“祖母教训得是。”
沈老夫人双眼微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最上不得台面的孙女,不但没有失态大闹,一句“教训”,就戳穿了她的心思。
“老身并非教训你,是要你谨言慎行,莫要得点势就猖狂,祖母活到这个年纪,就盼着子孙越来越好,你可明白?”
“祖母用心良苦,青黎明白。”
沈青黎眼眸微垂,显得更为恭敬。
可越是恭敬,就越显得沈老夫人苛待与偏心。
沈老夫人一口气憋得心口难受,对她越发不喜。
“往日,你行事无状,没规没矩,念你在乡下吃了不少苦,不舍得苛责,但你既已嫁人为妇,需恪守妇德,莫要丢了宴王府的颜面,说你不知检点,晦气。”
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提点她,为她好,可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开她所有的不堪。
性子懦弱一些的,被自家祖母这么一说,怕是要羞愤而死。
沈青黎温顺颔首,脸上笑意不变,语气轻柔:“祖母拳拳爱护之心,孙女万分感激,还请祖母勿要忧心,夫君极疼我,希望我随心而活,闲言碎语也好,风雨蒺藜也罢,自有他替我挡着。”
说着,目光盈盈地看向萧宴玄,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情态。
这女人的脸皮可真厚。
萧宴玄心中冷嗤,但眼下夫妻一体,也只能给她体面。
“本王的王妃,谁能说三道四,谁又敢说三道四?”
这话分明就是在说沈老夫人。
这和直接打她的脸没什么分别。
她这张老脸都快被这两夫妻给打肿了。
沈老夫人脸色难看,但不敢发作。
萧宴玄神色虽淡,但只那么站着,就透着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沈老夫人十分忌惮。
她讪笑道:“王爷如此深情厚意,黎儿能嫁给王爷,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萧宴玄向来骄矜,露了面,就走了。
沈老夫人多看沈青黎一眼,都觉得眼睛疼:“今日你回门,去见见你母亲吧,别叫她久等。”
沈夫人忙着招待宾客,满心满眼都是沈青鸾的定亲之喜,哪里还记得今日是她的回门。
沈老夫人不过是要戳她的心。
沈青黎眉眼清和,笑道:“祖母说要把东市的酒楼和米铺给我做嫁妆,我过去看账,那两家的管事却说没得到祖母的吩咐。”
那是她最赚钱的两间铺子,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她?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正要敲打,听她又道:“他们奴大欺主,对我不敬倒也无妨,就怕坏了祖母的名声。”
沈老夫人的脸色难看得就像糊了屎一样。
这孽障铁了心要坑她两间铺子。
这么多世家夫人在,她若是不给,势必会落下一个苛待孙女,言而无信的恶名。
“我已经让人把铺子过到你名下,今日正要把地契给你。”
沈老夫人吩咐王嬷嬷去拿地契,心中冷笑。
那些管事掌柜都是她的人,这孽障还能使唤得动她们?铺子还不是攥在她手里。
“大小姐,”王嬷嬷把地契交给沈青黎。
沈青黎道:“那些掌柜伙计的卖身契呢?”
她岂会不知沈老夫人的盘算。
她早就想好了,等接了手,就把人给换了,全都换成她的人。
沈老夫人强忍着心头怒火,对王嬷嬷道:“给她。”
“多谢祖母,”沈青黎收了卖身契,福身行礼,“孙女告退。”
出了屋子,她没有去找沈夫人。
沈夫人没把原主当女儿,她也懒得做表面功夫。
她还要送沈青鸾一份大礼,便去找沈夫人的陪嫁心腹,周嬷嬷。
第5章 毒发,亲近
周嬷嬷看不起沈青黎,眼底的轻视便带了出来:“今日府上宾客盈门,老奴忙得很,大小姐找老奴何事?”
沈青黎淡笑:“与嬷嬷谈笔交易。”
周嬷嬷一愣,随即,皱眉道:“老奴知道大小姐不甘心,但人要往前看,沈家待大小姐不薄,大小姐怎么就不知道多为沈家考虑考虑。”
“嬷嬷可真是忠仆。”
“这两年,夫人没少为大小姐操心,大小姐也该体谅一下,真闹出什么事来,伤了母女情分不说,宴王府也不一定护得住大小姐。”
啪!
沈青黎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往日,看你辛苦帮母亲操持中馈,给你几分颜面,嬷嬷便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今日人来人往,若是叫外人瞧见,还以为沈家没有规矩,区区一个贱奴都能对主子敲打数落。”
好一个下马威!
周嬷嬷捂着火辣辣的脸,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她在府上也算半个主子,那些不得宠的姨娘庶出见了她,还得巴结讨好,从未这般被人下过脸。
周嬷嬷按捺住满腔怒火,不甘愿道:“是老奴逾越了。”
“我道南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一脉相承,嬷嬷真是教了一个好女儿。”
“大小姐这话何意?”
“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想必很清楚母亲的性子,要是知道南珠爬了父亲的床,会是什么下场?嬷嬷一心为母亲,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体谅你这个忠仆,给南珠一条生路?”
周嬷嬷脸色大变:“大小姐在胡说什么?”
沈青黎戏谑地看着她:“嬷嬷,我真的是在胡说吗?”
南珠身为沈青鸾身边的大丫鬟,早就生了心思。
她倒是想勾引沈家的公子,但沈崇对儿子管教极严,为防他们耽于女色,考取功名之前,不准有通房侍妾,她没机会下手,只能去勾引沈崇,无意中被原主撞见了。
周嬷嬷正心虚着,就听沈青黎又道:“嬷嬷还记得赵氏吗?”
赵氏原是沈崇院中的婢女,因爬了床被抬为姨娘,她生得美貌,又有几分手段,颇为得宠。
那么多姨娘,沈夫人最恨的就是她。
是她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害得沈青黎流落乡野。
沈夫人是绝不允许府中再出现第二个赵姨娘,若是让她知道南珠爬了沈崇的床,哪还有什么活路?
周嬷嬷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底气不足道:“相爷会护着南珠的。”
沈青黎似笑似讽:“嬷嬷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看不明白,父亲最重脸面,从始至终,在他眼里,南珠只是个玩物。”
这话太戳心窝,周嬷嬷脸色极差。
沈青黎接着道:“南珠是得多国色天香,才能让堂堂宰相,不顾脸面,纳自己女儿房中的婢女为妾?这种家丑,还牵连到二妹妹,不用母亲出手,祖母就容不得,祖母有多疼二妹妹,嬷嬷是知道的。”
周嬷嬷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沉默半晌,叹气道:“大小姐想让老奴做什么?”
沈青黎把配好的药交给她,让她下到容婼和昭王的酒里:“这药无色无味,事后查不出半点痕迹,不会牵连到嬷嬷身上。”
周嬷嬷瞳孔紧缩,颇有些顾虑:“容大小姐可是昭王殿下的表妹,还是二小姐的好友。”
沈青黎体贴道:“嬷嬷可真是菩萨心肠,既然嬷嬷不忍心,我也不为难嬷嬷。”
周嬷嬷一口气梗在胸口。
大小姐看着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好惹。
她真怕她不讲武德,直接跟夫人告发南珠的事,咬牙道:“老奴定不会让大小姐失望。”
沈青黎相信她的能力。
酒宴还没开始,她不想去碍沈老夫人的眼,和那些世家贵女也说不上话,便往人少的地方走,不想,碰到了萧宴玄。
他蜷缩在假山里,双眼紧闭,如鸦羽般的长睫结了一层寒霜。
“萧宴玄!”
沈青黎一惊,疾步走到他身边,刚碰到他的手腕,还不等她诊脉,就被一只大掌钳制住,一股彻骨的寒意传遍了全身。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冷啊。
“萧宴玄,萧宴玄......”
萧宴玄无知无觉,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青。
沈青黎神色凝重。
哪怕还未把脉,她也猜到了。
这么深的寒意,唯有寒毒。
“萧宴玄,萧宴玄,你醒醒。”
无尽的寒意里,萧宴玄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沉得犹如千斤重。
寒毒来势汹汹,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冷,更疼。
那些寒气就像是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冷得他一阵一阵地打着寒颤,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手腕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那么软,又那么暖。
他下意识地想要紧紧握住,想要得到更多。
他把人揽进了怀里。
“萧宴玄,”沈青黎冷得牙齿打颤,温柔哄道,“萧宴玄,你先放开我,我给你看看。”
萧宴玄却抱得更紧了。
沈青黎整个人都要冻住了,但又推不开,只能任由他抱着。
多少有些心疼。
曾经,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取人首级时,轻易得犹如捏死一只蝼蚁。
而今,孱弱得不堪一击,连只蝼蚁都不如。
沈青黎只知道,一年前,和北燕在庸关城一战中,虽然大败北燕,但遭人背叛,右手受了重伤,不能再上战场。
那时,她早已离开别院,便嘱托大师兄为他医治,不知道他竟还中了寒毒。
“萧宴玄,我会治好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宴玄的脸庞没那么苍白了,他被少女馥郁的暖香包裹着,身体里的寒意,一点点褪去,那被冻得生疼的骨头也慢慢放松开来。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沈青黎身上。
沈青黎差点支撑不住,忙伸手抱住了他:“萧宴玄,你醒醒呀,我快要被你压死了。”
听到这声软软的抱怨,萧宴玄眼睫颤了颤。
昏昏沉沉中,他缓缓睁开眼睛。
长长的眼睫扫过脖颈,有些痒,沈青黎问道:“萧宴玄,你是不是醒了?”
两人抱得严丝合缝,萧宴玄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可下一瞬,他脸色阴沉地推开她,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却因为用力过猛,撞上后面的石壁,闷哼了一声。
第6章 你抱我的时候,比这还紧
沈青黎挑了一下眉梢。
寒毒发作时,不止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身上每一根骨头也像是被碾碎了一般,那痛感是平时的数十倍。
这时候,所有感官都极其敏感,一点痛感都会被无限放大。
“真是可怜,”沈青黎言笑晏晏地看着他,“王爷没请药王谷的人来瞧瞧吗?你体内的寒毒,”
不等她说完,一股*气凛寒而来。
萧宴玄眸光凌厉,充斥着无尽的凶戾和警告。
沈青黎被他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平静地迎上他的眸光,缓缓道:“这次毒发,很难熬吧,若下次再毒发,王爷未必还能撑过去。”
萧宴玄眼底暗芒锐利:“你为何会知道?”
沈青黎道:“我是个大夫啊。”
萧宴玄暗忖这话真假。
他一边要压制寒毒,一边又要ɓuᴉx耗费心神戒备她,额上全是冷汗。
沈青黎心里暗骂他活该,却还是伸手为他把脉。
萧宴玄冷冷地避开,眼底的戾气犹如实质:“你是想死吗?”
沈青黎动了火气。
要不是有救命之恩,管他死活!
“就你现在这模样,真想*你,你早死透了!”
沈青黎粗鲁地攥住他的手腕,强行诊脉。
萧宴玄挣脱不开,黑沉沉的瞳孔中,满是凶狠的冷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盯住她的手。
就像是一只危险的野兽,随时都会把她吞噬殆尽。
沈青黎气笑了,温婉的眉间,恶意满满:“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比这还紧。”
萧宴玄:“......”
沈青黎无视他眼底的阴寒,专注地把着脉,心头蓦地沉了沉。
萧宴玄体内不止一种毒。
这些毒相互牵制,之所以寒毒发作,是蛊毒被什么药物催着发作了,那毒性太烈,萧宴玄为了压制住,催发了寒毒。
“你突然毒发,是遭了算计?”沈青黎问。
萧宴玄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冷嘲,轻蔑道:“不过是一群废物,本王给了机会,还如此无用。”
定亲宴是鸿门宴,是专门为他设的陷阱。
他将计就计,定是有所图。
早上,他差点掐死她,是为了试探她?
沈青黎呵呵,木着脸问:“王爷以身犯险,得到想要的吗?”
萧宴玄阴恻恻地看着她。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萧宴玄开口了:“自然。”
原以为给他下毒的是晋元帝或是沈家。
可直到毒发才知道,给他下蛊毒的竟然是景昭,以及他背后的容家!
蛊毒若是压制不住,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戒。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重臣权贵,哪一个死了,他都活不了。
所以,不会是晋元帝。
庸关城一战,两国虽说都元气大伤,但北燕狼子野心,在玄甲军还未彻底握在手中之前,晋元帝不会让他死。
至于沈家,事关联姻,沈崇再想他死,也不会在大喜之日见血,况且,不管谁死,沈家都不好交代。
沈青黎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试探她,没再继续往下问,轻声道:“王爷日后还是莫要以身犯险。”
萧宴玄冷笑:“你是怕本王找到什么罪证,灭了沈家吗?”
这也是他来沈家的另一个目的。
他确实找到了沈崇谋害他父兄的一些线索。
沈青黎看着他,道:“沈家还不能倒。”
叶家灭族后,沈崇那么快就顶替了丞相之位,若他没有掺和谋逆案,沈青黎是不信的。
前世,她进不了沈家,也无从查起。
现在不一样,她是沈家嫡出的大小姐,日后有的是机会。
萧宴玄冷嗤了一声,沈青黎不说话,换了一只手把脉。
她蹙眉道:“药王谷的神医不是医术精湛吗?怎么连手伤都没治好?”
以大师兄的医术,不应该啊。
萧宴玄道:“想要治好手伤,需要菩提藤,药王谷一直在为本王寻药。”
说到菩提藤,沈青黎想起一件事来。
她刚想起菩提藤在哪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青黎悄悄探身往外看。
一年轻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男子生得龙章凤姿,俊美不凡,一身华贵紫袍,胸前和两肩都绣有龙纹,如墨青丝以紫金发冠半束,长长的飘带垂在两肩,贵气又不失俊逸风流。
是五皇子,景昭。
他出现在这里,是冲萧宴玄来的。
“我去引开他。”
沈青黎把萧宴玄轻轻地靠到石壁上,快步出了假山。
容家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既然局已经设下,便容不得有变数。
以景昭的野心,若是让他发现萧宴玄,一定会连她一起*掉。
沈青黎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景昭看到她,目光异常的灼热。
他一直知道她长得好看,却不知竟能这般明艳夺目,不禁心神一荡。
景昭大步朝她走来,言笑亲近:“青黎,你怎么在这里?”
他长了双深邃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仿佛带了勾子,极为魅惑撩人。
萧宴玄本就信不过沈青黎,再看景昭这副亲昵的情态,防备更深了,当即撑着石壁,冷漠地走了。
沈青黎后退几步,神色冷淡道:“殿下该称我一声宴王妃。”
景昭皱眉。
以前她一心扑在他身上,他到哪里,她便追到哪里,从不似今日这般疏冷。
“你可是恼怒母妃给你和宴王指婚?这事,本王事先并不知晓。”
沈青黎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讥诮:“殿下不觉得自己好笑吗?今日是你与二妹妹大喜之日,你这番作态,置二妹妹的情意于何地?”
景昭看她的目光却越发火热。
她对他情根深种,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定亲,吃醋使性子也是正常。
他心头一动,忍不住想揽美人入怀:“本王与青鸾自幼相识,她对本王一往情深,本王不忍伤她,只能装作不在意你,直到你成亲那日,本王才知道......”
“昭王殿下,”沈青黎冷然打断他,“你要诉衷情,应该去找二妹妹,我夫君还在等我,本王妃就先走了。”
见她要走,景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青黎,别走。”
第7章 修罗场
“殿下还请自重!”
沈青黎动怒,把手抽了回来。
手腕细腻柔软,景昭心头一阵躁动,哪怕被呵斥了,眉眼间也依然温情似水。
他哑着声音道:“是本王唐突了,你别生气,青黎,本王后悔了。”
“本王妃与你从无瓜葛,也不想有瓜葛,殿下可得记住了,若是脑子不清醒,不妨问问自己,是能舍弃沈家这门姻亲,与二妹妹退婚?还是敢违逆圣意,惹陛下厌弃?大好的前程,万万人之上的荣耀,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到底舍不舍得?”
沈青黎神色沉静,但字字句句都透着寒意,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景昭瞬间找回理智。
美人再美,又哪里比得上权势帝位。
他还没找到萧宴玄,绝不能功亏一篑。
这一年来,萧宴玄闭门不出,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
这定亲宴,既羞辱了他,又请君入瓮,要他的命!
景昭眼底掠过一抹冷芒,疾步走了。
沈青黎松了口气,等景昭走远了,才去假山找萧宴玄,却发现他已经走了,直到开宴才看到他。
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淡,病弱之气又深了几分,神色间幽沉冷淡,不知道是能忍,还是寒毒已经压制住了。
她本想替他行针缓解一下,转瞬又收回目光。
她知道他为何先走了,无非就是怕她向着景昭,掉转矛头对付他。
这么防备她,她才不要自讨没趣。
......
酒至半酣,景昭和容婼相继离席。
沈青黎端着茶盏,悠闲地把玩着。
沈青鸾每次看原主的目光带着傲气与怜悯,仿佛她是天上的明月,而原主只是沟渠里的一颗臭石头。
等她成为全长安的笑柄,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高高在上?
沈家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快散席时,有婆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叫喊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老夫人神色不悦,呵斥道:“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婆子绷紧身子,余光飞快地瞟了沈青鸾一眼,道:“几个公子喝醉酒打起来,撞见昭王殿下......”
“还不带路!”
沈老夫人变了脸色,不等婆子说完,倏地站起身,生怕有不长眼的伤了景昭,抬脚就往外走。
沈夫人和沈青鸾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的焦灼。
敢在皇子的定亲宴上闹事,都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出手没个轻重,景昭可是沈家的乘龙快婿,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上去。
沈青黎闲散地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过去,就见几个公子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个都挂了彩。
沈老夫人扫视一圈,没看到景昭,皱眉道:“昭王殿下在何处?”
几个公子顶着一脸的青紫淤肿,目光游离,神色颇为不自在。
有耳尖的妇人听到屋内的响动,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不知廉耻的腌臜东西,晦气!”
屋里的动静越来越激烈,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也顾不上景昭,冷声道:“把门给我撞开!”
“砰!”
有婆子把门踹开,当看清屋内厮混的两人时,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沈老夫人差点当场气昏过去。
“母亲!”沈夫人慌忙扶住她。
在场的人也都震得不轻,更有妇人惊呼出声。
“我的老天爷,居然是昭王殿下和容大小姐,荒唐!太荒唐了!”
这一字字就像是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沈青鸾的心上。
她无法接受景昭在她们的大喜之日,与她的好友厮混。
屈辱,难堪,委屈霎那间涌上心头。
好事被打断,景昭极为不悦,却也恢复了理智。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快速地穿好衣服。
看到沈青鸾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心头一软,伸手去握她的手:“鸾儿,”
沈青鸾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眼圈发红,盛满痛楚之色:“既然,殿下与容大小姐两情相悦,臣女这就和父亲进宫,请旨退婚。”
沈青鸾若是去退婚,把事情闹大了,惹怒了父皇不说,还会彻底失去沈家的势力。
景昭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此生此世,我只想与鸾儿结为夫妻,今日之事,是我不够谨慎,遭了他人算计,伤了鸾儿的心,鸾儿要如何罚我都可以,还请鸾儿不要放弃我。”
堂堂皇子放下身段,情真意切地去哄一个人,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晶莹的泪水再次滑落,沈青鸾看向容婼:“可婼儿要怎么办?”
为了拉拢镇南王府,容婼和镇南王府的世子定了亲,两人婚期将近,出了这事,镇南王府和容家结仇,已不可能成为他的助力。
容婼于他,已是一颗弃子,但他不能不给容家面子。
景昭道:“本王对婼儿只有兄妹之情,本王会给她一个侧妃之位。”
“太委屈婼儿了。”
“在本王心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也没有人及得上你万分之一。”
“殿下,”沈青鸾动情地望着他,眼里又盈满了泪。
她早已冷静,她的每一颗眼泪都是算计。
她不可能与景昭退婚,也绝不允许,容婼以平妻的身份,正妃之礼,嫁入昭王府。
容婼不甘心。
“表哥,”
她声音微颤,未语泪先流,那么委屈,又那么柔弱无助。
景昭面无表情道:“你若不愿,我会和外祖父说,送你回祖地。”
容婼心下暗恨,垂眸道:“婼儿愿意。”
容贵妃是她姑母,向来疼她,即便她以侧妃的身份嫁入昭王府,姑母也一定会偏袒她,沈青鸾休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沈青黎冷眼旁观。
向来高傲的沈二小姐居然扮柔弱,但凡她硬气一些,容婼都进不了昭王府。
景昭和容家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因为一个容婼,两家就翻脸。
他已经和镇南王府结怨,绝不敢再得罪沈家。
也幸好她这么蠢,她才能让沈家和容家生隙,成为景昭的一大隐患。
沈青黎看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不着痕迹地拽了一下沈夫人的袖子,目光落在容婼的肚子上,沈夫人眼底掠过暗色。
“不妥,”沈夫人道,“容大小姐出身高门,怎能给人为妾?她是个有福气的,怕是已怀了殿下的子嗣,殿下的长子是何等的尊贵,万不能是庶出。”
景昭握住沈青鸾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本王的长子,只会是鸾儿所出。”
容婼恨得心都要滴血。
若她生下长子,就能压沈青鸾一头,王妃之位迟早是她的。
沈家这一招以退为进,可真是狠!
周嬷嬷看了沈青黎一眼,心中一阵胆寒。
大小姐真是好手段。
这一碗避子汤喝下去,沈家和容家是彻底撕破脸了。
容婼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不能动沈青鸾,那就拿软柿子捏。
她指着沈青黎,控诉道:“是你!是你对我和表哥下药!沈青黎,你好狠毒的心!”
第8章 起疑心,安插眼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沈青黎。
若是从前,景昭心里必定是憎恶厌烦的。
可今日的沈青黎太美艳,太耀眼。
他隐隐生出几分窃喜。
沈青黎对他旧情难忘,压根就放不下他!
沈青鸾捕捉到他的神色,双手紧紧攥起,又慢慢松开。
如果这样就乱了方寸,将来又如何执掌后宫?
等她成了皇后,沈青黎也好,容婼也罢,不是照样得跪在她的脚下?
“不会的,”她脸上写满了对沈青黎的信任,笃定道,“大姐姐不会这么做的。”
“怎么不会?”容婼咄咄逼人,“她自己嫁不成表哥,就想报复你,让你伤心,最好和表哥离心!”
她必须要咬死沈青黎,如此,姑母才好为她撑腰,她才能与沈青鸾分庭抗礼。
沈老夫人的目光陡然锐利,对沈青黎的厌恶更深入骨髓。
这孽障都嫁出去,还给沈家招祸惹事。
她端着老太君的威仪,对容婼说道:“容家丫头,凡事都讲证据,红口白牙诬人清白,这就是你容家的教养?”
容婼冷哼一声,早没了刚刚的楚楚可怜,强硬道:“老夫人是老糊涂了,还是铁了心要包庇沈青黎?”
沈老夫人气了个倒仰。
她活了这么把岁数,体面尊贵惯了,还从未被一个小辈这么斥骂过。
“婼儿,不得无礼,怎可如此冒犯老夫人。”
景昭呵斥了两句,看似是敬重沈老夫人,可实则,他认同了容婼的话。
容婼委屈地噘着嘴,抱怨道:“人家都欺到我们头上了,你还这么向着她们。”
“容家的姑娘都是请戏子调教的吗?”沈青黎轻轻一笑,极尽嘲讽,“青天白日,与人苟且,戏还这么多,簪缨世家,也不过如此,窑姐儿都比你们要脸。”
居然把她比作那些低贱的女人,容婼都要气炸了。
景昭眼里浮上阴霾。
这话毫不留情,把容贵妃也骂了。
“宴王妃,慎言!”
沈青黎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弄:“昭王殿下怎么不让自己表妹慎言,难道殿下年纪轻轻就老糊涂了,还是看宴王赋闲在家,欺我萧家无人?”
萧宴玄为何赋闲在家,是晋元帝为了兵权,以病重为由,将他困在长安。
这话若传出去,无疑会寒了无数武将的心,皇族失了威信,晋元帝只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和容家头上。
景昭很快反应过来,然而,沈青黎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都说夫家煊赫,妻子才显贵,萧家如今门衰祚薄,本王妃没了依仗,小小的一个闺阁女子都能随意攀咬了。”
萧家世代为国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是西晋最坚硬的脊梁,萧家在一日,西晋便可安稳太平一日。
沈青黎一句门衰祚薄,更是把容家和景昭架在了火上烤。
偏容婼以为萧家真的没落了,非要踩死她:“本小姐可没有攀咬你,是你自己下作,从前,你就嫉妒青鸾,对她百般刁难陷害。”
景昭额上青筋暴跳,脸色阴沉得吓人。
这个蠢货!
真是被他母妃和外祖一家宠坏了。
不避重就轻把事情揭过去,反而还紧咬着不放,不就坐实了容家欺萧家无人,皇族无德无仁了吗?
沈青黎就喜欢这样的蠢货,道:“你但凡用脑子想事,就该知道,宴席是母亲亲自操办,难道她会帮着我给你们下药?二妹妹又不是捡来的。”
沈老夫人眼皮狠狠一跳。
差点以为她知道了沈青鸾的身份。
四下一片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沈青黎不受宠,过得比下人还不如,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容婼恨得咬牙:“不是你,又会是谁?”
沈青黎神色平静:“容大小姐口口声声,说我给你们下药,何不请大夫过来瞧一瞧?”
“那就请太医。”
容婼信不过沈家的府医,正好太医令也来赴宴,让人去请。
等了会儿,大批的人朝这边过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气度深沉,迈步间是掩不住的迫人气势。
正是沈崇。
他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太医令道:“劳烦太医令了。”
“相爷客气了。”
太医令给景昭和容婼都把了脉,两人没有中药的痕迹。
容婼尖声道:“不可能!”
景昭也不信:“会不会是药性已经解了?”
太医令摇头:“哪怕是一般的媚药,药性也没那么快解。”
容婼指着他骂:“你个庸医!沈家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般为她们遮掩。”
太医令气得够呛,朝景昭拱手道:“老臣医术不精,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能做太医令,不管是医术还是医德,都是拔尖的,平时只给晋元帝看诊,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当即就有大臣看不下去。
“容家这等名门望族,即便容大小姐是个草包,礼义廉耻这四字总该知道的。”
“小小年纪,连沈家嫡女都敢污蔑,萧家忠烈都敢欺辱,如此跋扈猖狂,容家的家教当真是全大晋独一份!”
“殿下贵为皇子,一再纵容母族的人胡闹,难道殿下心中只有亲疏,全无公理吗?”
有那耿直刚正的,连景昭也指责上了。
满朝文武对他极为失望。
看着光风霁月,是一众皇子的表率,却不知竟这般好色昏聩。
这样的人,真能担起社稷重任吗?
眼见着景昭失了人心,沈崇开口道:“殿下品行高洁,至情至性,平日里,诸位大人也有目共睹,容大小姐酒后失状,殿下怜她女儿家脸面薄,不忍苛责,是为顾念兄妹情。”
他声线沉缓,不容置喙,又做足了面上功夫,让容婼给太医令和沈青黎道歉,事情就这么揭了过去。
众人陆续散了,沈青黎也准备离开,沈崇叫住了她。
他深深地盯着她,精光锐芒暗敛眼底。
往日里,她虽也狠毒,但木讷愚蠢,有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透。
现在,居然这般会鼓动人心,三言两语,就让容家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连她都被容家这样对待,那么,其他百官的家眷,又会受到怎样的欺辱?
她这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容家比皇族更嚣张。
也让朝臣和晋元帝知道,景昭身为皇子,却更亲近母族,以晋元帝多疑的性子,岂会不猜忌?
晋元帝收了萧家兵权,朝臣本就颇有微词,今日过后,心中的不满只会与日俱增。
她这个女儿,学会耍心眼了。
有意思。
沈青黎任他审视,低眉敛眸道:“父亲有何吩咐?”
沈崇道:“身边怎没有伺候的人?让你母亲给你拨两个。”
原主的婢女不愿陪嫁,在出门当天故意摔断腿,原主虽然蠢,但也有自己的傲气,便没带婢女进宴王府。
沈崇突然这么关心她,想来是起了疑心,要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第9章 拿她立威
“多谢父亲好意,王府不缺伺候的人。”
沈青黎眉眼温婉,语气轻缓,但一字一句又透着棱角。
沈崇眯了一下眼睛,透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哪怕说着关切的话,也尽是不容人忤逆的威严。
“外人哪里有自己人伺候得称心,王府规矩繁多,没人在你身边帮衬指点,我和你母亲如何能放心?”
沈青黎从容立在那里,杏眸微弯,盈满笑意:“父亲母亲不必为女儿挂心,夫君待我如珠如宝,自不会委屈了我。”
萧宴玄在不远处,听她连夫君都喊上了,唇角勾起一抹寒凉至极的微笑。
沈青黎背脊倏地一凉,下意识地侧过脸,对上他阴沉冰冷的黑眸,更觉如芒在背。
很快,又释然。
反正都被撞见了,不妨再借一下他的名头。
她对沈崇说道:“夫君在等我,女儿先回家了。”
沈崇“嗯”了一声。
当着萧宴玄的面,也不好强行安插眼线。
......
马车一路行去,落日斜晖如同碎金一般倾洒在长街上,霭霭暮色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宴席上,沈青黎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有些饿了,捏起一块花糕。
花糕晶莹剔透,里面的果酱紫红如鲜,咬一口,软糯清甜。
沈青黎弯起眉眼,满脸的笑。
这笑容太过夺目,萧宴玄的眸光在她脸上落了一瞬。
那是无比动人的一抹颜色,鲜活,灵动,明媚,仿佛盛绽的光华,天色都亮堂了。
沈青黎再拿一块的时候,发现萧宴玄正在看她,她把糕点往他前面推了推,微笑道:“王爷要不要尝尝,很好吃的。”
萧宴玄侧过脸,转向了窗外,那搭在窗框上的手,修长如竹,白若冷玉,在漫天晚霞下,莹然生辉。
沈青黎笑望着他:“王爷的右手看着与常人无异,可每到阴雨潮湿的天气就会疼痛难忍,偶尔还是会僵硬,没有知觉,对吧?”
一个自小在乡野长大,一无是处的人,到底是如何学的这一身精湛的医术?
她的身上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
萧宴玄从窗外收回目光。
他黑眸如泼墨般,漂亮却凌厉,看人时,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青黎提起茶壶,沉静的侧颜仍然带着生动的笑意。
她倒了盏茶,放到萧宴玄面前,道:“祖母给了我两间铺子,我手上没人,王爷借人给我,我帮王爷治手,王爷意下如何?”
敢与他谈条件的,满长安也找不到几个。
萧宴玄盯着她,眯了眯眼,沉沉地笑了一声:“你能治,药王谷的人也能治。”
“十日之内,我一定找到菩提藤。”
沈青黎扬唇浅笑,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从容,让她越发明艳。
萧宴玄勾了下唇角,似乎在笑,眼中却全是*伐冷意。
矜骄,且不可冒犯。
“敢戏耍本王的人,本王可不会让她活命。”
“王爷是答应了?”沈青黎欣喜地勾住了他的尾指,“那就这么约定了。”
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萧宴玄恍惚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久违感。
就好像又回到年少在叶家住过的那一段时光。
那个灵动娇媚的小姑娘,竖起尾指伸到他面前,等着他勾上去,脸上满是清亮狡黠的笑意。
“兄长,我们就这么约定了哟。”
一模一样的话,掠过耳畔,重叠在一起。
萧宴玄眨了一下眼睛。
他在绚烂的光影里,看见沈青黎娇艳明亮的容色,眼神陡然变得阴鸷。
他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瞳色深深,像是聚了风暴:“本王看你这手留着也没什么用,废了吧。”
沈青黎这才惊觉,她刚才的那个举动太过亲近,却忘了早就物是人非。
她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袖中,不自觉地收紧,仰起脸,轻轻地笑了笑:“行伍之人多伤病,王爷还是别得罪医者的好。”
“要挟本王的人多得去了,何惧多你一个。”萧宴玄唇角溢出一声凉薄冷笑,“不识趣的,*了便是。”
沈青黎只觉得一股冷冽煞气扑面而来。
这时,马车停下,宴王府已经到了。
她率先下了马车。
姿态端庄,但步伐急切的模样,实在有趣得紧。
萧宴玄眸光微动,也下了马车。
两人刚踏进大门,林云倾身边的婢女小脸发白地跑过来。
“王爷,我家姑娘病得厉害,”淡竹急得眼泪直掉,“还请您过去看看。”
“林姑娘病了?”沈青黎问。
“我家姑娘身子本就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昨夜里就病了,药都喝不进去了。”
淡竹哽咽着,当着她的面就上眼药。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她狠毒,害得林云倾旧疾发作。
堂堂王妃若和一个婢女在大门口扯嘴皮子,自降身份不说,还显得十分无能。
若处置了她,又显得刻薄狠辣,名声更加不堪。
日后,满府的下人,惧她,却不会敬她。
淡竹是故意的。
沈青黎眉眼平和:“你请王爷过去,是给林姑娘喂药?”
淡竹以为她会生气,会动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沈青黎又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哪有好全的?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发作了,平日里,你伺候应当尽心仔细一些。”
“是奴婢疏忽了。”
淡竹心里憋闷。
沈青黎不但没被她牵着鼻子走,还把自己摘了出去,顺便锤死了她家姑娘发病,是因为旧疾难愈,更因为她没有尽心伺候。
沈青黎道:“林姑娘既非王爷血亲,又非王爷侍妾,共处一室,终归不妥,萧家满门清正,风骨卓然,可容不得有人玷污。”
淡竹脸色变了又变:“奴婢一时情急......”
“到底不是王府的人,林姑娘的规矩学的不好,她身边的人也学不会规矩。”沈青黎声音温温柔柔的,十分好脾气地说道,“你是林姑娘的人,本王妃也不好发卖了你,还是交由林姑娘自己处置。”
“等等,”萧宴玄出声道。
淡竹心里一喜。
她们林家对王爷有恩,王爷定然会维护她。
沈青黎想拿她立威,做梦!
萧宴玄声音冷肃:“杖二十,逐出府。”
淡竹傻了,又惊又惧:“王爷,”
还不等她求饶,立马有婆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萧宴玄本就没打算去看林云倾,他处置淡竹,也不是给沈青黎撑腰,而是,他最恨心术不正的人。
看着他走远,沈青黎弯了下唇,脸上始终带着温温的笑意:“林姑娘好歹是客,本王妃过去瞧瞧。”
第10章 就没有别的花样吗
林云倾居住的紫薇院十分雅致,院中的紫薇花正在时节,累累垂垂,开得艳丽夺目,一片热闹景象。
晚风拂过枝头,花枝摇曳着探到窗底下,簌簌落着,似一蓬花雨。
林云倾病恹恹靠在榻上,满头青丝散落下来,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十分惹人怜爱,几片花瓣落在她乌发间,极美也极脆弱,轻易就能激起男人心底的保护欲。
可惜,来的是沈青黎。
没看到萧宴玄,林云倾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她轻咳了两声,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云倾身子不适,不能给王妃见礼,还望王妃见谅。”
“无妨。”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沈青黎坐在窗下,轻轻拉下一枝紫薇花。
林云倾樱唇微扬,柔柔笑道:“紫薇花富贵浓丽,王妃喜欢,折些回去插在瓶子里,东园那边的花圃里也栽了不少花,等我身子好些了,带王妃去看看。”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竟在她这个王妃面前端女主人的姿态。
沈青黎嘲讽地勾起了唇角,眼睛都没抬一下:“淡竹坏了规矩,被王爷逐出府了。”
难怪淡竹迟迟没有回来,王爷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王爷不是厌恶沈青黎吗?
为什么要给沈青黎撑腰?
林云倾想不通,心里涌起巨大的难堪,对沈青黎更加憎恶怨恨。
她捂着胸口,连着咳着好几下,哀哀戚戚地说道:“淡竹一个弱女子,若是被逐出王府,她活不下去的,王妃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淡竹。”
沈青黎含笑看着她,温温柔柔地地说道:“林姑娘真是病糊涂了,王爷的决定,旁人谁敢置喙?”
“王妃,云倾求求你了,淡竹自小陪在我身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林云倾满脸的慌乱急切,因为咳嗽而发红的眼角,氤氲着淡淡的水光,更加我见犹怜。
“啪”地一声轻响。
沈青黎折下了花枝,放在手心把玩着:“都说女儿肖父,林将军铁骨铮铮,你除了装柔弱,就没有别的花样吗?”
林父是玄甲军老将,曾跟随萧宴玄的父兄征战沙场,后受家族牵连,卸甲回乡。
萧宴玄父兄被北燕大军围困时,是他聚集了在战场上退下来的玄甲军赶去支援,虽然还是迟了,但他护住了萧宴玄父兄的尸体,并带回了长安。
之后,他帮着萧宴玄重建玄甲军,一年前,战死沙场,临死前,将林云倾托付给萧宴玄,希望能得他照拂庇佑。
屋里静了一静。
沈青黎从袖中拿出一颗珠子。
珠子不复之前的莹润无暇,上面布满了裂纹。
林云倾眼眸微微睁大,身子一下子坐直了:“赤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
“林姑娘身处锦绣之中,心大了,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无妨的,天下繁花盛景,本王妃也爱看,但是,人啊,得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能不能要得起。”
沈青黎掌心合拢。
林云倾的眼皮狠狠一颤,见她掌心一点点的收紧,神情逐渐变得僵硬,最后唰地一下,煞白得有些可怕。
“不要!”
沈青黎微微一笑,赤珠在她掌心碎成了齑粉。
她将手伸出窗外。
林云倾死死地盯着,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连呼吸都在颤抖。
“不可以!沈青黎......你不能......不能!”
沈青黎打开手心。
晚风轻拂而过,卷着那些粉末如薄纱浅雾,在林云倾的面前,一点一点的,飞扬消散。
“沈青黎!”
林云倾抖得更厉害。
不知是太过崩溃,还是已近癫狂。
她目光发狠地盯着沈青黎,猩红得有些骇人:“终有一日,我想要的,谁都夺不了!”
“林姑娘好生将养,本王妃等着。”沈青黎温婉笑道。
她从未想过要打压林云倾,早在重生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打算,等她治好萧宴玄的手,解了他身上的毒,就与他和离。
前世,她查到帮容家伪造书信,构陷叶家谋逆的,是青州的一个举人。
她得离开长安。
萧宴玄的处境已经很难了,她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
可林云倾实在不够聪明,还十分烦人。
她起身走出紫薇院。
一身红裙,像夏日最热烈的花,灼灼飞扬,连带着袖笼里的珠子也来回滚动着。
这才是真正的赤珠,她要给萧宴玄入药。
......
书房。
萧宴玄换下鎏金黑袍,冷不防看到腰封背面绣着的小狗,额角青筋跳了两跳。
“王爷,”
溟一端着一碗药进来,也看到了,决定以后都不得罪沈青黎。
这女人连王爷都敢报复,太可怕了。
萧宴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溟一道:“这次太惊险了,王爷日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本王心中有数,”萧宴玄问,“可有叶黎的消息?”
溟一摇头:“这些年,我们的人遍布整个大晋,可始终探查不到叶大小姐的踪迹。”
连玄甲军都找不到的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但这话他不敢对萧宴玄说。
萧宴玄屈指轻叩书案:“想来是有人暗中抹去了她的痕迹,继续找。”
“是。”
萧宴玄提起在沈家找到的线索,道:“林家的案子,或许另有隐情,你派人去一趟临州。”
林父的兄长曾是户部侍郎,勾结临州官员,不仅倒卖粮食,还私吞赈灾粮,害得临州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
这件事情,当年闹得极大,若非先帝仁德宽厚,林父怕是也要一起流放。
林侍郎获罪后,户部由沈崇一人独大。
“王爷怀疑林侍郎是替罪羊?”
“是不是,查了便知。”
“属下这就去安排。”
“本王答应沈氏,借个管事给她,你去跟萧伯说一声。”
一场定亲宴,不但让沈家和容家成了笑话,更让景昭失了帝心,还打了皇族的脸面。
这一份谋略手段,多少男子都比不上,还需要借王爷的势,去震慑那些刁奴恶仆?
溟一说出心中疑虑:“王妃无论是心计,还是城府,皆非一般,属下担心她有更深的谋算。”
萧宴玄却想起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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