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愈来愈模糊,在周文渊最后的意识里,他似乎记得自己好像见过此人。
沉重的眼皮终于无力地闭上,周文渊头一偏,脑袋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桌上。
是的,他见过那个人。
刘魁,进来的人是刘魁。
刘魁的手中还捧着一套灰色的衣服,看样式,是现在最为流行的中山装。
马汉山当年也十分中意这种服饰。
高林心的嘴角一直挂着冷酷的微笑,犀利如刀的眼神一直盯着周文渊的脸庞,直到刘魁站在桌边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高林心慢慢地抬起双手,手腕上锁着沉甸甸的手铐。
刘魁穿着一身黑色洋服,戴着一顶黑色的圆帽。
他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铐住高林心双手的手铐打开。
高林心没有看刘魁一眼,慢慢地背着双手,绕着瘫倒在桌的周文渊看了又看。
一旁的刘魁心头不由一惧,这才是真正的高彬高科长,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自己和周乙都无比畏惧的人。
“春三呢?”
高彬背着双手,冷冷地问了一句。
“按他的要求,处理了……”
刘魁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怎么处理的?”
高彬终于抬起眼皮,阴冷地看着刘魁。
刘魁愣了愣,轻声回答道。
“和周队长一样……”
高彬微微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文渊,喃喃地说道。
“处理得好,现在不像过去,*个人就跟*只鸡差不多,共产党的天下,还是少出纰漏为好,一晚上的时间,够我们离开上海了。”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方城露手腕上露出的手表,伸出手去,将那块皮带手表取了下来,慢慢地戴在自己手中,又仔细地看了看。
“刘魁,把这里处理一下,将店门关上,把两人铐在后面去,记得堵住他们的嘴。”
刘魁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怯生问道。
“高科长,我看实在不行,就*了吧。”
“*了?”
高彬侧过脸,阴冷地瞪了一眼刘魁。
“要*,十年前在哈尔滨就能*,何必留到现在,时代变了,改一改你在日本人那里学的那些*戮脾气。”
见高彬这么说,刘魁不再说话,将瘫软在桌的周文渊抱起来,拖到后厨去了。
没多久,刘魁出来了,朝高彬点了点头。
高彬早已换上了刘魁带来的衣服,将自己穿着那套蓝白条的囚服揉成一团丢在桌下。
高彬冷漠着脸,看了他一眼,背着双手出了店门,身后的刘魁左右看了看,转过身将店门锁上,顺手将从春三身上摸出来的钥匙丢进路边的污水沟里。
夜幕早已降临,天空漆黑一片,路边三三两两的灯无力地闪烁,如同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盯着这无助的一幕。
高彬和刘魁消早已消散在这黑夜里,这漫天的漆黑将他二人包裹,可是在这同样的黑夜里,却有一片灯火通明的天地。
言家老宅的正堂,灯火通明。
该来的人都来了,言家九门,除了绝了后的第九门。
自从言天九死以后,他那系就再没人出任掌事。
可是,户可以绝,门却不能断;人可以死,那把椅子却始终要摆在那里的。
九门到齐,祭完祖先,最先讨论的就是这第九门的掌事之位。
“庄主,天九一门也该有个掌事了。”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右侧第一把椅子的六婶。
六房刺*,十多年前,六房掌事言敬松东渡扶桑就再也没有回来,六房一门不顾庄主言天九反对,极力推荐了言敬松的老婆出任掌事。
今夜的祖祭就是六婶牵头,张罗着庄里的女人们置办的。
“六婶,这九门一系……”
坐在正中椅子上的言采东侧过脸,看着头发花白的六婶,心思重重地说了半句。
他那剩下的半句,在座的每个人都很清楚。
言天九死了,死得并不光彩,他又绝了后,虽然九门一系也有些后生、子弟,好像除了死去的杜宇风有些本事,其他人都难挑大梁。
无人有能耐能掌九门的事,这是庄里老人们公认的事实。
六婶浅浅地笑了笑,又微微地点了点头。
“庄主的意思,九门一系的掌事就这么拖着了?十年了,我们总该推个人出来顶这个缺,续九门的香火吧。”
六婶的话很明白,言天九可以死,九门不能绝,十年了,若是再没有人出来主持九门的局面,这一支就真的要绝了。
“采东,你六婶说得不无道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正是坐在左侧第三把椅子的四房掌事言敬轩。
白发苍苍,道骨仙风,一张精瘦的脸上闪烁着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
他的话就让言采东不得不正面回答了,当年也正是老爷子将言采东推上了庄主的那把椅子上。
“四叔,采东也想了很多年,只是这九门……”
“你是说九门没人吧?”
六婶接了一句,看了看对面的老爷言敬轩,又盯着言采东那张黝黑的脸。
言采东思索良久,缓缓地点点头。
九门谋兵!
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
言敬轩似乎看穿了言采东心中所虑,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人,就过继一子过去,过户不继父。”
老爷子的话音一落,坐在各把椅子上的各方掌事都脸色一惊,有的还偏着头窃窃私语几句。
言采东又想了想,微微地点了点头。
“四叔的这个说法好,言家子弟无人愿意过给九叔继他香火,若是过去顶九门的门户,还是有言家子弟愿意的。”
“只是,这人选……”
言采东又迟疑地说了一句,左右看了看在座的各门掌事。
“人选嘛,我荐个人,各方掌事和庄主斟酌。”
说话的又是六婶,她瞟了瞟众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脸上。
“我倒觉得刚刚回来的言无憾最为合适?”
“无憾?”
屋里众人又是一片窃窃私语,言采东鹰隼般的眼睛左右瞟了瞟,又饱含深意地看了看稳住不动的老头子言敬轩的眼睛。
老头一手杵着桃木拐杖,一手轻轻地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银白胡须,半眯着双眼,似乎陷入沉思。
“无憾那孩子父母都死得早,吃庄里一家一户的粮食长大的,现在孩子出息了,是该回来挑挑担子了。”
六婶接着说道,眼睛扫了扫在座各方掌事。
言采东默默不语,平静地看着六婶,黝黑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坐在左侧第一把椅子的是二房掌事言义为,从他参加今夜祖祭都一直未说过话,永远端着那副木讷的表情。
言义为与言采东同辈,岁数还比言采东小上几岁,只因二房掌事,也就是他的父亲死得早,言义为在十七岁那年就接掌了二房。
言门二房为谋,言家九门不可或缺的人物,不可或缺的大脑。
可是,自言义为掌事之后,二房的人却极少参与庄中之事,若不是今夜祖祭,言义为还在伺弄家中的几盆不知名的野花。
言采东缓缓地侧过脸,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仿佛要睡着的言义为。
“义为,义为……”
言采东唤了两声,言义为没有任何的反应。
坐在他身边的老爷子言敬轩眉头一皱,轻轻地用手中的拐杖杵了杵言义为脚背。
言义为猛然一惊,抬起头来。
言义为的颧骨很高,两鬓斑白,古铜色的脸有些暗淡无光,脸上布满皱纹,那皱纹使他的脸像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若是仔细看看他那双更为粗糙的大手,没一个人会认为他竟然会是言家二房的掌事。
“庄……,庄主,你吩咐。”
言采东愣了愣,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六婶举荐让言无憾那孩子来顶九叔的门户,义为的意思如何?”
言采东又说了一遍,在座的每个人都把眼睛盯在言义为那张苍老的脸上。
言义为惊愕地微微张着嘴,左右看了看大家,迟疑许久,浑浊而有些迷茫的眼睛转了转,过了许久,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好,好,无憾那孩子人品正,能力强,接九门正是不二人选。”
言义为说完,又怯怯地看了大家一圈。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同的神色来,有嘲讽,有不屑,有高兴,有赞许,也有失望,更有毫无表情。
失望的是言采东,没有表情的是四叔言敬轩。
言采东刚要说话,只见那言敬轩猛地睁开双眼,用冰冷地语气说道。
“无憾不合适!”
顿时,大家又将目光聚集到老头子的身上。
“四叔,您就说说,无憾咋个不合适了?”
六婶脸上堆着笑,看着言敬轩。
“他不合适……”
言敬轩还是那一句,手中的拐杖轻轻地杵了杵地。
刚刚说话的言义为侧脸看了看边上的老爷子,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心不在焉甚为愧疚,连忙说道。
“对,对,无憾不合适,我倒觉得无双那孩子不错,由他顶九房的门户更佳。”
言义为的话音刚落,老爷子言敬轩猛然转过头,一脸怒色地盯着言义为。
坐在正中椅子上的言采东眉头微微一展,眼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言义为看着老爷子的脸,一脸惊恐和敬畏,似乎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巴。
“无双有门有户,他顶了九叔的户,我这把椅子让谁坐!”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房掌事言义兴开了口。
他,终于被逼出来了,言采东很满意,很满意!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要来,不如早点来吧。
六婶瞟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言义兴,从来都是笑脸溢面的他,现在却是一脸深沉,圆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那双眼睛都有些失神、空洞。
言采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远远坐着的言义兴。
这个时候,四叔言敬轩站了起来。
“各房掌事,老夫敬轩年逾八旬,算是族中老人,老夫柄法。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则法虽省,足以遍矣;无君子,则法虽俱,失先后之施,不能应事之变,足以乱矣。”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言家庄规不悖法,家规不可大于国法!”
老爷子一口气说完,有些气喘,苍白的脸上竟然涌起淡淡的红晕,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无双,无憾两个言家子弟都是言家庄下一代的翘楚,但是他们更是官家之身,官家之人,若是他们当中有人接掌九门,只怕他那官家之身就毁了。”
说完,老爷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六婶,六婶却是一脸平静,眼里似乎还带着淡淡地 笑意。
“九门十年未有掌事,不也过来了么?现在是新时代,新社会,言家庄的有些老规矩也是该改一改了……”
老爷子语气犀利,看着四周的各房掌事。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得在座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惧怕。
这种寂静让那香案上燃着的两根红烛都不敢多闪一苗……
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四叔,您老柄法,法也是规矩,柄法也就是守规矩,言家庄的法,四房一脉柄了两千年,怎么到了您老这一代就不公正了呢!”
言采东的眼角微微一跳,犀利如刀的眼神射向说话的人——言义兴。
杵着拐杖站立不动的老爷子言敬轩干瘦的身子微微一颤,侧过脸,半眯着眼睛冷冷地也盯着说话的言义兴。
这时,言义兴缓缓地站起身来,只见他先走到那把空着的九房椅子边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油光发亮的圈椅扶手,冷冷地哼了一声。
“义兴,你说说,四叔哪里不公?”
言义兴慢慢地坐了下来,坐到了九门那把空椅子上,阴冷地说道。
“三十多年前九叔篡谋庄主之位,逼死大哥言雨亭,四房柄法,法在何处?十年前,三哥言采东不经九门众议,以嫡三子之身继了庄主之位,请问四叔,您柄的法又在何处?”
言义兴的话咄咄逼人,完全不像平日里那幅好好先生,说话生怕得罪任何人的模样。
每个人都看着言义兴,每个人的脸上都流出惊愕无比的神色。
“好,好……”
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老爷子冷冷地蹦出两个字来,一旁坐着的言义为连忙起身,想要扶住老爷子。
老爷子狠狠地将他的手甩开,使劲地用拐杖杵了杵地上的青砖。
“想必是三房掌事要算两任庄主的帐!”
言敬轩有些颤抖地朝言义兴走了两步,那言义兴一脸无畏地稳坐在圈椅之上,眼里流着自信而狡黠的笑意。
“四叔,您老言重了,算什么帐,都是一家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言敬轩怒喝一声,又用力地杵了杵青砖地板。
言义兴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一言不发的言采东面前。
“三哥,你是庄主,言家两千年的规矩,你比在座的谁都清楚,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
“……”
言采东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言家有嫡有长,三哥当你十年的庄主,是该把这个椅子让出来了。”
言义兴冷冷地说道。
“言雨亭四个儿子,就剩他一个,哪还有嫡长子!”
老爷子转过身,又是厉喝一声。
“义诚大哥没有死!”
言义兴转过身,盯着愤怒的老爷子,话里带着寒意。
“他早已被逐出言家!”
“他也早被逐出言家!”
言义兴指了指稳坐不动的言采东,脸上毫无畏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言老爷子。
突然。
言采东缓缓地站起了身,走到两人中间。
“四叔,义兴说得不无道理,法就是法,规矩就是规矩,言家既然有嫡有长,那把椅子自然是要按规矩来的。”
言采东的话让老爷子言敬轩干瘦的脸狠狠地抽了抽,一双老眼惊愕无比地看着他,而另一旁的言义兴的嘴角却涌起淡淡的微笑。
诡异的笑容顿时挂在他的眼角。
“只要大哥愿意坐那把椅子,采东绝无二话……”
言采东微微地瞟了一眼言义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让言敬轩脸色缓和了下来,心头不由得暗暗地赞了赞言采东。
椅子可以让,可是他大哥言义诚愿意接吗?
言义诚不坐,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言义兴来坐的。
“庄主说得对,只要言家老大愿意坐这把椅子,各房都应该没甚意见。”
老爷子语气平和了不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左右扫视了一圈早已呆如木鸡在座的各房掌事。
言义兴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老头子这句话,这话里的“庄主”二字!
老爷子称言采东为庄主,自然就遵循了祖宗的家法,剩下的事情嘛……
“我坐!”
一个声音从大堂侧门传来,一个人从门里飘然而出。
柳恨水。
柳恨水身后跟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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