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11天后,他们离开额济纳

封城11天后,他们离开额济纳

首页角色扮演天封城手游更新时间:2024-06-04

时隔12天,刘梦铃总算离开了额济纳。

10月29日,早上6点,他们朝着日出的方向驱车而去。上了高速后,看见太阳冒出了地平线,天空映出一片弓形的橘黄,一点点渐变到灰白,然后陡然过渡为广袤的深蓝。

刘梦铃出发时的日出

导游说,目的地是包头。

同行的,还有30多辆旅游车,都是刘梦铃这样的滞留旅客。三四辆警车护送着他们,浩浩荡荡。所停服务区都封了,只开了上厕所、加油的通道。

天黑时分,手机地图定位显示,包头早就过了,她才知道,他们要去的,不是包头。

封城11天后,额济纳开始转移近万名游客,疏解这座小城的压力。自驾散客、旅游专列、团队游客,分别转移到了其他低风险地区。

对于刘梦铃来说,至少,回家的希望是看到了。

截至10月30日上午,位于内蒙古最西端的额济纳旗,确诊病例达到了138例,大多数是本地居民。对于一个人口稀少、物资匮乏的边陲小城来说,形势依旧严峻。

胡杨林

暂停键是突然按下的。

10月17日晚上9点,万青山驾车赶到额济纳旗,准备第二天游玩胡杨林景区。

他是湖北孝感人,在深圳工作。

胡杨林有多美,当地人很难跟你形容,说:“看过《英雄》吧,章子怡、张曼玉决斗,就是在这里拍的。”

电影《英雄》中的胡杨林

广东女孩刘梦铃也是专为想象中漫天金黄的胡杨林而来,但她是跟团,比万青山早两天抵达。她逛完几个景区,准备10月18日一早回广州。

旅游专列也拉开源源不断的旅客。10月18日早上6点,郑州的专列最早进入额济纳。近600名老人,下了车直冲胡杨林,不住宿,逛完就走,火车上的行李都不用动。70多岁的郑州老人李彰和老伴正在其列。

7点过,李彰夫妇进了胡杨林景区,他们属于最早进入景区的那批游客。逛了一道桥,来到二道桥,只游玩了一个多小时,壮丽的风景刚展开,景区却突然宣布封控,开始清人。

李彰很快得知,他们不能返回专列,看样子,得困在这里了。没有多余的衣物,要命的是,他的行李箱,他救命的哮喘药,都在车上。

另一边,早上8点,刘梦铃和朋友四人也没能走成。他们被告知,2个小时前,高速就封了路。

万青山则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胡杨林。

10月17日,额济纳政府官方微信公号发布消息,当天凌晨,西安疾控中心在旅游人员中发现,2天前,嘉峪关飞西安的两名乘客核酸检测呈阳性。活动轨迹显示,10月11日,他们来过额济纳,游玩了怪树林景区、黑城弱水胡杨风景区,次日又去了胡杨林景区。

额济纳政府官方微信公号于10月17日发布通告,紧急寻找外省游客核酸检测阳性病例相同活动轨迹人员

到了10月18日早上,额济纳旗宣布封城48小时,关闭景区,实行交通管制,城区全员进行核酸检测。

这轮疫情跟以往所有疫情不一样。

额济纳是座旅游城市,本地人才3万,城区人口更少。据官方公布数据,滞留下来的游客,接近1万人。他们来自川渝、广东、华北、华东等全国四面八方。

额济纳按下暂定键,负起了控制疫情蔓延的责任。

接下来,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救命药

10月19日一大早,坐火车来的李彰老两口开始排队做核酸检测。

由于当地医护人员不足,长长的检测队伍进度缓慢。

额济纳的河段检测队伍排起长龙(图源:N视频)

天气显示,这天最冷的时候,接近零度,河面已经结冰。冷空气的刺激,加速了气管的收缩,李彰的喘息越来越局促。

下午回到安置酒店时,李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上气不接下气,走不动路了。酒店老板李龙见状,开始拨打各种电话,但每一个电话都表示不知道,推到下一个单位。

李龙是巴彦淖尔人,距离额济纳600多公里,41岁,有北方人的热心、豪爽和急性子。

打了十多个电话,最后一个是防疫指挥部的人接的。李龙跟对方急了,说:老爷子没药,随时有生命危险。疫情还没死人,要是因为这个事死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对方答应给一个领导的电话,领导再找分管铁路的发改委负责人。

回列车拿药的过程很繁琐,要联系铁路部门、公安部门等。由防疫人员找到那辆列车,再找到车厢、座位。枕头下面,便是李彰的杰润吸入剂。

能不能拿到,谁也不好说。

哮喘患者李彰每天得吸两次。那天下车前,他吸了一次,想着晚上回来再吸。但折腾了一整天,他们被安置到了李龙的酒店里,眼下不知道还要困多久。

李龙只得载着李彰去医院试试,当地中心医院已经封控,不接待患者。去往下一个医院途中,发改委那边来了电话,询问车次、药品的位置。此时,李彰说话已经困难,但他还是竭力安慰李龙:“没事,我们回酒店吧,我还能坚持一两个小时。”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枕头下取到了药,返回时,李彰的妻子陡然意识到,那点药压根不够,他们很可能会被困十天半个月。只好请工作人员回去一趟,把行李箱的备用药也取来。

到了晚上,几乎是生死之间,李彰总算拿到了药。老伴激动得大哭,当场给李龙和那位工作人员跪了下来。

李彰儿子发布的感谢信

她还说,要做一面锦旗。但李龙制止她,现在这情形,买到锦旗也未必做得了。

“不要钱”

突然爆发的疫情,让很多事情难以为继。

李彰说,现在房费、饭钱,都是计划外支出,很多人根本没带那么多钱。李彰的双人间,最初每天200元。好在,三天后,李龙减到了150元。最后是收100元。

一对西安来的夫妇,丈夫得了咽喉癌,做了手术,喉咙处插入一根拇指大的管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妻子哭着跟李龙说,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希望多少免一点房费。

李龙是高个子,1米8,200斤的块头,受不了众人一起哭的场面,赶紧推他们走,说吃住全免。

临别前,游客们与李龙的合影

这些年,李龙接待了很多老年旅行团,但没遇到过情况这么严重的。前后两批旅游专列的老年游客,近80人,除了李彰这样的特殊疾病外,光是癌症患者就有8个。

一封城,药物短缺成了危及生命的问题。

额济纳旗官方发布信息称,滞留的9412名旅客中,有4476人年龄在60岁以上。慢性病的比例自然很高,除了癌症患者,还有不少糖尿病、高血压患者,一度面临药品告竭的境况。

李龙的酒店里,有一位瘦高的东北阿姨,穿着绿裤子、黄色羽绒服,前一秒还风风火火,但癌症的疼痛一发作,整个脸都抽搐。

10月19日这天,她找到李龙,想请他帮忙找药。她也是咽喉癌,3个月前查出乳腺转移,刚动完刀。

她才60来岁,丈夫和儿子两年内已相继去世,她想着临死前出来散散心。不成想人困在这里,药还在车上。李龙看着她抽搐的脸,不是虚张声势的痛,就是旁人看了也感到痛。

他打了很多电话,发朋友圈求救。忙活了半天,当地蒙医院的外科主任的爱人打来电话,咨询了3次。不久后,一个电话打给李龙,叫他去门口拿药。

李龙在朋友圈发布的求助信息

是一辆白色丰田越野车,一个女医生探出头来。她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递给李龙一瓶药,说了一句:“按时吃药,保重身体。”

李龙问,多少钱?

她说,不要钱。开车走了。

李龙看不见她的样貌,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这个画面印在脑海。他想起电影里的镜头。

但他知道,电影是演出来的,而这镜头是真真切切的。

三餐难题

三餐同样是个难题。

南方来的人,无法适应北方的饮食和水土。相比肉,他们更想吃蔬菜。

李龙只好解释,这里是沙漠,不像你们家,出城十公里就是菜地,想吃随时去摘,我们跑1000多公里,才有可能买到绿叶菜。而现在一切都断了。

最开始,送来的饭已经冰冷了,油也凝固了,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根本不敢吃。

“不管怎么样,你得保证送到的饭是热的吧。”李龙反映了这件事,好在最后几天,他收到的饭菜,起码是温热的。

吃饭,是所有人的难题。尤其是10月25日之后,政府宣布实施分级管控。16个封控区,足不出户,其余为管控区,足不出区。

刘梦铃住的宾馆,正好在封控区,免费配送一顿午餐,偶尔也会改成晚餐。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刘梦铃每天一顿的免费午餐

外卖点不了,超市也不配送,街上空无一人。宾馆老板表示无能为力,大多数酒店都买不到物资。更关键的是,酒店只对散客负责,刘梦铃这种旅行社包车来的,得旅行社自己想办法。

他们的导游,远在银川。第一天,没人拿饭,只好由司机偷偷去取。司机是银川人,他告诉记者,之后,他被征为临时志愿者,每天负责送120份饭,一般中午2点才能送完。

每天醒来,刘梦铃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确认有没有饭吃。“禁足令”之前,她和同伴买了些小面包,但超市也很快被抢购一空。10天里,他们领过两次泡面、火腿肠和水。每次只能勉强当一餐。

她对饥饿有了新的体验。一个小面包,她掰成两半,不敢一次吃完。干燥也是个问题。两个同伴一揩鼻水,渗着红红的血印。她和另一个同伴情况更严重,流鼻血,流了两三次。突如其来,心里很害怕。

10月28日,他们的司机不能参与送饭了。司机住在另一个旅馆,他告诉记者,没有通行证,他不能外出。

好在,中午刘梦铃还剩一盒泡面,提前垫了肚子。下午3点,她领到一盒鸡肉盖饭,已经冰冷,难以下咽,但还是要留到晚上吃。

困境与转移

这是一场特殊的疫情。

风暴中心的额济纳旗,相当于一个县城,城区只有一个镇,达来呼布镇。城区从南到北,不到5公里。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了这座小城一个措手不及。2019年的数据显示,镇上人口只有1万出头。面对近万人的游客群体,防控管理很是捉襟见肘。一名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表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不够。

更大的压力也在于,一旦游客群体流向全国,引发新的疫情,后续的追踪控制,就更难了。

第一次做核酸,刘梦铃排了10个小时的队。

游客前后做了5轮核酸,没有查出阳性病例。如何安置这9000多名游客?10月28日,自驾游客万青山接到通知,做完第6轮核酸,他们便可以转移到其他地方。

一份告知书表示,额济纳计划在3天内,将自驾游客转移至低风险的地区。其中,阿左旗有3个点,阿右旗1个点,集中监测14天后,符合条件者便可返乡。

额济纳的转移安置工作告知书

不过,作为团队游客的刘梦铃并不在这个范围内。后来导游告诉她,他们可能会去包头。

29日一大早,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出发了。路上,刘梦铃只吃了一个小面包、一袋牛奶、火腿肠。“顾不上饿了,能离开就是万幸”,互助群里有人开玩笑,说像动物大迁徙。

12个小时后,刘梦铃抵达了隔离酒店,并不在包头,而是更东边一点的土默特右旗。不出意外的话,14天后,这趟曲折的旅程便可结束。

29日下午,万青山的车被编进F组,一共60台,庞大的队伍,向阿拉善左旗开去。但半路车胎坏了,他脱离了大部队,一辆警车专门留下来跟着他。折腾到凌晨3点,他才抵达目的地。

与此同时,旅游专列也在分批次转移。27日开始,李龙酒店的老年游客就开始了陆续撤离。

10月30日,李彰夫妇住进了郑州郊县的隔离酒店。电话里,提及这趟旅程,他格外激动。他捡回了一条命。

有老年游客给李龙打电话、发信息,跟他报平安,表示感谢。但对他来说,严峻的形势才刚开始。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气温会持续走低。原本他接到通知,新来的志愿者和医护人员,将会住进他的酒店。10月30日最新通知是,医护人员不来了,改住密接者和次密接者。

他和服务员都是外地人,但他坚信是自己抗疫的一份子,义不容辞。得知酒店将被征用前,他问员工,有没有要离开的。

大家都摇头。

(文中刘梦铃、万青山为化名)

作者 | 南风窗高级记者 何承波

编辑 | 向由

排版 |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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