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禔与吉林“诗史”

沈兆禔与吉林“诗史”

首页角色扮演踏歌大千更新时间:2024-08-01

沈兆禔,字均平,浙江仁和(今属杭州)人。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赴京参加乡试,“大挑”获一等。“大挑”为乾隆年间创立的一项制度,凡科考不中的举人,由吏部据其形貌予以挑选,一等录为知县,二等授予教职,每6年举行一次。由于“大挑”是从贡生里择优选拔,所以又称“拔贡”。

“大挑”过后,沈兆禔先是以知县的身份签拨江苏,奔走学务,自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春开始,在江苏甘泉和东台两县担任县令。虽为两任,时间却都不长,在甘泉不过一年零两个月,在东台仅八个月。任期虽短,政绩却不俗,颇得百姓称誉。后归家闲居。

当时的清王朝,虽然已走向末路,东北边疆更是危机日深,然而诸多慷慨之士身怀家国之忧,纷纷来到东北,各展所长,以图兴边报国。以当时的吉林省为例,省署内多有南方人士。闲居在家的沈兆禔不愿如此荒废时日,亦不时听闻一些南方朋友在北地的消息,知道吉林省由于推行新政而广揽人才。沈兆禔的弟弟沈兆祎当时正在吉林任职,经弟弟联络,沈兆禔于宣统二年(1910年)“春夏之交,浮江渡海,走幽燕,入辽沈,远游肃慎故墟”,辗转来到吉林,在吉林省署兵备处任考功兼执法科二等科员。

沈兆禔来吉后,“颇爱此间山水,以为大似江浙风景”,于是利用闲暇时间探究吉林的“天时地利、风土人情,与政治上之源流沿革,发为咏歌,延及数月”,编篡成《吉林纪事诗》。

《吉林纪事诗》共计4卷10类,存诗206首。各卷主题分别为:卷一发祥、巡幸、天文、舆地、岁时;卷二、卷三职官;卷四人物、金石、物产、杂俎。有序7篇,题诗28首。

“发祥”“巡幸”部分记述了白山松水间的悠远历史,“绕电流虹旷代无,浴池天女果吞朱。商家玄鸟周人迹,圣世祯祥先后符。”三仙女天池浴躬,佛库伦误吞朱果有孕,诞下英雄布库里雍顺,之后沿江而下统一各部,终成一代霸业。这里记述的是一段神话传说,同时又是满洲的创世故事。“部居粟末依长白”“扈伦四部漫称雄”……从肃慎、勿吉、粟末、靺鞨、女真,直至满洲,岁月绵延,族群变迁,多少历史都在字里行间上演。

“天文”“舆地”“岁时”部分,则将吉林的历史沿革与城池山川之大千气象一一囊括。吉林城“远迎长白,近绕松花”,天钟其灵,地毓其秀。爱新觉罗家族向来称长白山为发祥圣山,崇祀的香火年年不断。沈兆禔将长白山描述为“虎踞龙蟠争启运,五峰围绕百泉旋”,还提到了长白山的历史,“龙形起伏象非凡,天作高山古不咸。放海至青为泰岳,东来紫气贯秦函”。长白山古称“不咸山”,满语称“果勒敏珊延阿林”。在沈兆禔的笔下,长白山横亘东陲,启泰岱,贯秦函,虎踞龙蟠,气象磅礴。

当时的省城吉林,旧称“船厂”。沈兆禔探源溯流,追踪船厂的历史:“国初设厂傍江沿,曾命章京代造船。败板锈钉穿井得,追思明季督工年。”按照他的记述,清初设船厂,凿井时,曾于江岸掘得大量船板和铁钉,证明远在明代即在此大规模兴工造船。

在《吉林纪事诗》深情的诗句里,也留下了吉林这座城的历史细节。“山映夕阳分五色,水流明月荡重光。门前即是西湖景,船厂天然避暑乡。”今天,这首诗已成为吉林大美风光的文化名片。遥想当年,诗人信步江畔,天地澄净,江水如练,凉爽宜人,诗人由衷发出“门前即是西湖景,船厂天然避暑乡”的赞叹。在此诗后,诗人特意注文说明:“省城南,向不设栅,以江岸为城,山水明秀,大似江浙风景,于消夏为宜。”

在“岁时”类诗中,沈兆禔记录了吉林的乡风民俗,从一元复始的元旦开始,直至阖家欢乐的除夕守岁,绘就了一幅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吉林风俗画。他笔下的元宵之夜,冰灯成列,花炮如雷,男女联袂踏歌,“鱼龙漫衍夜张灯,雪月交辉淑景增。联袂踏歌归兴好,脱除晦气应休澂”。

诗人写四月二十八日北山庙会:“士女如云北岭趋,药王庙购纸葫芦。不知新旧年年易,觅得金丹一粒无。”注曰:“北山药王庙会,市人以五色纸扎葫芦,大者二三尺,小者不盈寸。士女出游,焚旧者于神前,而购新者以归。”

写“其巧妙诚为不可思议”的吉林冰灯:“玲珑剔透放光明,一片心同彻底清。仙佛镂空谁得似,美人狮象雪雕成。”

写除夕守岁、阖家团聚的场景:“梅花未放雪花飘,守岁重裘貉与貂。儿女团圆同不睡,迎春送腊是今宵。”

……

《吉林纪事诗》“岁时”类有诗42首,显见诗人是要在此绘制吉林风俗的“诗画图”。而这些图画经过百余年的风雨,仍然以其素朴的质地栩栩如生,清新如昨。

这部书的卷二、卷三均为“职官”,从省署、民政司、交涉司、劝业道,以至府厅州县等方面,记述了署衙及官员的职能,颇有文献价值。其中有诸多诗章为那一时代留下了难得的历史镜头。吉林自清末开辟商埠以来,道路拓宽,兴办邮政,“电报电灯兼电话,扩充西学究声光”,一些海外华侨纷纷来吉投资,开办各种公司,“缔成商会辟商场,多设公司局势张。海外华侨心祖国,投资招股遍南洋”……这些都是当时吉林工商业发展的真实景象。

卷四记人物、金石、物产……这是一幅关于吉林风物的画卷。诗人写皇家至宝东珠,“光大圆匀五色珠,媚川应月瑞潜符。有时啄蚌藏鹅嗉,傻鹘冲霄击得无”;写“吉林三宝”之一乌拉草,“革履嫌坚挞草填,细如丝线软如绵。性温若使为衣絮,利用功居吉贝前”;写龙潭山上乾隆亲祭过的“神树”,“干直枝齐九丈高,诏封神木主恩叨。春秋日共龙潭祭,岁旱都能作雨膏”。在此,人参、火玉、金雀花、鸡腿蘑菇等等,都于诗人的诗笔之下历历如绘。任谁看过,都会称这是吉林乃至东北的一幅历史、地理、民俗、风物的诗画卷……

可是,再仔细阅读便会发现,这部《吉林纪事诗》又不光是一幅诗画卷。

《吉林纪事诗》前面附有《最新吉林全省舆图》《吉林全省疆域职官简明一览表》,其中甚为精详地标示了吉林全省以及各府厅州县的地名沿革、方位里数、设治年月,还有总督、巡抚之职司和所属府衙之品秩等等。

一部诗集,何以如此?这样编撰,岂非不伦不类?

看过诗人写的“凡例”就会明白,他是立意要为吉林撰写一部“诗史”,“史以纪事,兼以纪言,诗之为道,何莫不然。在昔少陵,曾称诗史,景仰唐贤……”而“山川疆域,非图不明。沿革变通,非表不备。仿诸裴秀,经直纬横,本之史迁,旁行斜上。地理官制,始有所稽。列于简端,以醒眉目”。

位虽卑而心念报国,以二等科员之身而酿行如此佐治之事,这就是沈兆禔编撰《吉林纪事诗》的初衷。杜甫诗有“诗史”之誉,写尽大唐兴衰;魏晋时期的裴秀曾作《禹贡地域图》,开创了中国古代地图绘制学。沈兆禔追比前贤,决意将这部诗集著为“诗史”:“首纪发祥,次纪巡幸……三纪天文,四纪舆地,五纪岁时,附以风俗,定方位,名沿革,识风土也。六纪职官,稽旧章,考新制也。七纪人物,志英贤,存勋旧也。八纪金石,九纪物产,搜古器,征土物也。十纪杂俎,又所以拾遗而补缺也。”在此基础上,附列图表,不仅“以醒眉目”,且利于钩稽研考。

此外,在每一首诗后,作者又详写注文。综览一部《吉林纪事诗》,注文竟达十余万字,大大超过了诗歌的文字数量。作者写吉林舆地:“玄菟句骊北沃沮,挹娄建国接夫余。石砮楛矢周时贡,肃慎先征孔氏书。”诗后注释:“吉林全境虞为息慎,夏商至周为肃慎,一曰稷慎。郝氏懿行谓声转字通,实一国也。《国语》,孔子曰:昔武王克商,肃慎氏贡楛矢砮石,其长尺有咫。汉武帝置玄菟郡,属以高句丽、上殷台、西盖马三县。大清发祥之地,乃汉上殷台、西盖马二县地,即今吉林府敦化县一带之地……”写吉林岁时冬季严寒之霜结窗花:“气晕玻璃水作冰,捋须一笑露珠凝。琼楼玉宇银铺地,江冻光含雪月灯。”诗后注文:“吉省自十月起,家家闭户烧炉,火气熏蒸,气晕窗上玻璃,作人物花卉树山川形状,夜深火息,即成厚冰。出门戴风帽,口气冲须髯,凝作冰块,脱帽如珠玑之散。昔人所咏明月照积雪,已为奇绝。吉省则冰雪之中加以电灯照耀,其景象更为内地所无。”写吉林省“投资招股遍南洋”的工商发展,诗后特加注明:“二年四月,江南开南洋劝业会,吉省派员解陈列品计十部六十二类四百七十五种赴会。内人参、貂皮、东珠、乌拉草及珍禽奇兽为土产之特色……”

这些注文,均考之于《开国方略》《御批通鉴》《满洲源流考》《吉林通志》,以及邸抄、官报等诸多典籍资料,耗费了诗人极大的功夫。如此探究考释,当然也是为了给这部“诗史”赋予更加厚重的历史文化背景,以显示吉林大地的历史底蕴和千古沧桑。

诗人的一片苦心,来源于慷慨的报国情怀。来吉之后,沈兆禔深感此地“禁地相仍,吟坛不屑”,同时文史书籍较少,“于历代之沿革,民俗之变迁,既无文献足徵,又乏歌谣可採。”他更惊叹这片沃土“珠蚌金貂,珍禽贵兽,野参岩木,山茧江鱼,以及花果谷蔬,昆虫鳞介,水晶火玉,宝石玻璃,金锡银镠,铅铜硝炭,棉丝所织,皮革所缝,柳草所编,树麻所绩,冶工陶工之美,木器漆器之良”,无所不有,无所不美。沈兆禔为之情动于衷而志萌于心,于是“目列十门,都为一集”。注文里,关于移民实边、发展工商、招揽人才也多有建言,希望借诗集酌古准今,有助于政令兴革、维新布宪。

书成后,有吉林巡抚陈昭常、吉林劝业道使曹廷杰、吉林兵备处陈培龙等7人为之作序,又有20余人为之题诗。曹廷杰称其“蔼然有儒者气象”,其诗“于天文、地理、时令、风土、政事、民物暨一切之有关于吉省者,旁搜远绍,萃于一编”,可称“既博且精”,“可以传矣”。陈培龙则称赞道:“是编也,务其质以著其文,举其大不遗其细,且缀以图表,考订精详,可作纪事诗读,亦可作省志读……”兵备处另一同道刘国祯则称:能诗者很多,“或则模山范水,或则弄月吟风,非不俊逸清新,脍炙人口,然而儿女情多,风云气少”,沈诗则“言体则诗,言事则史”,“俨然(诗经)三百篇之遗音也”。

《吉林纪事诗》编成之后,沈兆禔曾慷慨作词抒怀:“渺空烟,鹤飞万里辽天。瞰苍茫,大东风景,何人写入吟笺。牡丹江,松花秀接;长白部,粟末雄环。王气先钟,霸图休问,龙兴人物迈金源。稽土物,金貂珠蚌,林矿共天然。舆图按,岛连库页,岭括兴安。经几番,欧风亚雨,而今方觉时艰。课耕桑,徐收地利,置郡县,遍设民官。锐进新猷,促行宪政,实边长策在防边。举猎火,蒐苗狝狩,讲武忆当年。悲凉调,秋笳遥和,塞外弦翻。”

可是就在这时,沈兆禔接到家中急电,得知妻子病重,立即赶回家乡。然而已经晚了,妻子陶锦裳已病故,女儿文英也于前岁离世,就连他非常喜爱的外孙也在他到家不久后夭折。在《吉林纪事诗》排版付印之际,沈兆禔于江南湘军公所沉痛赋诗,记述心中悲悼之情:“频年投笔事戎轩,邹律谁吹黍谷温。岂有诗名同白傅,拼将幽怨托黄门。鹤归难认江云影,鸿踏空留塞雪痕。万里辽天来复往,实边犹望徙民屯。”诗后注文:“宣统二年春,重作关外之游,于役吉林督练兵备处。次夏得家电,乞假暂旋……骨肉凋零,百感交集,因金陵排印《吉林纪事诗》竣,自题一律寄意……”在《吉林纪事诗》书后,沈兆禔又再次补记:“今夏四月三日,余得家电,惊悉内子病危,请假暂旋。下浣抵宁,则知得电之时,即属断弦之日。多年贫贱夫妇一旦纷飞,未能偕老,不觉悲从中来……”

妻子遽然而逝,女儿和外孙也不幸夭殇,接连痛失3位亲人,沈兆禔的悲痛之情可想而知。骨肉凋零殇别,自是痛彻肺腑。然而,此时的他仍在诗中念念不忘“实边犹望徙民屯”,充溢心中的报国情怀跃然纸上。

在书后的“补记”中,沈兆禔也记下了《吉林纪事诗》在金陵印刷的缘起:“亲友赴第者慰问之余,知余有是集也,均以先睹为快。行箧内只存油印一部,不敷分赠。两儿请就近排刷,因以此部为底本,将图表暨补咏各诗添入……作为金陵排印本,以公同好。将来都中书成应名为‘北京本’。”于此可知,在此之前,他已经安排筹划在北京印刷,可是回到南京后,众人均想先睹为快,所以在两个儿子的奔走下,就近于金陵印刷。印刷者为金陵聚珍书局。

此后,沈兆禔的情况不见记载。人虽不传,书却存世。20世纪80年代,李澍田先生领衔编纂大型历史文献《长白丛书》,《吉林纪事诗》得录其中。在“前言”里,编者述其事,论其诗,言之切切:“沈兆禔其人其诗不应该被埋没。其人,可堪称赞;其诗,更该流传。究竟是‘人以文传’,还是‘文以人传’,对沈兆禔来说,二者可以得兼。”一部《吉林纪事诗》,“使我们永远地记着他”。

查考沈兆禔在吉时间,来时为宣统二年春夏之交,离去时为宣统三年四月初旬,在吉其实不足一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他作为一个江南人,能在陌生的北国江城写下如此包罗万象的“有韵之志乘”,实在难能可贵。其诗“韵协言顺”,以民间乐见的“竹枝词”形式,多维全域地咏唱一个地域、一座城市的历史、地理、政务和民俗风情,诚为诗坛的一次创新与开拓,足以传诵后世。

今天,《吉林纪事诗》中的许多诗作,已经融入江城吉林的地域文化,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口中传颂。

晚清时期,一些有识之士怀揣兴边报国之志,来到东北,施展才华抱负,浙江人沈兆禔便是其中一位。他于宣统二年(1910年)来到吉林省城,为后世留下了一部被誉为吉林“诗史”的著作——《吉林纪事诗》。该书共有4卷、10类、206首,全面记录了吉林的自然地理、历史文化、社会经济、风土人情等方方面面。后人认为这部书“可作纪事诗读,亦可作省志读”,堪称“吉林有韵之志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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