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清和
潘金莲写过四封情书——对象不同,反响各异,也导致了不同的后果。
(一)西门庆之前的三个男人潘金莲不仅缠得一双好小脚,而且冰雪聪明,识文断字,多才多艺;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精熟各种流行歌曲,而且能写情书、写情曲。其母潘姥姥很骄傲地说:“她7岁儿上女学,上了3年,字仿也曾写过,什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
在“偶遇”西门庆之前,三个男人与潘金莲有过感情纠缠。
潘金莲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被年过六十的张大户“收用”,正是“美玉无瑕,一朝损坏”。后来潘金莲又被张大户“倒陪房奁”,白白地送与武大郎为妻。大户后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大虽一时撞见,亦不敢声言。朝来暮往,忽一日,大户患阴寒病症,呜呼哀哉死了。
再说这武大郎,“人物猥衰”倒还罢了,更可气的是“着紧处,却是锥扎也不动”,完全是个摆设。《金瓶梅》作者也很体谅潘金莲的处境:“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些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凑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这两个都算不上真正的男人。
潘金莲青春年少,见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百斤气力”,本以为是有缘相会,不想雪天吃酒调情,反遭武松一番申斥羞辱。
(二)第一封,西门庆喜新厌旧,不睬不理春光明媚之时,偶遇西门庆,勾搭成奸,你侬我侬。西门庆欢场老手,潘金莲食髓知味,所谓“云情雨意两绸缪,恋色迷花不肯休。”
在鸩*武大郎后,潘金莲以为可以与西门庆“长远做夫妻,谐老同欢”了,谁知西门庆根本就是逢场作乐,拿潘金莲当玩物。西门庆见了一面便娶了孟玉楼,与对待潘金莲的差距有多大不言自明。
西门然喜新厌旧,足有一个多月不来,潘金莲“绣鸳衾旷了三十夜”,央求王婆往西门庆门口去了两遍,谁知被门首小厮一口回绝:“大官人不得闲哩。”又打骂逼着小女迎儿去探消息,那小妮子怎敢入那深宅大院里去,只在门首踅探了一两遍,就回来了,来家被潘金莲打骂、罚跪,不给饭吃。总之潘金莲是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潘金莲天天“门儿倚遍,眼儿望穿”。一日看到西门庆家小厮玳安,夹着毡包,骑着马,打门首过,潘金莲把玳安强拉进屋,仔细询问,方才知道西门庆新婚燕尔,止不住泪下,玳安都觉得看不下去,便说:快到西门庆生日(七月二十八日)了,你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稍去,与俺爹瞧看了,必然就来。潘金莲许诺给玳安“做双好鞋”,打发玳安儿吃蒸饺、吃茶,自己入内房,取过一幅花笺毛笔,“须臾”就写好了一首曲儿【寄生草】: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说明一下:此曲见于明嘉靖间出版的曲选《雍熙乐府》卷十九,原题《相思》。作者拿来借用,改写了最后两句。)
把信叠成一个方胜(方胜原是一种首饰,形状是由两个棱形部分重叠而成,寓“同心双合,彼此相通”,也泛指这种形状),付与玳安儿收了,又与他几十文钱。
曲中埋怨西门庆负情,全不念当初鸩*武大郎受的那些“没打弄的耽惊”,诉说自己“门儿倚遍帘儿下”的痴情久候,“香罗帕”者,初次偷情时“王婆所掏出之帕”也。
这封信无疑是到了西门庆手中,但西门庆的反应就是没反应,根本就不睬不理。甚至西门庆生日那天也是杳无音信,还是次日由王婆把从妓院过夜回家的西门庆强拖来相见。潘金莲强颜欢笑,但心里已经重新掂量西门庆的分量。
(三) 第二封,西门庆梳拢雏妓,扯得稀烂在得知武松要回来后,西门庆不得已,为避祸把潘金莲娶进家门,又在潘金莲积极配合下,收用了春梅。
西门庆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在外花天酒地,在众人撺掇之下,拿五十两银子、四套衣裳,“梳拢”(妓女初次接客)了二房李娇儿的亲侄女、丽春院的雏妓李桂姐。西门庆就在丽春院住下,半个月不回家。吴月娘使小厮一连拿马接了数次,但李家把西门庆衣帽都藏起来,不放他起身。
转眼又快到了西门庆生日之际,吴月娘派玳安拿马往院中接西门庆回来庆生。潘金莲便暗暗修了一柬帖,交付玳安说:“悄悄递与你爹,说五娘请爹早些家去罢。”
西门庆正与众帮闲,搂着粉头,饮酒作乐。玳安找机会,悄悄向西门庆附耳低言:“家中五娘,使我捎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才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见,以为是西门庆以前相好的婊子寄来的“情书”,一手抓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边锦笺,上写着几行墨迹。桂姐不识字,递与祝日念,教念与他听。祝日念便朗诵了一遍。这是一曲【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思,盼*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孤眠衾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见《雍熙乐府》卷二十,由《相思》《夜忆》二曲合成。)
桂姐听毕,醋意大发,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潘金莲的“情书”扯得稀烂,还当众踢了玳安两脚。西门庆亲自进房内,抱桂姐出来到酒席上,对玳安说道:“分付带马回去,家中哪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
听完玳安哭诉经过,不难猜想,潘金莲肯定是恼羞成怒、怀恨在心了——上一次寄情书还只是不理睬,这次却打小厮、还威胁要到家打“淫妇”,竟为了一个婊子!
“这凄凉怎捱今夜?”——她想好了解决办法:将琴童(孟玉楼带来的小厮)叫进房,给他酒吃,把他灌醉了,掩蔽了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在一处”。
(四) 第三封,陈经济一拍即合,你来我往西门庆死后,尚在守灵期间,潘金莲与陈经济“一旦和谐”,以后或有人在跟前,便写纸条儿传话。四月里的一天,潘金莲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汗巾儿,裹着一个玉色纱挑线香袋儿,要递与经济。不想经济不在厢房内,遂打窗眼内投进去。后经济开门进房看见,打开见是汗巾香袋儿。香袋儿内封装着安息香、排草、梅桂花瓣儿,并一缕头发,又着些松柏儿,一面挑着“松柏长青”,一面是“人面如花”八字。纸上写一曲【寄生草】: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中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夜深灯照的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蘼架。
细察即可发现,此曲与潘金莲给西门庆的第一封情书很像,但那是诉说自己曾经担惊受怕、埋怨西门庆负情,很有些怨妇味。这里却是爱意满满,情意绵绵,约会夜聚荼蘼架下。
陈经济小伙果然“乖猾伶俐”,随即封了一柄金湘妃竹扇儿,亦写一词在上面,便入花园来找潘金莲。不想月娘正在金莲房中坐着,经济就暗递与妇人。不久月娘起身回后边去了。金莲向袖中取出物事,拆开,却是湘妃竹白纱扇儿一把。上画一种青蒲,半溪流水,并有一曲【水仙子】:
紫竹白纱甚逍遥,绿□(原文应缺一字)青蒲巧制成,金铰银线十分妙。妙人儿堪用着,遮炎天少把风招。有人处常常袖着,无人处慢慢轻摇,休教那俗人见偷了。
此后描写二人相会,多处戏仿《西厢记》,“你又青春咱少年”(陈经济的另一首曲),大有才子会佳人的浪漫气息。但兰陵笑笑生不忘用一曲用生药名组成的【水仙子】提醒:这是丈母娘和女婿乱伦!
(五)第四封,陈经济享用二美,有始有终潘金莲与陈经济如胶似漆,并叫陈经济连春梅一并“受用”“打成一家”。但二人的丑行被丫鬟秋菊多次向吴月娘举报,吴月娘虽不信秋菊的话,为以防万一,便叫西门大姐和陈经济搬进仪门里李娇儿厢房居住,经济到花园(潘金莲住处)寻取药材衣物,须同玳安或平安一同出入,晚夕把各处门户都上了锁。
潘金莲与陈经济受阻,约一个多月不曾相会。金莲每日难挨绣帏孤枕,以致茶饭顿减,恹恹瘦损。春梅见此,主动要求传柬约会。春梅见了陈经济,递上柬帖,陈经济拆开观看,却是一曲【寄生草】:
将奴这桃花面,只因你憔瘦损。不是因惜花爱月伤春困,则是因今春不减前春恨,常则是泪珠儿滴尽相思症。恨的是绣帏灯照影儿孤,盼的是书房人远天涯近。(见《雍熙乐府》卷十九,原题《相思》。)
陈经济见了好不喜欢,当即取出一方白绫汗巾、一副银三事挑牙儿答赠,又把春梅按在炕上,“无缘得会莺莺面,且把红娘去解馋”。
晚上陈经济来到,潘金莲为博小伙儿高兴,竟然“取出西门庆淫器包儿,里面包着相思套、颤声娇、银托子、勉铃,一弄儿淫器,教经济使”,甚至拿出贪污自李瓶儿的爱物《二十四解春意图》,“在灯下照着样儿行事”。还叫春梅:“你在后边推着你姐夫,只怕他身子乏了。”
真是爱怜之至,掏肝掏肺掏心窝子啊,远远超过对西门庆的“感情”!别忘了,潘金莲还为陈经济打胎,打下一个六个月的“白胖的小厮儿”。
陈经济对潘金莲也是情谊深厚。在潘金莲被逐出西门府、由王婆领回待售时,陈经济“雇头口连夜兼程”,奔往东京去筹措王婆讹诈的100两银子。不想其父病死,一番耽误,被遇大赦归来的武松占得先机。
武松以“娶得嫂子家去”为名,施展“美男计”。武松也是变态之极,在*前还剥光潘金莲的衣服,实行性虐待:“堪悼金莲诚可怜,衣裳脱去跪灵前。谁知武二持刀*,只道西门绑腿顽”。
陈经济从东京赶回来后,发现潘金莲的尸首被埋在街上,旁有地方保甲看守。陈经济到晚夕,买了一陌钱纸,在紫石街离王婆门首远远的石桥边,哭泣为潘金莲烧化了钱纸。
潘金莲与陈经济可谓有始有终的一对乱世野鸳鸯。
【作者简介】王清和(男),北京人。除历史论著、译著外,在海内外发表大量诗、散文、随笔、评论等,曾在多家报刊有专栏。近年出版有《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金瓶梅词话》(校点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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