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岚
当路两边的栾树结出了繁茂的果实、如同红色的灯笼一串串挂满枝头的时候,秋天真的来了。
而这样的季节是适合用来怀念的,正如我怀念着自己的母亲一样。
九月于我意义重大。
先是生命中重要亲人们的生日几乎全是农历九月,甚至我的父亲、母亲、爱人也都是在这个季节逝去的。
抬起头,窗外的阳光明媚灿烂,成片的银杏泛着金色的光,挂满红灯笼的栾树如繁花似锦般静立在秋阳下,在常年绿树如荫的冬青丛中,犹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望着这满世界色彩斑斓的明黄、翠绿和火红,望着这份无法言说的明艳灿烂,“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句子便在胸中涌来涌去,而思念的情结却也日夜繁重。
“妈妈,咱们出去走走吧?”
每当我这样提议的时候,无论是白天或者是晚饭后,母亲总是立即回答“真的吗?你有空吗?”眼里的那份热切、欣喜却是让我一眼就能看到的。
年轻的时候,我总是忙于工作,想用千百倍的努力证明自己对工作的那份热爱和对生活的珍惜,何况那时的母亲也年轻,父亲也还健壮,有万千理由忙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回想起来,那长长的一段岁月里,除了逢年过节、父母生日和家中大事、要事相聚,回母亲家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
父亲生病后,两位老人才得以过来与我同住,如此,才有了与母亲近十年朝夕相守的岁月。
但即使是最初的几年,也全是白天上班后留母亲一人在家。
现在想来,父亲去世后的最初几年里,母亲内心一定是孤独伤感的,便母亲在我面前少有流泪,总是闲闲地说起父亲,如同父亲在世时一样。
母亲呈现给我们的一派祥和宁静,竟让粗心的我忽略了母亲内心应该有着的苦痛,只是为母亲一日比一日更加的慈祥亲爱而高兴,却少了慰藉母亲的内心。
现在想来,是深深地自责和内疚着。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是健壮的、年轻的。
直到有一天,同事善意地提醒:“该给妈妈准备个拐杖了。”
听到这话,我随口笑道:“怎么会呢,我妈怎么会用那东西!”
说完后,我却实实在在地愣了半天,脑海中不断搜寻母亲的样子。
那天下班后,是第一次急切地跑回家,拉了母亲就上街散步。
平时散步总是和母亲有说有笑,散步的过程总是缓慢的,也便从没感觉到母亲苍老了的步履。
但那天傍晚,我是第一次清晰看到母亲——
那个走路轻盈、身体健壮的母亲,竟走得有些吃力了。
那一刻,自责爬满了我的心头——
岁月太过匆忙,我竟然忽略着母亲的日渐苍老,作为唯一的女儿,我应该陪伴在母亲苍老的人生路上,给她更多的关怀、爱和陪伴啊。
自此后,只要有时间,总会拉了母亲行走在院子内、马路边。
春天的小草、夏天的蝉鸣、秋天的银杏、冬天的初雪,一直记得我们母女相伴的身影。
而母亲关于栾树的故事却让我记忆犹新。
是一个十月的上午。
周末晴好的太阳暖洋洋的,天地万物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因为是周末,便打算与母亲散步久一些。
年轻时住在山区,没有今天的便利,吃水、种地、收粮,都要肩挑人抬。
常年的劳作累弯了母亲的双腿,久坐后站立便有些吃力,走时间久了也需要停下来歇一会。
于是,便拿了一个马扎随母亲走走停停。
母亲独自散步的时候,是不会走太远、更不会走太久的。
因为有女儿在身边,母亲明显热情高涨,不但走路脚下有力,而且谈性也浓。
当看到马路两边一排排高大浓密、挂满了果实的栾树时,母亲笑着说“瞧,这里有这么多的姑姑子树(臭椿树)啊。”
我笑着说:“您这是典型的张冠李戴,更是严重的官僚主义。人家这叫栾树,不叫姑姑子树好吧。”
母亲却认真了起来:“咱们老家遍地都是,我还不认识它吗?”
于是,母亲就给我讲起了典故——
母亲是讲故事的高手,什么样的段子到母亲那里都讲的栩栩如生,这点,真让我羡慕;
母亲还是唱歌、唱曲的好手。
那时少有电视,仅有的一台收音机便是母亲的最爱。
豫剧《朝阳沟》播放没几天,母亲就会把那些唱段大段大段一句不差地唱会了。
做活计的时候,母亲就哼唱着,农闲的时候母亲就拿着针线坐在树下轻唱。
从小到大,我特别黏母亲,多数时间跟母亲在一起,少有跟小伙伴疯玩。
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央求母亲唱一段。
母亲从不扭捏,字正腔圆地唱,然后再给我介绍每一段唱的什么意思,把故事情节介绍的详略得当。
每当唱起来的时候,母亲特别认真,眼睛里还会有亮晶晶的星星在闪,使母亲特别好看;
母亲一双巧手也是十里八村少有的,做面食、剪窗花没有母亲不会的。
每当别人称赞的时候,母亲会爱说一句老话“我寻思寻思就会。”
总之,母亲身上都是优点,那一样都让我赞叹,都让我羡慕都让我为不能遗传而遗憾着。
那个明媚的秋天,为了证明这树是“姑姑子”树而非栾树,母亲又引经据典、声情并茂地讲起了故事:
“相传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少时家贫却成就了一番霸业,更留下了不少传奇,其中有一件奇事便与这树有关。”
上午的太阳虽然明亮,却并不灼热,打在母亲的脸上却有一层神圣的光芒,尤其母亲讲史时总是一脸的认真。
“有一次朱元璋在重大厮*后独自闯出重围,跑了一天一夜的他就跑到了咱们这里,眼看着追兵马上追上了,有一对父子正在田里犁地,朱元璋顺势躺倒在地里,犁地父子用新翻起的土地把他‘埋’在地垄里,追兵来后左看右寻没见人影便一路追*了去——‘人啊,什么时候都要有长颗好心眼’。”母亲加重了语气说着。
我连连点头“是的,就是应该有个好心眼”。
“朱元璋见大敌走远,便对他们深深一拜说,等我当了皇帝,我一定回来给你们封官晋爵。
于是,朱元璋藏身西岭的这块地也被后人叫做‘翻犁沟’;
继续逃命的他又累又渴,见到一口丼,便自言自语 ‘若是能倒过来让我喝一顿就好了’。
朱是天命里的皇帝,金口玉言,自是一言九鼎。那丼,真就倒了过来,让他饱喝一顿,便有了‘搬倒井’的美誉。
直到天黑,跑得眼前直冒金星、肚子咕噜噜乱叫、又累又饿的他一头钻进了一片小树林,仰面朝天躺在一棵大桑树底下。
当时恰好是初夏时节,桑葚才熟,朱元璋便把甜丝丝的桑葚饱吃一顿。
由于桑树危难之时救了他,所以朱元璋便对着桑树许愿道:如若俺有朝一日当了皇上,一定封你为树王。
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后来,朱元璋终于在南京建都做了大明朝的皇帝。
一年初冬,朱元璋在宫中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自己遇难时许过的愿,如今自己果真当了皇上自然不能食言。
于是朱元璋选了个良辰吉日,带领*去找当年自己获救的村庄和树林。
那对父子一看官兵又至,吓得儿子背起父亲就跑到了山里,任怎么喊也不出来。
这么大的山找两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为了让他们出来,朱朱璋便下令火烧大山,几天几夜后,大火退去,却见儿子背着父亲烧死在一棵大树底下——
唉,有时好心办得不一定都是好事啊。
朱元璋只好厚葬了他们。
于是又去寻找最初的树林。由于时至初冬,桑葚早已没了踪影,所有的树木全都光秃秃的。
朱元璋在树林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分辨不出哪棵是当年救他的“功臣树”,只记得当年自己躺在树下时,觉得十分高大。
无奈最后在树林里找了一棵最高最大的椿树,错封为‘树王’——
自此后让你头顶花冠,高大繁茂,无人能及。
所以,从春天开花到夏天、秋天,长长的日子里,姑姑子——
也叫臭椿树便顶着最美丽的花冠鹤立鸡群在树林里。
而真正的桑树从此气破了肚子,它旁边的柳树打抱不平气得脖子里长了瘿——
不实事求是,后果多严重。
不信你去看看。”
见母亲说的认真,我连忙安慰起来:“您说的对极了,书上的确有这种传说,咱老家的确有臭椿树,而且跟这个差不多。但这是从南方来的树,结出的果也比臭椿更好看。”
但无论我怎么解释,母亲总是认定了栾树就是臭椿。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在我们家便都同母亲一样,认定它就是它而非彼它。
同时记得的,还有母亲讲故事时我愉快的心情和母亲的那些人生哲理,更有那年那秋那树下与母亲相守的静美的岁月。
拿出手机,面对一排排静立的栾,对着心里的母亲,我轻轻地写下了下面的一段话:
你来,落叶铺路,秋风为签;
你来,桃花酿酒,暗香入诗。
你来,品茶泼墨,心事晕染;
你来,雨滴润笔,落字为念。
有时候,我们与有些事物,
并非刻意缺少关爱与对白,
我们只是觉得,没有遇到入眼的景色,
所以心底生不成眷恋与温暖。
今日霜降,秋意浓,念无恙。
今日,还是母亲在尘世间的生日,
低低地说一声:生日快乐,我的母亲,
真想抱抱您,隔了远远的时空!
作者简介
张岚,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协全委会委员、临沂作协常务副主席,临沂文学院副院长;
国家三级健康管理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作品见《散文》《散文百家》《海外散文》《散文选刊》;
《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临沂多家报刊专栏作家;
多次获全国散文、报告文学大赛一等奖,著有《水做的城市》《流年里的花开》《岁月凝香》《岁月静好》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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