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实习生 刘丽宁
塑料棚、烧烤摊、洗剪吹的发型、烫嘴的普通话、花衬衫的男孩……来到朱凤伟的舞蹈剧场《一场》,你会误以为踏进了五条人的现场。
舞者大朱是杨丽萍舞剧的御用男主,他是《春之祭》里的祭司,是《平潭映像》里的王子,也是《十面埋伏》里的刘邦。更多人因为湖南卫视的《舞蹈风暴》,认识了他。
私下里的大朱喜欢贾樟柯、北野武的电影,喜欢阿库·汉姆、希迪·拉比的舞蹈,从字里行间,你能感觉到,这位身高近190cm的大男孩,不是只有空荡荡的美好肉身,而是有积累、有内容,这些积累都化成了他创作时的养分。
第一次当导演,从县城走出来的大朱,从贵州师范大学拉来三个男孩,邀上女舞者吕程亮,把他的“土味”初恋搬上了台。
11月12日-15日,舞蹈剧场《一场》来到上海国际舞蹈中心,连演6场。
从齐秦的《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大约在冬季》,到刘若英的《后来》,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恰似你的温柔》,在县城的氛围和老歌的包围里,你就像做了一场大梦,看了一个野性、市井、生猛的初恋故事,有着真实的拙劣感,也有着呛人的泥土味。
舞蹈中心的大剧场原是镜框式舞台,和观众席有距离、有落差,为了让观众身临其境、和舞者呼吸相闻,舞蹈中心特意打造了一个黑匣子剧场——以舞台为中心,三面环绕式地排布座位。而为了复原大朱“县城化”的想象,台上搭起了塑料棚,闪起了霓虹灯,三个穿花衬衫的男孩,逐一给观众发起了喜糖。
这样的观剧体验堪称绝版。这是一部有意思的作品,就连观众都很有趣,他们毫不扭捏地尖叫和表白,也大大方方地被大朱牵上台,和舞者们共舞。
现场有向往90年代港片爱情的高中女生,有情不自禁赋诗一首的中年大叔,有古典舞出身却抱憾做金融的青年,还有杨丽萍的爱徒小金花,一脸酷酷的她说,年轻人就应该做不一样的舞,而大朱做到了!
《一场》宣传片,2020年7月拍摄于贵州师范大学后门煤矿村夜市
【演后谈】
观众1:这个作品有一部分是很直接的,是不是因为它描述的是你更年轻时候的一种状态,你需要那种表述,让观众get到你?我自认为是感情强烈的人,但更深的感情,就像最有力的洋流一定在海底更深处,它能够掀起巨浪。
朱凤伟:为什么会直接给?可能跟我个人有一点关系。少年时,我染着黄头发,你告诉我那不好看,我就觉得好看。但是到这个年龄,我会觉得不好看,我必须到了这个状态,我才知道那不好,但那个是最可贵的。
爱情有时候需要直接一点。我为什么会做两个极端的状态?音乐里有古典乐,也有《红尘情歌》、DJ舞曲,就是我排练的学校后面,广场舞大妈跳的那种音乐,然后我住的旅店,楼上是咖啡屋,有人在那喝咖啡、聊天儿,放特别优雅的巴赫。
即使你听古典乐,你的爱情也是直接的,也许是很有文化的直接,但不能说《红尘情歌》那种爱情(就不好)。一切都是相通的,只是你选一种表达的方式。我选的是比较直接的。因为我少年的时候真的挺叛逆,打游戏、染红头发、逃课、谈恋爱。
可能我想让它含蓄一点,但我担心一旦这样,观众会觉得好假,一直磨磨唧唧。我们也在告诉自己,要往下闷、往下沉,同时,爱情有那个翻云吐雾的浪,我们想在这一个小时把“浪”表达清楚。
第一个导演作品,我就凭自己的感受,真实,不假。因为我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谈恋爱的时候就是我很喜欢你,没有办法掩藏,也没有任何心机。所以我直接给,可能一下冲击到脸上,你会躲,但它就在那,你躲都躲不掉。
观众2:我没有问题,我只有赞美。我很喜欢,像是走进了青春文艺片,我就是摄像机。我是“00后”嘛,现在读高中,我就觉得自己青春很平淡,有点向往90年代港片的那味儿,这个作品很满足我的那种想象吧。最后我有点哭了,给人想跟初恋一夜白头的感觉。我很喜欢你们不放音乐,自己唱歌跳舞。
朱凤伟:音乐说俗吧不俗,就是老歌嘛,邓丽君的《恰似你的温柔》《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有《红尘情歌》。邓丽君的音乐很直接、很单纯,会第一时间打到心里面去,不像现在会写一些拐弯的词去形容那个意思,有一点点假。我个人想表达真实,然后音乐也给了我坚定,哦,我这个想法对的。
观众3:我是二刷。第一,看完了《一场》,我觉得看不清楚自己怎么做人,到底要不要做人?第二,我觉得舞蹈艺术啊,和诗歌是相通的,你觉得好像看懂了,一会儿又忘了又看不懂,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我想献给五位舞者一首诗歌:你是我抱过的兄弟,身上留有我的气息,就是我死了,也要留下一颗咚咚跳的心。第三,《一场》是有温度的,给人温暖的。
观众4:我也是舞者,古典舞,做了十二年,后来转了金融。舞蹈我没有任何想要点评的,完美。每一个舞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是成千上万次的磨炼,你们在舞台上真摔、真打,那些节奏和鼓点都是用骨骼和肌肉敲击出来的,真的很痛。我看了票价和观众人数,是什么支撑你们走到最后?
朱凤伟:的确像你说的,很难,但并不苦。有钱有有钱的做法,没钱也有没钱的做法。我经常跟他们讲,没事,干!大不了我去接点活!我特别珍惜这个时间段,过了三十岁,我可能会有一点点钱,但丢失掉真诚的东西了,我不会那么卖力地去摔,那么卖力地去布置这样一个装置。既然遇到了,就无所畏惧地去做。
这个棚子我们搭了两天,亲手剪,亲手做,特别对不起上海国际舞蹈中心,舞台躁得不行了,又是造雪啊,又是水啊,又是给大家发糖。舞台上是不允许吃东西的,第一,营造氛围,像梦一样的婚礼嘛,想用糖给大家一个入境感;第二,演出时大家会戴口罩,所以决定给大家一颗糖,看演员在台上那么爽地跳,可能特别想摘掉口罩跟他互动,但因为疫情没有办法。用心去做一件事情吧,一定有它的回报,先不去设想它。
观众5:你以前经常演有一些神性的角色,像《平潭映像》里半人半神。《一场》是很县城的一个作品,更真实一点。演富有神性的角色,跟演县城化的角色,你的呈现方式有变化吗?
朱凤伟:在北京现代舞团,以及在杨丽萍老师的舞团,我们跟自然很接近,几乎都是奔着那种状态去寻找的。这种状态让我越来越真实、自在。
我在杨老师那演过《春之祭》《平潭映像》《十面埋伏》,都是饰演一个角色,没办法像我自己。当演员和当舞者有个区别,我朋友一直告诉我,成为一个舞者很难得,因为从演员变舞者真的很难。
演员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演绎那个角色。比如我跳《平潭映像》,特别帅,特别美,导演要做,我就去配合。这次是我自己当导演,我当家作主,我想跳啥就跳啥,会有自己的理解。
包括县城的状态。我从小在山村长大,去县城,叫“去城里”。我们以前城里人结婚会请乐队,“一首歌送给你们”“有请新郎新娘”……那个氛围很有嚼劲儿吧,小孩儿闹腾,然后发糖,乱扔,破坏。我有这样的经历,就想把它搬到舞台上来。我相信也会有演的状态,肯定先有一个种子,我再夸张性地给它放大,但不是别人,是真的拿到我身上。
观众6:特别棒!为什么呢?舞蹈的形式不单只有一种,“00后”“90后”未来的艺术要不一样,大朱做到了!这个塑料布,我们就像坐在疫情割裂的空间里,或者坐在烧烤摊里吃东西,看你们跳舞。
几个舞者都特别棒,你们的表达、你们的人物、你们跳舞的感受是什么?
朱凤伟:她是我的搭档小金花,飞到上海来看我演出,我俩都在杨老师的舞剧里当演员,《春之祭》《云南印象》等好多作品都是她跳的。
棚子有两个概念,第一是疫情,这个作品是疫情下呈现出来的,不如营造这个状态。第二是烧烤摊,我们在贵阳、在昆明,就是搭个棚子,在里面吃点、喝点、聊会儿,开心了就跳嘛。
吕程亮:我作为里面唯一一个女孩吧,朱导没有给我们具体的剧本,具体要扮演什么角色,跟我们聊了很多自己的故事,慢慢勾起我们对初中、小学时期生活的回忆,慢慢大家就把频道调在一起。
我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就像波涛汹涌,他特别直观,给了我飘在上面的一个状态。我们尽可能用身体去实现它。这个过程非常好玩,没想到我会被四个男孩扯到空中飞起来,像海带一样,很梦幻!
陈佳乐:我觉得就靠自己。大哥编排东西只会给一个点,我们也有很多戏剧的东西,都你自己表达,就一直在跳自己,想咋跳咋跳,乱跳。
高卫:我们在剧里面的状态,好比最开始我说他(朱凤伟)那一段,原本是普通话,但我是贵州遵义人,和重庆特别近,就是重庆口音。朱导让我们用最真实的状态去融入,我就想说家乡话,可能你们会听不懂,但那个状态是最直接的,如果我说普通话,那个状态是经过我的脑海修饰了的。我们的词也没有固定死,今天这个状态下想说什么,我直接蹦出来。
杨浩:我就是把状态一直凝聚在眼睛、眼神这一块,如果眼神涣散,可能状态就再也进不去了。我们塑造的人物,每个观众的感觉都不一样,如你们所见,我今晚跳的,就是你们心中所看的、所理解的那个样子。
朱凤伟:最开始认识他们,哎呀头疼,真的头疼。有一次正在排练,他说,大哥,我还没买锅呢,刚搬新家要买锅。太难管了,后来我干脆就不管了。
可能跟我个人有关系。我喜欢电影,贾樟柯是我最喜欢的,比如《江湖儿女》《山河故人》。所以我想,不要切割那么整齐,有一点留白,就像抽象画,墨滴到哪就滴到哪,不要像素描,一笔一划刻死在那,那样就没有入口,一幅整齐的画你进不去。抽象画有入口,你们在里面观摩,走到哪看到哪,再给一个出口,你会觉得,诶,里面挺有意思的,看到了完美、不完美,看到了悲伤的、好玩的。
观众7:这三位(陈佳乐、高卫、杨浩)的选角非常有意思,三位是你舞团里的小伙伴呢,还是你创作途中的小伙伴?三位非常符合你作品里那种很痞的气质,你有刻意去打造吗,还是他们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朱凤伟:没有打造,真的没有打造,我让他们收敛,他们现在收敛很多了。
就像我喜欢北野武的电影《坏孩子的天空》,他们不能称作是坏吧,更多是幽默,他们真的很幽默。刚开始排练,我们老是笑场,老是断。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色彩,色彩一旦丢失,可能就没有味道嘛。我喜欢他们、选他们,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那个味道,有那个色彩,没有被雕刻过。这也是为我的作品加分的一个点。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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