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拳之情,岂堪“平庸”二字?
天涯孤鸿,无根行客。
雨夜这场戏,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场,不亚于月下摇扇。
看到有帖子以”平庸” 二字盖棺定论,无凭无依,草率敷衍,唯有痛心。一场戏的成就,凝结着全部演职人员的心血,未解其意,便定其罪,几张图片,几个零星文字,几幅静态表像,毫无论述,苍白乏匮,难以服众。想像其人用心,或许共情钝滞,也或许有:“ 好多人夸赞 ” 后的逆反情绪,实在任性了。
当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观感,不可强求,各尽其力罢了。
这场戏,笔者认为,龚俊的表演,单纯从技巧而言,并非十全十美,但情感炙烈,很多细微处都把握的很出色,有些不到处,反而让我有 “ 这是遗憾的美啊 ” 这样的感叹。少了许多匠气,多了一些浑然天成—有时候,在深情面前,谈太多控制的技巧,未免过分苛责了。
二、关于吟诗断箫的“唱诵”风格
有关诵诗和摔箫那里,同有些人一样,我本抱着“的确不太到位”,“ 念诗拍箫如唱戏有些奇怪 ”这样的看法,但深思了两日,才恍然大悟。
诗词歌赋,自古就是文人的娱乐,诗叫“吟”,而不叫念,因为古人吟诗,都是带着美妙的韵律和节拍,唱诵出来的。词,就更是如此,它的诞生,天生为贵族和文人音乐服务,因此才分上下阕,不同词牌名,有不同格律、长短句,参差荇菜,都是为了唱而服务的。
所以桥上的那段执玉箫打节拍,边吟诵“青梧老死——”那一场戏,一点问题没有,非常准确到位。
笔者有幸,也上过两堂唱诵课,感同身受。记得电视剧《清平乐》,也有多处文人唱诗的情景,唱到酣处,还会起舞,因此才有李太白的”我舞影零乱,我歌月徘徊” 的诗文。有兴趣的,可以翻看翻看。
雨夜这场戏,对于龚俊的演绎,笔者妄言,想用一个词来概括提炼:不可求的脆弱感。
脆弱感,不是每个演员都具备,它既是与生俱来,又是后天修炼。
三、什么是演员的脆弱感?
朱迪·福斯特曾说:“女演员最重要的特质是由智慧而生的力量,有时候或许是疯狂,男演员最重要的特质是一种脆弱感——我可被伤害,我很纤敏。”
通俗讲,脆弱感是被伤害后表现出的人物柔弱敏感的一面,它极易难得,是因与普世的性别观念背驰。
单一价值观认为:男性就应该是刚硬的,不可流露脆弱一面。具有阴柔气质的男性不仅被打上“女性化”标签,又用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来压制正常情绪释放,架以道德高地。
可一个拳拳男子在你面前哭成风中落叶,如同一个女子在你面前突然展现痴狂,二者都是令人震撼动容的。
纵观影视表演中的经典人物塑造,能给人带来脆弱感的男演员,不多见。
就笔者不才的观影经验来看,国内演员,如张国荣,梁朝伟,都能淋漓表现出这种男性的脆弱感。张国荣《霸王别姬》的程蝶衣,和梁朝伟《春光乍泄》的何宝荣黎耀辉,剧中角色都堪称“脆弱感”的优秀范本。
试想,一位垂垂老人,或者奄奄一息的街头乞丐即将死去,不会给人脆弱感。
一位无坚不摧,看似老谋深算,随时随地都荒腔走板的浪荡公子,突遭变故而表现出的受伤样态,才是真正的脆弱感。
脆弱感,是一种情态的鲜明反差,这种反差越大,给人震撼力越强。
龚俊的温客行便是如此。
四、脆弱感有多难得?
冒昧以我尊敬的张国荣先生为例举。
首先,你得有张雌雄共生的貌。
既拥有一些男性特质的阳刚浩然,硬朗英挺,又要有一些女性特质的细腻柔情,多情善感,再来一点风姿绰约的风度。这一点,我在龚俊的温客行身上看到了,也撰文对此分析过。
其次,你的眼睛要会“说话”。
会说话的眼目,不是大而空洞无神,只会扩张眼球,而是仅仅依靠眼球肌的牵动,瞳仁调色明暗光泽,上眼睑和下眼睑的曲弓伸张,配合着眼睫毛和眉毛的翕张振动,将人物内心的情绪变化,丝丝缕缕输送出来,在观众面前,勇敢把自己全然打碎,才是高明的 “ 眼技 ”——
脆弱感,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要眉目传情的傍佐,没有会说话的眼睛,很难臻至这种境界。
最后,要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和情绪转换驾驭能力,即一秒悲,一秒喜,一秒疯魔,一秒脆弱易碎。
超强的共情力和情感驾驭力,是把各种情绪的爆发拐点,推送出去,这就如同抒写一篇波澜壮阔的长篇叙事文学,你是托尔斯泰,狄更斯,曹雪芹,还是通俗写手,文字无欺,高下立见。
来重温一下,《雨夜断箫》的名场面,温客行带给我们的那些美好的“脆弱感”。
第10集雨夜这场戏,风雨如晦,温客行的情感和对光的希望,备受重创。
五、雨夜戏分解
第一场戏:终究是不合时宜
经过了前面的种种波折,也经历了第9集的《晒太阳》名场面,温周二人终于能赤诚相待,敞开心扉,关系也来到了全新阶段。
紧接着,叶白衣登场,间接牵引出周子舒三秋钉的隐秘往事,温客行在知晓他最多活过两三年后,苦劝之下,仍无法说服其废去武功求生,万念俱灰之下,千般悲痛,源源不绝从心底汩汩翻涌,于是便有了这段不合时宜的自我剖白。
看那角亭下,四周瓢泼大雨,风雨飘摇中,温客行默默望着他倔强的背影,道不明的酸涩一一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在他的观念里,一向认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下去,就有美梦得成的希望,恢复功力也好,复仇也好,和喜欢的人晒太阳也好,终老山林也好……一切皆有可能,但前提是:
“你得先活着啊,天下之大,我总能找得到办法恢复你的功力。”
我看到一些言论,据此断定他心智不成熟,无法理解周子舒的倔强。
真的是这样吗?
“蝼蚁尚且偷生”,如果把温客行放回十二年前的鬼谷,十二年来,他不正是抱着这个普通人的信条,顽强、拼命、浴血地活下来吗?无论怎样被践踏糟践也要活下去,变强变大,这正是温客行最独特的人格魅力所在,也是最成熟的地方。
死亦何难?活下去才需要最大的勇气!
持着这样绝拔凌傲的品格,拖着不堪重负的身躯,一步步从地狱走出来。一时无法接受深爱之人宁可体面活三年,也绝不失去武功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他相伴一生的事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种无力感,亲身品尝方知苦。
但他没有料想,周子舒既然视他为知己,当然希望在各方面都能与对方旗鼓相当,而一身绝世武功是他最大的骄傲,若失去,又如何旗鼓相当?师门之重又如何不辜负?
二人的争执,其实是生长背景和人生经历差异的必然,是无可避免的矛盾焦点,但终归不是同一片树叶,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宿命论。
角亭下,温客行红着双眼,尽量控制着,让眼泪不要在那人面前落下来。
他哀怨地看向周子舒的背影,自述了一段年少时的“不合时宜”:
小时候,我常常因为贪玩,和父母赌气,我父母常常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长大了,再想练功便晚了。
我便回赌说:等长大了,再想掏鸟蛋打弹珠,可也晚了啊。原来我这一生,来来回回,还是“不合时宜”,这四个字……
想玩的时候玩不成,想练功的时候没人教,想要的东西要不起,想留的人……来不及……
幸好,幸好……
我还没有特别喜欢你。
这句未出口的表白,虽不在场,却尽在不言中。
从此以后,周子舒的病情,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直到龙雀那里,在面对身世之谜揭晓的情况下,仍还不忘为他寻找治病良方。
最可贵的是,爱他胜过他爱自己。
这里主要说一说龚俊的演绎。
怎么呈现出脆弱感?
先天外貌和气质,自不必说,而后天的塑造,首先,在表演上,要先懂得“缩”。
缩不是肢体上的退缩、蜷缩,以及情绪上的怯懦和不敢表达,相反,要去放,在情感上和面目表情上,去放大受伤之后的无助感,在内心放大人物的悲凉之情,但这种放是有的放矢的放,是控制理性的放,而不是一泻千里,失却分寸。
最后呈现出来的,是“缩”一样的颤抖和脆弱感,是想让观者忍不住去抱起他的抚恤怜悯。
看到花絮里,导演讲戏,一旁的龚俊一言不发,虽戏服不及一一上身,却已然入了那戏中之人,红了眼眶,隔着屏幕,哪怕是小小花絮,也能让观者产生共鸣。
入戏,以及快速、深刻地入戏,与角色合为一体, 高度共情,是好演员的衡量标准之一。
在这段念白的过程中,温客行没有任何肢体动作,惟一动作就是偏过头,含泪而不落,向着周子舒的身后,掏心掏肺地讲出那一段戚戚然的独白。
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被各种复杂情绪交缠凝汇,伴随着眼睑忽来的颤动,控制性地让泪珠儿不要滚落下来,伴随着鼻息的张弛,渴求着对方的理解。
充分调动着除了头部以下身体以外,哪怕两须额发的任何一处精微的运动,来传达温客行那一份不忍猝读的自嗟自叹,与生不逢时。
眼睛表演有多重要?
曾多次强调过眼神,这里又是不厌其烦。
插一张哥哥张国荣在电影《风月》中得知女主因为吸食鸦片变成痴傻后的痛心之情,眼神戏出神入化,在画面根本没给到女主的情况下,完全通过眼神来表达那悲惨的情境,功力之深,已不可项背。(这里无意将二人对比评价,只想呈现出优秀演员,对于哭戏自如驾驭后,呈现给观众入化境的效果。)
当周子舒愤而转身与他对峙,掷地有声的表明自己宁死不失志的立场,斥责温客行做出这一副“ 凄凄惨惨 ”的模样给谁看的问诘时,温客行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地忍受着来自心上人声声重若千钧的质问。
他悲哀的发现,每一个理由,都言之凿凿,他竟无法反驳。心中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刹那间被扑熄了。(卖惨失败~)
就像一个被家长训斥的孩子,他在雨夜中迷惘焦灼,想说些什么,无言以对,想做些什么,身子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身透骨的冰冷和早已不知如何驱动的僵硬的四肢,让他在对方离去后,仍久久伫立在漫天的雨雾中……红尘渺渺,何去何从?
还记得岳阳城那夜的深巷,斯人离去了,他连拔脚追赶,都不能。
我心向君,君心向何?
唉,好想代子舒,去抱一抱这样的阿行,轻声安慰他,告诉他:一切不过是无常,造化弄人,非你之错。
第二场戏:相见恨晚叹奈何
其次,不可求得的脆弱感,还表现在演员对哭戏的驾驭能力上。
哭有很多种,有啜泣,抽泣,饮泣,悲泣,喜极而泣,有假哭,干嚎,欲哭无泪,号啕大哭…..千红万”哭”,万艳同“悲”,悲剧的力量,又怎少得了哭戏的加持?
气息控制各有不同,身体反应也各有不同。
和笑一样,哭的种类和层次是非常丰富的。
表现哪一种哭泣,是演员在深入理解角色背景身世后,作出的精准反馈:精致、准确。
比如第一场戏,温客行更多表现的是克制性的哭诉——边哭边念台词,只是哭的程度还达不到“泣”,最多是隐忍的哭意。
而第二场戏,哭的程度更进一步,瘫坐在桥上吹箫一笑,是饮泣,雨中吟诵摔箫,是悲泣,哭的程度一层层加强,悲的情感,也越来越深入。
和第一场戏相比,第二场戏更令人动容: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成人的哭泣,又与孩童不同,孩子天然无雕饰,悲则悲,喜则喜,毫不参假造作,但成人世界它带着不可言传的莫测面纱,或许有三分虚掩,三分圆滑,三分世故,还有一分言不由衷的复杂。这万般滋味的佐料,一定要戴上一副透视的AR眼镜去看:他面上哭着,可能他是在笑,他面上虽笑着,心底已经被一片汪洋大海所吞没。
温客行此时便是一片汪洋大海。
他瘫坐在与叶白衣交手的石桥上,本来高大的身躯,缩成委顿的一团。
满腔的悲苦无处倾诉,只懂执起那支曾为心上人夜夜吹奏安眠曲的白玉箫,任凭肆虐的大雨,将万千冰冷劈头盖脸砸到脸上,跌入心头。
他漆黑的瞳仁已然失去原有的光彩,苍白的面色更加惨白,鼓箫的唇青紫麻木,吹出来的音调,已不成曲。
阿湘执伞跑过来向他哭诉、求助喜丧鬼府被血洗,摇着他的身体问他怎么了。
他连睁眼都没看她一眼,痴痴傻傻盯着半空,一字一顿道: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说完,他笑了,似笑,却是哭。
既然上天安排我与君相见,为何我的心却喜悦不起来呢?
很喜欢此处演员对这个笑容的诠释,湿漉漉的温客行如同被打捞上来的,泡了许久的落水客。头发粘连在一起,脸上混着不知是雨水和泪水,冰冷的绝望透屏而出,这一抹笑,在明丽的笛声扬起中,看似明媚而憧憬无限,却混杂无尽的自嘲和讽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弱小到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此时有敌手趁机行凶,我想一定能将他一击毙命,陷入极度悲伤或愤怒情绪中的人,意识和行动,都远远迟钝迟缓于正常人。
这里的温客行,脆弱之美达到极致,甚过后面的吟诵和摔箫。
将最美好的事物打碎了给你看——这是艺术上,最惯用的手法,如同日式的物哀美学:它是那么地美丽,可它转眼,就要凋零了。
甚至这脆弱,已趋于破碎了,温客行就像一只碎裂的还没有散落的精美瓷器,碎片的哭笑,碎片的情感,碎片的自我,碎片的理想……支离破碎,如何重新拼凑?
这时的温客行的状态实在太让人担心,让我一度担忧,他会从此一蹶不振。
幸好,幸好……
他大笑着,从雨水中爬起来,想把这白玉箫也彻底破碎了。
知己将死,还要这箫做什么用呢?
“我还没哭你哭什么?你来替我哭啊?”
他带着哭腔,边流着泪边笑着,喉咙嘶哑,气息滞涩,但觉漫天大雨淋下,不辨归路。
“阿湘,他活不长了……他要死了……天快亮了,她却要死了……”
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已是既定的事实。
凉雨知秋——下起冷雨时,我便知道:秋天来了……
青梧老死——连梧桐树,都因为季节缘故,叶落而枝枯……
一宿苦寒欺薄衾——我衣衫单薄,抵受不住这一夜的寒冷交加至天明……
世事蹉跎——也经历了太多太多坎坷的人事……
死生契阔——却仍要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
相见恨晚叹奈何——我们相逢的实在太迟了,太迟了……
在原著中,这首温客行随口吟唱的诗句,没有对仗很工整,但编剧给拉齐了格律,完美。
开头已经谈到,这一段的节拍韵律,符合古时文人唱诗的背景,毫无违和。
最后将全身的悲力集中于摔箫的刹那。
从怨——哀——悲——怒——
这四种情绪的高潮迭起,如同一个又一浪潮将情感推向最终的目的地:断箫。
断箫,如同断琴,是子期已死,伯牙弃琴的哀绝,是安吉四贤为知己碎琴自刎的决绝。
温客行啊,他潜移默化地,已然学会了人间最至性至美的深情~我为客行一哭!
好不容易他扬起手,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同时,把玉箫,狠狠砸向桥栏,登时筋骨碎裂,在苦雨中崩裂成千万碎片,就如同温客行彼时碎裂的心瓣。
这种笑中有哭,哭中带笑的独角戏,和舞台剧无异,需要十足的话剧功底,靠一人独立撑起整场画面的接续流动,所有焦点均集中于一人之身,哪一种情绪不到位,都很难通过势均力敌的对手来补救。
幸好,幸好,龚俊温客行做到了。
也感谢配音老师,二次配音后,完美助演了这一经典名场面,破碎的脆弱感,好难求。
如果为这场戏打分的话,100分满分,那么龚俊的表演,我打95分,其余仍有5分发挥的空间。
我觉得,他可以演得更好,更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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