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碑》之“侍真”

王端

天书《碧落碑》，篆书奇绝，文词古奥，从唐至今，不断有高人索解，代有进步，但似是而非处、滞碍难通处，依然触目皆是。成专书者，范业俊之《碧落碑述论》，各种原始资料收集丰富，特别强调该碑与道教灵宝派《灵宝经》之密切关系，意义深远，惜家有宝藏，而不会熔铸，解说之词，殊为不堪。寓真有《碧落碑考》，政治历史背景探究甚多，碑文本身之内证，却很难落实。2020年成书，对此前数年范业俊所持之《灵宝经》核心也未多上心，诸多词语解释，值得商榷。

“侍真/像”与“侍/真像”

原文：敬立大道天尊及侍真像。

范业俊释为“侍真/像”。“侍真从本意上讲是陪从在尊长的身边人”，基本正确，但否定“像”是“肖像”，说道是无形、无象的，则混淆了道的哲学本体与实际的科条仪拜的差别。若佛教讲万法皆空，但寺院泥塑举目皆是。

寓真释为“侍/真像”。“侍，供侍，这里指供奉、俸祀，即祭祀。真像，即真容，指房妃的雕像”。这种断句，把“侍真”的动宾结构割裂，使“侍”悬空。实际上，“像”也不单指房妃像，也指大道天尊像。

我认为， “侍真”是个介于专称和泛称之间的称谓。

道教把存养本性得道的人称为真人。《庄子·大宗师》：“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从一般意义说，“真人”，就是一泛称，但与人世间的人分三六九等一样，道教天庭也是等级森严，看一下《西游记》《封神演义》即知。《灵宝本元经》：“四人天外曰三清境：玉清、太清、上清。”居正位者，即为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太真经》：“圣登玉清，真登上清，仙登太清。”虽然各派道家说法有所差异，但圣人、真人、仙人这三大等级则不容混淆。《太上洞玄灵宝诫业本行上品妙经》载元始天尊开法会，宣讲升级进阶：“法轮开十转至真诸场，一品受持诫者，即为地仙；能修行法诫，转位入第二品中，得为游仙；倍向正心者，转位入第三品中，得为仙人；奉行诫业者，转位入第四品中，得为飞仙；常从经诫，不犯众行者，转位入第五品中，得为灵仙；绝口断贪味，长斋谓经执诫者，转位入第六品中，得为神仙；若能无色贪欲，平等行诸功德，舍心抱素者，转位入第七品中，得为真仙；建心广念十方，常行救厄，口无过行，济物无偏者，转位入第八品中，得为飞天真人；守一不动，持行万善，敬念法诫，常如对神者，转位入第九品中，得为太上真人；恒能餐霞饮炁，苦行修道，谓经行香，朝真开化十方，普济无量众生，惠润天地，常无怠倦者，转位入第十品中，得为无上上清真人者也。”进阶的“交通工具”，皆由“法轮”（灵宝派道教理论与佛教有诸多相通之处），靠“轮转”妙通至真诸场。

房妃生前皈依灵宝派，身后自然也不可妄想一步登上道教最高阶位，总得一步步从基层做起。“伏愿栖真碧落，飞步黄庭”。“伏愿”，是希望，“栖真”，“真”，虚实皆有，既可说是道家泛称之“真”，又可说修道的高阶品级就是“真人”。往上的“三清”圣境，那是先天注定，不是仙人、真人修行得来的。就像孙悟空说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表面有道理，实则全无道理。没有任何一位真人，在现有的设定中，要并列“三清”而成圣的！“谒群帝于天关，携列仙于云路”。“群帝”，东南西北中五方之帝，叫“帝”，却不能定于一尊，按人间评级，最多算个诸侯。就这，还必须恭敬拜谒。他们掌管着“天关”，就是掌管着升级进阶的枢纽，是遴选的“把关人”。“携列仙于云路”，与列仙携手，明确希望，就是“成仙”，而不是“成真”，绝不妄想由“仙人”越级成为“真人”。

再细分，天上有灵宝天尊、玄都玉京金阙七宝玄台紫微上宫三十二天上帝、飞梵大罗天君、真人玉女、上方诸灵官。地上有灵宝天尊、九土高皇、四司五帝、阴阳水府十二仙官、洞渊洞虚洞元三十六地元皇天君、五岳四渎地上诸灵官。人间至高的“皇”“帝”“君”等，在道教系列中，都降格使用。

自然，道教并没有刻意强化等级森严，“真”，在抽象哲理教理层面，大家是平等的；在科条仪拜中，圣、真、仙还是分层次的。

“侍真”，从泛称的角度说，就是诸天朝真。“真”虽然已经是纯真的了，像英语单词本身表“极致”的词，就不能加表程度的词修饰了，但在实际表述中，至真、神真、诸真，还是频繁使用的，虚虚实实。

层级上，《太上洞玄灵宝授度仪》载有“召出臣甲身中三五功曹、左右官使者、左右捧香驿龙骑吏、侍香玉童、散花玉女、五帝直符直日香官，各三十六人”“谨上请太极典经仙郞、侍经玉郞、监度司马”，“侍香”“典经”“侍经”，等与“侍真”结构、意义都高度一致，“侍真像”，只能做“侍真/像”切分解读，不能做“侍/真像”解读。

与《碧落碑》年代相近的《岱岳观碑》说“并造素像（太上老君像，道教崇尚玄素，素朴）一躯，二真人夹侍”。

“侍真”，为其他道教典籍不载，说专称有点勉强，但参考这些，也绝不是简单的泛称。可以说是《碧落碑》的独创，意义所指，虚实相间，既可说是刚入门的“仙人”侍奉“真人”，不可越级侍奉天尊。就如同考公刚入职的公务员，侍奉的是基层领导，直接进中央最高机关，侍奉最高领导，想都别想。也可说是虚指，圣、真人、仙人，追求信奉的就是个“真”，就如同我们挂在嘴边的，我的工作不是侍奉某位领导，而是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