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骷髅》:
昨日荒郊去玩游,忽见一伏,白骨白骨骷髅。嚣然无语卧荒丘,冷愀愀。风吹败叶,满径满径堆愁。
骷髅骷髅,眷属无音,恩爱恩爱全丢。雨打风筛今几秋?恨悠悠。不闻人语,惟听惟听溪流。
骷髅骷髅,半世形藏,恍似惶似浮沤。富贵功名怎到头?枉营谋。金珠万斛,难续难须咽喉。
骷髅骷髅,一旦无常,万事万事全休。想是前生总欠修,广愆尤。光阴迅速,顷刻顷刻难留,奉劝人生急早修、莫悠游。早求解脱,同赴同赴瀛洲。
上面的歌词是感叹庄子问髑髅,庄子与髑髅的对话,是一生一死的讨论,结果活人说生好,死人说死好。下面这个故事,也是与骷髅对话,感觉可以与庄子互参,若是能品出个七荤八素,那也是您的造化。
本故事出自《夷坚志-关王池》作者:洪迈(南宋)说浙江嘉兴人徐大忠,在宋孝宗 淳熙五年时(西历1178年),随父亲做官来到中都(临安),租了一处靠近仁和县仓库的房子,南边还有一池水,当地人称之为“闗(关)王池”。
老鳖出水
水中龟鳖之类非常多,其中个大的都可以驮人。这池水常常是十分清澈,即便是大旱年月也不会干涸。关于这水池,当地人还有些传说,比如碰上连阴天时,会看见一个铁棺材浮在水面上。(有可能是不明飞行物UFO)
再说徐大忠,刚搬了家,开始下手整治书斋,说书斋窗前正对着一丛竹子,可是已经枯萎了,所以他让仆人把枯竹铲除。在整理的过程中,从土里露出来一个大圆顶,看起来很有光泽,好像镜子一般。徐大忠心想可能是别人扔的坏瓢,等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个骷髅头。他并不害怕,自言道,医书里说,人的天灵盖可以入药,这回碰到真的了,他随手就把这骷髅头蔵在书柜里了。
等到夜里时,徐大忠的家人们好像看见一个小孩,上身穿着薄薄纱衫,下身穿着青裙,从桌子上穿窗而出。家人们怀疑可能是邻居过来偷东西,于是跟上去看看,但又没发现任何踪迹。
当晚睡后,徐大忠在梦中看见一个小儿来要钱,说是要“移尸钱”。梦中的徐是怎么回答的,他自己忘了,只记得那小儿又说:“你得给我烧纸钱三千贯,同时还要转《金光明经》三十部,满足我这两个条件,我才肯走。”
徐大忠在梦里不答应,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与徐同榻的家人听见他在说梦话,看样子像是被魇住了,于是急把他唤醒,又问他是不是做梦了,徐说了梦中事,想来必是白天捡的那个髑髅作祟。第二天天亮,徐即取出髑髅砸碎全扔到了关王池中去了。
等到了晚上,徐大忠又做梦了,他梦见昨天那个小儿过来感谢他,说:“‘徳’蒙公恩,我现在可以去托生了!”
在梦中徐大忠叱责他,说:“你昨天向我要移尸钱,我也没给你,你今天来感谢我,这是为什么呢?”
那人说:“昨天的事跟今天晚的事不一样,发生变化了。”
徐大忠不解,问:“有何不同呢?”
那人说:“我死时首身异处,我都不知现在是何年。昨天被君子挖出头骨时,我是满怀希望君能度脱我,没成想君是要把我的头颅入药,当时我感觉是永远没有托生的希望了,况且我的三魂七魄,早就分散了,只有心魂守在头颅上,因为很害怕再弄丢了头颅,所以才会有昨天所求。没想到,今天君子将我的头颅抛在水中,我执着于头颅的念头也随之没有了。我的遗骸不是正常埋没的,所以要钱和经也没有用处,所以我过来向君子致谢!”
徐大忠说:“你既然说是身首异处,那为什么我看你口体具足并未缺失,这是什么原因?”
那人回答说:“此所谓一魂也。”
又问:“那你自称‘徳’,是什么 意思 ?”
那人回答说:“我生时的姓名是王徳,人称小王德,隶属于 钱大王(注,钱大王应该是五代十国之一的吴越国国王钱镠,他曾占据以杭州为首的两浙十三州) 护圣步军,做个旗头(扛旗的头)。有一回大王入朝时,我跟着队伍出门,忽然有人来报本营失火,于是我擅离职守偷跑回去扑救,被所辖将军察觉后举报,结果被执行军法,砍头示众于此地,当时也没有人敢来收尸。我沉沦于鬼道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得到解脱,特来感谢君子。”说完就告辞而去。(他为什么擅自跑回去救火,这个没交代,我们也无从知晓。)
池塘水色
之后两个多月,一天夜里徐大忠同兄长一起读书,当时月明星稀,忽的闻听有唱歌声,徐大忠起身来到窗前,顺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同时那歌声也停止了。但过了一会那歌声又开始了,这回他偷偷地来到窗前,借着窗缝往外看,发现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只见她头戴鱼枕冠,一身皂衫黄裙,脚上穿着红鞋,在水池上面走来走去,很是自在。她唱完歌,又攀上了岸边的竹竿,直直的上到竿顶为止。徐大忠刚要打开窗子,再看得清楚些,谁知又惊动了女子,只见她从竿顶直接投身于水中,入水时还能听到“扑通”的声音,但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看到怪事了。
评论:《金光明经》是一部佛教经典,又名《金光明最胜王经》,与《法华经》、《仁王经》同为镇护国家之三部经,是大乘佛教中有着重要影响力的经典之一。此经在尼泊尔还有原始梵文版。
《夷坚志》的好处就是如实记录,如讲述人自己记不得的地方,不再去文学加工,还有最后关于神秘女子,只是一次见闻,与之前的骷髅并无瓜葛,可能只是凸显关王池的特别之处吧。
这骷髅头于梦中向徐要钱要功德,理由是“移尸钱”,这个是正常逻辑,因为正常无赖也罢,小人也好,总要找个理由去讹人家的钱财。从后面他说生前是禁军里的一个旗头来看,琢磨出这么一个理由也挺难为他的,这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也是很真实的地方。
按骷髅头所说,他生活于吴越国时代,截至故事发生时间,两者相距大约二百年左右,他一直不能解脱,原文他说“三魂七魄,久已分散,只心魂守此,恐失头颅。”正因为他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只剩下这个骷髅头,执着于此,所以才会沉沦二百余年不能托生。
徐大忠的无心之举,打碎了骷髅头,扔到关王池,这一下才打破了小王德的所执物,就好像一个人突然明白了某事某理,不在执着了,也就可以暂时解脱了。
人的执念,有时会成为痛苦的根源,久久不能解脱,所谓放不下理还乱。人之所以会执着或是执念于某事,根本原因就是不清楚不明白,佛家谓之痴,即愚痴,民俗谓之傻子。小王德执着于自己的骷髅(身体),而不得托生。在生活中人们都有各种执着,随着岁月的流逝,回过头看,当年的那个少年,他抱着的东西是否依然值得!
最后以南宋画家李嵩的《骷髅幻戏图》结束:
骷髅幻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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