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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人惊慌地通禀说平江王府的世子前来拜会时,白灵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拜访。
毕竟消息都已经传开了——昨夜来灵州游玩的当朝右相之子柳曳惨死在府衙之中,据衙役说,当时柳公子独自在后院饮酒赏月,等他们听见惨叫赶过去,看到的只有柳公子的无头尸身倒在地上,而他的首级……
则被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衔着。
众人都被惊得呆了,等回过神来那白狼已经无影无踪。
而这柳曳可是右相家最受宠的幺子,发生了这样的祸事灵州刺史的压力可想而知,而刺史与平江王府有旧,世子恰好在灵州,又生性喜欢凑热闹,刺史想拉他下水不足为奇。
至于这位世子爷为什么会跑来白府,那自然是因为柳曳一到灵州,就总是往她跟前凑。
当然更重要的是……众人所见的那头白狼,传闻是独灵山山神的化体,而她十二岁那年入山拜神,神奇的求得了家业重振。
从此人们便都说,白家的三小姐是早已许了白狼的,只待双十足岁,便行神嫁。
所以任何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子,都会引起山神的震怒,死于非命。
就好像柳曳一样。
平江王府的世子,洛影青。
布衣纶巾,这位世子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文士,只有嘴角那抹自信的笑意稍稍显出些金枝玉叶的不同来。
一进门他就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说:“看来山神爷的眼光,着实不错。”
“世子取笑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呼人奉茶,又等洛影青啜了几口茶之后才开门见山地问:“世子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怎么,”洛影青瞪圆了眼睛,“昨晚柳曳死了,你竟然还不晓得?那他们还说你和他过从甚密?”
她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究竟是表明自己与柳曳确有往来,还是趁机撇清关系?哪种更好?
然而随后却见洛影青笑了笑,“姑娘放心,那柳曳怎么死的我也并不关心,今日来是因为听闻姑娘治玉是一绝,不知可认得此物?”
她凝目看去,只见他从袖中取出的是一只玉兽,龙首马身,前爪似鹰后爪如虎,通体莹润脂滑,莹白的玉色中还隐隐透着红丝,这异兽作昂首狂啸的姿态,大张的口中玉色如血,虽然不过半尺长短,却有吼天喝月的气势。
“这是犼形。”她立刻就认出来,“称作‘望天犼’,是有德之兽,玉工常以此形做镇纸之类的玩意儿。”说着她上前摸了下玉质,一触之后立刻打了个寒颤。
洛影青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起来,她搓着手,惊疑地看着他:“这……”
玉性寒凉本是寻常,但这块玉冷得刺骨,简直像是一块不化的冰。
洛影青掏出帕子来将玉犼裹上又塞进袖子里,“我就是因为它古怪所以才来求访,但看样子姑娘也不能识它的来历,那就算了。”
“世子请慢。”见他要走她赶紧出声拦阻,却又对着他好奇的目光踌躇了一下才说:“灵萱不才,令世子失望了,但或许还有一个人能解世子之惑。”
“哦?”
洛影青侧目看着她,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似笑非笑。
或许是在想她何必如此奉承?
于是她便将笑容再增一分,“只是那人性情古怪,容灵萱稍作筹谋,三日后定引世子一会。”
而当洛影青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院门处的照壁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轻轻的叹息声,多少带了些歉疚。
“怎么,不忍心了?”偏门一侧,低沉的男声带着些许嘲讽说道。
“怎么说也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当年我既然答应了你,如今必然办到,你又何必多心。”她反击道,过了许久却不闻声息,掀帘一看——
人已经走了。
2
三日后,她为洛影青引见了那个人。
说是引见,其实只是将洛影青带到了那人所住的茅屋外。
“你师父就住这里?”平江王府的世子惊讶地问道。
这里是灵州城的东郊,独灵山余脉蜿蜒至此,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值此初秋百草将黄,看着就更荒凉萧索了。
“不是灵萱不懂奉师之道,实在是我师父性情古怪,只爱离群独居,连我派来定期洒扫的人也被他赶了回去,我也没有办法。”她苦笑了一下,这时茅屋里传来一声咳嗽,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丫头,东西拿来。”
木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洛影青咋舌地看了她一眼,取出玉犼交在她手里。
奉上玉犼,那老者立刻缩手,片刻后里头忽然乒乒乓乓的,像是打翻了一堆锅碗瓢盆。
“师父?”她担忧起来。
屋内却是良久没有动静。
就在她耐不住上前想要推门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又开,玉犼被扔了出来。
幸好洛影青眼明手快一把将玉犼抓在手里,随即只听老者嘶哑的声音:“这是不祥之物,你们还拿着它做什么!还不扔了!”
洛影青挑了挑眉,那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顿时又拔高了一些,“要拿着也随你们高兴,只是别再来我这里找晦气!滚!现在就给我滚!”
话音未落,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然后不管她再怎么叩门,里头都没有一丝回应。
回程的路上,有点尴尬。
她试着道歉,却又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家师尊的粗暴态度。
倒是洛影青为她解了围:“喜怒无常嘛,这人老了都这样,明知道他不喜欢外人你还替我引见,你也是有心了。”他微笑着说,一点都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忽然他从马上探过身来,“只不过你我素昧平生,三姑娘如此殷勤又是为何?”
她之怔愣了一下,“说起来世子是灵州的贵客,灵萱只恨没有机会聊表寸心,世子又何必多此一问?”
言下之意——他是贵人,想要巴结他有什么可奇怪的?
洛影青十分夸张地做出恍然的样子,“原来如此,我就喜欢爽利的女子。”
他笑着说,又凑近了些,几乎要靠到她耳边了。
“可是我听说你已经是有主的人,别的男人就是在心里想一想,那颗心也未必能保得……”
这最后一个“住”字,他都没能说完。
劲风,白影。
洛影青硬生生地向后一仰,整个人从马上翻下,半空中腾挪转换,点落地面后他目如鹰隼,直视着前方。
他们的马嘶鸣着乱踏,亏得她死死抓住缰绳才没逃走。
这些畜生如此恐惧也是当然的,就在十余步开外的灌木之后,比寻常野狼大了一倍有余的白狼正盯着他们。
“啧,不上独灵山也能见山神。”洛影青看向她,“真是红颜祸水。”
她紧张万分地盯着那白狼。
如此僵持着,一片寂静。
然而最后白狼还是慢慢退回了树丛中,白影一闪就没了踪迹。洛影青轻笑着重跃上马背,看似满不在乎,但当她交还缰绳时还是觉察到他满手都是冷汗。
夜半,明月。
白家的这处院落是禁地,除了她之外再不许旁人进来。
反身锁好院门,她四下顾看,只见银光铺地,安静得仿佛连时光都停止了。
银月下,巨大的白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凝视着不动,直到那个修长的身影终于在月光中现身。
“为何袭击洛影青?!”她怒视男人精悍而冷漠的脸,“你明知他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我什么也没做。”男子脸上掠过一丝不耐,“是白狼自行动作,你也知道,它是通灵之兽,我虽降伏它,却不能干涉它的行动。”
这是实话,她沉默下来,走上前伸出手去,白狼立刻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
然而初见时,这传闻中的灵兽可是对着她张开了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仿佛一口就能将她吞掉。
然后,曲慎救了她。
她看向一旁的男子,想着他的救命之恩,还有他给予整个白家的恩惠。
以及因此带来的,无比沉重的负担。
3
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被锁拿到了灵州府衙。
她急忙赶过去,天牢外却见洛影青笑呵呵的正守株待兔,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你的师父……”世子爷的神情满是探询,“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当然只会说,师父姓赵,晋州人士,年少时以治玉为业,后因得了眼疾失了本业,流落到灵州为她在路边所救,才有了这一场师徒缘分。
但真相绝然不是这样。
“其实之前我有件事没有对你说,”洛影青请她进了府衙的密室,“这只玉犼是在柳曳被*的现场发现的,它令我忆起早年的一桩案子。”
丞相之子府中遇害,现场遗留的玉兽,让人怀疑7年前旧案。
七年前,有宁氏一族擅于治玉,这年宁氏家主得了一块玄魄玉料,这种玉料是天地阴寒之气凝结所生,将它泡在热水中能吐寒气,可作夏时祛暑之用。
宁氏将玉料琢成犼形敬奉入宫,却不想初试之下竟根本吐不出寒气来,又恰好是在西疆使者的面前,害得朝廷大失颜面,辅政的柳相即刻下令以欺君之罪论处宁氏,判了个满门抄斩。
“可是后来,就在结案当日,那作为证物的玉犼却失落了。我少时听过这桩轶闻,是以这次勘验柳曳的死地,一见这玉犼便想了起来……而你的师父那天行止异样,我便器了疑心。”洛影青说起捉拿她师父的根由,“我一向是个特别容易好奇的人。”
于是便遣人悄悄窥探茅屋中老者的形貌,送回兆京让当时经办之人辨认。
倒不是说宁氏有什么漏网之鱼,但是……
“你的师父,确与宁氏有深厚的渊源。”洛影青捏着眉心说,“他是……”
宁氏家主的同门师弟。
“宁氏家主的同门师弟。”
她在心中说了与他同样的话。
然后,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掩口睁目,不发一言。
“那洛影青说,师父既是宁氏的故人,那说不准就与柳曳之死有什么关系,虽然眼下问不出什么来,人却不能放。”夜间,她在禁园给曲慎讲事情的发展,曲慎听了插话道:“那老头子能有什么手段,小心洛影青怀疑到你的头上。”
“不会的。”她挑了挑眉,“在他看来,白家和当年案子毫无瓜葛,根本没有理由牵涉进去。”
曲慎哼了一声。
看他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强调:“他会继续按我们所想行事。”
“最好是这样。”他说着忽然皱了皱眉。
想是碰到了左肩的缘故——她望了望天,曲慎的旧伤复发,想来明天又是个阴雨天。
这么看来,刑部那些暗卫所用的兵刃确实厉害,当年只不过是轻轻一划,便造成了永难痊愈的痼疾。
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独闯了龙潭虎穴般的刑部,盗出了宁氏所献的玉犼。
曲慎是怎么说的来着?再造之恩。
他本是江湖上流落的孤儿,自幼被那些收钱买命的行当养着,所见尽是刀口舔血的勾当。却不想在首次出任务时为同伴暗算,虽然侥幸逃脱,却受伤沉重,只能躺在暗巷里等死。
若不是遇到了宁氏的家主,大约就真的死了。
那人将他捡回去,续命治伤,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
曲慎,姓是本姓,名是新名,慎怒,慎独,慎*。
再世为人。
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但就她对曲慎的了解,也能想象宁氏一家对他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全新的归处,家人,还有一个……
宁钰。
宁家最小的女儿,宁家诸多兄弟姐妹中,她是曲慎唯一提到过名字的人。
满门遭劫时,她方才豆蔻年华。
“咻——”一阵清亮的笛音溜进了夜色里,是曲慎折了桂叶吹起来,这曲子她听他吹过很多遍,说是宁钰最喜欢听的。
他大概又在思念往昔了。
吐了口气,她想走却又迈不开步子,这时白狼过来蹭了蹭她的腰,她笑了笑,伸手掩住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吵死了。”轻声抱怨着,但直到曲慎吹出最后一个音符之前,她一步都没有迈出去。
4
洛影青再次遣人来找她,已是十日之后。
当时她正在园子里调弄鸽子,见衙役来了,一松手,那鸽子便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府衙内,洛影青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你师父什么也不肯说。”他说,言下之意明白——让她想办法使老者开口。
只是该用什么样的办法?跟着衙役走进幽暗的大牢,她边走边想,无非是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这些都不够好,她还有更好的,牢门开了,她缓步走进去,看向神情萎靡的老者,“师父……”低低地喊了一声,她握住老者的手,感到手心里传来了刺骨冰寒。
那是一片玉屑,玄魄玉的玉屑。
她从大牢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满脸不耐烦的洛影青。
她向他摇了摇头,随后又道:“世子再多给我几日,事情或有转机。”
洛影青肯了。
三日之后,夜半时分。
她又来劝服自己的师父,然则老者和之前几次一样,闭目养神,不说不动。
就在她叹息着又要再一次无功而返之时,长廊尽头的灯火忽然暗了下去,几下闷响后,黑暗与寂静同时降临。
她即刻拉起老者退到墙角,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火把被打落在地。
大牢陷入黑暗,只有高处的小窗中泻了一点月光下来。
她看到一个黑影逐渐接近。
那人在牢门前停住,手中的链镖反射出一点寒光。
利刃破风,直取他二人!
忽然“咣”的一声,凭空飞来的暗器打下了链镖,黑影身形一滞,随即只见飞火如流星,啪啪数声尽数钉在墙上,长针末端燃烧的火绒照亮了大牢中的一丈之地。
黑影现形。
那人见状便欲脱逃,一转身却恰恰迎上青锋三尺,曲慎手中的剑既轻且细,正是为无声无息地取人性命所用。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曲慎的本事是不用说的——虽然旧伤在身,但这些年来他从未懈怠过,而她自从夺得白家的主事之位后对他也从未吝惜,名师良医,不知寻过多少。
他不会让她失望,他更不会让他自己失望。
洛影青来得有些晚,带着大批衙役赶到时人已经被曲慎拿下,“这位是……”他看着半隐在阴影中的曲慎一脸好奇,她赶紧说:“这是我白家的护卫。”
洛影青便没再说什么,而是盯着那刺客凝神沉思,他此刻心思其实也很好猜——
她的师父,一个垂垂老矣的落魄玉匠,如何值得别人这样亟不可待地要取他性命?
三日后,她埋在府衙的眼线传出消息,说那刺客已经招供,是柳相派他来取命。
5
“这还不够。”
她对着菱花,镜中映出身后曲慎不满的脸。
轻叹一声,她解释道:“怎么不够?如今对于世子而言,柳相卷入此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以他之能迟早能找出柳相买凶的实证,再加上师父也答应做旁证,想要翻案已是易如反掌。”
“那要是洛影青压下此事又如何?”曲慎仍旧皱眉。
她望了望天,瞪着他镜中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那你还想怎么样?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尽了人事,不是么?”
有些不耐烦的口吻。
果然曲慎一听就黑了脸,“不见到那老贼家破人亡,我决不干休!”
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霍然起身,转而与他对视。
“别忘了我费了多少工夫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你还嫌不足?难道真要我白家满门赔上性命为你报仇不成?!曲慎,你虽然对我白家有济困之恩,但总不能要我们舍生相报!”
提高嗓门嚷嚷着,她盯着他的脸,耳边响起的却是多年前那个少年的声音——你欲为家门求富贵,我若予你富贵,你又如何回报我?
入山拜神遇险,忽然出现的少年降伏白狼救下了她,又听她诉说困顿之情——家道中落,一时之急难无人援手,几近绝境。
而后,满面尘灰衣衫破烂的少年便说要予她富贵。
多像个笑话。
她确实也笑了,但是笑过后,迎着少年炯炯的目光,她又说:
若得富贵,我就许你一个心愿,纵然千难万险,也为你成就了。
之后少年便取出了几件玉器,无一不是夺天之巧稀世之珍,白家借此重振旗鼓,父亲自此也对她言听计从,短短两载,她就凭着机巧与胆量夺下一方之豪富。
随后有一天,曲慎将那只玉犼放在了她的面前,讲起宁氏一门的惨死,讲起了那个宁钰。
他的心愿就是要柳相满门的人头。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自己许下了一个多么难以实现的诺言……
而此时此刻,曲慎听了她的话先是一脸震惊,随后冷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语气恍然——这显然是人之常情,有了富贵荣华之后,还有谁愿意拼上性命去实现一个诺言?毕竟没了性命,泼天富贵也是无用。
“你明白就好了,”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把话说开,“我已经为你做了多少事?曲慎,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到了今日,我白氏可以说再不欠你什么。”
曲慎咬牙看着她。
“休要贪得无厌。”她沉声道,听着自己如擂的心跳,“不然以白氏今日之势,我保证你在灵州再无立足之地。”
曲慎猛地睁大了眼睛。
是太惊讶了吧?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来她对他从来好言好语,何曾说过这样绝情的言辞。
简直像是以刀就琴,铮鸣之后,注定会是死寂无声。
她屏息看着他。
片刻后,曲慎敛起了惊讶之色,冷冷地问:“这么说,你是不愿再出力了?”
“时至今日,白家已不再欠你任何东西。”她傲然答道。
“好!”
这个好字出口,她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下意识地闭了眼,却听身后咣的一声大响,再睁眼时曲慎已经不见了。
妆台上的铜镜被劈作两半。
脚下一软,她跌坐在妆台边,拾得菱花半面,映照出她惨白容颜,伸手一抹,冷汗混着脂粉沾了满手。
“……当时只见他一个劲儿地抽马,过了驿站也不停,看方向想是奔兆京去了。”
曲慎走了,几天后消息传来,说他已经离开了灵州。
去兆京?也好,他不傻,不会会逞一时之勇去向当朝右相明刀明枪地复仇——他至少会等到洛影青有所决定了再作计较。
这样就够了,暂时避开,正是她希望他做的。
正思索间,洛影青的拜帖已经送到了她的眼前,看着那潇洒挺拔的字迹她不禁叹息,又想起那晚在大牢,他看到曲慎时一瞬的惊疑。
这人或许是真有千般的好处,但最糟糕的,就是太好奇。
6
拜帖上写着邀她作赏月品桂之会,三日后满月夜,她描眉涂朱,细心装扮好了才往府衙去,到了那里洛影青竟已在大门前等着,见她来了喜笑颜开,亲手扶她下轿,引她入府,一路上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屋外栽得好桂花,又有明月映窗,十分好景什么的。
然而进了厅堂,她见屋里没有一个从人,心下不由得戒备,却不想洛影青也东张西望的比她还紧张,她不由得好奇,“世子看什么?”
洛影青没回话,又这么上下左右地顾看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的那个护卫……没跟来?”
他笑着问,她心下却是一凛,但脸上仍笑着,“世子这里最安全不过了,还要护卫何用?”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了。”洛影青叹了口气。
“有什么可惜的?”她奇道。
“本来么,我倒是想同他做笔交易。”世子爷煞有介事地说道,点了盏茶推到她面前,她看着茶汤面上变幻不定的图案,默然等他的下文。
“要是他能说出当年宁氏一案的来龙去脉,我就告诉他如何医治他左臂上的旧伤。”
她猛地跳了起来。
下一刻洛影青便一折扇狠狠击在她肩头,痛得她又坐了回去。
扇子压着她的肩,平江王府的世子目光森寒:“以我为棋子,牵来引去的可快活?白灵萱,你好大的胆子!”
他既然提出了曲慎的旧伤,她也就明白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事实上那天在大牢她就觉得不对劲——洛影青虽然看起来被她糊弄过去,却又盯着曲慎的左臂看了好几眼。
所以前日里,她才会忽然想到让他去避一下也好。
并没有想过能长久地瞒过洛影青——这位世子爷是个闻名的人精,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而她为他引见师父在先,往传信兆京引柳相派人来截*在后,洛影青若是觉不出这其中有人刻意为之就奇怪了。
“据刑部的案卷所载,当年劫走证物的是个武艺高强的少年,算算年纪与你的那位‘护卫’差不多,再加上他左臂上断龙钩的伤势,再无别的可能。”洛影青将她的沉默当成了抵抗,于是将疑心之处说了出来:“再回想柳曳这宗案子,现场的玉犼,白狼将我引到你处,你又替我引见了你的师父……桩桩件件,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她扬眉浅笑。
“我已试过那玉犼,泼上热水便见冰寒之气,可见当年的‘欺君之罪’大有蹊跷。”洛影青眯起眼,“你那‘护卫’是宁氏的什么人?你白家又与宁氏有什么关系?竟敢冒此险为他们翻案?”
他声色俱厉的,但她却半点也不怕,“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白家因宁氏之物才得重振,报恩而已。”
云淡风轻的语气。
但这不知怎么激怒了洛影青,他冷笑起来,“好个报恩,白灵萱,你自恃机巧,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那么今日功亏一篑也就怨不得我了!”
功亏一篑……
她不禁一颤——的确,那么些年的谋划,她不知花费多少功夫才拼凑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当时柳相欲私下与西疆可汗结好,欲求玄魄玉为礼医治可汗的热毒之症,却因为求取时藏头露尾,令宁氏生了疑心,给了方假玉骗过了,就此结下怨恨。
后来遇上宁氏献玉,柳相有心陷害,便以名利去挑拨对方的师弟,诓骗其为自己按着样稿也做了一只玉犼,偷梁换柱,再给宁氏扣上个欺君的罪名。
明了了这一切之后,她花了不知多少功夫访得那个师弟死里逃生流落江湖,便遣人不着痕迹的引来灵州拜为师父,从此掌控在身边。
就这样谋划着等待着,直到传闻洛影青游历到了灵州,她便用一个花魁娘子将柳家好色的幺子引来,用他的性命第一个血祭了宁氏满门。
最后,走到今日这一步。
千难万难,却也都做了。
但如果……如果今时此刻,洛影青撒手此事或是按下不表,一切便都要前功尽弃……
看着洛影青得意的脸,她忽然笑起来,“不会的,世子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扳倒柳相的机会。”
洛影青露出狐疑之色,随后她起身,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平江王府的世子爷顿时一脸悚然。
她掩口轻笑,“难道我说的不对?”
洛影青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看他这副样子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正有些得意,洛影青却忽然敛起怒意,悠然一笑,“这么看来白姑娘也是个好奇的人了,那么洛某倒有一问,还望姑娘解惑。”
她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洛影青已经说了出来:“当年刑部失落的证物既是偷梁换柱的假货,那玄魄玉琢成的犼形自然早被柳老贼毁去,那我手中这一个又是从何而来?”
这下轮到她吃惊了,没想到洛影青竟会觉察到这一点。
而有些秘密是不能说的。
她惊得掩口,洛影青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玄魄玉是阴寒之气所凝,但我听说即便是普通玉石,若是在每月月圆时分取闺中之女的鲜血一杯浸润玉身,三年后也能养成相似的阴性……”他猛地凑到她跟前,“白姑娘,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血虚了?”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大笑起来,“割血养玉,我一直好奇宁氏到底和你有多大的干系,结果竟然只是报恩?你糊弄谁?”
她简直想堵他的嘴了。
不能说,不能说……
有些秘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是他对不对?你的那个……‘护卫’。”平江王府的世子爷笑得暧昧。
她真想一个巴掌招呼过去。
但她还是忍住了,“世子说笑了。”
“我认真得很。”洛影青忽然换了种语气,“说真的,你这份心机与坚韧,我十分中意。”
她被搞糊涂了,这是在说的什么?
“白家如今富甲一方,你可想令家门更上层楼?”洛影青轻击折扇,“若能与我平江王府联姻……”
这下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无语地瞪着洛影青,对方却是满不在乎地又说了一大堆的“好处”,末了对她说:“在拒绝我之前,还望姑娘三思而行。”
柔和的语气,却又是有力的威胁。
以平江王府的尊贵,搞垮白家也非难事。
她默然了片刻,无声地一愣,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窗外,明月堪堪落在树梢。
洛影青笑了一声,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可惜了我的好桂花。”
他看着地上折断的桂枝笑道。
7
后半夜,忽然下起雨来。
白府禁苑的厢房里,她靠着白狼,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条毛绒绒狼尾。
秋意还算不得浓,她却已经觉得冷到不行,数年割血养玉,说没有损伤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想想是为了曲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洛影青会为宁氏翻案已经吃准了,人算不如天算,万一最后不能成功,曲慎还会不会回来?
忽然白狼躁动起来,起身向门外跑去。
房门被撞开,院子里有条熟悉的人影,她吃了一惊,走到门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嫌弃的口吻,心底却是狂喜的。
想他去避险是一回事,希望能看到他则另一回事。
再怎么知情识势,这人在身边时,仍是会觉得天然的欢喜。
曲慎,他就那么在雨里站着,也不怕受了湿气旧伤复发。白狼围着他打转——自从七年前被他降伏,白狼似乎便能感知他的心思,此刻这灵兽焦躁不安,想是曲慎也正心潮起伏。
“不要嫁。”他忽然吐出这三个字。
她愣了一下便恍然他方才定是在府衙听到了什么,心里藏了多年的秘密骤然被揭开,她无所适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不想让我嫁到王府去?”于是良久才反问,“凭什么?”
她边说边腹诽——那位世子爷也真是好管闲事,他定是觉察到曲慎在外头才说什么联姻的鬼话,可她却很清楚……
洛影青对当今的女帝一往情深,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女帝即将亲政的当下,他绝不会放过为女帝扳倒柳相这个权臣的大好时机。
她洞悉了洛影青心上的隐秘,而他也同样洞悉了她的。
“那天在东郊……”终于曲慎开口了,“我见你与洛影青亲近,心里恼恨,所以白狼才会忽然扑了出去。”
原来如此,她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洛影青,我以为你有意于他,又怕这些年来你恨我用恩义绊住了你,可是今晚在府衙……”他恨声道:“若非对你的心意一无所知,我岂会退让半步!”
这大抵是他所能说出的,最接近于剖白的话语了。
她笑了起来,“那么宁钰呢?”
她忽然提到故人的名字,檐下的油纸灯忽明忽暗,照见曲慎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难道你能忘了她?”她问出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又替他回答了:“不能,是不是?”
曲慎不语。
“而于我白灵萱而言,纵然我喜欢你,却也不稀罕心里还有别人的男人。”
她朗声说道:“我或者宁钰,你的心里,只能选一个。”
清亮的声音,穿透雨幕而去。
但随后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充满了四周,不多时雨势大了起来,白狼都跑回来躲雨了,曲慎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叹息一声,取了伞来,走到院子里替他挡雨。
记得曲慎说过,当年他为宁氏家主所救,也是一个雨天。
于是这么多年来她不知想过多少次,倘若当年曲慎先遇见的是她该有多好?她也会救他,珍重相待,让他一生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许是感应到了曲慎纷乱的心绪,屋中白狼又嚎叫起来,声传数里,闻者悚然。
别人都会听见的,而等到柳相一族倒台,可想而知那“白狼娶亲”的传闻会更加甚嚣尘上,畏惧她的人会更多。
但那都不重要了,她看着曲慎的侧脸想,反正无论他的决定如何,在她心里,总已想好了要许他一世的欢喜。
这是那年,她看着那个如从天降,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的少年时便决定的事。
白狼之神嫁,如是我闻,而已。(原标题:《青天记之白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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