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防前路有妖魔

“只要你给我两件东西。”两粒磷火下的声音说。“那两件么？你听着：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

鲁迅的文字现在来看还是笔笔有力，以前我却欣赏不来，比如《铸剑》里这个助人复仇的黑衣人，不知所自又不明所以，不但“哈哈爱兮爱乎爱乎”歌声古怪，名字也起得莫名其妙——宴之敖者。这大概是鲁迅一念入古的化身，“宴之敖”本就是他用过的笔名，含义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的人，似与兄弟阋墙的恩怨有关，不提也罢。《诗经·小雅·大东》有诗句“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启明、长庚恰是周作人和鲁迅曾用之名，二人断交绝谊，真如两颗互不相见的星辰，名号都成了谶语。

启明、长庚名似两物，实则一星，就是七曜中的金星，因其“大而能白”，又名太白。所谓“太白晨出东方为启明，昏见西方为长庚”，神魔小说中太白金星是玉皇大帝亲信之人，俗名便叫做李长庚。《西游记》中太白金星是典型的“老好人”，天庭维稳派。话说花果山野生石猴，学得神通之后卖弄本领，先去龙宫索宝，后在地府销名，闹得冥君慌恐、龙王不平。水府、冥司进表上奏，灵霄宝殿上震动天尊，便要武力收服。一旁闪出长庚星，俯伏启奏，化征剿为招安，将猴王宣来上界，“若受天命，后再升赏；若违天命，就此擒拿。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也”。于是老星临凡，奉旨招安，孙悟空上天看看门路，却成了未入流的末等小官，于是火起心头，抡棒打出南天门，竖起“齐天大圣”的幌子来。继而李靖挂帅，巨灵神与哪吒连吃败仗，又是太白金星，想出“有官无禄”的花样，与名不与俸，正吃准了孙猴子爱名不爱财的心态。李长庚再访花果山，但见群妖拿刀弄杖，咆哮跳跃，*气腾腾。金星道：“那众头目来！累你去报你大圣知之。吾乃上帝遣来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他。”后文便引出大闹天宫。本为免干戈而护众生，谁料想埋伏下蟠桃会一场纷争，真是辜负老星两番绥靖。《后西游记》中孙小圣蹈海飞天，重拾大圣故伎，玉帝要请佛祖收服，又是太白老星出班陈奏，搬请大圣降小圣，消弭*戮一场。

西游师徒，得太白之助者何止悟空。玄奘西出长安，第一难便遇到虎精寅将军，两位从者被分食啖尽，是一老叟将三藏绳索断去，归还行李马匹，送上大路。那老叟跨鹤腾空而去，风中只飘下一张简帖，上书颂子：“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救唐僧者，金星也。此后唐僧收悟空，悟空收八戒，福陵山猪猴相斗，八戒自报名号，前身乃是天蓬元帅，只因蟠桃会酒醉，误入广寒宫，调戏嫦娥，按律当斩，“多亏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亲言说，改刑重责二千锤”，贬下凡尘，投胎猪身。若非长庚美言，天蓬元帅早成了天界亡魂。第二十一回金星化风而去，八戒望空下拜，连呼“恩人，恩人”，正是盛德不泯。这一回李长庚变化老翁，指点行者至须弥山，寻得灵吉菩萨，方才降伏黄风怪，师徒过岭前行！到得八百里狮驼岭，预报三魔凶狠的又是李长庚。老星虽为天界神仙，却从无亲戚、下属或坐骑下凡为祸，也没有瓶、铃、圈、棍一类法宝招摇为灾，独往独来，与人为善，真是仙界异数。相比同样姓李的老君爷爷，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西游记》第八十三回，半截观音为祸，悟空上天告状，要与托塔天王难堪，也亏金星解劝。老星道，“我昔日也曾有些恩义儿到你”，恩义为何？若非太白，大圣安能得个无灭无生？但我所感念的，不是无上神通或菩提正果，而是天地间那只无主无依的野猴，正当随性放纵之时，龙王呼为妖仙，冥君称为妖猴，太白则曰：“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他也顶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与人何以异哉？”当美猴王动辄自称齐天大圣之时，他或许已忘却或从来竟不知道，一位长者曾为他争取的公义，那就是：地上一只野猴子，也有成仙与做人的权利。 （斗小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