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始终是冒险文学钟爱的题材,变换不定的海浪涌动着未知的魔力,时刻召唤着英雄们乘风出海,展开激动人心的旅程。我们可以轻易的数出许多海上冒险文学作品:《格列佛游记》《鲁宾逊漂流记》《镜花缘》《老人与海》等等,这些作品不约而同的把海洋作为的舞台。
一部伟大的冒险作品不仅在现实维度上展开,同时也在精神维度上展开,而受挫是精神历险展开的经典方式之一。冒险的主人公往往在故事一开始就遭遇了某种挫折,挫败感令他对自己感到怀疑,对未来的旅途充满焦虑。例如:《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鲁滨逊离家出走,心里面充满了背叛家人的愧疚;《镜花缘》中的唐傲被朝廷革去功名,仕途失意;《老人与海》中的老人被年迈和孤独逼向社会边缘。
【老人与海】
在古希腊神话中,最荡气回肠的冒险故事莫过于奥德修斯漂流记,荷马将这一传说谱写成了著名的史诗《奥德赛》。故事的主人公奥德修斯是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将领之一。当历时十年的特洛伊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希腊士兵踏上返乡的旅程,前途对他们来说却非常渺茫。战争留给士兵的总是无尽的伤痛,以及无法赎还的时光。以奥德修斯来说,他离开家已经十年了,美丽的妻子佩涅罗珀是否在等待他回家?儿子是否依稀记得他这个父亲?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事实是当他在战场上挣扎求存,一群无耻之徒正坐在他的家中挥霍他的财产,追求他的妻子。面对这些不确定因素,他的精神渐渐脱离意识的航道,迷失在潜意识海洋当中。
海洋最适合用来表征潜意识空间。它有着无边无际的广度、不可测度的深度,波澜起伏的海面底下隐藏着凶险的礁石。这些共同展现出潜意识那种不确定性和危险性。在古希腊神话中,海洋代表了一个陌生的秘境,是妖魔和凶神横行的领域。海洋的御主波塞冬是个危险的暴君,只要轻轻挥动手中的三叉戟,就可以引发海啸。海里还蛰伏着巨大的海怪斯库拉,随时准备吞噬过往的船只和水手。最令古希腊水手提心吊胆的是海洋女妖塞壬,她们会用甜美的歌声诱使水手把船撞向礁石。
【奥德修斯和独目巨人】
海洋上还充满各式各样的奇观。《山海经》记载海外有结胸国、厌火国、羽民国、黑齿国等等。清代文学家李汝珍将之改编成小说《镜花缘》。在《格列佛游记》我们也可以看到小人国、巨人国、飞岛、慧马国等等海上奇国。就连《鲁滨逊漂流记》这样现实风格的小说也热衷于幻想野蛮的原始部落。
虽然,《镜花缘》《格列佛游记》都借用虚构的海上异国来讽刺腐败是现实社会。但是撇开作者的政治诉求不谈,我们看到异族和怪物是海上冒险作品的经典要素。在潜意识的海洋里,来自现实世界的印象被肢解、重构,人体被肆意的拉长、扭曲、放大、增删与动物组合……变成毕加索、达利或米罗笔下的怪诞形状。这种情况也常常出现在恐怖和科幻小说中。在这类作品中异族人、妖怪和外星人都是人类对自身形象的重构。他们进化树上被折断的枝桠,是我们可能成为却没有成为的样子。其中折射出的是做梦者对自身存在状态之不确定和茫然。
【动画《哈哈镜花缘》】
在冒险作品中,直接的威胁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诱惑。奥德修斯遭遇过四次精神考验。
第一次,他的船队在库瑞涅海岸上登陆,他的几个同伴因为吃了岛上的忘忧果,遗忘了自己的家乡,不愿意继续航行,奥德修斯不得不拿刀逼他们上船。
第二次,在女巫喀耳刻居住的埃埃亚岛。女巫喀耳刻把他的同伴变成猪。他迫使喀耳刻把他的同伴恢复了人形。奥德修斯在岛上和喀耳刻共同生活了一年,才又重新起航。
第三次,奥德修斯的航船靠近塞壬女妖的海岛时,他叫水手们用蜡封住耳朵,避免遭受女妖的诱惑。由于船上没有足够蜡,奥德修斯命令船员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第四次,奥德修斯失去了所有同伴,独自漂流到女仙卡吕普索居住的俄古奎亚岛。卡吕普索爱上了奥德修斯,强留了他住在岛上住了七年。
库瑞涅、埃埃亚和俄古奎亚相当于中国神话中的海外仙岛:蓬莱、方丈、瀛洲。忘忧果如同蓬莱仙境中的不老不死药和伊甸园里生命之树的果实。吃了忘忧果,心灵便再也不会被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所惊扰,像徐福一样成为永远在仙境里逍遥的仙人。这种境界是中国古代方士梦寐以求的境界,然而这样的人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变得如同行尸走肉或动物一般。
在奥德修斯的旅程中,我们看到他是如此容易被女性的魔力所俘虏。他的目标是一个惰性目标,是为了返回家乡,在妻子的臂弯当中寻求休憩,这样一个目标极易将他引向黑暗的深渊。面对巨人的威胁时,奥德修斯可以轻易的鼓起作战的勇气,可是面对女性的诱惑,奥德修斯却没有办法坚守意志的防线。因为这些魔女提前应允了他的心愿,给予他家庭的温暖。既然在仙境中找到休憩的所在,他又何必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去寻访人类的故乡呢?
【女巫喀耳刻,吃了她的食物的人会变成动物】
在俄古奎亚岛上,奥德修斯经常坐在海边,远远的望着故乡的方向流泪。他也曾无数次下定决心想要重新起航,然而每次皆在卡吕普索柔情蜜意的浸泡中软化了意志。直到赫尔墨斯再次降临,带来宙斯的旨意,督促奥德修斯出海,并且让卡吕普索放行。
奥德修斯驾着一叶简陋的木筏再次向海洋发出挑战,这一次再也没有软弱和迷惑。海神波塞冬摇动手里的三叉戟,掀起狂风巨浪,向奥德修斯发起猛烈的攻击。这是所有海上冒险最教益人心的时刻。面对愤怒的海洋,无论多么伟大的英雄终究会意识到他只是一个凡人,面对狂暴的灾难,他无能为力,唯有将命运交给众神审判。海洋曾经教会英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抗争,然而最后的一课它教育英雄承认自身的渺小与有限,用平静的心态去迎接自然的强力,无论这强力带来的是救赎还是毁灭。英雄的精神在这一刻与现实达成和解,他的精神的海洋随之恢复了平静。经过漫长的漂流,英雄最终得以靠岸。
海洋有着难以测度的广度和深度,这既是地理学上的事实,也是心理学上的事实。人类可以轻易的征服陆地上的大多数领土,但对于海洋,始终难以驾驭其万一。在神话业已被科学幻想取代的今天,人们仍然怀着恐惧和兴奋之情谈论百慕大发生的神秘失踪事件。这些神秘事件无论夸张还是事实,都唤醒了从神话时代以来人类对海洋的深沉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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