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天凤年间,昔日威武的西汉王朝已被大新王朝取代近十年。中华大地虽说不上大治,但也相对稳定,太平无事。连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皇帝易了主,似乎与老百姓并无多大关系。这不又到了打谷季节,新野县汇聚了南阳各县收上来的新谷。一时间商贾云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南阳郡本属荆州管辖,但紧靠中原腹地,与豫州颍川毗邻而居,连接南北,贯穿东西,四通八达,紧扼交通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商旅云集之所。新野集市虽比不上宛城繁华,却也吸引了南来北往的过客,收购新粮果蔬、皮草山货,运往四方。
人群中有一名青衫公子正于市集游玩,边走边瞧,兴致盎然。此人名唤李通,字次元,宛城人氏。其父李守,为国师刘歆属官,因善星历谶记而为皇帝所看重。李通常年随父居于长安,少在南阳生活。虽身负奇才,天资聪颖,却整日游手好闲,不喜为官。李守恐其在京师重地招惹是非,遣其归乡闲居,却正合了李通心意。自回南阳后,没了父亲看管,李通更是无拘无束。家中殷实,无须为了生计烦恼,整日里斗鸡走狗、游山玩水,不亦乐乎。近几日在宛城待厌了,听闻新野市集甚是热闹,便一大早离府,也未带半个仆从,只身一人骑马上路。
恰逢秋收,集上满是南阳土产,最多的还是刚收的新谷。放眼望去,金灿灿一片,甚是喜人。李通转来转去,行至一小摊面前,驻足观瞧。此店新谷与众不同。大多卖谷商贩,为压秤盘,多获毛利,往往粗略打理,便装袋贩卖,谷粒看似饱满,实则未脱去糠皮,吃起来必然粗糙,累得人买回后还要细细碾磨。更有些奸商还往袋中掺杂些许沙石、碎叶,以充好粮骗取钱财。而此店主人甚是心细,不但筛去沙石,还将谷子打了个干净,一袋袋新谷看着格外鲜亮诱人。李通细瞧那卖谷之人,二十上下,肤白如雪,眉目清秀,额头开阔,双唇宽大,虽一身农装,却掩盖不住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哪里像个寻常农夫?而旁边一人年纪稍长,穿一身旧衣,但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出身,精明干练,正吩咐两名仆从卸车。
李通最好结交各路豪杰,见二人与众不同,有心结识。上前轻轻一拜,问道:“二位,在下有礼了。”
两人转身观瞧,还以为是买谷客商,双双还礼。年轻人上前问道:“先生可要买谷?我这谷子最是干净,先生可随意验看。”
李通回道:“在下宛城李通,字次元,并非买谷商人。只是见二位不为利所趋而弄虚作假,心中敬佩。由谷见人,便知二位重信重义。李某唐突,愿与两位义士交个朋友。”
那年轻人略感意外:“先生可是宛城李氏族人?”
“正是。家父李守。”
年轻人很是高兴:“在下舂陵刘秀,字文叔,不过是一乡野农夫。久闻宛城李氏一方豪杰,能有幸结识先生,实乃刘秀三生有幸。”转而又向李通介绍,“这位是我姐夫,新野人氏,姓邓名晨,字伟卿。”
邓晨相视一笑,问道:“听闻令尊在长安为官,李公子怎有闲暇来新野游玩?”
“长安虽然繁华,但也比不得乡土亲切,故而李通回乡闲居,愿与同乡朝夕相处,才显快活。”又问,“文叔既是舂陵人氏,可识得刘伯升?”
刘秀还未及答话,邓晨乐道:“伯升正是文叔兄长,亦是邓某大舅子。”
李通大喜。在长安之时,就从友人口中听过刘之名。舂陵刘氏乃前朝长沙定王刘发后人,久居南阳,世代显贵,人丁兴旺,族中多有出仕为官。虽然当今圣上登基后,前朝宗室多被削官去爵,可历经两百余年的皇族依然是南阳第一大族。那刘一脉,虽因其父早早亡故而家道中落,但他还是凭一己之力,终在南阳站稳脚跟。李通回乡后,又听到不少关于刘的传闻。据说其人豪放不羁,文武兼备,最喜结交天下豪杰。三教九流,无所不识。为人更是仗义疏财,广施恩泽,其名如日中天,南阳有几人不知其事?李通早就有心结识,一听刘秀竟是刘兄弟,自然喜上眉梢。
“久闻伯升威名,只是无缘相见。今日竟与文叔、伟卿不期而遇,真是上天眷顾。不知文叔何时回舂陵,李某欲同行拜见伯升,还烦劳文叔代为引荐。”
刘秀似有难色:“须待我卖完这最后一车新谷,才会回家。只怕会耽搁先生时日。”
“无妨无妨,李某也无他事,便陪二位在此几日,也好多亲近亲近。”
“先生既然有暇,那自然再好不过。只是卖谷繁杂,让先生留于此处,委屈先生了。”
“我等既已相识为友,何必如此客套。二位若不嫌弃,便称我次元吧。”说完将马拴在一旁,径直转了进来,与刘秀、邓晨闲聊起来。说起家世,才觉刘秀亦不简单。刘秀九岁丧父,兄妹几人由其叔父刘良收养。刘是家中长子,继承了微薄家业。而刘秀分得数顷田地后,不愿给刘良多添负担,十来岁年纪,便弃学务农,养家糊口。李通想想自己打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半分劳苦,可刘秀幼时虽亦无忧无虑,生活富足,十来岁却要为生计操持粗役,就他这份坚韧,便已让自己叹息了。
三人正聊得欢畅,有几辆马车突然停在面前,下来一人。邓晨瞧见,忙迎了上去:“次伯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那人还礼道:“伟卿安好?我正要陪母亲去郊外秋游,远远便见你在此。又在帮你小舅子卖谷吧?正好我家中要买些新粮。你家谷子最是精细,母亲很是喜欢。你便将这车直接送去我家,找我弟结账即可。母亲还在等候,不便久留,容我他日再与伟卿盘桓。”
“那便多谢次伯眷顾了。对了,这位是宛城李通,刚巧与我相识。”转又向李通介绍,“这位是新野阴识,亦是我友,二位也可多多亲近。”
新野阴氏,李通略知一二,其祖出自管仲。虽不如刘氏强盛,但也是南阳名门望族。李通上前与阴识相见,客套几句。却偷瞧见刘秀在邓晨身后,一脸羞赧,痴痴望着阴家车队。李通顺着望去,见车上坐一华贵老妇,应是阴识母亲,而旁边陪一豆蔻少女,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虽仅十三四岁模样,但已出落得风姿秀丽,一看便是个美人坯子。李通久居长安,也算见过世面,阅人无数,却也找不出几人能与之匹敌,难怪刘秀看傻了眼。那少女依在老妇身边有说有笑,隐隐听见是阴识小妹,唤作丽华。
刘秀此时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一般。去年来新野卖谷时,刘秀巧遇阴家车马外出,远远看见阴丽华,便一见倾心,相思成疾。苦于自己虽为刘氏宗族,却家境贫寒,也不敢与人相说。只是但有闲暇,便跑来新野,希望能再见一面。一年中虽远远瞧见过几次,但如今天这般相距尺步,还是头次。能看得如此真切,还能听到其欢声笑语,刘秀心中更是热血沸腾。
李通悄悄一笑,也不点破。阴识与二人随意攀谈几句,便匆匆拜别,登车远去。
三人目送车队转过街角,便与仆人一起装车运往阴府。刘秀心中若有所失,也不与二人相谈,低着头自顾自地赶车。待把一车粮食尽数卸入阴家仓中,算得钱款,刘秀赶着空车出来,才与李通说道:“既然已售得余谷,我这便回舂陵,若次元兄愿同去,那我便引去我兄长家相见。”
李通喜道:“如此甚好。”
邓晨挽留:“今日才与次元相见,不若回我家中用饭,明日再去舂陵不迟。”
李通辞谢道:“天色尚早,待李通舂陵归来,必往伟卿家中叨扰。”
刘秀亦说:“离家数日,尽住在姐夫家里,怎好再添麻烦,我这便回家,还请姐夫代向二姐辞行。”
二人辞别邓晨,乘着牛车,缓缓往舂陵归去。
回到舂陵,因有李通同行,刘秀家也不回,便匆匆引了李通直赴兄长府中。刚至府前,便见大门敞开,里面传出阵阵欢笑之声。问过家丁,言有客远来,刘正邀众公子陪坐,为客人洗尘。
刘秀虽已和刘分家独居,可也常来府中探望,也不用家丁传报,便引李通穿过庭院,来到堂屋。刚进去,就见数人分坐堂中。刘正设宴款待宾客,与众人饮酒畅谈,十分热闹。见刘秀来访,众人放下酒樽,笑呵呵地与刘秀见礼。
刘秀环顾一周,都是熟人。刘自然端坐主位,虎背熊腰,甚是威武,双目如炬,不怒自威。
左侧首席正是远客。其名朱佑,字仲先。本是宛城人氏,自幼丧父,归于外家复阳刘氏,同舂陵刘氏算是远亲,又与刘秀兄弟同病相怜,故而十分亲近。虽离舂陵数年,但与二人往来甚密,情谊厚重。朱佑为外家打理生计,常奔走四方,习得一身武艺傍身,每来舂陵,都与刘切磋技艺,也曾教刘秀一些防身之术。
右侧首席是一儒雅文士,长目细眉,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庄重睿智气息。此人名刘赐,字子琴,乃刘秀族兄。虽是一文人,却不乏勇武之气。前些年其兄刘显因怨为吏捕*,刘赐与显子刘信结客报仇,亡走天涯。天凤元年,逢皇帝大赦天下,才得归乡。与刘最是意气相投,整日形影不离,是刘府中常客。
其下坐着族父刘歙之子刘终。刘终打小便异常机敏,总有不少鬼点子,引得族中兄弟争相效仿,四处惹是生非,没少受刘歙责打。刘终虽然顽劣,却非常孝顺,与其父感情甚厚。每次受完责罚,刘终总会老实数日。但没过几天,便又耐不住性子,旧病复发,惹得刘歙又气又恼,却也毫无办法。
对面是刘秀二哥刘仲。其性情与刘、刘秀又不相同。刘豪放,刘秀敦厚,而刘仲却沉默寡言,不喜嘈杂,常一人独处,少与外人往来。今日能受邀作陪,当真少见。只不过虽坐席上,依然沉默,偶尔举杯相陪,少有言语。
刘秀与众人见礼,又向大哥引荐李通。刘听闻来者是宛城李氏,刚从长安归乡,甚是高兴,起身相迎:“久闻令尊为人严毅,受人敬重,而次元兄亦是才华横溢,享誉京师。今日得见,真乃一大快事。”
李通忙推辞道:“伯升兄谬赞,当真折煞李通了。李通不过是一纨绔子弟,徒有虚名,哪比得上伯升兄宅心仁厚,享誉南阳。李通在长安时,便听同乡赞伯升兄威名,慷慨仁义,听得李通甚是仰慕。能有幸结识兄长,聆听教诲,才是李通三生有幸。”
刘哈哈大笑:“不过是朋友们抬举罢了,哪有次元说得那般传奇。来!来!来!容我为你引荐诸位良友。”说完将众人一一介绍于李通,又是一阵客套。刘请李通与朱佑并席而坐,又使刘秀与刘仲合席,陪在李通身侧。
李通、刘秀来迟,刚刚入席,便被众人连敬数盏。两人推辞不过,几杯下肚,面色红润。刘秀近来农事繁忙,也有些时日未曾来兄长府中,不由得四下观瞧。刘所居是祖上传下宅院。虽宽敞气派,但历经数代,年代久远,显得苍老陈旧。待父亲故去后,家中陷入窘境,府中不少祖上传下来的值钱物什都被典当变卖以养家糊口。及大哥成人,继承家业后,也不知他经营些什么,家中稍有起色,但看这府中陈设,便知其生活也并非十分宽裕。念及此处,刘秀想到大哥整日广交友人,动辄设宴款待,或赠以钱物,如此过活,日子怎能长久?也不知大哥如何打算,待有时机,定要劝他一劝,勤俭持家才能细水长流。
刘秀正想心事,就听刘向李通问道:“次元自长安归来,不知近日朝中有何趣事?不妨道来,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李通思索片刻,说道:“近来倒有两件大事,在长安朝野议论纷纷。一件是皇帝重申六管之令,除原先制定的官府专卖酒、盐、铁,铸钱,征山泽税及放贷予民六项外,又新增征收奴婢税。上公以下,家有奴婢者,按每口征收三千六百钱。当下已在长安颁布,预料不出年底,便要推及天下,引得朝野一片哗然。”
刘终一听急了:“若真这样,各家岂不是又要折了一笔钱财?这不是逼得我等趁收税前遣散仆役不成?”
刘赐反问道:“如何遣散?家中仆役多是无家无业、流落乡野之人,再有就是边关战乱,家破人亡、逃难之人。虽为糊口卖身于我,但好歹在此有条活路。你将他们遣散出去,岂不是断了他们生计?”
刘终无奈:“可三千六百钱也不是小数,若按这个征法,十几亩地岂非白种了?”
朱佑无田无产,不过帮外家打理些生意,对此倒不甚在意,劝解道:“也莫过计较。南阳土地肥沃,若细心打理,也便补上这亏空了。”
刘终叹了口气,低头饮酒不语。刘此时心中却又有一番算计。自皇帝登基以来,诸多政令不得人心,劳民伤财,不少人无力缴税,亡入江湖落草为寇。前些年据闻为了征讨匈奴,募天下囚徒、壮丁、甲士三十余万,出塞讨伐单于。因调遣不一,有先至者,便令屯于边郡。孰料军队执法不严,放纵士兵,边郡百姓多遭侵夺,比匈奴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可恼的是大军集结后又不了了之。天下士族百姓虽不敢明言,但也颇为不满。若长此下去,怕皇帝难坐稳江山。
刘见众人不语,便问李通:“还有一事如何?”
李通饮口酒,笑谈道:“另一件却是皇家之事。皇孙王宗自画一图,穿天子衣冠,还私刻印章,为人发觉,举于皇帝。王宗畏罪自*,被皇帝贬爵,草草下葬。王宗姐姐为卫将军王兴夫人,亦连坐王宗之事,双双自*谢罪。”
刘终听闻,兴高采烈,大喝一声:“好,皇帝不仁,报应子孙。”
刘虽亦觉畅快,但毕竟初识李通,不明底细,其父又在朝中为官,不可不防,便骂道:“快快住口,此等大不敬之语岂可乱讲?”
李通笑道:“无妨无妨,长安皆以此事作饭后笑谈,皇室颜面全无,又不好张扬,也未追究他人。”转而又想起一事,便说道,“国家之事也无甚趣味。今日初识文叔,听闻其二十来岁还未婚娶。李某倒觉有桩好姻缘,若伯升亦觉可行,李某愿保一媒。”
刘喜道:“我这兄弟确也该成家立业,未知次元所言何家之女?”
“今日与文叔相识新野,巧遇阴家出游,有幸得见其女唤作丽华,当真是国色天香,若能配与文叔,实乃天作之合。”
刘秀听李通忽提此事,料其猜得自己心意,不禁羞得面红耳赤,急忙推辞道:“次元莫要说笑,刘秀还未考虑婚娶之事。”
刘见李通指名道姓说出阴丽华,又说与之遇于新野。而刘秀一被说破,立马臊成这般模样,料三弟必然有意。猜中刘秀心思,刘却不说话,别有意味地瞧着刘秀发笑。
刘赐却说:“次元初归南阳,可能对阴家之事不知。阴识兄妹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那丽华天生丽质,还未及笄,便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深受家人宠爱。那阴识早有说辞,必要寻个非常之人,才肯下嫁。次元不明所以,贸然说媒,怕会吃个闭门羹。”
刘秀知刘赐所言不假,自觉迎娶阴丽华终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不觉暗自伤神。李通不明缘由点破此事,亦颇觉尴尬,只得转移话题,又与众人聊起天南地北奇闻逸事。而刘秀却只顾自己心事,再无兴趣听别人话语。
酒宴散去已是深夜,望着满堂的杯盘狼藉,刘秀满是踌躇,欲言又止。
刘已有几分醉意,斜倚在榻上,看着不安的刘秀:“三弟有事?莫要为难,但说无妨,为兄自替你主张。你看这南阳郡,宗室血亲,盗寇游侠,为兄有几人不识?又有几人不给为兄几分薄面?”
刘秀鼓起勇气说道:“大哥,按说这些话弟弟我不便说三道四,但我观大哥这些年来,整日与些不相*人宴饮高歌、斗鸡走狗,其中不乏招摇撞骗、举止低劣之徒。虽说大哥继承家业,如何用度自由大哥做主,但再大家业也禁不住这样折腾。须知细水长流方是持家之道,愿大哥仔细斟酌。”
刘愣了一下,转而一改先前慵懒的姿态,正襟危坐。“三弟,你真是这样看待为兄吗?”
“我怕大哥败尽家业,两个侄儿日后没饭吃,怨我这个叔叔未能及时劝解你。”刘秀赌气说道。
刘呵呵一乐:“好个刘文叔,我的好三弟,我倒还不知你竟如此伶牙俐齿。可文叔啊文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所说的持家之道固然有理,但却不合时宜。须知盛世有盛世的活法,乱世有乱世的准则。天下太平,人人安稳,自然要持家过活。可乱世之中,任你如何打理家业,就算挣得富可敌国,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添作嫁衣。你莫看今天太平无事,可你要细细揣摩,便知眼下太平不过是镜花水月。咱这个大新皇帝临朝前,原本是我刘氏外戚,仗着族中声望,向上妄称祥瑞,虚造太平,欺瞒太后,阿谀奉承;向下虚与委蛇,矫情造作,结党营私,诓骗天下。他一步步独掌大权,最终偷得天下。而这位安汉公登基后,又安了什么汉?他频频折辱外藩,引得外邦交恶,穷兵黩武,不顾及百姓疾苦,多少儿郎葬身边关,又可曾打下尺寸土地?他废除私田,严禁买卖,看似是保全百姓耕地,却纵容皇亲重臣恶意欺占,哪有什么顾忌?他并天下十三州为九州,强迁民户,劳民伤财。他几番篡改币制,铸造新钱,兑换几经更改数额,使得流通混乱,经济萧条。咱这个大新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又怎能长治久安?”
刘秀看着刘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听得是万分震惊:“大哥,你与我同处南阳一隅,庙堂之远,你又如何知道这些天下之事?”
刘得意地笑了笑:“前些年,为兄游学长安,虽说没做多少学问,但也略有一些人脉,对政事也有所耳闻。后虽归乡,但与诸友常有联系,故而对朝中之事多少有些详熟。你可知当今天子是如何称帝的吗?”
“此事天下皆知啊!”刘秀眨了眨眼,接着说道,“武功县一口百年老井阻塞断水,县令孟通筹钱疏井,竟得一晶莹白石,上书‘昭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太后知天命难违,遂准王莽称假皇帝,摄行皇帝事。而后又有梓潼人哀章于深山古庙发一铜匮,上书‘天帝行玺金匮图’,‘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言王莽为真天子,当承天命,御天下兆民。王舜、平晏、刘歆、甄丰等朝中重臣借此上奏,太后自知大汉国祚已失天命,遂准王莽即真天子位,这才开创了大新朝。”
“哈哈,”刘一阵大笑,“这般愚弄天下之言你可也信?什么白石?什么铜匮?全是狗屁!那白石且不说,但这哀章我可识得。为兄游学长安之时,此人素无所长,好为大言。那铜匮便是他私下铸造,匮上还书‘莽大臣八人,另名王兴、王盛、哀章,凡十一人,皆属官爵,为辅佐’。就这么个破玩意儿,王莽老儿便当作宝,硬是用它当了垫脚石,登上九五之尊。真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而那铜匮所言十一人,皆因此被拜为新朝重臣。那王兴本是城门令史,王盛更是个卖饼小贩。只因与哀章共做铜匮,皆封官授爵,登堂入室。而我大汉宗亲,除了那背祖忘宗的刘歆老儿,其余人等无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皆遭贬黜。如此处事不公,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刘秀目瞪口呆:“还有这等事?当真是无耻至极!”沉吟片刻,又问道,“大哥,你……你说这天下当真不稳?”
“迟早的事。现在天下太平不是王莽之功,不过是近年来风调雨顺,老百姓勉强过得下去罢了。若有一天……”刘紧紧盯着刘秀双眼,突然一笑,话锋一转,“对了,听闻李次元欲为你保媒,不知你作何打算?”
刘秀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刘这样一问,心结又起:“大哥,你怎么又突然问起此事?”
刘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亲去得早,长兄如父,我自然要为你婚事着想。我且问你,想不想娶阴家小姐?”
刘秀低头苦思,猛然抬头,斩钉截铁说道:“想!今世非她不娶。”
“那你打算如何迎娶?就凭你种的那几顷薄田?阴家肯依?”
刘秀被此一问,心如刀绞,若有所失地看着桌角,一把端起酒樽饮个干净。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头流入心里,两行热泪又从心间涌向眼眶。
刘见触到刘秀伤心之处,心有不忍,说道:“三弟,你也莫要伤感,其实就凭大哥在南阳声望,即便他阴家是名门大户,也要给为兄几分薄面,更何况我与那阴丽华兄长阴识相熟,让他将妹许配与你亦有可能。只不过……”
“不过何事?”刘秀听闻刘有法相助,不禁希望再起,忙问道。
“不过……若只是凭我缘故,让你娶到阴家小姐,那阴家也只会将你看作是我刘亲眷罢了。但有人问起,阴丽华所配何人,也只会说嫁与刘之弟,至于刘秀何许人也,无人在意。这样的婚姻是你所愿吗?”刘静静地看着刘秀问道。
刘秀听到这里,心灰意懒斜坐榻上,至于刘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半句都未听得进去。自父母相继亡故之后,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过。是啊,正如大哥所言,若是阴识看在大哥面上,将丽华许配自己,那我刘秀究竟算作什么?在丽华眼中,自己又算什么?但若不靠大哥,自己那点家底,在阴家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放下那可怜的尊严,低眉顺眼与自己所爱携手一生?还是奋发图强,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博个封妻荫子,使所爱有所依傍?我不过南阳一农夫,宗室血脉也只属于过去,就算我地种得再好,收成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卑微的一生。天啊!谁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刘秀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天又阴沉了下来。起风了,吹得刘秀衣襟啪啪作响。天边一团黑云低沉着越来越近,怕是要下雨了。在打谷时节,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但刘秀心中此时已对这将来之雨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向家走去。
刘在身后望着刘秀单薄的背影,喃喃道:“弟弟啊,莫要怪为兄心狠说这样的话,世道迟早有变,你若仍不知进取,安于现状,何以立于乱世之中?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摘自《刘秀大传:东汉开国风云录》 夜起听花落/著 现代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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