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四个夜晚的禅意生活录

古代文人四个夜晚的禅意生活录

首页角色扮演星空蕴道更新时间:2024-07-30

在这里准备要说的四个夜晚分别属于四位古人。

以春夏秋冬为序,他们分别是唐朝李白的春夜、清朝沈浮的夏夜、宋朝苏轼的秋夜、以及明朝张岱的冬夜。

这些夜晚最远的距离我们1200多年,最近的200多年。

将他们放在一起说是基于这些原因:

第一,他们都是我国古代的著名文人;

第二,他们都用简短的文字记录了属于自己人生中一个真实夜晚生活;

第三,这四则文字记录均是经过千百年时光淘洗出来的名篇或者有名的片段;

第四、这四个夜晚,刚好分布在春、夏、秋、冬四季;

第五、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四篇文字都表现出一种对自然的贴近,对生命的体察,对平常日子的“觉”与“悟”,从而真切地展示了,儒家:“人者,天地之精”和道家:“天人合一”的文化品格,以及佛家的某种“禅意”,成为我国传统文化人内省与自修,捕捉大自然的灵气,以充实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种缩影。

在楼房越修越高,食物越来越精细,以车代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功利之心越来越强烈,心性越来越浮躁的今天,我们不妨从属于我们的夜晚出发,走进这四个或生命饱满、或清凉安适、或平和恬淡、或铿然有声的夜晚,让我们的心灵去实现一种沉淀与小憩,陶冶与充实。

01\李白:生命饱满的春夜

时间:唐朝,一个春天的晚上,距今1200多年前。

地点:一个被称着“桃李园”的私家花园。

人物:诗人李白及其同姓或异姓的朋友。

这个春夜是一场文友与兄弟聚会的夜晚,一个及时行乐的夜晚,也是一个感受天地高阔、光阴迅速、春光美丽的夜晚,还是一个生命饱满,舒展胸怀的夜晚。

李白用一篇名为《春夜宴桃李园序》的短文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原文很短: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内容无非是说,光阴迅速不可挡,美景当前不可负,雅怀浓郁不可不以诗记之。

但行文元气充沛,有对人生有清醒的认识,也有对有限人生不可遏止的、充分地享有之情致,读之令人精神旺健。

李白在这篇短文中告诉我们:

天地因“我”成为“逆旅”(客店),一段一段的“光阴”如“我”,也不过是“百代之过客”。

虽然说“浮生若梦”,但每一个当下的生命,在天地之间,沐浴着流动的光阴,都可以活得意气挥洒,活得完美而饱满。

用心诵读此短文,我们仿佛也可以穿越了时空,参与到那个春日夜晚的聚会中,

——虽然没有资格饮酒、写诗,

但可以旁观:——体味他们如何用满心的欢喜将阳春的精神变成自己的情怀;

体味他们如何以乐观洒脱的言行来呈现天地与光阴赠予他们的生命;

也体味他们哲学上的清醒和生活态度的旷达。

一千多年过去了,李白记录的那个春夜,仍然给我以启示。

虽然“浮生若梦”,但面对阳春美景,仍要“秉烛夜游”;

虽然人人都是“过客”,但仍然要拥有一个脚步矫健,生命饱满的存在。

正如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的那样:

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感觉李白这篇短文完美地体现了这样一种“英雄主义”。

个体生命不可能永在,因此,即使我们不喝酒,也不写诗,但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以饱满的存在,去真切地享有天地光阴赠予我们的每一个春天的夜晚。

02\沈复:清凉安适的夏夜

明朝张岱的《西湖七月半》虽是写夏夜的顶极妙文,但稍长,且本系列中已经采录了一篇他的《湖心亭看月》。

为了使这篇系列文字,实现当初的构思,我想起了清代沈复所写《浮生六记》中关于夏夜居家生活的一个片断,似可借来一用。

这书从年轻时到现在,笔者读过多次,也是至今仍然喜爱的书。

严格说起来,这个片断,书中交待的时间虽然稍稍逾夏历,且书中之“暑”作者虽名之为“秋暑”,但其“灼人”之势却形同夏季。

故将这个夜晚以夏夜目之,不必拘泥。

这是200多年前江南的一段炎热的日子,沈复与他那位、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的妻子——“芸”,租借一对老年夫妇的旧房子避暑。

沈复不是什么有钱人,那房子也不是什么好房子:

“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以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

这两段文字合在一起,其实就是一篇关于夏夜的短文。

我贸然替沈复拟了一个文题:《消暑夜记》。

在这个夏夜里,作者没有故作深长之思、没有关于景物的刻意发掘,也没有物质的过分享有,只有平常日子的简朴记录。

但每每读之,却感觉到心灵安适,遍体生清凉。

在这些简短的文字中,也没有哲学观念直白的揭示,没有得到人生感悟后的欣喜,没有浮泛诗意的浅薄的营造,只有安度平常日子时有滋有味的讲述,只有对尘世幸福心安理得的享有。

其中况味,令人心生向往。

笔者有时于夏夜神有不宁,或者心生烦厌时,会想起沈复笔下这可人的夏夜。

并借着这些文字,获得一种心神的安定与释然。

沈复的夏夜是如此的简陋,却又是如此的丰盈;

是如此的平常,却又蕴着如此美丽的尘世光芒。

沈复一生坎坷,有几次几乎落到要讨饭的地步。

却能如此淡然安适地拥有如此平和的心境和如此美丽的寻常生活,这令我惭愧,也令我感动。

其实,人间最难得的是夏夜中的心静自然凉和红尘中的属于自己的那份清醒。

我们现代人,缺乏的不是物质条件,我们缺乏的是那份内心的充盈与安详。

03\苏轼:平和恬淡的秋夜

900多年前的一个秋夜,被贬官黄州的苏东坡,仍旧迈着轻松的步履去承天寺访友,并以不足百字的短文记行。

在文中,他用浅白的记叙,看似不经意的描写和淡然的议论,为我们开创并固定出一个注定被千古注目的风清月朗、“淡泊自定”的秋夜。

读罢全文,发现这位文名满天下,却是官越做越小,贬官地越来越蛮荒的文人,心态竟能如秋季澄澈的夜空,如此的平和恬淡,超脱不羁,不能不令人敬佩。

这篇极短之文《记承天寺夜游》虽是记寻常生活,却充满禅意。

行文看似极其平淡,所记之事也是寻常之举,却揭示出一个极其开阔的思维与想象的空间。

美得令人安静,美得令人出神。

真应了庄子所谓:“淡泊无极,而众美从之”。

全文如此: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庭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者耳。”

这个秋夜,与欧阳修《秋声赋》里记录的秋夜一样,是古代文学史上另一个最有名的秋夜。

同时,又是古代文学史上最有名的一次秋夜散步。

简单的叙事:月色入户,出门访友,一起散步,欣赏寺中月色;简单的写景:仅仅十余字,就勾勒出月光澄澈、枝影叶影历历、安详迷人的夜景。

淡言说理:月色、竹柏易得,闲静的心境难得。

从呱呱坠地开始,人生就是一个由运动走向静止的过程。

红日当头,不能替代月白风清;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挡不住时光之水的淹没;

名利征逐,终归于沉寂。

人在途中,迎着世间得失、人情冷暖、欢乐病痛、风霜雨雪前行,能进,不易,能退更不易;

能拿起不易,能放下更不易;能动不易,能静更不易。

红尘滚滚之中,能在月亮当空,月光铺地之时,追随一次苏轼,以闲散的身心,闲散的脚步,作一次散心之游,也许更能接近生命的本真。

04\张岱:寂然有声的冬夜

老而畏寒,弱者惧强,这是常理。

可在这世间,总会不时出现一些不在常理中的人。

这些不在常理中的人常常是能人,是高人,是不凡的人。

明朝大文人张岱就是这样的人。

在300多年前的一个冬夜,已是老年的张岱却偏要去西湖“湖心亭”去看雪。

我曾经觉得,这比柳宗元笔下的那位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还要去“独钓寒江雪” 的“孤舟蓑笠翁“似乎还要不靠谱。

但他却真的似乎是傻傻地去了,归来时,写下了一篇十分聪明、十分脍炙人的妙文——《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年底隆冬,大雪三日,夜里,不在屋里拥炉把酒读书听曲,偏要去看雪,而且是在湖心,真是奇人奇行,——这是叙事。

最初读罢,觉得这老头古怪得很,也可爱得很。

接下来的数语写景就不由人不击节赞叹了:

天地间雾气浮动,天与云、山与水“唯馀茫茫”,浑然一片白色。

在这苍茫成一片的白色之中,西湖中那道著名的长堤不过是一道隐隐的痕;湖心亭不过是一个小点、供人乘坐的小船不过是一颗芥子、船上的人就更小了,微粒而已。

无边的浩大与点滴的渺小,在此相互对照,相互呼应,令读者的想象时而大至无边,时而具体而微。

在这种奇妙的转换之中,不由得你心胸不在顷刻之间霍然开阔,又在顷刻间双目凝神,并点头会心。

感叹:不在非常时刻去非常之处,何以获得如此的视觉感受和心怀的激荡?

且这段描写虽短短,却有两个视角:

一是在小船上张望天地之阔;

一是仿佛背负苍天俯察湖舟之微。

——这老头真是下笔如有神。

接下来又叙事:

亭中已有先到的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不是同此心性,不是知音,岂能于雪夜湖亭相遇,无论是谁置身此境中,大约心中都会“大喜”的。

我读至此,心中也不由得与他们一样,产生满满的欢喜。

我知道,我此生大约不会有此种亲身经历了,但在纸上读到,在字里行间体会到这种高蹈的行止和自由的个性,虽然会大有折扣,也算是一种福,一种幸。

末尾处,为张岱划船的船夫说的两句话也颇有意思,“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这可视作一种婉转的议论,令人顿感:

江湖多奇士,人外有高人。

突然想起一句话:

真正的高人:“天下不知之,则傀然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

不由得自问:从古至今,这样的高人、奇士,被时光之水淹没、不为人知的还有多少?

白雪铺成的冬夜寂然无声,张岱笔下的文字也寂然无声,但追随他的文字去拜访了一回雪夜的西湖湖心亭,仍然能感受到张岱那种在“天地之间独往来”的生命律动;仍然能听见,他通过文字传递出来的强健而有力的心跳。

莫道冬夜寂寂,这个以西湖湖心亭为圆心的冬夜,因一颗伟大心灵的孕育,因一位文章圣手的书写而铿然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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