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的秦淮河,聚集了一整个朝代的繁华,桨声灯影,琴棋书画,丝竹风月旖旎无边,画舫里珠帘锦绣,脂香酒浓,承载着今夕又何夕的薄醉清欢。唯有江水悠悠,明月圆缺,旁观着人来人往的聚散,掬一盏水月记流年,明灭浓淡的微茫里,全是不老的故事,斯人已远,唯情不散。
虽在同样的年代,虽在成长里有相似的无奈经历,虽然在十里秦淮的金粉楼台中,她们已是芸芸佳丽中的翘楚。然而一番命运沉浮,固执地秉合着各自的性情,红尘里的抉择,一个路口,就是半生的痴望就此投送。何况,她们还恰好生活在家国山河的飘摇中,所有天下女子最简单的心思,有良人可托,有静日可度,竟也辗转流徙大多成了奢求。
所以,人生传奇这部戏,注定都是自己演自己,幸与不幸,都是一别永恒,再读相惜。
清代程庭鹭摹绘的柳如是画像
风骨峻洁柳如是
后人从文学艺术的角度评价,称柳如是的才华为秦淮八艳之首。她的书法“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灵秀里藏着让人无法临摹的柔韧傲骨,由此也体现出了她不输男儿的襟怀与抱负。
这些赞赏都是后来的,当时她不过就是倔强了些,不肯轻易向俗世低头罢了。她聪慧诚挚,仰慕高风亮节,她说,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
以大礼婚娶她的人是文坛领袖钱谦益,比她大36岁,当时的这场婚礼被时人怒斥为伤风败俗。钱谦益不在乎,柳如是就更不在乎,婚后他们居住在藏书丰富的绛云楼,彼此知心知冷暖,日子过得安逸恬静。
然而太过美好就太过珍贵,这样的生活也不过千日之瞬,后来大明亡国,清军南下,柳如是的民族气节可比巍巍青山贯长虹,她拉着钱谦益一同殉国未成,余下的数年都在为抗清复明劳心劳力。此义举,如不折之竹,高亮照世,盖过了她的艺术成就。
钱谦益去世后不久,她为抗族人欺辱,以白绫自尽,一身刚烈燃成了火炬,为那个她心系的朝代做最终的送行。她就是大明留在秦淮河边的一方玉,可隐可碎,唯不可夺其志,亦不能伤其魂。
莞尔倾国陈圆圆
秦淮八艳里,真正当得起倾国倾城的国色女子就是陈圆圆了,她也是被天下人熟知得最广泛的一位。
最初她在梨园,登台就是《西厢记》里的小红娘,人丽声娇,似云出岫,看官们神思难控,她莲步轻轻眼波俏,牵着戏中人的情意纠葛,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生,都在他人的掠抢和操控里,不得安定。
色艺双绝,名动江左,风头过盛也是祸端。崇祯帝十五年,陈圆圆被外戚田弘劫夺入京,从皇宫到田府又到吴三桂的身边,无一不是看重她的容貌。吴三桂用情最深,李自成攻占北京后,陈圆圆又被当作战胜品被劫掠,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放清军入山海关,明朝因为这个女子,瞬间倾覆。
让一个柔弱的佳人扛起历史的进程实属无奈,内宅深院里的她何曾敢想江山大任,男人世界的征伐里,她不过是个物品,要学会无心,才能一步步过下去。
吴三桂在冰火中将她寻回,此后东征西战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直到定居云南平西王府。
关于她的结局,也有几种传说,但都不免凄凉。她就是一朵花开在乱世之年,颠沛里避过了马蹄烽烟,却在一生的岁月里,都与爱情无缘,花期过了,往事不堪念。
董小宛像 周序(清) 南京博物院藏
灵秀贤良董小宛
董小宛自幼于小康之家长大,父慈母爱,养得她德才品貌具足,十五岁家逢变故,她才不得不选了这条难回头的路。
十里金粉的秦淮河,一半才子,一半佳人,所以眉目清高的董小宛认识风流名士冒辟疆,似乎就成了一件注定的事。
进入冒家之后,董小宛温良恭顺,勤快和善,不辞辛苦,尽心服侍一家老小衣食周全,深得全家的喜爱。婚姻里的她当真是以夫为天,把自己变得低微,然而毕竟又是深负才情之人,她会厨艺女红,也善笔墨丹青,所以纵然是琐碎操劳的生活,她也一片慧心深情民待,于细微里开出花开,情致浪漫,别出心裁。
后来这一切在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里追念她时可以读到,他们在一起品茗赏花,焚香写字,很多点滴的诗情画意,都是因为小宛,才有这些独特的呈现。他说,一生清福,都在与小宛生活的九年中享尽了。
冒辟疆的清福,是小宛用超过体能的负重来守护的,熬到油尽灯枯,恋恋而逝,也算给自己选择的爱情画了一笔结局。
董小宛是最让人心疼的,她渴望这样柴米油盐的家庭生活,为此宁可把自己熬成药,晒干了揉碎了煎煮了,医着凡俗的暖与爱,一心一意地供奉着她的缘份,毫不吝惜,毫无怨言。
《李香君肖像》清代崔鹤,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桃花堪怜李香君
如果可以,倒真情愿她只是戏台上的桃花女子,飘渺地唱一句“风风雨雨,误了春光”,待下了台卸了妆,扇子搁置在文房,独自畅快地长发倚窗,看燕飞雨细,悄动情肠,等意中人来访。然而这样的场景,徐徐展开在媚香楼,没有机会散场。
她叫李香君,身材娇小,号“香扇坠”,十六岁时与侯方域一见倾心,彼此认定,象牙骨绢面宫扇就是侯方域送与她的定情之物,此物对于李香君的意义,胜过财帛富贵,胜过万语千言,是她握在手里的宝,有它在,李香君就有个可等的人,有个可奔赴的方向。
阮大铖阴谋设局,欲强取李香君为妾,李香君以死相抗,头撞栏杆,血溅在绢扇上,滴滴嫣红,见之令人惊心。一直帮助他们的杨龙友不忍血色黯淡,用笔在扇面上描出了一树桃花,朵朵嫣然,不教落败。
于是桃花扇成了李香君的命,李香君对待感情的见证,跟着她四处奔波流离失所,眼见她与侯方域重逢,但因歌伎的出身不被夫家善待,郁郁而早亡。
李香君的故事被改编成了《桃花扇》,传唱至今,依旧令人唏嘘。她就是一本戏剧的书卷,点染出桃花多情,沁出血泪,还是要绵绵不息地唱下去。
清风入袖马湘兰
古卷里记载马湘兰为人旷达,常常挥金济少年,钱财富贵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人在秦淮馆楼的她其实姿色并不出众,寻常面目,可是她气韵灵秀,《秦淮广记》里说她,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
她打造了自己的幽兰馆,避免以色事人,只想以才交友。她画得一手妙兰,生活看似饱满无忧,实则看多了情起缘散,不敢把真心轻付,来来往往的人,多图一时之欢,她无力改变,也赌不了未来。而兰,是她笔下的倾诉,她自己呵护的一腔真情,人散后庭花寂寂,彼此也是个伴。
江南才子王稚登送了马湘兰一方名家端砚,文雅之礼,问不得情。马湘兰爱不释手,特意提了砚铭,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似惠侬,长居兰室。百谷是王稚登的字,马湘兰难掩赤诚,心意已明,终身所系,愿朝暮相携。
她给王稚登画了一幅一叶兰,附上题诗,拱手相送,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言,便错了一生。
马湘兰爱这个男人,怕拒绝怕轻视,宁可隔着天涯做他的红颜知己,一生鱼雁不绝。她是兰花笺,嫁与这些书信,陪他始终,这个又艳又烈的女子,为自己的爱情俯首低就,即便不见,也爱得一意孤行,深沉忠贞。若无人成全,也无命运垂怜,那就自己成全自己,一生亮丽,无人能及。
眉楼花深顾横波
秦淮八艳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然而就性格而言,顾横波当属最爱热闹的一个,她的眉楼俨然就是个大欢场,她备下美酒佳肴,门庭若市,宴无虚日,各色人等往来不绝,多是达官显贵,才子名士,以致于成为“眉楼客”,成了江南风雅的一个标志。
个性潇洒不羁的顾横波有男儿之风,对自己的未来有着长远的打算,看似玩笑着度日,实际上她一直冷静旁观,趁年华正好,趁有这么多青年才俊为她着迷,她也不能免俗地想为自己找个可托终身之人,告别这样取悦他人,周旋应付的日子。
龚鼎孳为“江左三大家”之一,与顾横波年貌相当,上任赴京的途中路过眉楼,二人速结良缘,顾横波陪龚鼎孳北上,更名为徐善持,意为良善持家,开始崭新的婚后生活。
能有如意郎君,又能顺利成婚,婚后和乐美满,这些都足够让秦淮姐妹羡慕。可是朝代更迭里,龚鼎孳有躲不掉的动荡,明亡时,顾横波也说陪他一起为大明殉节,龚鼎孳退缩了,对外反称小妾阻拦。
换做以前,照顾横波的脾气早就翻脸理辩,或许是经历得多了,也知一切天数人力难挡,或许是这种幸福的生活她也舍不得放下了,生生就帮他挡了这悠悠风雨。后来清廷封官,顾横波也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她欣然而受。
她是秦淮八艳里地位最显赫的一位,最知道世间的聪明人,都得沾染那么一二分俗气,才有春风又绿的生机。
寇湄像 清樊圻、吴宏合作 现藏于南京博物院。
悲凉侠女寇白门
那一夜的秦淮河畔美得有些虚幻,寇白门坐在大红喜轿里也有些晕眩,五千名手持红灯的兵士从武定桥一路排到内桥朱府,围观的人们声声赞叹,她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场华贵盛大的梦,雷雨霜寒,都无法让她醒来。
秦淮名妓寇白门嫁给了声名赫赫的保国公朱国弼,这是街头巷尾人们热议的话题,身在其中的寇白门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也打定了主意,洗尽铅华,恪守妇礼。然而朱国弼说是“娶”,不如说“买”,所有的排场是他身份的显示,寇白门无疑只是他买回家的一个消费品。
寇白门明白这一切并没有需要太长时间,可是再短也还是晚了,入了朱府的门,她只是这里的珠翠之一,看着朱国弼叛国投降,跟着他被清廷押送到北京。为筹钱财,朱国弼要把寇白门卖掉,所有的悲愤瞬间化为勇猛,寇白门说,放我回金陵,我必带万金来赎你。
她短衣匹马赶回金陵,筹款两万银两赎出朱国弼,朱国弼想旧梦重圆,寇白门看透了世事的虚伪,顿时回绝。
重入秦淮的她被人称为女侠,她呼朋唤友,纵酒娱乐,不再求什么长久,只是及时寻欢,直到暮年叹青丝白发,红豆飘零,还为一个少年,落了结局的不堪。她本该是上好的绸缎,无奈几次浆洗,性情早换,孤苦里病逝,握不住一点温暖。
弦冷无声卞玉京
一边是贡院,一边是秦淮河,每天不知有多少诗句在这里被写出来,送出来,又归沉寂。也许文词唱酬亦如寻知己,多多少少也是情债。
卞玉京自来清高,目光纯净,然而一旦印下了谁的影子,就是桃花沽酒谢东风,道不完的情意。看到早有盛名的吴伟业时,她吟“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吴伟业脱口而出“好诗”,卞玉京直问“君有意乎?”无视众目,不遮不掩,只要一个是字,她就可随他而去。
吴伟业似乎没有听懂的样子,岔开了话题,原因是田国丈来江南为崇祯选妃,卞玉京是名单上人。岂知世事难料,卞玉京没有进京,为栖身避祸,嫁给了世家子弟郑建徳。可是除却那个人,换了谁都不对,卞玉京无法将就求全,她留下了自己的侍女,换自己抽身而去。
有些故人想念,有些离人,只怕重逢,此后数次与吴伟业擦肩而过,或避过,或匆匆,这就是卞玉京心口里一道好不了的疤,总是疼痛酸楚。为煎熬可抛,她最终看破红尘,青灯佛卷,了此苍白的一生。
人生苦短,万般艰辛,偏生缘份最脆弱,错过就该忘记了,否则,还得伤着心苦修行,求一个来生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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