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那么几个故事,不知怎的,回味无穷......
起初,浅啜有感,而后,在光阴中,细品有悟。再者,是说故事的人,同一个故事,他能说得美好而不可及,只叫人神往。又或者,他能把模糊不清的现实,说成一件让人了然于心的事。
就像1993年徐老怪拍的《青蛇》一样。
以《青蛇》说《白蛇传》,只需将角色稍微修整捏拢。
老实人有一点不怎么老实,加上法海的禁欲主义,多了些精致讲究,万年女配小青,仍是女配,仍动些小心思...
这是《青蛇》不同于坊间传说的《新白娘子传奇》的最大特色。同时也让这部改编的《青蛇》多了许多咀嚼之味。除此之外,徐老怪还将叙事再凝练一点,形式再唯美点,再以些许的诙谐点缀。
又有张曼玉、王祖贤倾情演出,完美!
是人是妖是魔?这部93年推出的作品,尽管特效今日看来稍嫌粗糙,
但影片的角色设定十分巧妙,每个人物都鲜明非常。
红尘色相,尽是虚幻。
《青蛇》开场就是,一群外貌怪异的群众聚集在市集内,法海站在一定距离外观看他们,语气冷漠地说:“人!”。
此时,一名健步如飞的白发老妪从他身边经过,他看了一眼说:“妖?”,二话不说就想收妖,蜘蛛精不敌法海,赶忙求饶。
“法师,慈悲啊,你放过我吧,法师,你慈航普度,救世济民,放我一条生路吧,现在法师收了我,我就永世不得翻身,百年修行功亏一篑,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叫我变回蜘蛛啊。”
法海大斥:“住嘴,妖就是妖,神人鬼妖四界,等级有序,你安份受罚吧。”
“法师,我有灵台寺佛荫...望开恩!”;“大威天龙,世尊地藏,阿弥陀佛。”
法海将蜘蛛精镇在寺底,离去时,见蜘蛛精随身带着的佛珠依然闪烁佛光,法海:“妖已经收了,灵气仍凝聚不散,难道他真的在菩萨脚下受过佛荫?难道我收错了?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收完蜘蛛精,天降大雨,远处竹林散发妖气,法海奔入林中发现一青一白巨蟒盘据林间,他说:“原来是两条蛇妖,准备受法。”
突然听闻女性喘息声,定睛一看,才知林间有名村妇正在产子,两条巨蟒用身躯帮村妇挡雨,法海原想帮忙村妇。
可妇人衣不蔽体,法海怕动了色戒凡心而不敢妄动,网开一面放两条蛇精生路,法海留下蜘蛛老翁被佛荫加持过的佛珠,希望蛇精可以秉此善心继续修行,离开竹林时,村妇裸体画面盘据法海脑中,他赶忙挥开「邪念」,定住心神。
这便是徐克导演的《青蛇》的开场一段。
先让观众看见法海对人和妖的不屑,接着不分青红皂白收服蜘蛛精,却在发现蜘蛛精持有的佛珠依然闪烁光芒,质疑起自己的判断,但又拒绝承认犯下错误;后来法海在竹林放了白蛇与青蛇一条生路,表面上是奖励白蛇与青蛇的善行,实际上却可能是不想沾染女体,找了个借口来掩盖自己可能受不住女体诱惑的心虚。
《青蛇》开场十分钟,便能看出徐老怪对人对妖对善对恶的反覆对辩十分精彩。
但是,就因为这一相遇,他便有了魔障,色欲难戒。又因为法海对自己的自信过度,他要求小青与他一同修炼,以引诱自己的方式来戒色,最后当然戒不成功,反而还破戒了,恼羞成怒之下,转而捉走许仙,以他引出青、白两蛇,誓言将她们打回原形。
这里的法海很有意思,从法海的一个眼神动作,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
他是个年轻的男人,对于自我*及情感的控制不不是那么熟悉。
只愿在人世的边缘观看世间的他,更是不曾入过世,但若未入世,何能出世?
青蛇反而给他入世的机会,再仓皇地从滚滚红尘里逃出来。电影里,最后当青蛇离去时,法海轻轻地喊了句「小青」,我猜想着这究竟是他真的动了心,亦或不含任何含义。
法海终究是人,或许他也会为了加速的心跳困扰,但有没有动过心,可想而知了。
小青后来跟白素贞说:“你老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我们姐妹相处五百年也是情,你当我是人那样想过我吗?”
小青怨的是白素贞眼中只有对人的美好幻想,贬低了妖的地位;不同于白素贞的懂得做人。修行五百年的小青还在理解人是怎样的动物,她越了解人类社会才越发现不管是许仙或法海,浪荡子或老实人,人原来都差不多,可以因为私欲或胆怯或自卑或羞愧而行卑劣之事。
小青想要许仙教会她如何谈情,但真正教会她谈情的还是白素贞,比起人的时刻算计,妖的直率才更有情。
至于法海,说要四大皆空却又样样不空,他象征着「我是为你们好」的旗帜,冀望世界变成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模样。法海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但他的刚正不阿却可能带来错误的结果,直到变成可怕与无情之人。
法海登场时,一袭净白的袈裟佛珠拂尘,无垢无染,站在红色高台上,望着眼前众生的修罗相,*着禽畜,雕着罗刹像,纵情歌舞酒色。
红尘中,他眉头深锁,一念曰人,再一念曰妖。他望人兴叹,见妖就收,但他又如何定位自己?高僧?曾经的人?现下他*着超越人性,究竟超我。
法海努力抑制着人原本就有的*,但终究敌不过一时冲动,在漫水淹过金山寺害死了数十和尚后,他的法力也只能尽废,堕入滚滚红尘之中。
青蛇和白蛇其实早在看《李碧华》原著的时候,我就很不喜欢许仙这个角色。没担当、软骨头还小碎碎念的很讨人厌。但这次重看《青蛇》,反倒觉得许仙一角写得暧昧饱满。
他一点都不完美,因为他的保守,破坏一对年轻恋人的纯纯爱恋、他对小青的诱惑感到怦然心动。小青的一颗葡萄便让他色心大起。
而他在法海面前挣扎不愿出家的原因,不是因为爱他的结发妻,也不是因妻子腹中的亲骨肉。
在他发现娘子可能是蛇精时,因为爱、因为胆怯、也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假装一切美好。
许仙贪财也贪色,但相比较法海死硬着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许仙大方高喊:“我不想修行,沉迷于女色我愿意!”
“在妖面前,我是主;在师傅面前,则成了副!”
这样的许仙怎么不令人唏嘘!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许仙的形象颠覆了我传统的认知,才让《青蛇》的故事情节更具张力。
徐克一直在女性角色的刻画上,至情至性,细而不腻,一个法力无边,温婉自持,一个灵动活泼,洒脱热情,均足以与男性强权抗衡,亦能挑逗调侃着为女性专设的传统道德界线。
这次重温《青蛇》,观影过程一直联想起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
小青即是玉娇龙,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任性;
白素贞则是俞秀莲,追求一份安定保守的爱情关系;
李慕白可被视为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却不知该如何抉择的许仙,以及明明渴望着情欲,却又碍于身份而压抑着不敢造次的法海的综合体。
但不同于《卧虎藏龙》的两女争一男,《青蛇》的感情戏写得更具冲突与暧昧,白素贞和小青争抢许仙,对白素贞来说,她抢的是她的理想人生。
对小青来说,她想要证明白素贞做得到的事,她也做得到,小青不爱许仙,争夺许仙之于小青,也不过就是场竞赛与游戏罢了。
我一直认为小青真正爱的人是白素贞,她诱惑许仙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要破坏白素贞和许仙的关系,没有了许仙,她才能跟白素贞永远相守。有了许仙,小青只能成为白素贞生命里的配角。
世人戏谑法海不懂爱,其实小青也不懂爱,其实没能看懂小青真心的白素贞,她也不懂爱。
另外,修练五百年的青蛇在这人世里,从一开始只能对白素贞的一举一动作模仿,到后来学会了「情」的苦而留下眼泪。她是在完全初识的情况接触一切,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纯真而残酷的。
她深爱白素贞,将之视为姐妹那般景仰爱戴,所以我想,她对夺走挚爱的许仙与其有任何眷恋,倒不如说是厌恶,所以当她对许仙在两姐妹舍命相救时,却选择出家保身,只是冷冷一笑,那一笑何其残酷。
而在知道白蛇被雷峰塔压住时,她也只是冷淡一句「你应该陪妹妹」就送许仙上西天。在青蛇眼中,人都是没有定力、不够忠诚的。法海也罢、许仙也罢。
*与道德的僭越徐克的白蛇与青蛇,有魔性,也有神性,如同雨果评波特莱尔:“你的《恶之华》如星辰般闪耀迷人,而你创造了一种新的震颤悸动!”对80、90年代的女性而言,徐克电影中的女性形象,虽不能至,心已往之。
但终究《青蛇》不只是讲述女性的故事。还有江湖红尘,有竹林,有爱情,儒道佛即朝廷。
徐克不只女性主义,他还是谈武侠,还要谈人性。
所以电影开场,配合一条河水,定镜特写,河水潺潺,绢丝流过,音乐传来: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这种意境说真的重看时要细细体会...
在《青蛇》中,白蛇,谈感情,讲人情;青蛇,真性情,重情义;法海,观世情,藏情欲,一字记之曰——情。
情之所起,是人性中*的欠缺,情之所至,是*的映照,而酝酿之中,*现了原形。
随之而起的,是从当下到彼岸的推进横渡。途中有战争,因*而起,因道德而战,都是由一场*引起的。
白素贞,虽是蛇妖,出入却是一副仙风道骨,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但她不入魔道、不求成仙,只想做个人。
就是历经七情六欲,就算盗取仙草、水漫金山,都要真切地像个人,爱一回。她要僭越的是妖的本性,仙的潜质,以人为依归。
她本着千年修行,*得不卑不亢,为求一份素朴坚贞的哎,平凡得甘知如饴,独行愿也。
救世济民、为爱牺牲,她平衡了「蛇」、「仙」与「人」之间的自我。
是整个《青蛇》故事中,拥有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口中完整健全人格的人。她身为人的*,在爱与实践中,自我满足,内心已无欠缺,人性升华。
因此,她最后生孕出的是人,法海为之一震:“白蛇产子?她真的修练成人了?不可能!”
而只有五百年道行的小青,是「本我」体现的极致。
生物的本性,挥之不去,宁愿蛇行前进,蜷上梁柱,吃苍蝇抓老鼠,人蛇不定,对于做人,意兴阑珊。
一贯享乐派,初化人之际,便赤裸坦诚以对世间,翩然起舞,对于*毫不掩饰,挑逗着印度舞者,挑逗着河边痴汉,恣意无忌,游戏人间!如果白素贞*的是平凡安逸的人生,青蛇的至情至性,便是她的人生逸乐。
而后,她因仿拟有了获得认可的*,和白素贞的认可。
僭越的过程中,她不断地持疑,提问,挑战,不断地探索与变化,她不像白素贞、法海对道德百依百顺,她前行着,自由心向着。
她说:“做人真烦!”
她说:“千年修行为了一个许仙,值得吗?“
五百年后,她或许会是另一个白素贞。
于是,白素贞成了她最初追求的「超我」,一个一体两面的寓意。
其一,以蛇仿蛇仿人,以一个「本我」去模仿另一个「本我」僭越的*。徐克的讽刺,打出一记巴掌响亮。
其二,为了白素贞的认可,她有了理解世故人情的*,她除了僭越「本我」的生物性,也超越了白素贞一往情深的追求与弃舍,她说:“你总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吗?”
最后,她得到的是自我的认可。
小青在人世道德与自我*交错中,不断地探索受挫,不断地批判分析既有体制与自我,看到人情的问题,欲重塑并超越它,换一个自由与意识的当下。
“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连你们人都不知道,真是可笑。等你们弄清楚,也许我会再来。”
「等你们弄清楚」,只因她已清楚。而「再来」,或许是下个五百年。
此刻,她超乎常人,见山又是山,乘道德而浮游。
相反的是,此时她驾驭了法海当初修行时的作为,这是《青蛇》中比较奇妙的一点。
而法海,善恶两分,「本我」中的情欲难除,因此「本我」与「超我」的冲撞,造成「自我」失衡,于是不见人情。
导致他将道德化做法号,惩治他人之所非,以掩饰自己*与道德落差过大而生的罪恶感。他的执着让他手沾鲜血,还染了一身袈裟,由白转红。法海,自性的智慧,却用道德淹没了苍生。
他曾在禅定心生魔障时,说:“我心有如来,静似如来。”
但水潭中,他命已成其掌中物的青蛇考验他的定力。青蛇像鲤鱼一样抚爱他,结果,法海道行差点溃于一旦。这是法海事实上的破戒。
最后他抱起了人与妖之子,才终于明白「物无非彼,物无非是」的禅机。
看破红尘《青蛇》何以为青蛇?
因为《青蛇》要论「情」,情字一拆,得「小青」二字。
众生有情,是为本性。白素贞僭越,为了人之情,法海在道德与*之争中,通达道之情,而青蛇自我超克,看清世道之情,峰回路转,反璞归真,拥抱自己的性之情。
原本无用之用,此刻是为大用。
这是李碧华的高明之处。
倘若真如我说的那样,那么《青蛇》正好也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
五百年后再来,青蛇已为白蛇,另外她身边还携着一条小青蛇。
李碧华也在书中所说: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为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眼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
或许就是有太多遗憾,爱恋,才会显得更美,成为千年来的络绎不绝的话题吧。
青蛇和法海的关系,是建立在她领悟「情爱」的道理之前,这终究只是一种肉体的迷恋,而非情感的眷恋。
只是,成长后的小青再找不回当年的率直纯真,就像一张滴上墨水的白纸,再也漂不白一样。青蛇对待白蛇的态度再也与从前不同,这一世下凡的红尘滚滚,终究还是,改变了她的心。
空留淡淡遗憾,就像《红楼梦》里历经铅华的贾政再度遇到已经出家的儿子宝玉,只能空留遗憾,在这雪地红尘里消尽...
所以直到结尾,小青对法海说:
“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真是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当你们弄清楚了,也许我会再来。”
人的感情的觉醒,流泪,是为姐姐不值,为自己来人世一遭不值。
所以,甘心做一条蛇,其实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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