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上映了17天的国产动画片《大圣归来》，凭借“良心制作”和“大圣情结”，票房和热议度依然在高涨。自发为电影刷票房、对电影进行二次创作、自制各类型电影周边的“自来水”们现已扩建了10个以省份直辖市为划分依据的粉丝群。这场国产动画片的集体式狂欢，为中国动画产业的未来撕开了一个可能的切口。
猴子请来的救兵
以“水军”为词根，但不同于那些为推广而被雇佣的水军，“自来水”形容自发地为某种事物进行宣传的人。
早在《大圣归来》上映前，一些“自来水”便通过社交网络自发组织起来，建立了《大圣归来》的民间粉丝平台“水帘洞大圣自来水公司”微博号，进行电影宣传、大圣相关二次创作的转载等活动。辅助微博日常运转的几人还排了值班时间表，分组合作。这样的安排随着《大圣归来》上映后，其热度的增加而显得越发必要，微博上的二次创作作品越来越多，“水厂”微博几乎每天都要转发超过一百条二次创作内容。
不久前刚考上某大学动画专业的“R切”，在看过《大圣归来》后，回家重温了1999年版动画片《西游记》。她将“大圣”和1999年版的“猴哥”画在一起，演绎出各种有趣的小故事，其后续分享的二次创作在微博上被转发近万次。
而从小偏好神怪传说的上海姑娘“鬼笙”，则购买了一百个纯色杯垫，要在每个杯垫上手绘出片中大圣或者混沌的形象，在最近的漫展上免费送给“自来水”，条件是能够拿出《大圣归来》的票根。一个杯垫需要的绘制时间从十分钟到半小时不等，100个杯垫对“鬼笙”来说已是极限。“一开始我也想过画了图，直接找厂家定制。但国漫在版权保护上有一定的短板，尽量避免做无授权周边，是喜爱国漫的同好应当做的。”
粉丝“鬼笙”为《大圣归来》绘制得部分杯垫
“自来水”的大量涌现，也引发了许多网民的质疑。在知乎上对“如何评价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问题的回答中，名为“一穆”的用户给出了这样的答复：“统一回复那些说水军泛滥的人：‘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嗯，我们都是’。”该回答得到了超过2500个好评。
“猴子请来的救兵”本是典出自1986版《西游记》的一句网络流行语，却在2015年成了一群人骄傲自居的身份。许多人走入电影院，支持《大圣归来》，出发点就是为了记忆里的这一只猴子。
“只要是在天朝长大的孩子，谁没有大圣情结？”“鬼笙”记忆里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一张1964年版的《大闹天宫》碟片。因反复地看，碟片划痕太多已不可修复。“本来我们这帮人多年来已经被国漫的低龄化轰炸得疲劳了，如今全部心绪却被猴子这颗石头砸得开了锅，这是一个契机也是一种发泄，想想猴王统领一山猴子猴孙，吓的漫天诸神仓皇退散，搅得八方妖魔尽皆逃散，怎么一个霸气了得。”而在电影院，江流儿一句“龙飞了！”让她感觉“又见到了我7岁时见过的大圣”。
“喵星人听歌”将重新剪辑过的主题曲MV画面配以歌手戴荃的原创歌曲《悟空》上传到哔哩哔哩视频网站，获得了超过150万的点击量。他对大圣的记忆更多集中在1994年的《大话西游》，并牢记星爷版悟空的每一句台词。“可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西游记》本身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吧。我眼中的猴子不是一个神坛上的偶像，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是我自己。”
“水帘洞大圣自来水公司”的组织人员也对大圣有着深刻记忆：“我们跟1961到2015年的动画版猴哥都很熟，86版的猴哥被师傅赶走时候的眼神，99版的猴哥在五指山下看到师傅时候的喜悦，都是忘不掉的。”
出品人路伟更强调从《西游记》原著中读出的“英雄素养”。“我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西游记》，那时我还在上小学，看完就觉得猴子好帅，好能打，就是有些遗憾看不到猴子是什么样的形象。”他认为，书中的大圣一直是位英雄，并且不局限于“英雄”这一符号，其背后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侠气。
用户时代核心粉
《大圣归来》首映前进行了6场点映，总票房不到1000万。7月10日首映当天，当日票房为1800万，排片比不到10%。而在接下来的五天内，票房呈陡峭攀爬的趋势，直到15日，当日票房达6500万，排片比近25%。这样疯狂的逆袭态势，背后是无数“自来水”滴水成海的“刷屏”和“刷场”式的支持。
上海COMICUP同人祭执行总策划“南野的小香菇”在《大圣归来》正式上映前就成了“自来水”。在她向朋友推荐这部电影时，有人对她说，现在电影口碑不值什么钱，网上粉丝挺狂热的，去看的人有转发的人的1/5就很好了。“我去查了一下7月10日大圣的电影排片，还不到1%，”她有了在网络上组织包场的想法，“这么好的动画电影怎么能让票房排片给毁了呢？怎么也要弄个漂亮的满座出来！”
7月5日凌晨，“南野的小香菇”发布微博组织7月11日的包场活动，参与者可以通过淘宝购买40元电影票，并且可在现场领取几位画手绘制的大圣相关周边，及片方得知包场消息后作为支持提供的两百份电影海报。该微博发出后两个小时左右，她原本预定的电影院中庭普座便已订满，于是与影院协商，换成了大厅，增加的票也在当日全部售出。
《大圣归来》票房高涨的重要原因，在路伟看来，便是幸运地找到了电影的核心粉，即国漫迷、西游迷。为了抓住更多核心粉，路伟选择请歌手陈洁仪演唱主题曲、请给奥申委做过视效总监制的尤进龙来剪辑MV画面，花费80万高价让徐克御用海报师赵力来制作顶级海报。
“就像人一样，七分是自己，三分是打扮，海报这样的物料就是打扮。”
这些核心粉，不仅是电影的核心消费人群，也是电影的核心销售人群。有相关专长的核心粉通过对电影进行二次创作可以影响更多的人，“重点是在用户时代找到它的核心粉，影响它的二次粉，最后做到路人皆粉。”而这样一部以合家欢来定位的全年龄段影片，其用户群也必然是全民性的。
在电影宣传前期，路伟在一个微信群里提出“送给未来的礼物”活动——10万元即可在片尾署上孩子的名字，为电影宣传众筹部分资金。而参与众筹的80多个家庭作为电影的第一批“自来水”，在上映的第一天就包了一百余场。路伟算了一笔账，假设包一百个场的话，一个场100人，第一天就有1万人，40元一张票，就是几十万票房，这一万人觉得不错，一个人至少可以辐射20人，那就是20万人，还可能是20万个家庭，便有近一千万的票房。“光这一百来人就能做到这个程度，核心粉，又帮你做营销，又帮你做销售，又帮你买单。这是一个好的时代，只要是诚意的作品都能得到诚意的尊重。”
出品人路伟与《大圣归来》周边产品小空空
“这个片子最接地气的就是人性，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把一个虚拟的英雄真实化，把东方英雄放到观众身边。”《大圣归来》的海报上一句“这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而江流儿记忆中的大圣是“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啊，就是十万八千里”，但这个长着马脸的瘦长猴子，被法印困住能力，最初连帮助一个小孩的勇气都没有。
路伟认为，中外对英雄的理解不同，中国更侧重于平民英雄。监制金大勇也表示，“导演想要的悟空形象，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实实在在能够站在你跟前的人。”对于这样一个平民英雄，路伟用了佛学来阐释其结局。在最后封印的解除时，大圣从“我执”升华到“无我”的境界，于是原先的“束缚”都成了“帮助”。“这才是电影的魂。”
“可以的话再改改”
电影取名为“大圣归来”，意指英雄回归。在影片的最后一场戏里，大圣封印解除，怒目红瞳，金盔着身，披风飞扬。这场在影院带给观众震撼感的戏，在电影取消春节的上映计划后，仍有大的改动，原版较为简短的变身在修改后延长了时间，增强了表现力。
而即便是这样费尽心力多次修改，监制金大勇依然认为全片最大的缺憾，在于画面上设计得还不够好，表现得还不够到位。比如最后一场的变身，“特效的细致程度、丰富程度，包括表现画面的那种感觉，还有调的余地。”
电影原先定档在2月6日，而电影制作却到1月18日才完成。不仅没有时间宣传，连做电影拷贝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选择延期到暑假。一过完春节，导演田晓鹏又带着团队继续工作。这期间，除了对变身戏等部分进行修改，还在一些细节上加入与氛围相融的空镜头，调整了电影的节奏。电影最终完成，距离7月10日的上映期已不到一个月。
“等于只比春节档的情况提前了几天，其实也仅仅是给拷贝留出了时间。如果拷贝没有做出来无法公映的话，我估计还得继续改。导演在看片子的时候，肯定还会说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再看一遍的话就会说有新的问题，永远都是这样。那天导演还说，要是可以的话，那个后面我还要再改改。”正是因为“导演要求高”，金大勇认为，电影的每一个部分都很难完成，“比如说武戏，要表现得非常到位，让人看得舒服痛快。”
金大勇与《大圣归来》海报
电影里的几场武戏，都是动画师一个点一个点抠出来的。在客栈情节中，仅悟空打山妖部分就做了半年以上。在后期阶段，迫于时间压力，电影有些部分外包给其他工作室。负责外包的动画师修改三到五遍属于正常情况，而改十几遍、二十几遍的情况也会出现。外包的部分返回来后，导演还会带着动画总监对细节再改一遍。像江流儿骑着木头从城上掉下来的情节部分，影片用一个一分多钟，包括一千多帧的长镜头，调整起来非常耗时，花费了制作团队半年多的时间。
“以我们这个片子的品质，一个有经验的动画师，正常来说一天能完成0.5到0.8秒的通过镜头，效率就已经非常高了。一秒24帧，一天能做好12帧或者20帧就是非常好的了，很多人是达不到这个水准的。”金大勇说。
和导演同为70后的金大勇，也有一样的“电影情结”：“感觉我们到这个岁数，再不做就做不动了，无论如何都要做一部电影，算是完成梦想吧。”导演田晓鹏在动画行业坚守了20多年，“他一直在做这个，也没换过别的，这点就特别难能可贵，其实我们会跟着做也是因为他的坚持。”
而在同事眼中，导演田晓鹏“但凡有一点点资金和时间”，就会做一点原创的东西，而非只考虑做外包挣钱。现当下《大圣归来》大受欢迎，导演“死磕”的做事风格发挥了很大作用。
当大圣回到水帘洞
7月25日，《大圣归来》登顶中国动画电影票房总冠军，打破了《功夫熊猫2》保持了4年的6.17亿元票房记录。有同行对出品人路伟说，他建立了这个行业的信心，而他认为，“中国动画从技术到创意到导演，都不缺人，缺的是资金，缺的是投资人对这个行业的信心。”
市场的热情，使人们将视线聚焦于主创团队。“的确挺忙的，导演前几天已经处于一种疯了的状态，未接电话有那么多，”金大勇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导演昨天又飞了，抓都抓不着。我们原以为电影上映后就可以清闲下来，还想着要一起出去玩一玩，哪想到比之前还忙了，计划泡汤。”
在和粉丝的多次互动访谈中，导演田晓鹏常被“要求”保证《大圣归来》续集的品质。和导演给出的“有我在，您放心”的回复相一致的是，“自来水”们从电影上映前便高涨的热情也有增无减。从7月1日发布第一条微博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微博账号“水帘洞大圣自来水公司”已发布近3千条微博，粉丝超3万人。
微博用户@二歌超世代 在《大圣归来》票房破2亿起开始手绘电影里的白龙，用画笔给每一片鳞片一一上色。而现票房已过6亿，她仍在为鳞片上色。“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官方微博转发了这幅未完工的画：“你们的胜利，是我听过这世间，最绚丽一本奇谈。”
文/朱星宇、李婷婷
编辑/尼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