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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穆渊瞒着我去了北荒大泽。
攻略进度条突然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我心急如焚,在牢固的结界内不停打转。
【宿主,你想啊,穆渊此去北荒大泽,全是为了助你修炼长生,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
【你的任务快完成啦!】
我陷入纠结,指甲掐进肉里。
我想回家是真,可是放不下穆渊也是事实。
这具身体体弱多病,根本撑不过八年,因而穆渊早就想去北荒大泽,摘一朵名为恋红尘的仙草。
为此他偷偷给我下了昏睡咒,孤身一人前去寻仙草。
可北荒大泽凶险万分,更有恶龙盘踞。
一刹那,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再见穆渊一面,和他坦白一切。
月色清寒,白霜铺满整个屋子。
淡金色结界碎裂,是穆渊回来了。
我悬浮半空的心脏终于落在了实处。
门被推开,是属于他的气息。
我扑了上去,却落了个空,他避开了我的拥抱。
穆渊脸色苍白,眼神飘渺幽远。
我下意识关心:「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越姑娘。」他往后退一步,神色淡淡。
越——姑娘?不是澜澜,也不是娘子。
穆渊那把雪白佩剑横在中间。
剑生灿芒,这是戒备。
一言一行,已是生疏。
我不解他为何这般冷漠,一位白衣仙子踏进屋内,抱剑朝我拱手道:
「越澜姑娘,我是玄清宗大师姐蘅照,过去七年,穆师弟承蒙你照顾。」
蘅照向我解释原委。
我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我本是穿书来的。
蘅照略去她和穆渊有婚约在身的事,长话短说。
左不过是他们师尊封了穆渊的记忆,将他扔下凡尘,如今记忆恢复罢了。
七年于修道之人,不过弹指一挥间,只是闭个关的时间罢了。
蘅照出关后,亲自来寻师弟回宗门,剧情也开始向正文发展。
我早该预想到这个结果。
自欺欺人太久,已经忘了完整的穆渊是玄清宗惊才艳绝的仙君,和蘅照天造地设。
他是不会属于我的。
「你呢?」
我死死盯着穆渊,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道:「情分已尽,不可再错下去。
「告辞!」
蘅照跟了上去。
我木然踏出门,外面星汉灿烂,月光黯淡。
整个澜山静悄悄的。
开始是穆渊带我来这儿,以我名字给山起名。
我实在体弱,人烟稠密之处气息芜杂,不比山野之间纯净。
所以穆渊专门研究了个结界,可以挡住飞禽野兽,又在其上施了道法术,化作水镜,能观山间美景。
如今我是无关紧要之人,结界便也随之撤去。
他头也不回就走了,我只是他漫漫岁月里的,一场错而已。
2
系统服务还是比较贴心的,此刻并没有出来扫兴。
我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啊晃,才发现这秋千竟是这般沉。
以往穆渊是怎么不厌其烦,荡到那么高的?
南越女子很爱玩秋千,往往是和心上人……
八年前,我穿成南越国的公主——
亡国公主。
没享受到公主的殊荣,却要承担亡国的痛楚。
我还没有适应过来,只本能地跟在国君和长公主身后。
叛军攻入王城,乌压压一片。
他们声称国君若再不投降,便要凌辱王室女眷。
长公主先被抢了过去,衣衫被撕扯开,哭得梨花带雨。
国君怒极,为全王室体面,挥剑过去就要砍死长公主。
叛军一剑刺穿国君,血喷溅在长公主脸上。
叛军狞笑,一步步逼近长公主。
长公主缩向墙角。
躲在墙角的我不知哪来的胆子,捡起碎石扔了过去。
叛军口中骂骂咧咧,转向我,我眼一闭等死。
剑光闪烁,几个叛军被震飞,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脑海中电子音断断续续,电流声呲呲响:
【检测到反派——穆渊】
【任务开启】
穆渊姿容俊秀,气质出尘。
我不明所以,直觉他不会伤害我,也就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看他冷静地*死几个叛军头头。
衣袍雪白,滴血未沾。
【好感度百分之十,再接再厉哦】
系统给我传输剧情。
书里穆渊是大魔头,执着于年少时师姐蘅照那点关照和温暖,一直维持光风霁月的形象。
后期他为救师姐,被魔气沾身,堕入魔道,是一个合格的男配和反派。
而我只是个早死的炮灰,和穆渊有点缘分,但不多。
缘分就在此。
穆渊本是南越贵族,百年前被越澜公主祖上选中,送去玄清宗学习仙术。
因此他曾许给南越一个承诺。
穆渊的师尊太素真人说,是时候兑现承诺了,所以把他封去记忆,丢在了南越。
这些年他在南越国,中隐于市,心怀朗月,济世救人,等待时机。
从救我出王宫后,我就成了只小尾巴。
穆渊也不恼,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
我实在不敢相信,如今这个温柔又侠义的青年,会是未来的大魔头。
哦,是了,他有甘愿为之堕魔的那个人,那个人反正不是我。
系统说,这个世界因为反派而多次崩坏,我的任务便是攻略反派,阻止他毁灭世界,也阻止他介入男女主之间。
我是个爱偷懒的,那时天真地想,若穆渊一直不回宗门,只和我在一起,是否就不会参与男女主之间的拉扯,最后因不甘而入魔?
他现在反正忘记前尘,也不记得什么婚约,我趁机攻略岂不是很容易?
很多时候理智战胜不了情感,何况七年前我年纪尚小。
终究一念起,覆水难收,一错再错。
虽然我不喜欢经营算计,也不想情感被人左右。但是有个温柔体贴又俊美无双的男子在面前,情窦初开,少女怀春,没有谁会不心动。
我打定主意后,和穆渊相处起来,也不再那么扭捏。
称呼从「穆大哥」,到「阿渊」,再到「夫君」,水到渠成。
但有一点很奇怪,开始根本不需要我攻略,他在自我攻略。
我看着与日俱增的数字,内心惊叹这速度太快了吧。
结果到百分之九十左右,进度条开始原地踏步,再也不动了。
3
系统无情提醒:【百分之十是为女主保留,女主出场后的任何一次,都可以击垮你这百分之九十。】
哦,这百分之九十,原来这么不值钱。
我开始害怕,因为穆渊对我好得过分。
其实并不值得。
他是书里描述的天之骄子,而我穿越前不过是一枚普通学生党。
越澜公主这张脸长得很甜,加上我本人思维跳跃,总会说一些甜话。
糖衣炮弹攻略起来比较容易。
整个攻略过程我都是心虚的,怕拥有的一切像泡沫,一点就破。
「百分之九十」这个冰冷不动的数字,似乎在提醒我,不能一味索取。
不付出,情感便不堪一击。
后来我真努力了,一颗心寄在穆渊身上,甚至想过留在这个世界,一直陪着他到最后,哪怕和全世界为敌。
攻略进度条终于再次开始往上爬。
我坐在秋千上,打量着屋外一花一草一木。
物依旧,人非昨。
我摸了摸手上的水晶链,穆渊去北荒前几日才送的,算是最后一件留给我的东西。
那天我熬夜给他的佩剑做了个剑穗,结果体力不支,昏迷了一整天。
醒来时,穆渊眼角通红,泪痕犹在。
我从没想过他会真的哭。
「没事的,我只是累着了而已。」
穆渊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紧紧抱着我,给我戴上这条手链。
以往我生病,很是娇气,怕苦怕疼,作来作去不喝药。
「听话些,澜澜。」
穆渊说话带着钩子,蛊惑人心。
我没忍住凑上去,用手指点点他的眉眼、鼻子、嘴唇……
穆渊攥住我的手腕,我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挠他痒痒。
最后莫名其妙,成了我躺在底下,药也被稀里糊涂喂了下去。
当然穆渊也不是一直这么温柔,或者说恢复记忆前只对我温柔。
曾经有妖兽化形,闯入澜山结界,想抓我饱餐一顿。
穆渊几招就把妖兽制服。
他抽出剑,语气冷戾:「哪只爪子碰你的?我剁了。」
可惜如今穆渊走了,妖兽失去法术压制,相继开始发狂。
地上蹦着的小兽,猛地变成庞然大物,足有房子那么大,一脚下来就能把我踩成肉泥。
而我手无缚鸡之力,再不想办法,等会儿肯定得被塞牙缝。
曾经我抱山猫玩,被挠破了点皮,穆渊都担心死了。
如今不同,就连山猫也不再温顺,变得狂躁。
我抹掉眼角泪花,开始呼唤系统。
谁知系统倦怠久了,程序启动缓慢。
剑影劈过来,我闭上眼睛,脱口而出:
「阿渊!」
4
白衣乌发的仙子眉目悲悯。
「大道在上,我算过一卦,你和穆师弟并不合适,强行在一起只会——」
「两败俱伤」四字,她终究没说出来。
腕上手链亮闪闪的,蘅照扫了眼我的手链,目光复杂。
她很快隐去多余情绪,将一个蓝色瓶子递给我:「穆师弟已饮下忘情水,这段时光你也忘了吧。」
我怔怔呆在原地,忘情?
曾经情浓时分,我认真地说:「你若不喜欢我,我会死的。」
这是真话,攻略不可逆,一旦进度条开始下跌,我这身体便会如衰草,一场小风寒都能要了命。
而在任务完成前,是不可以死的。
「你一定不许忘了我啊。」
穆渊截住我的话,抵着我额头承诺:「至死不渝。」
如今他抽身离开,承诺都不作数了,徒留我在回忆里,满身伤疤。
我压下所有情绪,实在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问蘅照:
「他没事吧?」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小伤而已,回去后,师尊会为他疗伤。」
我努力挤出一抹笑:「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咳了几声,捂着心口,不停喘着气。
「抱歉,世间并无恋红尘。」蘅照神色惋惜。
「谢谢你,我知道了。」
所以我一直阻止穆渊去北荒大泽,寻那个传闻里的仙草。我又没有主角光环加身,仙草如何会因我出现?
「这儿有些符,可护你安全。若你有难,也可求助于我!」
我再次道了谢。
蘅照仙子手中剑化成一缕光芒,踏剑离去。
按照人设,蘅照不会也没必要骗我。
若穆渊当真选择忘记,那我怎么办?
系统面板赫然还是百分之九十九。
「系统,那百分之一的好感度该怎么办?」
终于体会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感觉,无论是感情还是任务上。
不待系统回答,进度条往下掉了二十格。
忘情水效果并非立竿见影,想来无人逼他,是他自己选择喝下去的。
他选择忘掉这段过往,穆渊人如白璧,终究是我让白璧微瑕。
攻略不可逆,等他好感降为零,我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我从秋千上跌下来,躺在柔软的草上。
系统小声安慰:【宿主,你或许可以换条路子,咱们去攻略男主。】
「不了。」
想到那个清冷似月的仙子,我又如何能去拆官配?
「系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还剩一年,要么找到办法回家,要么连着系统一起玩完。
【有的,我一直不曾告诉过你,北荒之中有昆仑神镜,可踏破虚空,通往三千世界。】
【可是你并没有修为,这么做无异于找死。】
北荒大泽,昆仑镜——
有什么念头突然冒出来,我鬼使神差地问系统:「会不会回来的那个,不是阿渊?」
5
系统二度沉默。
【宿主,没人能冒充得了反派,你自欺欺人也要有点限度。】
机械音里都能听出浓浓的无语。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我躺在秋千上摆烂等死,眼睁睁看着进度条不断往下掉。
系统一直给我打气,搜索补救方法。
可是好感度降到百分之十的时候,它又不动了。
这样维持了大约一个月。
我猛地站起来问:「系统,你说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重新开始!卷土重来?」
系统把规则打在公屏上:攻略不可逆!
我灰心丧气,刚燃起的小火苗「腾」地灭了。
系统说还剩百分之十是因为——越澜。
穆渊不记得我,却能一直记得「越澜」这个名字。
穆渊曾经开玩笑:「我好像忘了谁,你如实和我说,是不是你?」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心虚得要死,只能硬着头皮,反将一军:「当然是我呀,不然你以为是谁?」
穆渊眉眼之间掠过淡淡惆怅:「可是和你不怎么像,她穿着白色衣裙站在高台上……」
我哀怨地瞪了穆渊一眼,这不摆明在说蘅照么?
后来穆渊便再也没提及过。
如今这么说来,越澜到底和穆渊有何关联?
我并不知道,穆渊身上的谜团很多,哪怕朝夕相处,我也不曾真正看懂他,或许他和公主相识也未可知。
我甩甩脑袋,不再发散思维乱想,回归到任务进度问题。
一旦穆渊入魔,仅剩的百分之十也不会再有。
得在穆渊入魔前去北荒大泽。
我给自己打气:「李越澜,你可以的,不需要别人你也行,加油!」
往后的路,回家的路,得自己走下去。
我在屋子里搜刮了一身装备,简单打包一下,全部收进水晶手链里。
这手链据我实验,发现它是个小型储物空间,不用白不用,倒也不必因睹物思前夫而伤怀。
我出了小木屋,一直往前走,却在回眸那一刻,发现它轰然倒塌,包括花草树木,一并开始消失……
看来是穆渊临走前撤去了所有禁制,一旦我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承载七年记忆的地方,没有了。
他倒是毫不拖泥带水,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
我暗抽口气,若我不走,估计会和木屋同归于尽,尸骨不存。
穆渊这是,要*我?
我心中大骇,不愿再细思任何事,逃也似的飞奔下山。
山中灵气充盈,再入尘世,诸多不适应。
看来是一直被保护得太好,突然失去庇佑,难免怅然。
不过现在的目标只有回家。为了回家什么苦都可以吃。
好怀念奶茶火锅炸鸡,空调 WiFi 游戏。
我甚至都不知,原来回家的念头早刻在骨子里,竟能使柔弱多病的身体连续跨过几座城。
冰蓝手链幽幽发着光,一路上给我挡去不少麻烦。
我的心情多少是复杂的,穆渊啊穆渊,是什么让你要*我,又要保护我?
不过我很快想通了,保护我的是以前那个记忆缺失的穆渊,不是现在这个。
剥开系统攻略的幻梦,这本就是一场欺骗。
如今也好,谁也不欠谁了。
6
途经南越国旧地,如今的南越郡。
南越毕竟是公主故乡,故土庇佑,不至于被妖怪追着。
我摘下手链,把它和蘅照送的符箓摆在一块。
这儿是缘起之地,也让它从此缘落吧。
不过如今的南越郡有点奇怪,以往热闹繁华,现在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倒是碰上一群仙门弟子。
他们的服饰和蘅照大同小异,是玄清宗的。
他们来南越做什么?那穆渊会不会……
「系统,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按理来说南越不该有魔气啊。】
系统搁那儿自言自语。
【哪里出现问题了???】
魔气?南越一直都是仙灵之地,福泽绵长,如何会有魔气?
原剧情穆渊入魔,并非在这儿,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我不自觉地跟了上去,系统自动给我隐去身形。
无论南越为何有魔气,跟着仙门至少安全些。
弟子们嘁嘁喳喳,我无意间听到许多关于蘅照乱七八糟的八卦。
左右离不开男主和反派。
原来我摆烂的一个多月,穆渊竟然走完了大半剧情,包括追求蘅照,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主分庭抗礼。
就差最后一步入魔了。
我不太想听这些,转而低头看地上。
熟悉的剑穗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我挑灯编的,剑穗中间是两枚玉环,上头还刻着「渊」字。
我没有灵力,手艺极度笨拙,只能靠着唯心主义去放血养玉。
南越古术,以血温玉,其玉有灵。
小小剑穗,凝聚的是我的炽热心意。
如今它被扔在尘土里,孤零零躺在那儿,玉环上浮现几道裂痕,流苏也散乱一团。
「这是何物?」
一名女弟子眼尖,把它捡了起来。
「是穆师兄的,我方才亲眼所见,穆师兄解下它扔掉的。」和她结伴的男弟子接道。
「这剑穗真是别致!我去还给穆师兄。」
「你傻啊?都说了是穆师兄亲手扔掉的,还送给他作甚?」
女弟子不解:「可剑穗不应当是挚友或挚爱所赠吗?这剑穗明显出于女子之手。」
男弟子嗤笑:「你觉得,穆师兄是那种耽于情爱的?此等俗物如何配得上?」
二人因此起了激烈争执。
「你们在做什么?」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蘅照。
「没……没什么,师姐。」
蘅照素来不苟言笑,女弟子怯怯问:「师姐可曾送过师兄什么?比如剑穗?」
「并无。」蘅照蹙起秀眉。
那位女弟子闻言用脚碾在玉环上,用衣摆遮住。
我心里还是有点不可抑制的哀伤。
当初送剑穗的时候,穆渊淡淡道:「剑穗影响我出剑,不甚方便。」
我正失望着,他转而浅笑:「不过你赠我,我自然喜欢。」
他将剑穗缠在腰封上,从不离身。
如今想来,他不记得了,剑穗影响他了,割舍掉是最正确的选择。
穆渊如今站在蘅照身后,无视任何人,平等冷漠地对待一切。
白衣仙君衣袂飘飘,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他直视前方,目光有些许空洞,视线掠过两位弟子,略一停顿,沉声说,「身外之物,当弃则弃。」而后和蘅照一同离去。
他们和我擦肩而过,一行人渐行渐远,我站在原地发呆。
待人群散尽,我才上前捡起那枚脏兮兮的剑穗,塞进行囊。
我渺小如斯,并不能入他们的眼。
身外之物,既然都不爱惜,我自己爱惜便是。
「越澜!」
有人在我身后喊我名字。
7
我回过身,讶然发现喊我名字的,是昔日南越长公主,这具身体的姑姑。
当年长公主选择留在南越故都,我们已有七年未见。
她如今有些憔悴,不复第一美人的风采。
「越澜,有人寻你。」
她不给我反应的机会,拉着我往前走。
我半信半疑,跟着她去了一家医馆。
医馆中端坐一人,首先吸引我的是他所着之衣,古老而华贵,纹样繁复,倒像是百年前的样式。
他也在看我,眼神阴郁可怕,盯得我发毛。
乌衣白发,衬得苍白的脸更加惨白。
「越澜郡主一点都没变,你本就是当之无愧的圣女。
「也是本座亲自选的圣女。」
圣女?我蹙紧眉头。
圣女这玩意儿,就是个恶心人的设定。
名义上是圣女,守护南越,其实设定上更像是炉鼎。
系统给我传输剧情的时候,提过一嘴。
说是穆渊初登仙途那时,南越发生了件大事。
那一代圣女不知为何挥剑自刎,血溅三尺。
而选了圣女的国师,同样受到惩罚,不知所踪。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剧情坑,难道和我这个炮灰有关?
长公主摧眉折腰,低声下气附和:「圣女,我们找了你很久。」
她这个模样,想必是中了傀儡咒,失了神智。
【这里也有魔气】系统小声提醒。
我暗中摸索穆渊的手链,这人这么多年不曾出现,想来是害怕穆渊的。
我转身欲走,当然没走成。
毕竟我根本没有灵力。
我被关进黑漆漆的地方,晕乎乎地不知被关了多久,直到一抹亮光闯入我的眼睛。
从窗纸可看到,门外是两个站着对峙的人影。
「你如何会来?」是那位阴沉男子的声音。
「罢了,我早算过会死于你手,百年前逃过一次,如今看来逃不掉……」
「国师知道就好,我今日来,就是取你最后一条*。」
我后背发麻,因为这道声音太过熟悉。
穆渊来救我了。
国师笑得癫狂:「你以为你赢了?本座总要拉一个人陪葬。」
「你也配?」穆渊声冷如冰。
外面动静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屋门突然大开。
国师垂死挣扎,使出暗招,一团迷雾卷了过来。
「找死。」
穆渊明显不耐烦了,额上魔印发光,衣袖一挥,迷雾散尽,而国师已身首异处。
我瑟瑟发抖,闭上眼不敢再看,不停在心里念叨着,别看见我,别看见我。
真是造孽,穆渊竟然不按剧情走,一声不吭入了魔。
他那双眼瞳孔没有焦距,目光也是空洞而冰冷。
穆渊以一种打量物件的姿态审视我:「你是谁?」
曾经这声音温柔地唤我「澜澜」,如今……
盯着周遭冲天的魔气,包围着我时而收紧,时而放松,我感到羞耻,深吸一口气回答:「我是越——」
我抠着脖子,死活说不出「澜」字。
禁言术!
过分,最原始的保命好感度也刷不了!
8
许是受魔气影响,穆渊情绪波动非常之大。
见我滑稽地点着脖子,他早没了耐心,不由分说直接把我卷去了魔域。
黑气勒得难受,我实在忍不住动了动。
穆渊眉目一沉:「你做什么?别动。」
我缩了缩脖子,垂下眼睫。
刚到魔域,只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是个玄衣高马尾少年,腰间挂着个葫芦。
是原书男主。
穆渊瞧见他后,冷笑一声,抽出剑。
我也被甩了出去,五脏六腑摔得难受。
只能降低存在感,缄默不语,不赶着去做炮灰。
「穆渊,你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越来越近,穆渊的魔气越来越浓。
男主女主反派齐了,哦吼,撞上修罗场了。
男主和穆渊打得昏天黑地,蘅照移到我这儿惊讶道:「你……怎会在这里?你的手链呢?我给你的护身符呢?
「我懂了,他想捉你,你是如何也逃不了的。他用这么多活人炼器,不怕遭怨气反噬吗?」
「活人?炼器?」
蘅照痛心疾首:「是啊,我接到任务,南越遗民频频失踪,只是我没想到幕后之人会是穆渊。」
明显蘅照也是懵的,她是正道,不可能理解这等做法,早已义愤填膺。
细思极恐,也就是说,如今穆渊不记得我,我可能也是炼器的材料。
他也不是救我,只是刚好凑巧。
我打量后方那片碧色池子,看着普普通通,岸上也是干干净净,竟是用活人炼器?
「是的,炼化池需上百活人作为材料,你可能刚好是最后一个。
「越姑娘,穆渊已入魔,失了理智。你也看开些。」
蘅照示意:「你躲我后面,我保护你。」
我这才注意到,蘅照双手也被反绑着的。
我点点头,弯腰绕到蘅照身后,想要为她解开。
一股魔气如绳索,突然勒住我。熟悉的气息陡然逼近,可如今于我而言,是夺命的。
穆渊冰凉五指掐住我的喉咙,不断收紧。
肺中空气不断被抽走,眼前雾蒙蒙一片。
我没有办法,使劲掰扯脖子上的手指,存着稀薄的愿望,想让穆渊清醒过来。
虽然不太可能成功。
「穆……
「阿渊!
「穆——渊——哥——哥——」
一字一字从牙关拼命挤出来,声音破碎如裂帛。
穆渊的五指似乎有些松动。
我心里有了希望,努力发声:「我——是——越——」
「澜」字还是死活发不出来音。
该死的禁言术。
包掉下地,水晶手链不知为何突然光芒闪烁,自动戴到我手上。
穆渊的瞳色被映照得柔和下来,双眼恢复了一些光彩。
男主同志趁机挪到蘅照身边,给她解了束缚。
「穆渊,你快放了她!」
蘅照正义凛然,祭出长剑,就要救我。
穆渊被男女主双道剑气震伤,随手就把我扔了出去。
我被精准无误地扔进炼化池。
一切太过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池水淹没,身体被烈火熔浆腐蚀殆尽,化成泡沫。
我就这么——死了。
系统这才延迟拉响红色警报:【任务失败,现将强制脱离】
痛感仿佛都消失了,同时魂魄也被剥离出这具身体。
9
系统失控狂响,警告接二连三响起,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
【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
真是的,不早点开启保护措施,现在鬼喊有什么用?
强烈的电流从我的脑海划过,猛然断掉。
我被困在一片虚空中,伸出五指,成了透明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连喉咙上的窒息感都仿佛还存在。
我还是不敢相信,穆渊他——*了我?
不带一丝犹豫,*了我?
也对,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哪里能用爱唤醒因入魔而失去理智之人呢?
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真是可笑。
我低头,手腕上又开始发光,这破手链怎么还跟着我?根本拿不下来。
我喊了系统无数遍,一直没有回应。
系统失联,我又是灵魂状态,该怎么回家啊?
希望被打碎,我开始崩溃大哭:「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用力拍打着虚空,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这里和外界隔着层透明膜,无论如何撞击都纹丝不动。
明明我死了也能回家,不过是去几个小世界纯走剧情,惩罚一下而已。
每次就差一点,也够令人绝望的。
如今只能被困在穆渊身边,慢慢煎熬。
最后我累了,手链里翻涌的灵力喷薄而出,包围着我,我的灵魂慢慢充盈。
我吸了点灵气,抱着膝盖瘫坐在地上,旁观一切。
那边蘅照趴在池边,仍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她捡起我散落的包袱,抽出她送的符箓,其中剑穗掉在地上,玉环敲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二人皆是一愣。
蘅照想到什么,一径懊悔:「我不该自作主张,给澜山加道结界。」
她的意思是,或许穆渊没有想*我,他下的禁制和蘅照加固的结界,一水一火,倒霉地相冲。
蘅照陷入自责,她官配轻声安慰她。
「可是你,为何要那么做?」蘅照抬眸望向穆渊,素来清冷的声线竟颤了起来。
「越姑娘那么信你,你就这么轻飘飘*了她。
「她是你的妻子啊!
「你*了这么多南越人,连和你在一起这么久的人都能*。我今日便替师尊清理门户。」
蘅照一招攻过去毫不留情,穆渊也没动,硬生生扛了蘅照那一招,踉跄一步,脸色发白。
「穆渊,你若不愿,没有什么人能强迫得了你。
「你根本没有喝忘情水,不是吗?我帮你瞒着越姑娘,是以为你有苦衷,也是想你登大道,届时仙凡有别,*妻证道,终归不妥。」
蘅照拆开她以为的真相,字字锥心。
「可你并不想忘记,一直在欺骗你自己,你那手链,和你的佩剑一样,是你的本命法器之一吧?从你拜师时就跟着你,你将它赠给越澜,你是在意她的。」
穆渊捂着心口,冷冷扫向蘅照:「这与你何干?」
到最后,我只听见蘅照同样冷笑。
「你早就修炼禁术,蒙了心智,你躲在澜山不出,是想躲避是非。你离开澜山,也不过是因为,你藏不住魔气了!你不想伤害她,你是误*越姑娘,可如若你不用无辜南越人炼器,她又怎会死?
「你自作自受,到头来亲手*了你的爱人。」
蘅照见穆渊不为所动,终是冷下声来:「受死吧。」
「不自量力!」
穆渊出招,丝毫不顾及同门之谊,招招致命。
蘅照被他打得连连后退,吐出几口血。
一直不出声的男主恨恨道:「我不管你入不入魔,发不发疯,但你敢动蘅照,妄想用她天生仙体做什么招魂夺舍之事,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好自为之。」
男主抱起蘅照,两人终归不是穆渊对手。
二人撤走,穆渊也没去追。
偌大魔域空得骇人。
男主和蘅照的话言犹在耳,穆渊对蘅照到底是什么居心?*了我他又该是什么反应?
其实穆渊没有任何反应,他一直很少有情绪,平静得很。
他俯身捡起剑穗,光华流转,他的眼睛中阴翳褪去,恢复了些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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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渊盯着手里剑穗发呆。
他用很正常的语调自言自语:「我只想留住一个人。」
留住谁,需要用这么多人的命来换?
总不会是我吧?
他孤身在炼化池边坐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石化了。
炼化池里绿色的岩浆不断沸腾,炼出一月亮形状的碧玉刀。
又有什么回忆跳到我的脑海里。
曾经他说要给我做一个护身治愈的法器,问我要什么形状。
我当时抬头看月亮,随口就说想要个月亮形状的,夜夜流光相皎洁。
如今这迟来的法器,确实是弯月形状,然而其中有我的骸骨,难免让我胆寒。
穆渊将月牙刀收好,收敛魔气,装束也换成从前那副青年侠客模样。
他回了趟澜山。
澜山走过春夏秋冬,经过风吹霜打,无人打理,一片狼藉。
妖兽拼命吸食这上空的灵气,如今这里灵气散了,妖兽也连滚带爬地走了。
月色太好,照他伶仃。
穆渊花了几十个日夜,重新搭了个一模一样的房子,按原先的样子布置好,又在院子里亲手种满花花草草
我惊诧于他记得这里的一切,位置不差分毫。
蘅照仙子说得没错,穆渊根本从未忘记,那他为何要这么做?决然解除关系,不留后路,一条路走到了黑。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穆渊弄好一切,下山去了趟千华寺,正逢人间七夕,人影成双。
以前我每年都会来千华寺拜拜佛,在千年老树上挂许愿牌。
开始的时候,满树的许愿牌全是「岁岁同君好」。
后来进度条维持稳定,我每年来挂许愿牌,都会在最后,偷偷用现代字体写下「回家」。
老树垂满红带,风吹过,像一排排红浪。
穆渊在树底下站了很久。
直到寺里小和尚上前,递给他一把伞,合起双掌:「施主,快下雨了,早些回吧,莫让您夫人等太久。」
他怔住,对小和尚温和地道:「好,劳烦小师父了。」
而后他又向小和尚借了支朱砂笔。
他摘下我过去挂上的许愿牌,在背面不知写了什么,再度挂上树梢,也开始虔诚求拜。
风越吹越急,雨愈下愈大。
吹落红线,吹断许愿牌,晃晃作响。
关于我求的,和穆渊姻缘的都被吹落,有的甚至碎裂成几块。
原来上苍对这段姻缘,也是嗤之以鼻。
然而上天并没有驳回我回家的愿望,写了回家的许愿牌,都完好如初。
我暗暗怀了希望。
穆渊不知作何感想,他面上还是平静如水,辨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他在雨中,接住他题字的那块木牌,捏得很紧。
他离开千华寺,一路不曾回头。
翌日,听闻千华寺神树,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
11
穆渊在澜山待了半年,仿佛女主人还在一般,桌上摆两副碗筷,首饰衣裙皆在。
只是越平静,内里越是惊涛骇浪,魔气已经控制不住,连我都能感受到,他在强行压制。
穆渊只清醒了几日,便离开了澜山。
那把曾经诛*妖魔的仙剑,开始挥向无辜小民。
修士和凡人,如同被割的麦子,一排排倒下。
竟硬生生劈开一条血道。
我心惊,也害怕,灵魂都随之震颤。
我总能想到自己也是这样,被随手弄死。
原来魔是*戮,是堕落,是毁灭……
我共情了卑微生灵,无怪人人都惧怕魔。
可穆渊到底为何入魔,把自己折腾成如今这样?
穆渊保持最后的清醒,御剑至北荒。
北荒大泽一直都是这个世界的禁地,这里寸草不生,漫天飞沙,只有恶龙沉睡的地方有一小片水泽。
这里和妖魔相克,很多入魔之人,尸骨都被封于此。
凛冽罡风一道道吹过来,穆渊一步一呕血,只能撑着剑迎风前行,他在这样的疼痛中,清醒了很多。
我隐隐有些激动,他如今这样虚弱,若是能挣脱他,寻到昆仑镜,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穆渊似是能感受到我的心情,平静地开口:「你很想离开?」
这里荒芜一片,根本没有其他生灵。
他这句话如平地惊雷,我呆呆问:「你,怎会知道我?」
「嗯,你在我的灵海,我怎会不知?」
我所在之地,居然是穆渊的灵海。
好吧,是我太草率。
那这么久束缚住我的,也是他?
穆渊解释:「你的手链,与我灵海相通。」
我猛然想起蘅照仙子说过,那手链原来也是穆渊的本命法器。
穆渊真的是难以捉摸,既然知晓我一直在,做那一切是想挽留什么吗?
他不知如何操作的,我从那片虚空中出来了。
借助北荒大泽神秘而凶险的力量,穆渊不仅能看到我,也同样能碰到我。
穆渊目光盯过来,靠近我一步。
「啊!」我惊叫一声,本能地不断往后缩,「你别*我。」
穆渊怔然,艰涩道:「我如今,很清醒。」
我还是离他几尺远,全是戒备。
穆渊原本想要拥抱我,见我如此,颓然放下双臂。
他移开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你很,怕我?」
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是他*了我。他开始手足无措,说话竟开始结巴。
「澜澜,抱歉,我……」
突然有满天荧光,围着我打转,是系统。
显然穆渊也看到了,他神色骤冷:「这些外来之物,扰乱所有计划,就该抹除。」
【被攻略目标发现,系统无限期休眠中】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我又何尝不是外来之人,他要赶尽*绝吗?
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主动拽住穆渊衣角,哀求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骗你,如今我也受到惩罚,你也*了我一次,求你放过我,我把手链还给你,我马上走。」
穆渊跪坐下来,一如往昔为我拭去眼泪。
「留下来吧。」他轻声细语。
我恼怒,也震惊:「你妄想留住的,是我?」
「是。」
12
我并不相信,这很可笑。
「你做这么多,放弃自己的大道,选择入魔,就是为了留住我?」
只不过七年凡尘俗世,他如何能为我入魔?我自知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穆渊直勾勾地看向我:「郡主,我不骗你。」
郡主?多陌生的称呼。
虽说我早就心有感悟,或许他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只是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蘅照,如今看来另有其人。
过去谈及这个问题时,要么被我蒙混过去,要么被他轻描淡写揭过。
穆渊信誓旦旦说,别多想,那就是你。
他第一次见我,其实也是唤我「郡主」。
那时我沉迷于穆渊的盛世美颜,以为郡主和公主都差不多,从没有在意过。
我心里的害怕淡去不少,破罐子破摔:「你说为了留住我,留下来*我吗?我弱得很,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一刀下去,就会死得透透的。」
穆渊温声解释:「我从没有想过要*你,那是意外。」
「意外不也是事实吗?」
穆渊脸色发白,无从反驳。
我的心理历程从最开始的伤心绝望,到勉强想通,再到被误*后的惊恐,如今已经波澜不惊了。
我镇定自如,问出我的疑惑。
「你说的计划,是什么?我的前世又是谁?你不必全然告知,那些前世虚妄,我不愿知道太多。」
穆渊和我坦白一切,我不能分辨真假,姑且认为是真的。
他说的计划,竟然是狗血俗套的招魂,招的还是我的魂。
只是天意难料,我转世了,并且先他一步再次来到这个世界。
穆渊轻碰我额头,零零碎碎的画面传来,我大致能拼出一个故事:
前世的我是郡主,穆渊是我的侍卫,算是青梅竹马,原本已私定终身,但是出了意外,我被国师选为圣女,准备出逃不成,直接自尽了。
原来那个国师说我是圣女,是说的前世。
「然后呢?」
穆渊叹了口气,接着说:「然后我被太素真人收为徒,潜心修炼。我修炼速度很快,十年抵过别人百年,我寻遍古籍秘术,知道唯有入魔,才有机会再次见到你。」
我冷笑,有这想法说是执念呢,还是作茧自缚?
「这一切被真人察觉,他封印我的记忆,将我丢回人间,我凭着本能回到南越。后来我遇到了你,被你吸引,直到有一次听到你和那个系统说话,我再一次恢复了所有记忆……」
因为越澜公主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于是穆渊开始了他的新一轮计划。
他还是继续修炼禁术,直到隐藏不住,才骗我说去北荒寻找续命仙草。
其实世间并没有那一株仙草,他去北荒,只是为了寻到昆仑镜,并将之封印在龙的体内。
穆渊太过自负,他从没想过放我离开。
同我决裂后,他又用禁制将我锁在澜山,是想为我寻一具仙体。
待我油尽灯枯之后,捏碎原身体主人魂魄,将我的灵魂安放进去。
符合条件的,只有女主蘅照。蘅照天生仙体,哪怕别的灵魂投进去,排斥也不是那么强。
因此穆渊才会走剧情,利用婚约接近蘅照,又利用蘅照的正义之心,趁着太素真人闭关,把蘅照引到南越郡。
只是后来误打误撞,发展成如今这样。
移魂这种事,在仙魔世界里也不足为奇,只要修为足够厉害。
至于那些枉死之人,穆渊他又何必在乎?只不过媒介而已。他们是最好的灵魂指引,类似招魂幡的存在,不至于让魂魄流落到其他地方。
他送我的手链,更是直接牵住我的灵魂,斩断我和系统的关联。
所有人,都在穆渊的算计里。
穆渊说身外之物,当弃则弃,丢了我那剑穗,只是在告诉别人,和我恩断义绝。
因此他那个蛰伏在南越的仇人国师,才会自动上钩,肆无忌惮地带走我。
穆渊不知我恰好到了南越,他的计划中,国师会去澜山,困在他下的禁制中。他又怎知,蘅照仙子好心加的屏障,让我无知无觉地出来了呢?
而国师死前最后一刻,那一团雾气吹向穆渊,其实是一缕控制心神的香,所以穆渊才将我当成南越遗民捉了回去。
还真是误打误撞,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竟和他的计划背道而驰。
13
我还是感到可笑,从始至终,在这个计划里,我都是被动的。
我望着穆渊的眼睛,认真说:「你从骗我去寻所谓的仙草开始,从未询问过我的想法,是你一厢情愿。你太过偏执自负,固执寻求一个结果。
「你知道我的攻略任务,放任我喜欢上你,又任性离开,你游刃有余,操控着一切。你有苦衷,你走得干脆,你从不曾想过,我是否会难过,又是否会接受。
「若你再多听几句,你会发现,我绑定的系统算是好的。我成功之后,会一直陪着你的。
「相反,如果我的复生是建立在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上,你就没有想过,我若知道,会终日难安,和你诀别吗?」
不会有正常人知道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去,是因为她,还能为了爱情而心无芥蒂。
穆渊漠然:「我不在乎,只要你能活过来。」
我语气越来越急:「是啊,你不在乎,毕竟无论成魔还是成仙,你都是最厉害的。你哪里会知道普通人的挣扎?
「只是我原本可以成功,就差一点。我任务完成,大可以重新寻找一具断了气的合适身体,自在逍遥快活,也可以一直陪着你,走上大道。」
然而世间之事,多为阴差阳错。
穆渊沉默许久:「越澜,其实你的那个攻略任务,永远不会完成。」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很快我反应过来,对啊,系统都休眠了,还怎么完成?
我冷静了很多,情绪不再那么激动,轻而易举地摘掉手链,丢给穆渊。
「那也和你无关,我很自私,我现在只想回家,你放我去找昆仑镜,我便不会再计较你*了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无关。」
穆渊他开始慌乱,握紧水晶手链,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还记得,这手链最开始的时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么?只是可惜没有送出去,你就那么决绝地自尽了。是我不好,是我太过疏忽……」
我知道,他在说那个虚无缥缈的前世。
「你别说了,那不是我。」
我认真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别和我说前世。」
前世种种,如今只会是枷锁,我一个字都不愿听。
几生几世纠缠来纠缠去,有什么用?转世轮回,都不会再是原来那个人。
或许我们有相知相爱的缘,无相伴相守的分,强行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开始释然,也不想再去埋怨什么。
我想了很久,终于找到合适的措辞:「穆渊,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前世种种,不过梦幻泡影,如露如电,放下吧。」
我忘不了那钻心的疼痛,没有人会对*死自己的人,不耿耿于怀,哪怕是误*。
就算我曾钟情于他,在被*那一刻,再多的欢喜也悉数散尽。
「你知道吗?我每次闭上眼睛,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你掐着我,把我丢进炼化池,像扔条狗一样。」
这就像是根刺,卡在心里,难以化解。
「若前世你我两心相许,尚不能相守,那么如今你我已陷入死局,早已物是人非,不可回头。」
穆渊脸色很难看,低下头去,长发曳地,竟像只受伤的黑猫。
穆渊以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问我:「你,当真不愿想起一切?」
我再一次冷漠重复:「不想。」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回家,我想那些因我而无辜死去的平凡人善终,你能做到吗?」
我如今语气已不算友善,全是讥讽。
穆渊不再说话,我们相对沉默着。
以前在澜山,和他相伴,无声胜有声,暗潮涌动,浓情蜜意。
如今相对无言,唯余死寂。
一旦有裂缝,如何都回不去了,而且我自问用情快,脱离得也快。
我们就在北荒大泽无尽耗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大雪覆盖整片大泽,世界成了琉璃冰雪世界。
晶莹的雪花落在穆渊睫毛上。
我听到苍茫雪空中穆渊的回答,「我能。」
「我自己造下的孽,自己来还。」
一字一句,在这个空荡荡的虚空里,越发清晰。
我终于从死寂中感受到波动,惊讶到站起来。
14
穆渊并非无耻之徒,他既然说到,必然是做得到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穆渊一身黑衣转成雪色,墨发一寸寸染白,和白茫茫的大泽相融,分不清了。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到灼人。
穆渊还是那个模样,高岭之花,清风玉树。
可我知道他其实已经疯了,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他使出所有修为,放出体内魔气,挥剑斩*恶龙,强行取出昆仑镜。
恶龙被穆渊用剑定在法阵中,龙吟阵阵,搅得天地动荡。
恶龙低语诅咒:「你逆天而为,吾会抹去你所有痕迹。」
穆渊不屑一顾,他开始自毁,散尽灵海,折断命剑。
他要和北荒整片大泽——同归于尽。
或许穆渊从没想过活着出去。
我被磅礴的力量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哪怕是散尽灵力,穆渊仍然不显狼狈,衣发随风而动。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系统不知何时已修复完成,开始重新启动。
界面刷新,成了 ∞
系统感叹:【原来反派的好感度,不可用数字衡量。】
所以我的攻略任务根本不会完成,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我们搜集到的攻略进度,其实是反攻略,是宿主对攻略对象的好感值。】
我心一咯噔,我的好感值这么波澜起伏么?原来我并没有全心全意动心。
所以穆渊也看开了?
系统开始正常运行。
【宿主,系统已经拨乱反正,很神奇诶,你的另一个任务进度马上就要满啦。你阻止了这个世界的毁灭。】
系统顿了顿,又说:【可是反派*了恶龙,他以元神为祭,快要魂飞魄散了。】
明明是机器电子音,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何感受。
我已经找不到声音,只能不停控诉。
「穆渊,你太自负了,你算无遗漏,自以为是,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吗?我不稀罕。你是你,我是我,你走的路,你的选择,我就一定会接受吗?我为何要接受你这种献祭式的庇护?」
穆渊停了下来,落在我面前,他手中捏着锋利断剑,握住我的手,把那剑送进心口。
血一点一点滴在昆仑镜上,镜面出现无数裂纹,三千世界通道快要打开了。
可是我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堵。
穆渊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眼,此时开始涣散。
他试图触碰我的脸,却又缩回手,神情怆然。
「我回不了头了。」他说,「总归要死,与其死在正道围剿下,不如你来了结我,我这条命始终都是你的。」
穆渊对我浅笑,一如初见。
「是我不好,你留在这里太久,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他自言自语:「我该认清,你没有前世记忆,你是她,又不是她。」
「你知道吗,澜澜?多少次午夜梦回,我凝望着你的脸,心中窃喜,然而你在梦里都喊着要回家。我给你拭去眼泪,甚至想过抹去那些记忆……」
他自嘲一笑:「罢了,你,我从来留不住,前世今生皆如是,是我执念太深。」
穆渊沉默良久,天地静止。
「谢谢你,我看清了。」
系统弱弱开口:【他没有骗你,你马上就要回家了,只不过你会忘掉这个世界的所有回忆,包括前世记忆,将会悉数封印,你将重新生活。】
穆渊撑着断剑,维持身体平衡。
恶龙身死,大泽中的水开始倒灌,穆渊瞥了眼震天动地的北荒,神色悲戚。
「如今用我最后一丝魂魄,送你回家。
「再见了,我的爱人。」
他说得越来越轻,就像飞雪随风越飘越远。
眼泪不可抑制地爬满整张脸,我已分不清是真心流下,还是被灵力波及,生理性流泪。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渊慢慢变得透明,碎裂,消散……
漫天光彩,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天地恢复宁静,原本荒芜的大泽长出很多漂亮的小红花。
【是恋红尘仙草。】系统惊讶道。
【我明白了,他的死去为了你的生,而你前世的死为了他的生。】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任务。】
意识模糊之前,空中坠下一块木牌,还有那枚修补好的玉环。
许愿牌正面,是我十年如一日的祈愿。
背面是穆渊提的字:
「愿吾妻所愿皆成真。」
15
「越澜,快醒醒,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今天新来了个年轻教授,听说贼严厉的,可别迟到了。」
室友不停摇我的床。
我脑子一团糨糊,本能地竖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起。」
「你快点,我们先去食堂给你带早餐啦。」
头昏沉沉的,有种隔世之感。
都怪我昨晚追了本仙侠文,熬夜熬得脑壳疼。
我伸了个懒腰,太阳出来了,明媚光亮。
手机界面停留在「反派魂飞魄散」几个字上,我心口莫名刺痛了一下。
唉,魂飞魄散关我什么事,不过是纸片人而已。
都怪我看小说代入感太强,好像还做了个奇怪的梦来着。
记不清了。
我删除收藏,关掉手机,迎着光去准备去上课。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正文完)
前世番外
我是南越郡主,名为越澜。
穆渊是我七岁那年捡回来的。
那年四季如春的南越下了场大雪,我和父王回府,经过朱雀街,马车停止不动了。
穆渊在雪地里,浑身都是伤,像只小猫般蜷缩着。
而我那时养的小黑刚死,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带回府上治伤。
他原是穆家家主之子,母亲是个江南美人。他醒来后自请做我侍卫,立下血誓,一生护我。
穆渊长得好看,虽然不爱说话,可我知道他会一直在我身后,保护我。
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关系匪浅。
闲时少年会教我背《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也会去帮我打架扫尾,揍那些上门提亲的人。
再后来,因为父王被忌惮,我周围的亲人全死了。
我不相信任何人,和穆渊相依为命,努力守着我的家。
如此过了十年。
穆渊志不在朝堂,他和我一样向往江湖,想当潇洒恣意的侠客。
我准备等穆渊及冠之后,就和他成婚,做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我去千华寺求姻缘,都是凶兆。
「有缘无分」
而穆渊遇到玄清宗太素真人,太素真人说,穆渊是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他想要收穆渊为徒。
少年拉着我的手询问我:「郡主,我带你去玄清宗?」
我心情不好,直接拒绝:「不要,修仙多累。」
我总不能直接说,小女子天资愚钝,修不了仙。
穆渊于是和太素真人说不再去玄清宗,陪着我。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我又被星辰宫大国师选为圣女。
星辰宫藏污纳垢,腐朽不堪。
王室女子一旦被选为南越圣女,终生被困庙宇,其实都不过是国师的禁脔而已。这么多年下来,国师借助圣女采阴补阳,从而获得万民崇拜的力量,成了南越实权操纵者。
每一代圣女都因为被过度索取,死状凄惨。
若这是为了南越子民,王君为国为民,我也许会愿意。
可这只是为了满足王室私欲,愚弄百姓之举。
圣女是国师和王君立下的一场交易,一场牺牲女子的交易。
我不愿做这牺牲品。
我对穆渊说:「穆渊哥哥,你带我走吧。」
「好。」
穆渊应得干脆。
我们约好在我生辰那日,趁着人多,偷偷逃出来。
可是那日我等了很久,穆渊没有来。
大雨哗啦啦,泼在我身上,闪电不断撕扯苍穹。
有人撑伞而来,我兴奋地抬起头,然而——
不是穆渊!
是那个阴沉可怕的国师,向王君选了我的国师。
我被人按着捉去星辰宫,换上了华服,戴上满头银饰,就要被用秘术傀儡咒控制。
穆渊浑身浴血,闯入国师府,他手上的水晶手链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的心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我早被侍女按着转进屏风后,只能用力挣扎,试图发出点动静。
穆渊的视线移到屏风上。
国师笑得瘆人:「里面是本座的人,一位西域舞姬,穆公子也要看么?」
里面的侍女很聪明,脱掉外衣,袅娜身姿影影绰绰。
「穆公子,奴家可是好看?迷了公子的眼。」
曾经我公然和穆渊开玩笑:「西域的姑娘太美,你不准随便乱看。」
如今因为这句玩笑的话,他别开视线,并不知在这里的,是我。
穆渊背过身,沉声道:「打扰。」
他走了。
明明只差一步,穆渊就能看到我了。
我咬了侍女一口,挣扎着站起身往外跑,脱下华服,只剩白色裙衫。
我在星辰宫里跑来跑去,如同进了迷宫。
明明穆渊近在咫尺,我却追不上,总是一步之遥。
这里设了阵法,我再也出不去了。
满天霞光云彩成了牢笼,迎头把我兜住。
世界黑漆漆一片,我拔下发上锋利的银器,毫不犹豫地刺入颈中。
从此世间再无越澜存在。
她会是第一个失败的圣女,也会是圣女制度没落的开始。
血蜿蜒成河,最后,我好像看到了穆渊的身影。
我的魂魄在星辰宫上方盘旋了很久,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换了几代君王。
我从人们口中得知,穆渊血洗整座星辰宫,为越澜郡主报了仇。
唯有那个国师成了漏网之鱼,留下一具躯壳,逃走了。
穆渊被世家追*,他并没反抗,捅了自己十几刀。
太素真人及时赶到,为穆渊治了伤,他没死成。
我看着南越的灵气慢慢流逝,也见过很多奇人异事。
只是一直等不到穆渊。
后来我遇到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
系统说穆渊大病一场,直接在玄清宗沉睡几十年,也许忘了前尘旧事,但并无性命之忧。
忘了也好,若他能修成仙,凡尘俗世过往,不用记得。
系统说十八年之后,有个同名同姓的炮灰需要我走剧情,帮他渡最后一劫,我也可再见故人一面。
我接受了这个任务,被抹去所有记忆,投入另一个时空新生。
陌生的世界,光怪陆离,但有亲人有朋友,我对这个世界的感情,远胜于南越。
我在新的世界里慢慢长大,一切正常,只是我总是做一个梦。
那人披着月色入梦来,而我倚着清冷的窗台,一坐一立,遥遥相对。
十八岁那年,少女心事正浓,我在月老祠前许下一个愿望:
「我想见梦中人一面。」
没想到回去路上出了车祸,我被系统选中,再次以做任务为目的,重新回到那个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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