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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年前,墟余山。
在万年光景里的一天,归晚还未修成人形正无聊地在树间抖动枝干,忽然,一股清香萦绕在鼻间,不是桃花香,也不似雏菊的淡香,却使人感到舒畅、惬意。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照你这么抖下去再多桃花也都落没了。”
是个男子的声音,清澈明朗,好像千里外的月光。
她第一次听到除她之外的声音,忙四处张望,树干抖得愈发厉害,那男子轻笑一声,抚了抚树枝,“我在桃树底下,你若再找,我身上就要被花瓣落满了。”
她低头看去,一个蓝衫少年站在树下,眉目如画,仿若花色。
墨玉的长发用雪白丝带束起,眼睛像春日还未消融的暖雪,其中似有流光逆转,又带着不曾察觉的凌冽。
唇色温润,淡淡的笑容,像陌上花开。
“果然这座桃林安静下来最是好看。”他捻了片落花,“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归晚就好。”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他随意倚到树下,闭上眼,额前几缕长发随风逸动,一时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和一片桃林而已。“看够了吗?”她见他察觉,连忙讪讪收回目光。
“你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吧。”
“是,不过我喜欢看你,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笑得颠倒众生,翻身半躺在树干上,拿出一壶酒,“刚找司命星君拿的伽蓝酒。”这下她知道他身上的气味是从何而来的了。
“你是仙?”
“是又如何?”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仰头喝了一口水。
“没什么,我想你是仙的话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仙界,人间,一定很好玩吧?”
“这两个地方我已经去过许多次了,小丫头我待的时间可比你长得多。”
“可是你看上去不过十几岁。”
“外表也是会骗人的,我在人间的时候凡人的一世之于我不过才短短一瞬,我认为的漫长时光,人世早已沧海桑田。”
“你寂寞吗?”她的话像一阵风,泛起他心里微微涟漪。
“怎么了?”她看他沉默不语。
“你想听外面的故事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真的?!”她高兴地抖动着树干,又落了不少桃花。他把酒饮尽,“我想想从哪讲起呢,记得那年我去人间……”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讲了东海的白珠,英鞍山的冉遗鱼,鲛人的遗泪。
讲了战场的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京都的烟花,盛世繁荣。
如此过了半月,一日他并没有与她说话,只默默在树下放了两个酒杯,似是等什么人。
脚步声响起,一个玄衣男子缓缓走来,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不同于他的自由散漫,这个人剑眉斜飞,外表俊朗,气宇轩昂。
“还没到我就闻到伽蓝香了。”他席地而坐。“这次地方找得甚好。”
“当初约好,我每年找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摆酒对饮,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食言。”
“这个,你替我给她吧。”他递给他一小包桃花种。
“你逞什么能,当个主帅风头出尽,最后要死也不死的好看些。”他调侃他,脸上却无一丝笑容。
“你为我送行,比上阵*敌痛快百倍。”他斟满酒,一片桃花落入其中,
“翊圣。”
“亭寻。”他举杯和桃花一饮而尽,“我终于明白你了。”
“你啊,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
玄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仰头望着头顶上的桃花。
“走了。”
他向他一抱拳,向桃林深处行去,再未回头。
他长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归晚催动自己所有灵气,牵动花瓣给他一个拥抱,他就静静地站在那,任花瓣在身旁停留。
你一定很寂寞吧……
“会损耗许多精力的。”
“别小看人,我没那么弱。”虽如此说,她已是支持不住,花瓣散乱,他伸手,滑落到地上,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她体内,纯净明澈,像三月的暖阳。
“归晚,我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吧。”
“你要走吗?”
“我也该走了。”他望着远方,不似以往风流不拘,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天外流云的闲散,有月隐西窗的清冷,也有千帆过尽的疲惫厌倦。
光影交错间,似乎交错了一生。
“你去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隰华。”他收起酒盏。
“等我练成人形,你可以回来看我吗?”
“可以是可以,若是我忘了呢?”
“你既然喜欢桃花,我就保证不管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桃花都是开着的,只要你想看桃花,就来这里。”
“我不会忘的。”他摸摸树干,回头云淡风轻一笑。
“走了。”
“隰华!”她喊他,无人回应。
只徒留一地桃花。
二"臭狐狸,又吓我!”一只八尾狐自身后跳出,摇身成了个红衣男子,暗红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
“说了多少次不让你过来,你怎么就不听呢?”
白衣少女黛眉微皱,头发随意挽了个松松的髻,斜插一朵桃花,素衣淡容难掩出尘之姿。
“打我认识你,你就说在等人,都过了多久,那个人还来不来?”他坐到她身旁。
“他说会回来看我,就一定会来。”
“你不是说他是仙吗,仙妖殊途,他怎么会来找你?”
“你不懂,他不会在意这些。"
“狐狸,”她扭过头,“你说说你,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八尾,再修成一尾就能成仙了。”
“我留着陪你不好吗?”
“谁要你陪?”
他伸手捏她脸,“这些年要是没有我你都不知该多难熬。”
她嫌弃地躲开,“谁稀罕。”
这是从青丘来的一只狐狸,千年前游玩路过这,彼时她刚修得人形,自桃林遇见他,他说他爱上了这的桃花,便在墟余山住下,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忘了他的本名,只成日叫他狐狸。
“咱们到人间走走吧,整日在山上都要发霉了。”
“你的尾巴条条油光水滑的,这要让有钱人家看到得拿你的毛做几件狐皮大氅啊。”
“那是……”他懒洋洋道,“你没去过青丘,那里炼成八尾的寥寥无几,只有狐王是九尾,我的辈分还是很高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狐族是不是都如你这般不矜持,记得咱俩刚见面,你就迫不及待露出你的八条尾巴。”
“额……”他老脸一红,到底十几万岁的人了,“丫头别贫嘴,再不走就黑天了。”他不放心的嘱咐她,“在人间跟紧我,不要乱走。”
“知道了,又不是第一回去。”
此时人间正值黄昏,远山如黛,云霞清美,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身后落了长长的光影,“狐狸,你这副模样还蛮受欢迎的嘛。”她在他身后悄悄说。他到了人间便敛了红色长发,换了一头乌发,长眉若柳,凤眸星目,说不出的妩媚。他搂过她的肩膀,引来街上众多侧目,“你抓我干嘛?”她愈挣开,他愈搂的更紧,“嘘,你再动看的人就更多了。”她无法,由他带着进了一家裁缝铺。
“老板,最近有什么新鲜料子吗?”一进门他极自然的问。
“切,明明自己没来过几次人间,还装作什么都懂。”她暗自嘟囔。
“有有,公子与夫人要什么本店就有什么。”店长见他们相貌不凡,忙过来招待,"公子与夫人是刚成亲不久吗?哎呦,夫人真是一副好模样……”店主只一味说着,归晚红透了一张脸,急着解释,身旁人却不动声色,嘴角暗自挂着笑,那双桃花眼中好像含着一潭水,波光潋滟时明时暗。
好容易挨出店门,她作势就要打他,“臭狐狸!你故意的!”
他拿着手中折扇挡头,“救命,谋*亲夫啦!”
“你……!”她气的厉害,抬手正想揪他尾巴,背后忽有人撞了她一下,扭头看是一男一女正嬉闹追逐,不经意扫过去——
“隰华?”
她恍惚,是他吗?
没有多想,就这么追上去,狐狸在身后喊她也来不及回头,抓住少年的袖子,“隰华?”轻轻叫了声,那少年吓了一跳,登时甩开手,蹙着眉说:“什么隰华?”“你不记得我了?”她难掩失望,却还是不死心问他,他身旁的女孩走上前,“那里来的人,再胡说我就告诉官府来抓你!”
“官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抓人的。”
狐狸轻摇扇子走上来,话极轻,极缓,让人禁不住的肃穆,周围霎时冷了几分,“你是何人?”女孩硬着头皮说。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是你们能碰的。”他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把手轻轻搭在归晚抓着袖子的手上,“该回去了。”
——
“他为什么不认识我?”回到山上她问。
“丫头,你一直等的就是他吗?”
她没有回答,心里满是委屈。“他可不是一般的神仙啊。”狐狸倒是平静。
“上仙不少,父君是上神的只有那么几个,刚才看,他应该是亭寻上仙。”
“他说他叫隰华。”
“亭寻只是他的名号,第一次见就告诉你他的本名,你们之前相识吗?”
“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吧,”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只是奇怪他为何会在那里。”
“神仙无聊去人间游历都是寻常事,只要不惹桃花,其他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过看他的样子,只可能是渡劫。”
“渡劫?他犯了什么错?”
“他的身份犯的错肯定是大错。丫头,咱们还是少管这些神仙的事。”
“是啊,一个是仙,一个是妖,我有什么能力去管他的事?”她托着下巴,发起了呆。
他变出尾巴,每次她不高兴就喜欢玩他的尾巴。
“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去人间呢?”
“人间有很多好玩的啊,世人都说做神仙好却不知有多无聊。”
“每次我到人间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一个离家很久的人终于回家了。”她摸着毛茸茸的尾巴,“你还有他,虽然嘴上不说 ,其实都会感到寂寞吧。”
“找到这里,我就不寂寞了。丫头,你也不会寂寞的,因为有我陪你。”
“嘻嘻,看不出狐狸原来这么会哄人。”
他红发一甩,细长桃花眼弯弯,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有这副好样貌自然要好好利用。”
又过去了几百年,她到人间数次也再未见过他,只是不知哪条街上偶然瞥见一张熟悉的侧脸,再回头,却是惘然。
她原以为会慢慢忘掉他,可时间过得越久,那张脸在脑海里越发清晰。有个声音很轻,轻得像夏夜里一场绮风,吹到耳边,凉的她一闭眼,等回头已是一眼万年。
三入夜,她照旧坐在墟余山顶那棵桃树下,寂寂星河,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她仰头快要睡着了,蓦地——
“夜深风重,在树下睡,着了凉怎么办?”
她猛然回头,一只绛紫云靴自花间垂下,向上看去,树上慵懒地斜倚了个紫衣男子,披着洛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袖上纹着海棠花,黛青的长眉一掠,天地恰然失了颜色。归晚怔怔站在那,心只知随他的眼波流转而起伏跳动。
长衫墨发,面容依旧。
恰如三万年前在桃林初见的模样。
归晚眨眨眼,一时竟不敢开口。
也许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是谁。
藏在袖里的手轻轻握紧,她看着那人,鼓起勇气,声音一点点扬起,落下却有几分颤抖。
“隰华?”她问,那人落到地上向她伸出手,她不再犹豫,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眼睛始终舍不得从他身上离开半分,这是梦吗?
他嘴角噙着抹笑,把她往怀里一拉,她闻到了熟悉的伽蓝香,花瓣在身侧无声舞着。
“嗯,变漂亮了。”
“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答应过你,不会忘。”他黑玉般的眼睛散发着浓浓的暖意,明晃晃刺痛她的眼。
“现在是冬天,来时我看沿途的草木都尽数凋零,唯你这里与春日无样。"
“我也答应过你,只要你来就让你看到漫山桃花。”
他看着她,眼神闪烁,蓦地一挥袖子一点光亮从体内飞出,落入山里。
“这是什么?”
“一点元神而已,以后你不必辛苦,这座山每日都可四季如春。”他眉眼仍旧淡然,只是眼光总有意无意落到她身上。
“你这样贸然使用元神怎么可以?”
“我到底也是个上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你……”她想问他在人间的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万年你一定又走过许多地方,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那我就把欠下的故事都给你补上。”
下面几天,就像从前一样,他和她坐在树梢上,吹开碍事的云,带她看人间烟火。
“隰华,你生来就是上仙吗?”
“我的父君是上神,父君仙去后,我沾他的光成了上仙,六万年前历了个劫才算是堂堂正正。”
“你历了个什么劫?”
“记不得了。只是觉的很累,心里十分不痛快,就像什么东西压在心里。”
“不过也奇怪,自三万年前见到你我心里的这块石头竟轻了许多。”
“那你为何不早来找我,让我等这么久……”她小声嘟囔。
“六万年前的那场劫不知欠了什么债,被天上责罚历几次轮回。”
她看他独自站着的背影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他,他转过身,她对上他的目光,星眸一点,似银河的星。
“隰华,你愿意和我看一场桃花雨吗?”
未等他答话,她用指尖往虚空一划,漫山桃花落的更盛,轻轻起舞,清颜白衫,青丝墨染,桃花落入眉心,几重花雨渡青山,看不够,落英散,轻红醉洛川。隰华看着她,只一眼。
便听到了自己那颗几千年不动的心,跳动的声音。
不自觉拿出了许久未碰的玉箫吹起那首胭脂醉,这曲子是他四万年前于北川赏雪,寻得一片霜林,林中有两棵树成了精结为夫妇,他们相谈甚欢,约定来年再聚,他第二年再去时,霜林却已不复存在,唯有两棵相互缠绕的树根,后来他得知是群除妖人路经这里毁了这片林子。他寻到了这群人,却在最后关头长叹一声,回到北川吹了这支曲,那棵树喜欢给他的妻子画眉,这片霜林便似被胭脂浸染,“以后你若是有了放在心上的人,就亲自给她画眉,她就是你的人了。”不知为何今日他就是想吹这支曲。空灵的乐音盘旋在桃林中,惹得桃花竞相开放,香气馥郁。
“这箫声很美,只是为何如此悲伤?”一曲吹罢,她竟落下泪来。
他将玉箫收起,“一舞倾城,今天我才领略。”
“你赠我一场桃花雨,我也无他物可还,京都有烟花大会,我与故人曾去看过,当真极美,我便予你一场盛世烟火可好?”
“好,拉钩!”她笑着向他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曾几何时好像也有个人和他这样说过。
他晃了晃神,“就是今天。”
“今天?还来的及吗?”
隰华微微一笑,拉着她凌空飞起来,她只觉的晃眼,睁眼看时他们已稳稳坐到一处屋檐上,下面灯火莹莹,人声沓沓。
“你看……”他指向空中,归晚看过去,不远的天上大朵大朵的火花在绽放,随着一声巨响,红色的火球喷薄到远空,然后炸开,俯首绽放出五彩缤纷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彗尾下坠、湮灭。
“烟花,原来是如此转瞬即逝的事物。”看着繁盛花火,她非但不觉欣喜,反而平添落寞。
“红尘,不过是一场梦。”隰华平静的说。
“有谁知道,这烟花的盛放,究竟是用尽生命拥抱夜色,还是只是为了博取点燃烟花人的淡然一笑,既然早知结局,不如不看。”
归晚扭过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悲伤,牵住他的衣角,四目相对,她有些犹豫,却仍未松开。
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她上前,薄薄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如果这是一场梦,那我宁愿永远不要醒过来。”隰华只深深望着她,心中好像什么被打开又倏然闭上,最后拍拍她的手,“回去吧。”
他们身后是漫天漫地的烟火,旧的灰烬被新的火花覆盖,那些往年的故事也已被岁月覆上了尘埃,在一个静谧角落,等待拾起。
四“好痒……”她坐起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墟余山。
“昨天你们去人间了?”狐狸抬起垫在她头下的尾巴。
“嗯。他带我看了烟花,很美。”
“你啊你,”他无奈的戳了下她脑袋,“知不知道你已经陷的越来越深了。”
“狐狸,你说我是在做梦吗?”她眼角仍旧湿润。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走开?”
“你要去哪?”
“青丘。有些事我要去处理一下。”
“那你快去,我没事的。”
“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跑。”他脸上少有的认真。
“嗯。”
山上就剩她一个人,她觉得很累,在树下躺着,花落了几载,终是一扭头往人间飞去。
五基山以东,青丘。
“雀儿,你就不能小点声叫吗?都打扰到我修炼了。”树洞里一个声音传来。
“狐言,你成日就知道修炼,修了几条尾巴了?”枝头上的云雀问道。
洞中走出一个女子,粉色衣衫,瓜子型俏丽脸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灵动的眼睛往四周看着,“臭青冥!说好的每等我修出一条尾巴就回来看我,我第六条尾巴都炼成二百年了。”
“大人许久未来青丘,可能是在人间玩过了头。”
“切,那有什么好玩的?”她捋着尾巴说,“他要再不回来,我就去把他揪回来。”
“是谁说要把我揪回来?”红衣男子走过来,漂亮的狐狸眸子内妖异的眼形和纯净瞳孔相互映衬,暗红长发直直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安静地贴在男子脸上。
“大人。”云雀从枝头落下,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她一时愣在原地,也忘了回嘴。
“狐言,不认识我了?”他笑着打趣她。她是他三千年前从东荒救下的一只狐狸,看她可怜带她回了青丘,她对他的称呼渐渐从恩公、大人,到现在的直呼其名。
“你怎么才回来,我的第六条尾巴都炼成了。”她委屈巴巴,却难掩眸中欣喜。“我这不是来了吗。”他伸手让云雀落到手上,“青丘这么久还是这个样子,真是寂寞。”
“你也会说寂寞了?”她倏然看他,“青冥,变把扇子给我看看。”她一直说他救她之时,手拿把折扇,只一挥便将除妖人扇了个底朝天。
“都说了几千年了,我根本没拿扇子,怎么还问呢?”他扶额。
“你就是拿了!那天你拿的是柄青色折扇。”
“随你怎么说去。”他放下云雀,“你好好修炼,我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她急忙拉住他,“还没进洞看看呢。”“今天不去了,我还有事。”
她在洞外一直待到晚上,第一次没有炼功。
“一个从来都不会说自己寂寞的人也会说寂寞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归晚在云头乍见一处镇上两岸墨绿,陌上尘烟,便决定去看看。
远远望到古镇的名字——青石。刚过中午,街上行人甚少,巷陌深处,青瓦叠覆,每家老旧木门梅红纸上秀丽的字迹还不曾褪色,记着百姓人家的心愿: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走进镇子深处一户院落,一层结界将这里和外界隔开。她很容易破了结界,来到一个院中,院子安静的使人平添寂寞,院内唯一桌,一椅,一株桃花而已,桌上只数张散乱刺绣,绣上都是桃花。
“你是何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见一女子立于院内,白衣委地,须发皆白用玉钗簪起,娥眉淡淡的蹙着。
“我路过这里,不小心擅闯贵院,多有冒昧,我马上走。”她说完就想往外走,“且慢,”那女子打量着她,喃喃道,“体内竟有上仙的仙元……”
“进来吧。”她入屋将桌上刺绣尽数收起,淡淡的说,“这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到别处吧。”
“我并不想找人。”
“那你为何到凡间来?”
“我……”
“若是往日,我或许可以算出他的去向,可惜现在我也只能大致看出所来之人的意图罢了。”“你是,孟婆?”她听隰华说过,孟婆只一眼便可得来人的目的来历,手上的簿子更是知前世今生。
女子一挥袖,桌上多了两个杯子和一壶茶。归晚嫌弃的看着,“这……不会就是孟婆汤吧?”
她珉了口茶,“现在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青芜。”
“你不做孟婆了吗?”
“我早就不是孟婆了,我私自逃离黄泉触犯天条,冥界那些人正四处找我,所以外面才有结界。”
“你我既是遇上,就是缘分,你暂时也无可去处,不如留这。”
“你这屋连个床都没有,我睡哪?”
“妖几时这么讲究,院里不是有棵桃树,随你睡去。”“我……睡到树下会着凉的,再说你那桃树又小,我还怕压坏了。”
对面之人随手拾起一幅刺绣,兀自看着,她凑过头去,“我看你绣了那么多桃花,这人间还有很多东西呢。”
“我走过世间的云和月,山和水,风和雪,到头来记得的只有这朵桃花,什么都不曾放下,却什么也记不起,许才是好的。”
“我进来时看到还有几个绣的是大漠烟沙,倒也干净。”
"积年旧物,从前在黄泉岁岁可见的唯有那流逝黄沙。”她揉了揉眼睛,“你为何不当孟婆了?”
“今天累了,改日在说。”
归晚不再打扰她,坐到院里椅子上,月亮在头顶天空悬挂,她仰头看着,闭了眼在这温淡春日夜晚做了一场梦,梦中有冬日的雪和风;
梦里隰华的眉目很模糊,笑容却清楚,犹如稍纵即逝的天火流星。
“人间的花呢,跟你这里一样,就像淅淅沥沥的雨,风吹落下来,一片一片的。”
“这叫胭脂醉,许久未吹了。”
她睁开眼,似又见到桃林里的人影渐行渐远,花瓣蒙住她的双眼。
归晚在青石镇住了数日,镇上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清闲安逸。一日她照旧趴在桌上,青芜从旁绣着,“想了这么久还没想明白吗?”这话正戳中她心中所想,“见了又能如何。”
“你比我幸运,有什么话还有机会说给他听。你放弃了吗?”
“我不知道。”
“有些时候,不是放不下,而是无法放下。因为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放下针,“今日得空,想听故事吗?”
雪白的长发被风扬起,低眉抚首间,说不尽的韶华流转,经年易逝。那些记忆,跨过八百里的黄泉轻声道来。
初见他,万年如一日的黄泉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她在滚滚黄沙中救了他,他的盔甲上血痕斑斑,从他身上的玉佩她知道他是天界鼎鼎大名的翊圣将军。
这黄泉除了每日要送走的魂魄就只有她一人,她生来就是孟婆,在每个孟婆身上都有一个封印,永世不得出黄泉。这个封印不知因何缘故,孟婆的命运从开始就已注定。薄薄的木桌上只有一本转世簿陪着她。
在黄泉的这几千年,她也算是阅鬼无数,俊朗的,丑陋的,可她一瞧见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和他说话心就好似要跳出来。
“我的伤,是在无情海绞*恶龙的时候被他暗算,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不知怎样相还。”
“你常来陪我说会话就好,叫我青芜吧。”
“青芜,我叫泊如。”他穿着袭松色刻暗纹长袍,温雅俊美,神情舒展开来,刹那间仿若天边白云漫卷。这样的人很难让她想起征战沙场的将军。
“上次你说什么桃花,我还从未见过呢。”
“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我很喜欢这花。”
他的伤逐渐好转,每日都来黄泉陪她说话,他们一块四处转悠,在幽冥之处,无穷无尽的黑暗将她包围,他在她身旁用一只手,就燃起一丝光亮。
他是她的世界里仅有的一束光。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
“本想带朵花给你,可是一进黄泉就枯萎了。”
“这边本就是寸草不生的。”
“不过我还带来一样给你。”他拉过她的手走到奈何。
数不尽的天灯把黄泉照亮,“你不是说这里太黑看不到路吗,有了灯就不会迷路了。”
六她看着他,心里开出一朵花,恍若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蓦一回首,正看见灯火阑珊处的他,惊鸿一瞥,惊醒了奈何,望穿了三生。
时间在黄泉走的很长,她听他讲了人间许多风景,他说,“青芜,你若站在南山那棵桃树下一定极美。”
“若你可以到人间,我便日日在那棵桃树下等你。”
“青芜,我要走了……”
今日见他一身素衣,略有些萧瑟,长身而立。
她常听得他说魔族再犯天界,而他三百年前刚卸任天族元帅,如今难道要?
“你可以不去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兄弟赴死。”
她走到他身旁,见他薄唇抿起,神情黯然。她握住他的手,很凉。
“我等你。”
“我可能回不来。”
“那我也等。”
“在三万年前,我的好友喜欢上一个妖怪,愿为了她豁出命去,翻江倒海。如今我明白他了,可我却没有勇气跟他一样,因为……”他握紧她的手,“我不愿那个女子受苦。”
“倘若她愿意呢?”
“不行,我舍不得。”声音清润,像一块温玉。
她笑了,长长的睫毛铺在脸颊上,微微颤了颤,“泊如,你说长安繁荣,可我仍觉得,长安城再繁华,也比不过这些年你给我看的风景。”
他们还说了很多,那些都化作漫天黄沙,他往前走,再未回头。
那年黄泉极罕见下了场雨,连下三天,忘川水淹没不少黄土,许多亡魂留在奈何桥头日夜哀泣,她则趴在案头醉了三天。
“后来呢?”
“后来啊……”她看着院中桃花。
再后来。
听闻将军奋勇*敌,屡立战功。
听闻将军生祭了伏羲鼎,封印妖王。
听闻将军最后只留下一袋桃花种。
听闻……
关于他的事情,她只记得一株桃树。
“出了黄泉,我的法力会逐渐消失,容貌日益老去,他见不到我这副样子也好。”
“为什么明知等不到还是要等呢?”
“因为在黄泉这些年,我也就动过这么一次心。”她一张张将刺绣整理好,“他有他的放不下,我也有我的。”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冥界鬼差破了结界,"他们找到你了!”归晚骤然站起,“你快走,我替你挡住他们!”青芜伸手拉住她,扬起好看的眉眼,“多谢,但我不想走了,我法力消散,出去也活不了几天。”
鬼差已经进到院内,“我们先出去,总会有办法的!”她急着拉她,她挣开,“归晚,你要找的人在长安,这一世他是王朝太子。”
“青芜!”
她嘴角渗出一丝血,笑的动人,“我到底是孟婆……”
趁她不防,她使法力凝了个光圈用力推她出去,说了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你我都一样,等一个或许永远等不到的人。”
远处山林夕照,山色青翠,烟雨濛濛。
青芜看着快要消失不见的光点,理了理衣服,推开门走出去,院内已是火光冲天,那棵桃树也被烧的只剩枯枝败叶,她走过去摸着树干,“对不起,连你最后留给我的都没能守住。”
“青芜!你擅自逃离黄泉,还不快快跟我们回去认罪!”黑无常说着便让鬼差上前。
“我自有我的去处,与你们无干!”
“拦住她!”
……
她到了南山那棵桃树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红如火,白如雪,粉如美人面,遇着风吹,如霰雪一般。树下那人一身青衣浅得近乎纯白,任由轻风拂动宽大的衣襟,眉间一片平和。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她泪水纵横,从始至终她只不过在等一个人,如若不来,她便独自落尽繁华。
“我来了。”
七“青芜!”光圈推她离镇子越来越远,她奋力想要出去,忽的一只手将她拉出,是狐狸。“终于找到你了!丫头,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青芜……”她喃喃道,“我要去救她!”“来不及了,刚刚我看到一个女子打碎了元神,现在鬼差已经退去。”她不信,往那边看去,已是一片火海。“我明明可以救她的,明明可以带她出来的……”她心里如火烧一般,泪不停落下来,狐狸心疼的抱住她,“丫头,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与她是最好的去处,你不应该难过。”
天边几颗疏星暗暗闪烁,远处传来几声尖利的鸟鸣。
“我想在墟余山上给她立个墓,就在桃树底下。”
"好。”
她在南边桃林里盖了个墓,在树下站着。
“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去找他。”
“去哪,人间吗?”“她说这一世他在长安。”
“丫头,你可真不听话,擅自跑到人间,害我差点找不到你。你若再固执下去,我怕你连命都要没有了。”
她没有答话,仍站在树下一动未动。
狐狸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才发现自己原是这般犹豫,连声音也没了力气。
“他有什么好?论法力我这八尾狐狸也差不了多少,论脾气这几千年我生过几回气,论容貌我更又何尝逊色?”
“有时我也奇怪自己怎么就放不下他了,但是有些时候,不是放不下,而是无法放下。因为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实实扎进他的心里,活了万年始知心痛滋味。
“狐狸,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再见见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用只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在这替你守着墟余山,等你回来。”
“狐狸,谢谢你。”
“看你把自己弄的这么辛苦,我若再不宠着你点,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他刮了下她的鼻子。
“那我去了。”她回头道。
“去吧。”仙妖殊途,真的不拦住她吗,还是就看着她越陷越深……
那个背影远去,他坐到树下,一朵桃花落入掌心,像是一个微笑。
也许桃花才是最寂寞的花,因为寂寞,所以喜闹。
归晚不多时便到了长安,落到太子府里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隰华,迂回曲折的回廊绕的她头晕,忽听见廊下侍女在说悄悄话忙用了隐身诀靠过去,“太子殿下一早就去了法雨寺说是为皇上祈福,怎么还没回来?”
“你又不是不了解咱们太子殿下,一定又去折桃枝子了。”
“嘘!小声点,别被别人听见……”
“法雨寺……”听得了名她忙往那边去,很快看见了长安郊外那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
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山门堆起厚厚的苔藓,走进庙内,万籁俱寂,只听到悠悠钟声在山林中回荡,大殿空无一人。她四处张望,随手抽了香案上的一支签,并未看懂就放在了案上,“这庙里怎的一人都没有?别是他们已经离开了。”她自言自语,决定去别的地方再找,正愈出殿门——
“阿弥陀佛,看施主行色匆忙莫不是再找人?”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个老和尚站在殿前,僧袍一尘不染。
“我找的正是今日进香之人,师傅可知道?”
“方才只来了一位施主往东边林子去了。”一个小和尚走进来说道,又对这和尚说,“住持,经书找好了。”
“原来是住持,刚才失敬了。”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青释。”他语调不急不缓,“这个签可为施主所抽?”
“是,只不知何意,还请住持解答。”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八“这是……?”她仍不解。
“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则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他双手合十,声音安静。
“多谢住持,只是弟子愚钝尚不解其中真意,改日定当特来请教。”
“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
东边是个不大的桃林,地方偏僻鲜有人来,路上杂草丛生,“这桃林连墟余山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忽见一人于林中,怀里抱了一堆桃枝,她悄悄跟上去,有个枝子掉下来,她忍不住提醒他,“你的桃枝掉了。”这人猛一回头,正是隰华。
“你是何人,为何跟着我?”他驻足回眸,长身玉立,眉目葱茏。
“我哪有跟着你,我是过来欣赏桃花。”她忍住心中欢喜,乱编了个理由。
“女孩子到这偏僻之地看桃花?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他怀疑的看她。
“我叫归晚,家住长安城,家中只我一人。”她只得这样混过去。
“你又叫什么名字?”
“齐景年。”他待人接物一向谨慎,今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竟让他卸下防备,甚至感到十分熟悉。
“景年,这个名字也好听。”她莞尔一笑,黛眉轻浅,浅蓝纱裙长及曳地,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斜插支雕花木簪。几片花瓣落在发上 ,他忍不住上前替她拍落。
“我……冒犯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退后几步,心中奇怪不已。
归晚刚要说话,突觉周围一丝异动,一支冷箭向他们射出,景年快速拔出腰上长剑,反身将她护住。四周林中窜出十几个蒙面人,不由分说向他袭来,招招阴险,她不能在他面前使用法力,但她拳脚也不差,景年的剑法纯熟,轻灵有力,他们二人联手一会功夫就剩下四五个蒙面人。
“你这样子可不像会功夫的。”
她又反手放倒一个,“我这功夫是小时候父亲教我的,别小看人。”
那些人见不能伤他,便将目标对准归晚,他一面帮她解围,又要阻挡他们的攻势渐渐力不从心,其中一人寻了空当,一剑向他刺去,他躲闪不及,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他身前,长剑刺穿她的身体——
“晚晚!”
她支持不住倒在他的怀里,腹部的血似一朵血色之花绽放在白色瓦砖上。看着怀中之人,他虽不曾见过她,也并不了解她,可他仍然愿意守她一世心安。
“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羽林军快步赶来,蒙面人随即逃之夭夭,率队将领跪在地上。
“太医呢?!太医在哪里?!”他抱起她,用最快的速度往府中行去。
“怎么才这么一会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好熟悉的声音……她用力睁开眼,狐狸在她面前。
“狐狸,你怎么来了?”她浑身无力。“我入了你的梦,为你疗伤。”
“那我这梦里为何有张床?”
“自然是我变出来的,不然如何给你疗伤?”他又凑近了些,“你我同床共眠,你且睡,我给你治伤。”
“哎呦!”她一脚将他蹬到床下,撑起身子,“你个臭狐狸,一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了!”
他站起来抖抖灰,委屈的很,“就不准我存个念想吗?早知道不叫醒你了。”
“我非凡人之躯,这点伤伤不到我。”丝丝法力涌入她的身体,令她舒服不少,“这剑到底刺穿了皮肉,不是三两天就能好的,要让我知道是谁伤了你,必叫这人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只可惜那人蒙了面,不然我也定去找他算账。”
“狐狸,谢谢。”
他翻了个白眼,“你若真想谢我,就赶紧回来。”“我不能走。他现在处境危险,我要留下帮他。”他看了她好一会,“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却还是不死心要问你,你就好好陪他历这一世吧,出什么事有我在。”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既是历劫,你们……不会在一起的。”
“我明白。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她心里的负担越来越重。
他抚了抚她的脸,温柔的笑着,“就像你说的,对于我你也是这世间唯一那个,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他转身化作一缕青烟不见踪影。
九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丝光亮射入,“醒了,姑娘醒了!”床边侍女喊道,“还不快去通知殿下!”
“我这是在哪?”她撑着起来,浅黄色的软烟帐映入眼帘,上面覆盖了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这是太子府,这里是殿下的卧房。”一个年纪稍大的侍女说。她不适的动了动,繁复华丽的云罗绸铺于身下,伽南香充斥在屋内,闲静悠然。
“姑娘别动,免得伤口裂开。”几个侍女上前扶她,“姑娘好体质,前天太医还说伤的太重不好救治,可才过两天竟好了大半。”
“太子他去哪了?”
“殿下去上早朝了,这两天殿下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今天若不是皇上亲自传诏,姑娘一醒来就能见到他。”
“是啊,”另一个容貌清秀的侍女说,“从未见过殿下发这么大的火,把能叫的太医都叫了来,说是如不能救治姑娘便撤了他们的职,贬到边关去。”
“想不到殿下竟对姑娘如此上心。”侍女都偷偷笑着。
“殿下可与什么人结怨吗?”暗箭难防,她始终不安。
未完待续
(原简书标题《点妆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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