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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遇见司祁是在一个雨夜。
那阵我刚经历失恋之苦,去汴州城里集会时,听见过往路人都在指指点点。
这感觉很不好受,我的心情也一落千丈。
汴州典当铺掌柜的大儿子,名叫孟游,长得高大魁梧,十分合我眼缘。
孟游来买草药时与我一见钟情,曾握住我的手许下诺言,眼中亦盛满无限温柔:
「泱泱,等我。待我回去告诉家父,定会来向你提亲。」
我眼巴巴地盼啊盼,结果等来的,是他与另一商铺千金订婚的消息。
我被甩了。
这事成了邻里嗑瓜子的笑料,人人都说那个孤女云泱泱,只知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人家明媒正娶。
想我独自生活了十八年,本就十分不易,未曾想有朝一日还要受这样的情伤。天下应该无人比我更惨。
我思来想去,越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于是脑袋短路,两行热泪一流,决心一死了之。
我的住所在远郊小屋,再往东八百米有一处河流,河水湍急、四下静谧,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轻生地点。
我水性极好,即使投江显得不太合适,仍抱着坚定的信念:只要一心求死,就没有死不成的时候。
于是入夜后,我悲戚地回想着失败的感情经历,一鼓作气溜到了河边。
然后隐约听到扑通一声。
奇怪的动静。
我躲在树后,定睛一看,河水中有个挣扎的人影。
是个眼眸紧闭的男子,漆黑乌发打湿在额前,一浮一沉中,长睫如同蝶翼似的颤动。
呵!如今想寻个轻生也要排队!
我很恼火,本以为这是个完美的秘密场所,却被人抢占了先机。
但不得不承认,这人投江的样子……
有点唯美。
我站在岸边观赏,思忖片刻,磕磕巴巴道:
「这位兄弟,我也赶时间,你若不介意,咱俩溺在一起可好?」
那男子不扑腾了,薄唇紧抿,气息微弱地朝我呼喊:
「救……救我……」
说罢,便咕嘟咕嘟沉了下去,再无水花。
怎么还有反悔的道理?
我自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听见这般求救,只好轻叹一声,下水把他捞了上来。
这不捞倒好,一捞就发现个稀奇事儿。
陷入昏迷的美男子十分好看,如一朵高山雪莲,身上的银纹刺绣长服已然湿透,背后雪白的尾巴……也湿透了。
我救了只狐狸。
就这样,寻死一事暂且搁置。
我将他带回林中小屋,隔日他才悠悠转醒,波光潋滟的眸子打量着我。
我十分不悦,管他是人还是妖怪,总之耽误了我的重大计划,就是个麻烦的拖油瓶。
「你个狐狸,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谁料他那日根本不是寻死,听我牢*,只慵懒笑着,轻咳两声:
「雨天泥地湿滑,本座脚下不稳……你知道,狐狸最是怕水的。」
2
男人说他的名字叫司祁,是住在青丘的神仙。
为了向我证明,他念了个诀,只那一瞬间,身后漂亮的尾巴就消失无踪。
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我深信不疑,对他的哀怨也一扫而空,恭恭敬敬端上一碟桂花糯米糕:
「神明大人,既然您仙术高强,能否帮我个小忙?」
「你且说来听听。」
「其实小的有个心上人叫孟游,您能不能略施小术……让他对我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他轻勾唇角,摇头道:「神仙不管凡间事。」
我揉了揉额角:「那神仙下凡,还在敝舍借住,意欲何为?」
在我这蹭吃蹭喝好几天,总该有个说法吧?
他踌躇半晌,又叹了口气:
「本座与青丘家族……有些争吵,便逃出来寻个清静。」
原来是个离经叛道的神仙。
我手上一顿,恹恹地收回糕点,心情再次一落千丈。
这短见,是非寻不可。
没过几日,司祁就在河流边把我逮住了。
他原本进城里逛逛,回来左右寻不见我的人影,以为我已经驾鹤西去,没想到在他被救的那处河边,看见我正写着诀别信。
当然是写给那个负心汉孟游。
我刚刚写到高潮部分,一把鼻涕一把泪,手中信纸就被抽走了。
他懒懒一瞥,皱巴巴的纸上题着几个大字——致孟郎。
内容是这样写的:
风凄凄,
夜凛凛,
君若有意,
定不负君心。
然,
小女子望眼欲穿,
君竟负我,
脑袋被驴踢了,
还是良心被狗吃了?
你,
个负心汉王八蛋!
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问他道:
「你觉得如何?够不够撕心裂肺,让他羞愧难当?」
他点了点头:「情感很充沛。」
然后,司祁就没收了我的信件。
还说都是为我好,这诗若是送出去,落了他人话柄不说,还容易被耻笑万年。
毕竟孟游自那之后再没找过我。
有攀上名门望族的机会,谁还不急着和前任撇清关系?
我唯一一次去找他时,典当铺拒不接客,正紧锣密鼓地筹办提亲事宜。
看店的小二忙着记账,只听我找孟游,头也不抬地递来一张订婚宴请帖。
气得我头昏脑涨。
后来,我软磨硬泡,司祁烦不胜烦,蹙眉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行了,待本座想想。」
沉思片刻,他松口道:
「本座替你想个法子,找他出口恶气,怎么样?」
3
城里人都说,孟游订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城里人还说,那痴心妄想的云泱泱,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早已精神失常,最后投湖自尽了。
据说,尸体在护城河上漂了三天三夜,手里还握着控诉渣男的血书。
他们窃窃私语时小脸煞白,似乎也被这个传说吓得毛骨悚然。
我想,司祁上神的法术果真神奇,能一夜之间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云泱泱已经死了。
想必这假消息很快会传到孟游那里,方便我作下一步行动。
夜凉如水之时,司祁就带我去了荷花池。
孟游和新欢正在那里幽会,他如同当初对待我那样,真诚地握住娇嗔美人的手:
「孟某日思夜想着那一天,终于……终于能娶你了。」
我们躲在树后偷看,司祁往我脸上抹了把面粉,呛得我连连咳嗽。
他挑眉,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巴,硬生生让我把咳嗽声噎了回去。
「咳咳……真的要去么?」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见我一鼓作气,转身要走的样子,他又将我叫住:
「等等。」
他随手自枝头折下一朵石榴花,骨节分明的手轻碾花瓣,鲜红色的汁液便随之流淌。
然后他蘸取一抹红,含笑替我涂在唇上。
「不够艳,这样就行了。」
指尖微凉,似有暗香萦绕。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入了池水中。
哗啦一声巨响。
美人大惊失色,钻进孟游的怀中。
孟游大喝一声:「何人在此?」
我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从池中缓缓站起,脸上惨白得不像活人,唯有嘴唇殷红似血。
孟游一怔,瞳孔骤然缩紧:
「泱……泱泱?你……你不是死了吗?」
「孟郎,孟郎……我死得好惨啊……」
对面的人吓得脸色苍白,说话哆哆嗦嗦:
「你……泱泱……是我对不住你……我该死,求你放过我吧……」
他早已顾不得怀中美人,拔腿就要跑,然而被我一把拽住衣角,跌坐在地上。
我朝他喊道:「孟郎,你去哪儿……泱泱好想你啊,下来陪我好不好?」
天幕突然一道闪电劈过。
我顺着他的衣襟,抚上那张颤抖的脸。
孟游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终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
我皱眉,见旁边的美人梨花带雨,正拼命地呼救:「救命啊,快来人啊!」
随后感到有人攥住我的手臂。
司祁带着我遁了。
月明星稀,一路溜至远郊林中,我心情大好。
其实也不是非在一棵破树上吊死。
只是真心被辜负,所以格外不甘心。
「……你的演技,倒是比文采好得多,」司祁微微颔首,狭长的眸子华光流转,「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当、不值当。」
此刻他在我眼中,才是真正无所不能的神明。
我本是个孤儿,从没感受被捧在心尖是什么滋味,所以有人对我好那么一点儿……就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我抬头望向明月,轻声道:「谢谢你。」
他眯了眯眼,似乎很是受用。
半晌,他又抬手摸摸我的脑袋:
「本座最看不得别人寻死觅活的样子。」
星星真亮啊,似坠在枝头间的璀璨花朵。
这人世间,还是值得一活的。
我向他保证,以后该吃吃该喝喝,绝不再做糊涂事。
再之后,就听说孟游精神出了问题。
昔日的风流公子变得痴傻,嘴中还喃喃讲着什么胡话。
4
城里的闲言碎语从不停息,人们只说孟游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别人跟他说话,他只会呆滞地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
「泱泱……我、我见你单纯,只想着和你玩玩,没想到你会恨上我……」
孟家找遍了郎中,皆说这是癔症。
属于心病,没得治。
只有那日花容失色的美人知道,他是被吓傻了。
订婚的人家不乐意了,这人变成这样,还怎么把自家千金嫁给他?
眼瞅大好一桩亲事被搅黄,孟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
况且,当传说早就死了的云泱泱再一次出现在汴州城,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被耍了。
那之后我倒是像往常一样,偶尔去城里集市卖卖草药,换几两碎银维持生活。
虽不知神仙吃不吃东西,但吃饭的时候,总不好让那狐狸眼巴巴望着。
既然多出一双碗筷,为了生计,就要格外勤快些。
司祁见我整日采摘草药,十分忙碌的样子,大方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玺扔给我:
「拿去卖了罢。」
深绛色的玉玺,上有烫金暗纹雕花,印着看不懂的字体。
看上去,很是贵重。
我问这是什么好东西,他轻飘飘地答,青丘传族玉玺,下凡时一并偷出来的。
吓得我手一哆嗦,忙塞回他怀里:「这、这、这也能偷?」
「就是块无用的石头,卖了便卖了,谁还能责罚你不成?」
他轻轻一笑,眼中掠过一抹玩味之色。
「放心吧,若日后谁找上门,就说是司祁上神教的。这东西能换不少钱,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
你当然不怕!
我一介凡人,惹得起谁啊我?
我默默地提起草药篮子,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拽住:
「本座在这深山老林待着,你又不能陪着解解乏闷……实在无趣、无趣。」
说罢,就要跟我一起进城卖草药。
我想着这狐狸虽帮不上忙,大抵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于是无奈地应允了。
谁料这一次,我的摊位跟前竟人满为患。
不过,不是因为生意好。
司祁仅站在那儿,就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我的摊位被堵得水泄不通。
莺声燕语、玉动珠摇间,他手执一柄白色折扇,浅笑得十分自如。
那双桃花眸如春水涟涟。
「敢问公子名讳?小女在汴州待了这些年,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公子也是一个人来逛集市么?」
「不介意的话……可让小女子为公子引路,附近很多有意思的店呢。」
这长街一眼就望到头了,有什么好引路的?
我冷眼旁观这一幕,心中甚是鄙夷。
他看向我,摇了摇头:「抱歉,怕是不能了。在下是来卖东西的。」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作出「别耽误我做生意」的口型。
「公子气质超凡脱俗,怎可能是这集市的商户?」
突然,有女声突兀地*进来,音调清脆悦耳。
众人随着话音望去,一位身着云霞洒金披肩、头戴珠翠的女子走了过来。一看就是哪位显赫的官家小姐。
「这便是在下的摊位。」
司祁扬了扬折扇,指向一旁呆愣的我。
她带着侍女在我跟前站定,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看得我浑身难受。
「这不是有看店小二么?」
我的嘴角抽了抽。
我敢肯定,她是把我当作司祁雇的手下了。
她也不死心,继续道:「我正要去瓦舍听曲,今日来的是全汴京中最出名的伶人,不知公子可听过《莺莺传》没有?」
司祁一怔:「……什么传?」
我忘了他是个神仙,可凡间谁人不知道《莺莺传》的故事啊,眼看要露馅,急急忙忙替他圆上一句:
「听过、听过,他喜欢得很呢。」
女子奇怪地瞧了我一眼,扬头真诚道:「不知公子可愿赏脸,一同去听个曲?」
见司祁垂眸,似乎有些为难,她又补上一句:「巧兰,去把公子摊位上的草药全部买下来。有多少,我便要多少。」
……
这就是阔绰的千金大小姐吗?花钱如洒洒水?
司祁轻摇折扇,显然十分满意。
「甚好。」
临走前他不忘看我一眼,带着几分悠然的神采,颇有邀功论赏之意。
那眼神仿佛在说:本座就算不施法,亦是无所不能的。
5
那天我只忙着盘点收益,待清算完已是日暮西斜。
钱袋装得鼓鼓囊囊,原来银两可以这么重,如同坠着块石头在腰间。
太奇幻了。
一个神仙竟靠着出卖美色,把我的草药给卖光了。实在是闻所未闻。
我累得哈欠连天,在摊位上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回司祁。
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狐狸倒风光快活去了,看起来乐在其中嘛。
心里一股无名烦闷,弄得我越发焦灼,索性准备收拾东西,先一步回家去。
谁料一伙人突然挡住我的去路。
几个面相凶狠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咄咄逼人地问:「你就是云泱泱?」
「是……是又怎么了?」
我脑中飞速旋转,实在想不起来得罪过谁。
「孟掌柜的儿子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敢在这城里大摇大摆?」
哦,对了,是孟游家的人。
不过,是他良心有愧才精神失常,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皱了皱眉,无奈道:「与其在这质问我,不如回去问问孟掌柜,他的宝贝儿子做了什么亏心事,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还敢叫嚣?」
「砰」的一声,领头的男人上前,一脚踩在我的摊位上。
其余的人则夺走了我腰侧的钱囊,哄笑着数里面的银两。
「还给我!」
那里面有我劳动的心血,也是我和司祁一个月的伙食费。
男人甚至没拔剑,只用力一踹,我就倒在地上。
头也在地面磕得生疼,脑袋晕晕涨涨。
「云泱泱,你当真不知廉耻,敢招惹孟家的人?」
「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却不知人家只拿你当消遣,连进府里当下人都不配!」
「没人要的孤儿,哈哈哈哈,被耍得团团转罢了。」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刻薄话钻进我耳朵里,如同锋利的刀刃。
我想,一味地退让根本没用,我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变本加厉地对付你。
更别提有一丝尊重。
我咬住下唇,起身打算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身前就有一阵清风掠过。
「谁说她没人要?」声音平静却笃定。
司祁回来了。
他衣袂纷飞,带动三月杨柳飞絮飘舞,径自将我护入怀中:「那你们都听好了,云泱泱以后归我了。我要。」
我被他一把闷在胸口,差点喘不上气,挣脱出来后大口呼吸着:「你想憋死我吗?」
他身上有干净温和的清香,这是神仙才有的味道么。
说不感动是假的,在吃人的社会里,一个人若是没有靠山,就是会受尽欺凌,毫无反抗之力。
任是拳打脚踢、筋疲力尽,也难以改变……我是个孤儿的事实。
而且此时此刻,氛围也过于暧昧了。
那伙人一愣,笑得更加猖狂:「你可知城里人都是怎么说她的?」
他们边嘲讽着,边拔剑要来讨我的项上人头。
司祁突然正色,却轻轻捂住我的眼睛:「还是别看了吧。」
他的手果然很凉,也很让人安心。
话音刚落,四下响起路人的尖叫,几个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然后万籁俱寂。
结束了,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再说一次,云泱泱以后是我的人,你们,可记清楚了?」
司祁一字一顿,伴随着淡然却叫人不寒而栗的嗓音。
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那几人倒在血泊中,死状惨烈。
然后司祁收起折扇捏了个诀,我感到脚下一轻,便被他带走了。
这回比上次闹得更大,我却没有精力再去操心以后会如何。
他轻揽着我的腰,眉心微蹙,语气是难得的柔和:「对不起,还是来晚了一步。」
这就好比你摔了一跤,若是四下无人,那么拍拍灰站起来,忍过去也就罢了。
但有人关切你摔得痛不痛,委屈就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愈发止不住。
「……你陪小姐们听曲,倒是听得开心么?」我嘟囔道。
神仙就是单纯,竟听不出我的话中之意。司祁认真地想了一想,嘴角噙着笑:
「那故事不好,本座不喜欢,所以提前离场了。」
他边讲着故事,边按住我的额头。热热的,似在替我治疗伤口。
「张生本是个贫寒书生,对莺莺一见倾心,最后却始乱终弃……你们凡人当真是爱写悲剧啊。」
话音一顿,埋进我的肩膀,带着慵懒的尾音:
「本座不爱看悲剧,也从不信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我脸上发烫得厉害,想他的治疗术实在神奇,怕是连着我的脑袋一起治晕了。
很不妙。
这样的感觉很不妙。
6
传言云泱泱羽化升仙了,身边还跟着个绝色的男神仙,下凡来索那些个恶徒的命。
再没有人敢对我指指点点。我路过孟家典当铺时,那群人瑟瑟发抖,甚至不敢正眼瞧我。
自那日以后,司祁也变得十分奇怪。
他说神仙一言,驷马难追,话既已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整日摇着折扇,跟在我身后,引得一众闺阁少女频频侧目。
以往入夜后,司祁都化为真身,睡在房间角落。
我用衣物被褥简易搭起一方小床,对于狐狸来说绰绰有余。
他的真身甚是可爱,雪白的身子蜷缩起来,纤尘不染的皮毛,摸着十分顺滑。
沉沉睡去时,伴着呼吸轻轻起伏。
看着看着,我又忧心会不会委屈了这个神仙。
我郊外的小屋本就拥挤,生活条件也比不得城里。他就是随便找一户住宅人家,过得也能比现在自在许多。
谁知司祁听了去,只一挑眉:「那么不如让本座睡床?」
当晚就爬上了我的床铺。
我还未睡着,感觉身上被子一沉,狐狸已然轻巧地跳了上来。
「更深露重,挤一挤、挤一挤暖和些。」
……
原来是蓄谋已久。
我拎起司祁就往床下扔,他也不气馁,又跳上来。
「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我下去!」
我再次一脚将他踹走。
恍然间,司祁已化为人身,将我反身压在铺上:「你好狠的心哪……连狐狸、狐狸也不行么?」
声音撩人心魄,那双桃花眸中水汽氤氲。
我只感到一阵微痛,回头看去,竟是他俯身咬了我的后颈。
温热气息流动在耳侧。
好痒。
……
我怔了一怔,脸上又开始发烫。
熟练地将他踹下床,终于气急败坏地大吼:「滚!」
他倒先委屈上了,恹恹地控诉:「想本座活了两万八千年,从未受过这般的冷遇。」
虽然不甘心,但终于作罢。
不过,我确实不了解司祁的身份。
他的背景、家族、经历,我统统不知,也无权过问。
倒不是不敢问,只觉得天上之事离我那么遥远,他们这样的神仙,弹指一挥间,我都不知轮回多少次了,凡人就如渺小的尘埃。
也注定不会有什么交集,没必要追根究底。
我闭着眼睛,再难睡得着觉,便试探地同他说话:
「司祁……你为什么同族人争执?」
「青丘一族昌盛,族人各担着沉重的使命,但我不愿……过规划好的人生。」
他一顿,接着说:
「况且,族类亦非皆为良善,位高权重者难免受利欲熏心。他们的行事,本座很不喜欢。」
我无比相信司祁是个好人,他若与别人吵架,定是由于立场的冲突。
更绝不可能脱离族群、行背叛之事。
我将头埋进被褥中,闷闷地说:「你这样总归不是办法,问题早晚要解决的。」
我明白,他不可能一直与我待在一起。
恍惚着,慢慢就睡着了,也不知这狐狸听见没有。
直至有一日,我摘完草药回来,想着晚上做个桂花糯米糕,见他站在树下等我。
司祁的身影颀长而挺拔,一如初次见面时那般风采,眸色沉沉地望过来。
「本座要回去了。」他声音微涩。
我揉揉眼睛,径直走过他,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待本座……处理些事情就回来,大概不会太久。你……你会等我么?」
我笑了笑:「司祁上神本就属于青丘,我一介凡人,配得上什么等不等的?」
「泱泱,你绝不普通。」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嗓音温润,十分好听。
「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
待他走后,我望着空荡荡的木屋,很没骨气地大哭了一场。
嘴硬归嘴硬,司祁的出现如同深渊里的微光,曾照亮我的至暗时刻。
他自有他的使命。
我不好留他,也不愿成为他的阻碍。
7
一个人时,日子就过得格外慢些。
我仍住在林中小屋,眼巴巴地等司祁回来。
城里已没有人会欺负我了,与我说话时客客气气,不忘寒暄一句:「上次同你一起那个好看的公子呢?」
我尴尬一笑:「出远门了,晚些时候回来。」
春去秋来,又眨眼间等到了漫天飞雪、银装素裹,我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神仙眼里的时间,过得一定很快。
等他回来,我怕是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忧愁中,偶尔也遇到男人上门,嗫嚅着邀请我去城里听戏曲。《莺莺传》经久不衰,我摇摇头婉拒,抱歉抱歉,我不爱听悲剧。
有日正研磨草药,忽然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一袭红衣猎猎如火,明艳得不似凡人。
她问:「你叫云泱泱?」
这开场白有些熟悉,我生怕谁又摸过来找麻烦,怯怯地问:
「……姑娘有事么?」
女子朝我一笑:「我叫灵初,是从青丘找来的,还请云姑娘跟我走一趟罢。」
果然,靠着跟司祁相处的那些时日,我已能察觉到神仙身上独特的气质。
我心下疑惑:「我……和你去青丘?可我不是神仙。」
「没关系,我会带你过去。何况有些事,我想,还需你本人见证。」
她握着我的手,声音平静。
司祁去哪儿了?为什么要我去?
咽下满肚子的疑问,我仍是跟着她走了。
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这一出就是传说之地,我不由得紧张得手心出汗。
我又不好表现出来,显得没见过世面,有些丢人。
到了目的地,叫灵初的女子见我面色不对,十分关切。我忙笑道:「无事、无事,刚刚飞得太高,有些恐高。」
抬眸望去,青丘国春意盎然,山峦连绵起伏,很是壮观。
这就是书上写的国度。
原来都是真的。
她直领着我去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外,开始娓娓道来:
司祁是即将上任的青丘帝君,下一代掌权者。
前任帝君膝下无子,作为旁系血亲诞下的司祁,生来法术高强、资质过人,同龄人中无一能比,便成了继位的不二人选。
在多年争斗中,青丘的实权早已逐渐分散,一群老家伙霸占着话语权行苟且之事,包庇小妖作乱,数次惹得天宫不满。
况且,青丘无人不知,司祁上神生性散漫自由,不爱受人约束。
人人争破头也想分一杯羹,到了司祁这儿却漫不经心。
要想继位,须得按照既定规则行事,恪守本职、严于律己,迎娶前帝姬的女儿,延续王族血脉。
「迎……迎娶帝姬的女儿?」我磕磕巴巴地问。
灵初望着我,似是为难地说:
「没错,云姑娘。我便是……那帝姬之女。」
……
「什、什么?他要娶你?」我一张嘴差点合不拢。
正惊讶之中,听见远处一阵动静,便见一行人沿着荷花池朝侧殿走。
引路的侍女们低头缓步,身后跟着几个谈话者,像是有身份地位的要官。
而在他们之中,还围绕着一个男人,身着尊贵银纹华服,立如芝兰玉树,周身似有微光笼罩。
司祁。
这么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他仍是眉骨分明,神色却不再有缱绻之风华,多了几分漠然与沉稳。
他垂眸倾听着旁人的谈论,被拥簇着行至殿门。
仅远远看着那背影,我就眼眶酸胀,难以平静。
「……司、司祁!」
声音不大,但已带着颤抖。
那背影顿了一顿,我甚至不确定他听见没有,半晌,他便又微微颔首,朝前方走远了。
没有回头。
心乱如麻间,我被灵初扶了一下,她温柔地拍拍我的背脊。
司祁没有回头看我,胸口就像被狠狠踩了一脚,又酸又痛。
我想他应该没听见,不然怎可能这般冷漠?但又为何驻足犹豫一刻?到底是听见了。
8
在青丘住了几日,灵初待我亲切,就如姐妹一般。
偶尔带我随处逛逛,青丘物产丰饶,后山有大片灼灼桃花林,十分漂亮。
听闻继位大典临近,王室大婚紧挨在那之前,仪式准备得如火如荼。
某日清晨醒来,却在院里寻不见灵初。
侍女道,公主在厅堂待客。我便想着偷循去瞅瞅,谁知刚溜进前厅,就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我躲在红木屏风后,瞧那对谈话的身影,司祁负手而立,眉心微蹙,下颌线条凌厉而漂亮。
「你可真的想好了?」灵初望着他道。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现在已拿不准,他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司祁。他仅站在那儿,咫尺之隔,却像银河那么遥远。
趔趄间我差点碰倒了一旁的绿釉嵌玉瓷瓶,我忙伸手稳住,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司祁循声望来,看见我时一怔。
我讪讪道:「我、我无意路过,你们继续聊。」
他那双桃花眸沉沉,薄唇紧抿,却没再说话。
我转身就溜,慌乱中差点摔倒,飞奔回厢房,倚着门大口喘气。
有点想回家了。
这里真真叫人伤心。
从那日起,我就闭门不出。
灵初不厌其烦地敲门,唤我云姑娘,托侍女送来水果糕点,都被我一一回绝。
我问什么时候能送我回去,她隔着门道对不住了,不该带你来青丘,是我自作主张。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房内待得人头昏脑涨,灵初也不来敲门了。某日我终于肯出去走走,见到侍女忙忙碌碌,在前院装点红饰。
我疑惑地问这是在干什么,她们答话道:
「今日是公主大婚的日子。」
大婚?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殿,台阶旁装饰着漫漫扶桑花,灵初仍一袭红衣似火。
旁边站着同样红衣的男子,正同她沿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准备在殿内接受青丘众神的祝福。
虽然这场景有些狗血……
但我脑袋发热,无比莽撞地冲了上去,问道:
「司祁!你一句话不同我解释,到底算怎么回事?」
「我知你有自己的责任……但教我不为渣男伤心的是你,现在反过来教我伤心的,也是你。」
台阶上的背影顿住。
我越说越委屈,反手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也是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为什么啊……为什么都要骗我?你……你才是最坏的王八蛋。」
哭得眼前模糊,才感觉有点狼狈。
男人的背影缓缓转过来,犹豫再三,踌躇道:
「抱歉……但这位姑娘……可是叫错人了?」
我又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这个人,长着陌生的脸。
不是司祁。
……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下来。
甚是尴尬。
心里琢磨着,现在装梦游,还来不来得及?
9
我如一朵颤颤巍巍的蒲公英站在那儿,一阵风都能吹走。
灵初转过头来,朝我眨了眨眼睛:
「云姑娘,司祁哥哥今日去接你,你倒先跑出来了。」
接我?
「抱歉啦,是我让你蒙在鼓里,其实……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说罢,她娇羞地看向身旁男子。
「况且,司祁更不可能与我成婚。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听得云里雾里,突然感到后脑勺猛地被敲了一下。
身后的司祁拿着折扇,颇为无奈地看着我:
「还是没赶上……你胆子真的变大了,泱泱。」
唇角带着隐隐笑意。
是熟悉的司祁。
不能耽误他们的大婚进程,他直将我拎去了青丘桃花林。
司祁说,他本就没打算听那群老东西的话,回到青丘只是权宜之计,顺带与灵初商量对策。
他不愿按家族意思与他人成婚,灵初亦该有更合适的归宿。
何况,这地方向来为男子统领,但论资历论血统,这继位权,反该是灵初的。
他揉揉太阳穴:「这丫头向来点子多,我没想到她会将你找来……」
灵初想逼他在殿上摊牌,承认自己有其他结婚的人选,被司祁坚定地否决了。
「为什么那日相见,却装作不认识?」
「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泱泱。」司祁垂眸,郑重地看着我。
「用什么要挟我都可以,唯独不能拿你……」
他眸色微动,如池水潋滟。
末了,他又喃喃道:
「我说过,我不要这青丘,不要什么权谋地位,定会回来寻你。」
真要和我走么?
我一边觉得心情复杂,又见他难得地正色。
话终于说开,倒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胡思乱想着,感叹这段缘分也真是奇妙,全靠这狐狸溺水,顺带害我也没死成。
谁料他听后挑眉一笑:「不会真以为本座水性不好吧?」
我一怔。
……是不是被耍了?
他抬起我的下巴,一字一顿:「记好了,不是你救下只狐狸,是本座,捡了个怯生生的小哭包。」
漫漫花瓣纷飞。
如身处幻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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