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山,即雅玛里克山,当地人简称雅山,是乌鲁木齐市内规模最大的一座山,长约10km,最宽处可达3km,最高海拔1391米。此山沿北西-南东向展布,如一只展翅的大雁,昂首向北(图1、2)。山体岩石裸露,主要由晚二叠世湖相地层组成,整体为一背斜。该山东北端与红山隔河相望,地质历史上原为同一山体,后经断层作用、风化剥蚀和乌鲁木齐河常年侵蚀,终被截断。乾隆五十年(1786年),乌鲁木齐河连续两年发洪水,红山附近的居民损失惨重。于是谣言四起,相传是“青”、“赤”两条龙在作怪。1788年,乌鲁木齐时任地方长官尚安请道长诵经做法,分别在两山之顶修建了“青龙”、“赤龙”两座砖塔,以镇妖龙。这种“宝塔镇河妖”的方式是中国古代对抗自然灾害的惯用手段,妖魔山的名称可能也来源于此。
图1 妖魔山卫星图及本文化石点位置
图2 红雁池方向远观妖魔山全貌
2018年,由于不用出野外工作,我有大量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习惯了野外那种爬山涉水的生活,突然被圈在城中这样一个小院子里,手头又没有什么工作,我很难适应。于是,从5月份开始,我制定了一个计划:利用周末,走遍乌鲁木齐市区及郊外的每座山,就当做徒步锻炼,也算是对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来一场临别时的温存。来新疆这16年,还真是第一次突然有想要踏遍这座城市的冲动,作为这么多年对她冷漠无视的补偿吧,就像严歌苓的《陆犯焉识》中陆焉识多年后对冯婉喻情感的转变和回归。开始的游玩没有什么目的,纯粹是为了爬山消磨时间。就这样无头绪地瞎转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在7月1号这天来到了妖魔山。那时候对此山知之甚少,只是当做一座普通的山来爬。第一次的妖魔山之行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印象,虽然是乌鲁木齐市区第一高山,但相比于我们常年工作过的天山和阿尔泰山,这种山的体验感只能说是儿童级的。
7月中旬,家人来乌市度假。一次我带她们在新疆地质矿产博物馆参观时,发现馆内收藏了几件精美的吐鲁番鳕鱼化石,形态优美,保存完整,令人过目难忘。这种鱼化石在新疆最早发现于吐鲁番西北桃树园一带的晚二叠世地层中,故名吐鲁番鳕(Turfania)(图3)。我仔细查看标本信息,发现其中两件采自雅玛里克山的二叠纪地层,作为一名地质工作者,我一下敏感起来:我不是刚去过雅山吗?那些其貌不扬的岩层居然还藏着这么美妙的尤物,当时就产生了寻找该类化石的想法。回家后,我查阅1:20万地质资料,了解了雅玛里克山的地层组成及含鱼化石的主要岩石类型,但资料记录简单,无法获取详细信息,只知该地层中确实含有较多鱼化石,具体产出层位却一无所知。雅山范围如此大,要想盲目找到地层中的鱼化石,好比大海捞针,无处下手。
图3 新疆地质矿产博物馆收藏的吐鲁番鳕鱼化石标本
8月12日,我带家人去妖魔山游玩,并利用寻找化石的目的来诱惑小孩爬山。这是我第二次来妖魔山,但却是第一次有明确目的的爬山。由于是家人出游,我们只能沿公路边走边看,不放过路边的每一块岩石。结果可想而知,这种方式是无法找到那些隐藏的精美化石的。但是,收获也是有的:至少我排除了某些岩性含化石的可能性,并根据地层延伸情况和地形地貌特征排除了下一步无需查看的区域。
8月下旬,家人离开乌市,我有充分的时间和自由度了,开始正式谋划寻找鱼化石。根据地质图、谷歌地图和地质资料,我选定了几个区域,按照从北东到南西、从高到低的方式逐一巡查。8月25日,星期六,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寻化石之旅。当天的考察范围为雅山东北段南坡,部分地段属于雅山公园,植被较多,岩石出露较差。我选择了几条岩石出露较好的山脊和山沟作为重点路线,主要关注的岩性为泥岩和砂页岩。跑了一条山脊之后,根据经验,我就初步判断希望不大,这一片出露的地层没有产鱼化石的可能性,后面的巡查工作就例行公事了。当天仅在一建筑工地上找到一块植物化石碎片。8月26日,我巡查的范围为雅山中段山脊两侧及北坡。在靠近山顶的某处粉砂质页岩层中,发现大量蕨类植物化石碎片;在北坡靠近山麓的某个山头,找到大量瓣腮类双壳化石(图4)和少量植物化石碎片。但那些漂亮的鱼化石,还是踪影全无。
图4 粉砂质泥岩中保存的瓣腮类化石印痕
新的一周,我对1:20万地质资料又重新梳理了一下。由于雅山为一背斜,背斜轴迹基本上沿雅山主脊延伸,地层产状整体走向稳定,而北坡部分地段地层发生倒转,结合这两天实地考察的结果,我判断在雅山主脊一带和北坡寻找到鱼化石的可能性非常小,下一步必须将重点放在背斜的东南翼,即南坡,也就是这套二叠纪地层的上部层位。
9月1日,又是星期六,我再向雅山行,从东北端雅山公园入口处一口气爬到山顶-空军雷达站。站在最高处,我仔细观察雅山中段的南坡。这几次山中穿行,对此山的微地貌与地层和岩性的关系已经谙熟于心。因此,虽距离遥远,但从岩石出露地貌特征和地表颜色就能判断出是否是可能含化石的目标层,这也是野外地质工作者的基本技能。通过观察,我选定了两条山脊中的几个潜在地段,开始下山朝着目标走去。午后的阳光灿烂而燥热,虽然山路崎岖,仍令人昏昏欲睡。作为一名常年在野外奔波的地质人员,雅山这样的地形实在不算困难,我很快就沿着第一条山梁走到快接近山脚处。沿途经过的几处泥岩和页岩层都空空如也,一无所获,我不禁有些灰心了。就在我快心灰意冷之时,来到了一处凹地。这里修建了一个大型水泥储水罐,用于雅山绿化工程浇灌树木。当初修建水罐时将山体挖断,在南北两边形成了两个高几米到十几米的陡崖。南面的陡崖规模较大,我首先查看这里的情况。这儿出露的岩性为深灰色页岩,夹少量油页岩。我沿着岩石层面仔细观察,发现岩石中含大量从未见过的菱形体,均已铁化,另找到一个植物茎杆残片,已完全炭化。虽然没有找到鱼化石,但我隐隐感觉这套地层就是我要找的目标层。我随即来到北边的陡崖,这里规模较小,岩石垮塌严重,薄层的页岩、泥岩和中薄层的砂页岩在地表堆了一地。我刚蹲下观察不到一分钟,就发现了一块泥页岩表面趴着好几个昆虫化石,胸部肢节清楚可辨,个别还保留了完整的对足,这是一种类似现代蜉蝣类的昆虫(图5)。我在这种岩性里连续发现了大量这样的昆虫化石。我继续沿着陡崖向东搜查,在一处垮塌形成的泥岩堆里,我随手拿起一块,惊喜地发现表面印着清晰的鱼鳞和鱼鳍,与我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一样。于是我就在这堆石头边蹲下,继续查看。不一会儿功夫,我就找到了五六块含鱼化石的泥岩碎块(图6)。由于这里的岩石全都碎成几厘米到10厘米大小,而鱼化石长度多大于20厘米,因此,每块含化石的泥岩上都只保留了鱼的一部分。虽然没有见到完整化石,但我知道这就是我最近苦苦追寻的东西。看着那些印在石头表面,呈暗褐色的菱形鱼鳞和清晰如帚的鱼鳍,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能游动起来,我的兴奋之情不可言表。随后,我又爬到陡崖的基岩出露处,用地质锤剥开这些层状泥岩,陆续发现了一些不同大小的鱼化石。很显然,这是一个富含鱼化石的层位,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块。然而,要想获得一块完整化石却几乎不可能,主要原因有二:第一,这个陡崖出露长度约10米,两侧均被第四系残积物覆盖;第二,地表岩石至少发育三组节理,对于这种薄层状的软弱泥页岩,无疑是“致命”的,所有岩石均被切割成小块,轻轻一动就掉了。所以,要想获得比较完整的化石标本,必须往地下挖掘,露出更新鲜、受风化作用影响较小的岩石,才有可能,这就不是我一个人加一把地质锤所能做到的了。于是,我补拍了一些照片之后,就离开了这个2.5亿年前的“湖盆”。
图5 类似现代蜉蝣类昆虫化石
图6 吐鲁番鳕鱼化石碎片
从正式开始在妖魔山寻找鱼化石算起,我第三次“出巡”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不禁让我更加自信。第二天是星期日,上午处理了一些个人事务后,下午我继续前往该化石点,计划沿该层位向两边追索一下,并在其靠近山脚的上部层位再找找,希望有新的发现。在前往昨日化石点的途中,我又发现右了一个较大的陡崖,是雅山绿化工程修路时剥离出来的,从颜色判断应该是泥页岩类,于是我准备先去查看一番。该陡崖规模较大,长度约30米,高几米到十几米不等,主要岩性包括深灰色粉砂质页岩、浅灰色泥岩和灰黑色油页岩,均为薄层状。浅灰色泥岩仅出露于路边一小片地方,处于粉砂质页岩和油页岩的上部层位,两侧均被覆盖。就是在这出露面积不超过10平米的地方,我很快就发现了两块散落在地表的含鱼化石标本(图7)。随即,我用地质锤对露头上的裸露岩层进行了清理和剥离,在岩层中又发现了一个长约20厘米的鱼化石(图8)。由于岩层整体南东倾向,这里属于上个化石点的上部层位,年代更新,印证了我之前判断化石主要产于南坡上部层位的想法。同上一个化石点一样,岩层受风化作用和表层节理的影响,破碎非常强烈,根本无法采集到完整的化石,我只好作罢。当天余下的时间,我又前往昨日的化石点进行了一次复查,在一隐蔽之处又发现了一个印在岩层表面的完整鱼化石。随后沿着该层位向东、西两侧进行了追索。
图7 吐鲁番鳕鱼化石局部特征
图8 相对完整的吐鲁番鳕鱼化石
9月8日星期六早上,我按照事先的规划乘车来到仓房沟北靠近雅山南端的一个车站,开始对妖魔山南坡进行搜查。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现在寻找化石更轻松了,我只需寻找一些自然垮塌或者人为施工形成的断坎、陡崖就行,对于那些呈凸地形、颜色较浅或风化后呈碎块状散落的岩层,根本不用去查看,要么是砂岩,要么是碳酸盐岩类,在这个2.5亿年前的湖盆里,属于基本不含鱼化石的岩层。按照这个原则,我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含鱼化石点,非同一层位,但岩性基本相同,均为灰黑色含碳粉砂质页岩,与上周找到的两个化石点最明显的差异就是这边的岩层中油页岩和碳质页岩夹层较多,显示了更深的水环境。受当时的沉积环境和岩性影响,这里很难见到那种形态完整、纤毫毕现、颜色醒目的鱼化石,大多都是一些局部碎片或散落的鱼鳞化石,而且这些化石在岩石新鲜面上都是黑乎乎的,跟岩石很难区分开,不仔细观察难以发现。在岩石风化表面则不同,岩石风化成浅灰色,鱼鳞化石则氧化成诡异的蓝灰色和蓝白色,非常醒目(图9)。
图9 含碳页岩中的鱼鳞化石残片
没想到,这第七次去妖魔山竟是我最后一次与鱼化石的邂逅。在找到几个化石点之后,最开始的神秘感和兴奋劲也逐渐褪去。就像一个男人追求一貌美女郎,一旦得手后,初始的热情劲也会渐渐消减。更何况,我的主要任务是寻找,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能否采集到博物馆级别的化石,非我现有个人能力所能完成。因此,从9月中旬开始,我的兴趣点已经转向其它山头和更感兴趣的地方了。
一直到2018年10月17日乌鲁木齐的初雪之后,我在单位附近遥看妖魔山,全被白雪覆盖,如一顶大圆帽扣在这片钢筋水泥森林之上,心中顿时升起久违的亲近之感。20日星期六,我再次来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一样的林荫道、一样的沟沟壑壑和一样的黄褐色岩层,在初雪润泽后却又散发着不一样的诱人光芒,空气很怡人,气温也适宜。我去参观了最感兴趣的雅山青砖镇妖宝塔,也遥望了红山红砖镇妖宝塔,还找了一个地方拍了一张两塔隔河相望的照片(图10)。可惜受林木和现代高楼的遮挡,当年那种两塔对峙的视觉效果已大为减弱。
图10 雅山和红山镇妖宝塔隔河相望
在妖魔山镇妖塔下遥望红山宝塔的时候,我突然想到,200多年前建塔所镇的龙妖只不过是人们的臆想,如果真有妖魔鬼怪,那也只能是藏匿于这座山中的远古鱼类,就像《西游降魔篇》中那条鱼妖。这些生活于2.5亿年前的古鳕鱼,由于地质作用,被永远封存在当年那个大湖盆形成的岩层中。第四纪时期的新构造运动,让这些岩层隆升成山,随着乌鲁木齐河流的发育,这些修炼成精、终于露出地表重见天日的上古鱼类,可能都想挣脱束缚、回归到它们熟悉的水世界中,这才有了“河妖肆虐”之说和“宝塔镇河妖”的无奈之举。如今,乌鲁木齐河已被乌拉泊水库和红雁池水利工程截流,原来的河道早已被改建成纵贯南北的河滩路。沿着这条交通要道发展起来的乌鲁木齐已是高楼林立,纵有再多“河妖”蠢蠢欲动,也只会彻底被压服在这些钢筋水泥之下。那两座当年耸立于雅山和红山凸岩之上的青、红宝塔,也在林木和现代高楼的包围下,略显落寞,如年事已高的耄耋老人,独坐在秋日暖阳的墙根,暗自回味那渐渐模糊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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