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自由万岁
乌云遮盖着太阳,日头阴霾,惨白的阳光无力的照在北风呼啸的战场上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初秋的风带着燕北特有的寒气,横扫过苍茫的原野,从凌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鲜血流满了整片火雷源,艳红的火云花放肆的怒放,张扬的舞蹈着染血的花瓣,好似朵朵妖红。数不清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此剂如同断了根的麦子,大片大片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土地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鹰鹫在天空上盘旋着,随时都会俯冲下来享用这一场难得的盛宴,尸骸堆满了平原,伤兵们躺在小山一样高的尸海中哀声悲壕,声音像是失去了家园的孤狼,发出悲伤的泣吼,但是更多的,却是连惨叫都已经叫不出了,只能像是死狗一样的躺在地上,偶尔被寻找伤员的医护兵踢上一脚,才会发出一声哼哼,表示自己还活着。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小雨,细雨如牛毛,冰凉凉的浇在身上。战壕的尸首上还着着火,雨丝打在上面,激起一层嘶嘶的白霎。
程远踩着尸体走过来,多年的征战给他略显阴柔的面孔披上了一层血色坚韧的光芒,他的大腿被流箭射伤了,用白布粗糙的绑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夕阳下,一处不高的土坡上,玄衣的男人直直的站在一株杨树下,燕北的鹰旗在他的头顶轻轻的飘荡着,枯黄的干草在他的脚下飞舞着,不时的打着旋。他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是正在看着什么,可是那眼神却好似越过战场,越过血光,越过了天边的浮云,”
程远突然有些愣,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去。
“程远吗?上来吧。”
燕询并没有转过头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舒和的淡定,程远弓着身走上去,单脖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启禀皇上,秀丽军已经从东南方的玄羽军团防线突围而出,玄羽将军是刚刚赶到的二线兵团,仓促成阵挡不住楚大人的攻击面,秀丽军的骑兵绕过了禁卫军的正面攻击,直接插入玄羽将军的军队之中,等我们想要拦阻的时候已经晚了,修陆军从左翼逃窜,目前已经往西北余道方向去了。
燕询静静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程远舔了舔发*唇皮,继续说道
末将已经传信给高将军和陆将军,命他们在余道关拦截,第一军团也会分出三万守军,在大西北境内分批狙击,龙吟关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通往卞唐的南疆水路也被我们严密监控把守,就算秀丽军背生双翼,我们也能将他们射下来。”
燕询仍旧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好似对眼前耳边的一切都毫无所阏,程远有些紧张,小声的试探着同道:“皇上?”
“你继续说。”
“我军伤亡惨重,第三团第七团全军覆没,第四团第八团第十一团的军团长阵亡,部下战士也死伤过半,杜若临将军率领的第十三军团拒绝作战,如今上层军官已经被看押管制起来了,但是下层官兵仍日不肯听从调配,他们在这里不但起不到作用,我们还要分出兵力看守他……”
燕询闻言微微转过头来,轻轻的挑起眉梢,沉声说道:“拒绝作战?”
是……是的……程远吞下原本的话,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说道:”第十三军团的官兵,全是来自尚慎高原。”
冷风吹过,细雨打在燕询的鼻梁上,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皇上,再次阻截住秀丽军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询面无表情:“说。”
“是,如果我军成功包困楚大人,那么请问皇上,我们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进攻。是全力突击,还是迂回困困,是击*,还是生擒?还请皇上明示”
耳侧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寒风吹过他的身体,吹起瑟瑟翻飞的袍袖,远处的战场仍日有小股的火苗,一整日的激战夺去了战士们的锐气,此刻,他们疲惫、委顿、衣衫破烂。整整两万禁卫军,还有后增援的三路万军团,虽然有一路中途退出战事,但是还是在秀丽军的面前大吃败仗。楚乔率领着九千秀丽军,像是一只刀子一样的刮破了他的包围因,缘缘三万火云军没有做到的事,她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燕询不得不承认,在军事上,阿楚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对战局的把握和控制,她在军队中的威信和地位,连自己都是不能比拟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的沉重像是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覆盖上来。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她终于还是逃了,在自己没有感情用事没有儿女情长的情况下击败了自己,逃出生天?还是该难过她终于彻底的离开自己,再也不会回过头来?
有一种讽刺的滋味在心间升起,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冷笑,他淡淡的看着程远,突然开口道:“程远,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劝我说你不堪大用,我却还是要重用你吗?”
程远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双膝跪地,磕头道:‘圣上厚爱,末将万死不足以报答。”
“因为你很像是以前的我。”
程远伍的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燕询,却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的父母亲人全部都在战火中死去了,你的妻子和妹妹被大夏的军队抓去做军妓,你哥哥也是大同的将领,却死在了内部的暗*之下。
程远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他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说,嘴唇青白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如同我一样,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燕询抬起头,望着夕阳血红的床穿透天边的阴云,洒下一片惨红,他嘴角轻轻弯起,静静说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心愿,但是总要先活下去,如果死了,那就什么心愿都完不成了。”
程远的眼角突然一阵滚烫,泪意湿润了他的视线,被整个燕北骂做卑鄙小人的程将军紧紧的握住拳头,深深的垂下头去。
天上飞过苍白的大鸟,从燕询的视线中划过,燕询看着它,目光悠远,像是长长的线,失去了维系的目标,终于再也找不到凝聚的焦点。他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秀丽军战力太盛,不宜正面阻其锋芒,开放边境,透消息给赵飏和魏舒晔,快要入冬了,就让阿楚未为我们打开大夏这个胶着的战场吧。”
程远微微一惊,即便以他的深沉,也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好久,才小,声说道‘大夏如今囤积在雁鸣关下的金是重甲兵,楚大人率领的全是轻骑兵,末将怕大夏仓促间无法阻住楚大人的去路。
“那就拖住她的脚步。”
燕询转过身去,向着巍峨的北朔城走去,凑黑的战马跟在他的身边,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有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像是草原上终年游戈的风。
通知北朔、尚慎、回回的百姓,就说他们的秀丽夫人,就要离开燕北。”
大风吹起他翻飞的衣角,腰间的宝剑泽泽的反射着血红的光,男人的脚步那么沉重,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那座溘黑巍峨的牢笼,冥冥中,似乎有黄金的枷锁将他整个人锁住了。黑烟在远方冉冉升起,惨叫哀嚎声不断的传来,死一般的沉默笼罩在火雷源的上空。
阿楚,我曾说过,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因为你就是我唯一的光源,是照耀我漆黑天空的太阳。如今,我的太阳熄灭了。
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孤立无援,逃生无门的时候,你可会想起我吗”
阿楚,我在你的背后看着你。
战斗来的毫无预兆,燕北各路大军时他们的到来保持了一种透明的状态,楚乔开始还抱着天真的幻想,以为是燕询不忍心对她下手,终究放她离开。然而,在龙吟关外,看到那些背着包袱拖着儿女的百姓们的时候,她的心突然跌进了万丈冰潭,彻底的绝望死寂。
晨光中,密密麻麻的人流如同一条长龙,有人推着大车,装满了大箱小箱,锅碗瓢盆都在叮叮当当的作响,有人挥舞着鞭子,驱赶着自家的牛群羊群,妇女抱着哇哇啼哭的孩子,坐在石头上袒露着半边胸膛,在冷风中给孩手喂奶,还有人挑着扁担,里面放满了番薯和五米,每走一段路就要坐下来吃上一顿。
疫惫、辛苦、仓皇,各种不同的表情源源不断的出砚在百姓扪的脸上,但是当他们看到秀丽军的旗帜的时候,全都不约而同的欢呼起来。百姓们蜂拥上前,对着军队大声喊道:“大人到啦!大人在这呢?”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拉着小孙子挤在前面,孩子的小脸被冻得通红,他们对楚乔大声叫道:“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是啊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不管去哪,俺都跟定大人了,可不能让大人自己走了。”
“大人,您走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啊,俺的庄稼还没收呢,幸好俺走得快,要不都追不上了。”
秀丽军的战士们静静的站在空旷的原野上,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看向楚乔,少女一身青色披风,身姿挺拨的坐在马背上,像是一杆锐利的标枪。她的表情很沉着,不见丝毫震惊和惊慌,于是战士们纷纷放下心来:不用担心,大人神机妙算,一定早就计划好了。
“大人。”
贺萧策马赶上前来,在她的耳边轻声唤着。
楚乔缓缓的转过头去,贺萧离她这样近,近到让他察觉到了她目光中一瞬间的比惚和迷茫,他的心里突然升出一丝难过和痛惜,多年的相处,让他不再如当初那样执着盲目的相信着眼前这个少女的能力,两年来,他看到了那么多,他看到了她的消沉,看到了她的哭泣,看到了她的软弱,看到了她的迷茫,她不是传说中那个战无不胜的神话,更多时候,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固执的傻傻的承受了太多的责任和压力,就连流泪,都要躲在没人的角落里。但走这一切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忠诚,反而让他生出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愫。像亲人,像兄长,像部下,更像知己。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大人,贺萧在这了。
是啊,贺萧还在这,秀丽军还在这,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可是很快,雁呜关的方向就仰起了大片崛起的烟尘,斥候急忙奔回来,急忙汇报道:“大人,前方二十里处,赵飏亲帅十万大军,正在火速前来,只要我们离开龙吟关。”必遭伏击。”
这一刻,楚乔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燕询,燕询,你好精明的手段!
开关让路,不费一兵不足;以百姓抱延,摧毁姓骑兵的高速机动优势;借大夏之手,阻断她的前路。就算大夏对这个消息有所怀疑,但是也不能放任楚乔这样的燕北军事头目带着秀丽军进入大夏境内,哪怕明知燕询另有目的,此战也都必不可免。
他精准的摸透了尚慎回回百姓们的心思,摸透了她楚乔的心思,更摸透了赵顺的心思。
也许在小现模的战场上,她还可以通过战术的运用和高明的指挥手段胜他一场两场,但是说道谋算人心,巧妙的运用各方势力,她远远不及燕询的如海心机。
百姓们也发现了东边翻飞的烟尘,有低低的恐慌在人群中散开,尽管大家还是信心满满的想“大人在这呢,不用害怕”但是想起大直的铁血军队,还有秀丽军不满五千人的编制,他们不由得开始犹豫了起来。
贺萧已然返回龙吟关下,有战士大声喊道:“城上守军,请开城门,放百姓们进去!”
连喊了三遍,才有人拉着长调慢悠悠的说道:“皇上有令,若要进城,就请秀丽军的战士们先进城。”
“大夏军队转瞬即来,请先让百姓入城!”
“皇上有令,请秀丽军的战士们先进城!”
单调的回音一遍遍的响起,大风呼啦一声吹起,扬起遍地的尘土莘屑,楚乔仰着头,看着龙吟关上飘荡着的黑鹰战旗,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大人?”
有士兵在旁低声的叫。
“大人”,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
“大人,怎么办?”
百姓中开始有人惊慌的嚷,孩子们被那森冷的气息所摄,惊慌的大哭,数不清的声音在耳边嘈杂的问:
“大人,怎么办?”
“大人,敌人就要来了。”
“大人,进城去吧,避一避也好。!
“大人,回去跟陛下道个歉吧,他会原谅你的。”
“大人,我们誓死一战,下命令吧!”
“大人,大人,大人”,”
燕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楚乔对着虚无的天空冷冷的笑,心底的最后一丝柔软也被现实击的粉碎
你希望看到什么?看到我孤立无援?看到我四面楚歌?看到我成了丧家之犬,无奈下夹着尾已仓皇逃回燕北对着你摇尾乞怜吗?
燕询,你太小看我了。
“将士扪,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你们都看到了。”
楚乔坐在马上,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以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我们的王,燕北的皇帝,他抛弃了曾经的誓言,背弃了我们当日对着燕北大地、对着回回雪山许下的承诺,长庆的百姓们尸骨未寒,忠于皇帝的屠刀就举在了大同的脖颈上。乌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缘缥郡主死了,小和将军死了,边仓将军、希睿将军、阿都少将,一个个的死在大帝国狂热梦想的野心份子的手上。如今,刀铎悬在了我们的头顶,战士们,在你们的面前,是大夏的十万大军,他们厉兵林马摩拳擦掌,正等着我们送上门去,在我们的身后,是已然变质的燕北大军,他们正站好了姿势,准备好口水,等着吐在我们的头顶,然后嘲笑我们是没用的懦夫。在我们的身边,是被国家典骗抛弃了的父老乡亲,战士们,我们该何去何从。”
冷冽的回声静静的回荡在荒原上,没有人说话,他们都仰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楚乔。
楚乔突然跳下马背,手指着士兵们大声喝道,声音尖锐凌厉,好似赫赫战鹰:
“是回头当独裁者的走狗,受背叛誓言的叛徒的嘲笑”还是放弃我们的亲人,独自逃命?抑或是冲向前面二十倍于我们的敌人,赢得一个军人应有的尊严和荣光?”
楚乔仰头大吼道:“战士们!你们想活命吗?!”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全都异。同声的厉吼,声音穿透云层,惊散了上空盘旋的飞鸟。
“你们想当叛徒吗?”
“不想!”
“在死亡和当叛徒中选一样,你们选择什么?”
人们高声狂呼:“誓死不背叛大同!”
楚乔迎风而立,高声呼道:“战士们,乡亲们,跟随我,服从我,听从我的号令,如果要死,就让我们用自已的鲜血来诠静大同的最后一次荣光!头可断,血可流,我们的信念永不熄灭!燕北万岁!大同万岁!我们的自由万岁!
山呼海喝同时响起,千万双手举在半空:大人万岁!
第157章:苍茫悲歌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才九月就降了雪,轻飘飘的一层,像是春季里牧草中开出的小朵白花。
夏军又一次的退了下去,这已经是他们围因的第三天,想象中的大现模冲击并未如期而至,赵飏很谨慎的围住了龙吟关。”阻挡着楚乔将欲前行的脚步,他此刻的想法想必十分复杂,即害怕是燕北设下的一个圈套,又害怕真的是燕楚反目错失了这个*掉楚乔的机会,毕竟这两年来燕询楚乔不和的消息早已不脍而走,赵飏不可能一无所查。
夜里,大风横过,楚乔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坡上,遥望满目疮痍的战场,夜里的熏风扬起她妖娆的长发,像是一群随风飞舞的蝶。
战争已经绵延了三年整,龙吟关修筑的比雁鸣关还要高上几丈,两军中央的大片荒原一片萧萧,秋草高极半腰,白色的霜雪蒂在草屑上,秋风过处,林林作响,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在月光的照般下幽幽的反射着银白的光,美的晃眼。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掠起细小的雪雾,一只乌鸦的利爪轻飘飘的低扫过莘丛,轻而易举的拾起一物,幽白闪烁,转瞬逝去。
尽管只是一眼,楚乔却已经看出那是何物,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白色草浪,一丝悲凉和厌恶从心底缓缓升起,这万千摇曳的触手之下,又埋葬了多少年轻的白骨?
战争,像是嗜人的巨口”鲜血林满的吞噬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乱世苍凉的风横穿过破碎家庭的屋檐,留下呜呜的声响,像是孤魂于九泉之下发出的悲声呜咽。而她,是否也是这灭世刀锋之侧的一名侩子手呢?
“阿楚”,“黑暗中,依稀间仿若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轻唤:“阿楚啊”
那是过去两千多个黑夜里曾听到的声音,少年依偎在她的身边,为她拉被子,轻声的同:“阿楚啊,冷吗。”
当年冷风萧瑟,力透窗纸,外面冷月如霜,洒地苍白。
飞鸟横渡,慕雪千里。
或许,人的一生就是一局看不透的棋盘,前路迷茫,四面碰壁,你不知道该在哪里落子,该在哪里收手,既然开始棋局,就要奋力的进行下去,可是最终,也许你曾全力的奋斗,却离胜利越来越远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万水千山从脑海中穿越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么多人的脸乳,正直温和的乌先生,淡定睿智的羽姑娘,活泼伶俐的缳缳,善良敦厚的小和,为了示警而死去的薛致远,为保军旗被斩*的文阳,还有风汀、慕容,挥舞着战刀独自一人冲进敌营被万箭射*的乌丹俞,活着的和死去的秀丽军战士,不计其数的尚慎回回北朔百姓,甚至还有自*谢罪的曹孟桐,还有那些迂腐的大同长老。
孤军弱旅,没有粮草没有补给,天寨地冻,带着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敌人的铁蹄渐渐的失去耐性,孩子被饿的哇哇大哭,寒冬将至,大雪即将覆盖这一片苍茫的土地。
楚乔仰起头看着虚无的天空,隐约似乎看到了另一双眼睛,那双已经永远沦入深潭冰海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卸去了曾经的激烈愤怒冷峭讥讽,只余一汪看透的平和,一遍遍的说:活下去,
我知道的。
楚乔微微牵起嘴角,对着虚无的天空轻轻的笑,轻声的说:我总会坚持下去的。”
她回过头去,看着连绵起伏的营地,静静的说:我总会保护你们的。
白苍历七七八年秋,在龙吟关下,直军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合围,近十三万兵马从四面八方将龙吟关围了个水泄不通,各类远距离攻击器具源源不断的运送而来,可以预见,一场实力对比悬殊的战役即将展开。
虽然这一次赵飏面时的仍旧是当年在赤渡和北朔两地两次将他打败的楚乔,但是他这一次却并不担心,一来龙吟关距雁鸣关很近,他又备好了充足的预备军团,一旦发现是国套,他可以很从容的回到城池。二来,楚乔此次没有城池可以坚守,没有利箭可以使用,以五千轻骑兵编制的秀丽军和一群老弱病残在平原上来和他的十万重甲大军正面冲击,简直是自寻死路。三来,昨日燕北的探子终于传回了消息,就在七天前,燕询和楚乔曾在北朔城外大打出手,死伤上万,如今燕北的大同骨干死伤殆尽,只剩下楚乔一人,如果这样的战况还是一个因套的话,那么他只能说,燕询实在是太狠辣高明了,不是常人能够抵挡的。
九月十八清晨,天刚蒙蒙亮,大雾弥漫,一阵铿锵的擂鼓和军号声陡然响起,像是戈破长空的闪电,猛然刺入了秀丽军和百姓们最脆弱的心脏。
清晨的阳光穿过白雾,在苍茫的旷野上洒下金灿灿的影子,大夏的铁灰色铠甲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洋,一点一点蔓延上平原的尽头,沉重的脚步踩在大地上,震耳欲聋的声响仿若要从脚底板钻上脊梁,百姓们发出了一阵惊慌的尖叫,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畏缩的看着对面的浩瀚,自己这一小堆人和对面的人群比起来简直像是一粒微尘。
“天啊!”
有人在低声的感叹:“那是什么,是雪崩了吗?”
“预备!”
一阵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对面的阵营响起,紧随其后,一排排步兵穿过前排的骑兵,半跪在地上,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 掷!”
“嗖!”
长矛穿透了长空,画着半圆从天而降,一群飞鸟刚巧路过,顿时被密密麻麻的矛雨刺透,鲜血从半空中洒下,羽毛纷飞,百姓们的嘴刚刚惊恐的长大,还没来得及发出害怕的尖叫,就见漫天矛而当空刺来。
刺耳的哀嚎声顿时冲入云霄,像是一场绝望的哀歌,飞耸入云,战马齐声狂鸣,嘶吼如同中伏的野兽。
“全军列队!冲击!”
腥风血雨中,楚乔坐在马背上,举起手中的银色战刀,一马当先的冲出去,五干秀丽军见了,以整齐的姿态义无反顾的跟在了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踟辙,哪怕年轻的战士们脸上也流露出一丝丝害怕和胆怯,但是他们并没有退缩怯战。
贺萧护卫在楚乔身边,厉声喝道‘兄弟们,不能让他们靠近百姓一步”
“ 拼啦!”
衮耳欲聋的喊*声随之而起,叫嚷的让人热血沸腾。
对面是一片汪洋大海,他们这么五千人冲过去,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比若自*般的义无反顾。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绝望惨叫的燕北百姓,龙吟关上看着热闹的燕北大军,大夏的精锐士兵将领,包括赵飏。没有人能够想到,楚乔只有这么一点人,竟然敢这样正面主动冲击赵飏的十万大军,对面的刀枪如海,像是森冷的地域鬼地。恍然间,所有人都想明白了,此处一片平原,楚乔无险可守,让夏兵冲到关下只会将百姓们抱进战场,她如此的选择,就是要保全身后的无辜妇孺。
赵飏微微震动,他的目光变得有一丝恍惚,看着挥舞着战刀越来越近的秀丽军,看着一马当先的青裘少女,他的血液渐渐的滚烫起来。
“将士们!你们的勇气,还不及一个女人吗?”
大夏的统帅高声叫道,黑色的海洋顿时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全军出击,给我冲”,
“*敌!”整齐的冲锋号猛然响起,铁灰色的战袍随风而舞,战士们扬踢猛冲,好似愤怒的海洋冲破了大堤,撕开了一个汹涌的。手,铺天盖地的呼啸而来。
“散开!列阵!”
楚乔发出军令,然而,秀丽军所谓的列阵竟然只是迎着大夏的军队拉成了一道长长的横排,那队伍那般长,五千人肩并着肩,蜿蜒连绵,将整个龙吟关都护在身后,战士们穿着黑色的战甲,肩头绣着火红的红云旗标,在阳光下有着璀璨的光辉,他们双手斜举着战刀横在身前,以双腿控马,看着对面烟尘翻滚的马阵,面色平静的像是一片沉默的石头。
这简直是疯狂的自*!
大夏的兵马越来越近,尘土漫迷,烟尘扬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可以闻得到马鼻子喷出来的气息。终于,“轰”的一声,两军后然冲击在一处,狂风暴雨骤然崛起,血肉与白刃轰然碰撞,武器的抨击声响彻耳际,攻击的浪潮一波一波的袭来,刀光剑影,鲜血飞溅,脆弱的防线好似被巨石猛砸,凌乱的断肢和鲜血就是闷声余波之后的刺余品。
近身的搏斗犀利的如同恐怖的黑夜,血腥弥漫了战士们的眼睛,一层层的尸体在地上堆积起来,耳朵在嗡嗡的响,马蹄声、嘶喊声、惨叫声、怒骂声、冲锋声,在耳侧奏成一首交响曲。战刀交击在一起,发出烈火一样的光芒,伤者已然不会呻,吟,战斗让他们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地上一片狼藉滑腻,鲜血和断肢糅桑在一起,还有昨夜薄雪的雪水,像是一碗红色的泥浆。战刀缺了。”长矛被折断,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清前面的路途和身影,所有的思绪只余下一个信念,*,*,*!不停的拼砍,不停的击*,直到身休的身后一口气,临行前少女的话不断的回荡在战士们的耳朵里:敌人从谁的防线突破了,谁就要秀丽军的罪人!
没有武器了,那就扑上去,咬断敌人的脖子,没有战马了,那就抓住他们的马腿,将他们也一起拖下来。
战斗进行的残忍激烈的让人发指,贺萧脱下累赘的铠甲,挥刀砍断了一名夏兵的半边脑袋,赤红色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喷了他一脸,男人毫不在意的继续找下一个目标,夏兵被他这样悍不畏死的样子吓坏了,他们畏缩的退后,想要离开他的阵线。
秀丽军的单兵攻击能力强的变态,他们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台永不会疲倦的机器一样。胸膛被穿透了,大腿被刺中了,手臂被砍伤了,他们还可以毫无顾忌的流着血拼*,一个士兵的肚子被穿透了,肠子像是棉花一样在裤腰上耷拉着,但是还在嘶吼着冲上前来。
夏军们被震撼了,那不是人,是的,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一群疯子,是一群魔鬼。赵飏恨的咬牙切齿,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似乎每次都是如此,他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些将士如此悍不畏死?拥有如此猛将悍兵,是所有的将军最可望不可即的梦想,金钱做不到,权势做不到,威慑做不到,而她,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军鼓一声声的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军团沉默的冲了上去,走进那片血泊战场,平原上鲜血横流,泥泞的土地已经吸收不了那源源不断的养分,鲜血在地上汇成一个个细小的溪流,蜿蜒的盘踞在人类的脚下。大直的军官们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对面真的是铜墙铁壁,也该被撞出一个缺口了,为什么那道防线明明看似随时随地都在摇摇欲坠,可是却偏偏仍旧没有倒下?
三个先释重甲骑兵队已经全军覆没,五个步兵团也被打残了,在那道防线之前,死去的尸首堆积了三尺多高,像是一道低矮的城墙,从清晨到正午,战斗始终没有完结的倾向,而那道防线却从最开始的摇摇欲坠变得越发坚圆。赵飏知道,是夏军怯战了,面对这样疯狂自*般的攻击,就连他都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的跳。
天空阴沉沉的,太阳一点点的被乌云吞没,似乎也不忍再见下面这绝望的*戮。
赵飏甚至在想,难道这就是燕北的诡计?他们是故意派出这样的精锐力量来使自已麻痹大意,脱离关。”然后椎毁自己的重甲军队?可是若是这样,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他们关内的人前来支援呢?
赵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战意却在一层一层的消退着,面对破蔡沉舟背水一战的秀丽军,赵颇渐渐有些害怕了。就算自己胜利了,又能得到什么?五千名秀丽军的尸体吗?这不是一场轻而易举就能攻下的战役,*掉楚乔,铲除燕北最棘手的敌人,这个想法,此时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狂热了。
阳光退却的最后一刻,大夏的退军号终于缓缓响起,直军们齐声欢呼,然后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而秀丽军,也不再有人有力气继续追击了,几乎在夏军回到自已外囤阵营的那一刻,秀丽军的战士们集体轰然倒下像是肃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的堤坝。
赵飏果断迅速的发现了这一战况,所以他马上调转马头,命令传讯官再次吹响冲锋号,自己一个人朝着和士兵们相反的方向策马奔去,大声叫道:“战士们,跟我冲!”
夏兵们惊慌的回过头去,却发现刚刚如铜墙铁壁般拦阻自己的阵线已经不在了,一些聪明的兵痞子老油条们顿时了然,秀丽军面对二十倍于已的敌人,早已成了强弩之末,此刻,看到自已撤退,他们终于倒下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
于是,大军齐齐掉转马头,跟在赵飏身后,再一次冲击而去。
“全军,集合!”
冷冷的北风中,一个清冷平静的嗓音缓缓响起,并不如何大,可是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然后,就在夏军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椽着眼睛的时候,在那座尸体城墙之后,一些摇摇晃晃如同幽灵般的身影一个个的爬了起来。他们衣衫破烂,脸色苍白,参差不齐,手里的战刀都崩了。子,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缓步走上前,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肩并着肩,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千个”
一切恍若清晨影像的复制品,满身血污的战士们重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列成长阵,看起来好像吹一口气就能倒下去。可是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身体突然间挺得笔直,像是一片石头做的林子,那座防线再一次坚圆的犹如高山,贺萧站在人前,猛的挥出战刀,上千各嗓子齐声厉吼:‘为自由而战!”
好似平地里滚起一个惊雷,所有的一切都被震撼了,不用军号,不用战鼓,夏军们不由自主的全都停了下来,人们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绝望:“我们是不会胜利的。”
不知道是谁最先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这个思绪通过眼神迅速传遍全军,对着那些衣衫破碎满身鲜血的敌人,大夏的军人们几乎同时生出了可怕的畏惧和强烈的尊敬。
赵飏站在队伍最前方,面沉如水,他望着那个已然一身血红的少女,看着她如同一只标枪的身影,由衷的敬佩轰然而出。终于,赵飏跳下马背,摘下头盔,在大夏十万大军的面前,在活着的和死去的五千秀丽军面前,在数万燕北百姓面前,在龙吟关内干万双眼睛的面前,深深的,深深的,弯下了他高贵的腰!
大夏的军人们也随之重复了这个动作,他们面对着曾经这队自己最为不耻的叛徒军队,深深鞠躬,然后几乎是异。同声的重复了敌人的冲锋号:”为自由而战!”
夏军轰然离去,天地间一片萧索和低沉,秋风横掠过染血的草原,一切都像是一场大梦般不切实际。
战士们无人再倒下,他们仍日站在原地,似乎是害怕大夏会再一次掉头*回来一样。
楚乔抱着沉重的战刀,身姿笔挺的缓缓上前,她的脚步沉重,面色苍白如雪,鲜血染红了她的青色大隶,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士兵们都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夏军就这样退了一样,她站在那里,风吹过她额前凌乱的长发,扫过她秀丽的眉眼和面孔,她的声音已然沙哑,眼眶微微发红,她如同赵飏一般,对着自已的军队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战士们,你们胜利了。”
一声破碎的哭泣声突然自后方传来,好似决堤的海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那是被他们护在身后的百姓,此刻,终于泪流满面的冲上前来。
秀丽军在贺萧的带领下齐齐对她弯腰回礼,铿锵的嗓子汇成一个声音“大人辛苦了。”
“你们,辛苦了。”
天上乌云蔽日,楚乔站起身来,两行清泪,静静的流下。
夏军没有再冲*上来,但是也并没有打开包圈圈任他们离去,冷酷的围困战终亍展开,这一刻,赵飏已经相信了消息的准确性,楚乔的确和燕询闹翻,他们要离开燕北,龙吟关的大门,不会为他们敞开口除了往南走南疆通往卞唐的水路,就只能从自己的防线通过,而燕询,已经将南疆水路完全封死了。
他坚信这一切,准确无误。
九月二十日,开始下雪,大雪在初期并不大,但是却接连下了两天。秀丽军中的。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若不是一些百姓还带了此粮食,可能早已挨饿,军中的帐篷已经全都分给老弱妇孺,每个帐蓬里都挤了三十多个人,但是仍旧有老人孩子不断的在夜里被冻死,军中已经没有伤药,受伤的战士们甚至得不到一口温水,楚乔只能无力的看着寒冷和伤势夺走了在大夏军队前都能巍然不倒的战士们的生命,却没有一点办法。
每当看着士兵们一个个死去,看着年幼的孩子在冷风中哭泣挨饿,她就恨不得马上冲回龙吟关,对着燕询磕头谢罪,求他救救这些无辜的人。
她无奈的笑,只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燕询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她弱点的人,他也许早就算好了这一点,她不怕大夏,不怕战争,不怕*戮,不怕死去,唯一害怕的,却是爱她的人为她白白的牺牲。
这两天,她带兵发起了四次冲击,却全都无功而返,赵飏秉承了一副坚守的姿态,既不出来迎战,也不理会他们的攻击,每次冲上去,就是一轮密密麻麻的箭雨,留下几十具无莘的尸体。
九月二十二日晚,天降暴雪,气温陡然下降,冷风刺骨的吹来,只是半个晚上,就有五十多名伤员和八十多名百姓被冻死。百姓们终于有人受不住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突然离开军队就向龙吟关跑去叫门,仿若是一场洪水,紧随其后,更多的人们离开了秀丽军的帐篷,他扪顶着冷风大哭着,踉跄的奔向龙吟关。
生死关头,人们心底对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他们的良心,抛下了这只一直拼死保护他们的队伍,向着自己的故乡奔去。
秀丽军的战士们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人出声,没有人阻止,他们沉默的看着这群痛哭崩溃了的人群,面无表情的让他们离去。
那名花甲的老人哭泣着跑到楚乔面前,怀里抱着已然气息微弱的孩子,满面羞愧的对着楚乔,想说什么,却终究只能发出几声短促的哭泣。
那孩子的面色已经一片青白,楚乔知道,再不取暖,他可能很快就要死。
她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噎住了,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痛恨他们的背信弃义。
身为军人,却不能保护拥护自己的人民,只能看着他们无辜的死去,她无话可说,她不忍再去看老人那愧疚的眼神,因为她心底的愧疚更甚,她只能沉默的低下头去,无言的表达着她的情绪。
对不起。
龙吟关上,渐渐亮起一片璀璨的灯火,关口之下,无数的老人、孩子、妇女,踉跄的奔来,人们在大声的喊着开门开门,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绝望和害怕,说到底,他们终究是一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的愿望只是活着,偶尔还会生出一点奢望,那就是更好一点的活着。
大雪越来越大,天地间苍白一片,城头的军官大声叫道:“不要靠近!退后!退后!”
可是没人理会他,他的声音已经被曹杂的人群淹没了,百姓扪痛哭着铺在城门上,用力的拍着,大声喊道:“开门!打开门!我们是燕北的百姓,为什么不开门?”
哭声穿透云霄,龙吟关的战士们被镇住了,他们全都清晰的看到了两天前的那一场战役,此时此刻,再没有一个人愿意将武器对准那些自已曾经的战友,如今,看到这些百姓,他们更是呆在当场,不知该如何行使自己作为一个守军的责任。
“开门啊!”
百姓们疯狂的撞击城门,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不管不顾的上前,将那人踩成了一团肉酱。
痛哭声和惨叫声回荡在旷野上,天地一片萧索的冰冷,大雪纷飞的坠落,苍茫一片。
“退后,不然我们就放筹了”
城头的军官在高声呼喊。
“不要放箭!我们是普通百姓啊!”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名最先跑出去的妇女跪在地上,高高的举起手中已经不再哭闹的襁褓婴孩,痛哭道你们可以不救我!但是求求你们,请救救我的孩子!”
“开门啊,开门啊!放我们进去”,
“楚大人!”城头守军高声喊道:“回来吧!你不进来,我们是不能开城门的,陛下有令,只要你肯回来,一切既往不咎!”
“楚大人!一切既往不咎!”
上百名城守军一同高喊,声音像是一道滚雷,滚滚的扫过苍茫的平原。
百姓们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有人突然转身朝着秀丽军的方向跪了下去,人们在痛哭
“大人!回去吧!”
“大人!救救我们,回去吧!”
“大人!回去跟陛下认错吧!”
“大人!”那名妇女从人后奔出来,脚下一绊捭倒在地上,怀里的孩子被撞了一下,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声音尖锐的,比大夏的军刀还要刺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天地这般冷,溘黑一片,秀丽军沉默的站立,望着他们的主帅。
楚乔的心似乎被撕扯成了千片万片,她紧紧的咬着下唇,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嘴里,她的手一片冰冷,指尖都在轻微的战栗。
燕询,燕询,你早就其到了,是吗。
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此刻,你是不是在北朔门外的火雷源上,静静等着我回去对你磕头认罪?
耳边的惨叫声一波波的传来,成千上万的百姓跪在她的脚下,他们的头磕在地上,对着她放声大哭。就在前几天,他们还高举着拳头时她宣誓效忠,大声高呼着“自由万岁的。号,可是现在,他们却在恳求她,恳求她回去跟燕询认罪。
现实是如此的冷酷,却又是如此的无可奈何。
她的眼睛干涩一片,已然流不出泪来,苦涩的味道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命运将她逼到了绝望的深渊,似乎每走一步,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大人。”
贺萧走过来,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担忧的望着她,那眼神里,隐约可见如海的心疼和怜悯。
“大人””他想要劝她,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切都是那般荒诞和滑稽,世界那般大,可是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贺萧”
楚乔低低的叹息,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时间都被冻死了,她绝望的想要就地死去,却还强撑着发出简短的号令:“传令全军,我们“”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秀丽军的战士们迅速回头,只见大夏的战旗狰狞而至,赵飏率领着大军,再一次折*回来!
“传令全军,跟我抵抗夏敌”
生平第一次,楚乔觉得大夏的军队竟是这般的可爱。她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她只是像个驼鸟一样的想要逃离此地,大夏攻来了,一切都不能再顾及,她必须回头作战!但是她还是在心底悄悄的感谢老天没让她在此时做出那个痛彻心扉的决定,虽然为此,她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殿下!全军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不必了!”赵颇淡淡说道,我们只是转一圈就走。”
“啊”他的部下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赵飏久久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深沉的望著浓浓的黑夜,许久,才低声说道:“不能让她回到燕北。”这样来回的拼*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夏像是将龙吟关当成了一个游乐场一样,没一会就要来转上一固。直到太阳驱散了漫长的黑夜,大雪停止的时候,终于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楚乔带着疲惫的军队回到营地,却看到了数不清百姓们沉默的眼睛,一排排尸休整齐的摆在军队的前面,那些昨日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好似一条条离水的鱼,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大雪覆盖住了他们的眉眼脸孔,积起一个个小小的雪坡。
见战场平息,渐渐的,有人离开军营,缓缓离去,人流渐渐扩大,从溪涧变成泉水,从泉水变成小河,再从小河变成一片黑压压的汪洋大海,他们没有走向龙吟关,没有走向燕北,而是向着大夏的雁鸣关,缓缓而去。
“回来!”
平安站在楚乔身边,突然大声叫道,他试图去拉扯那些人们,却被人家推了个大马趴,他趴在地上大声的叫:“都回来,别去”
可是没有人理他。
人们渐渐远去,他们走到了赵飏的军队之前,高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反复的强调着自已只是平民。赵飏的军队中有队伍走出来,让他们跪下,成干上万的百姓齐刷刷的跪了下去,他们高举着双手,慌乱的磕着头,远远的,压抑的痛哭声和夏兵得意的大笑声传了过来,秀丽军的战士们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人在默默的流泪,但是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该说什么?鼓励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去跟敌人厮*,还是告诉他们自已一定会将他们救出去?
大雪再一次从天而降,楚乔的心冰冷的好似冰层下的顽石,她的目光空蒙,战旗飞舞,红云如火天地萧索一片。
青海长空 第158章:青海之王
九月二十五,风急,大雪如棉。
地宫内外都被大雪掩盖,露在地面上的乾陵也早早的挂起来了纯白的灯笼,行走的宫人侍女都穿着麻布白衣,雅幔纷飞,白纱招卷,轻轻扫过地面上的微尘。
殿内并没有掌灯,只有一行行白烛静静的燃着,发出惨白的光,汇成一道道深深的烛影。
偌大的灵堂之上,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暗影里,灯火好似穿不透他身侧的黑暗,只留下一片昏昏的光圆,看不清眉目,只见旁边的小几上,杯盏半倾,酒浆四溢。
他是从来不喜饮酒的,可是如今,他已经在乾陵里整整呆了三日了。
三日,乾陵大殿上酒浆弥漫,空坛堆山,可是为何却不曾有一丝醉意?
门外狂风横扫,大雪纷飞,殿内烛影深深,幽静沉寂,他静静独坐,可是耳边却仿若听到了边关的隆隆战鼓,听到战士们举着马刀冲进冷风中厮*劈砍,听到百姓们于冷风中呼唤故乡的惨叫悲嚎,鲜血蜿蜒的弥漫上来,淹没了龙吟关的巍巍城墙,淹没了燕北的萧萧牧草,更淹没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温情。
是的,他不曾醉,他一直是如此清醒的,清醒的看到了自己的沉沦和沦陷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夏夜,圣金宫的小房子里,蚊虫盘旋,闷热的让人无法忍受。有一天晚上,阿楚回来的很晚,那几天,膳房的姆婕们总是喜欢使唤她,他就站在莺歌院的门口,披了衣裳等着。夜里的月亮那么圆,明黄色的一轮,蚁子盘旋在他的头顶,他却觉得心底很平静,他等得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铜枝,在石戳上打磨。
阿楚已经长大了,要绾发了,他在为她做一个簪子。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他为何不早睡,而是神神秘秘的从背后拿出一件晶莹漂亮的冰碗放到他的手里,这是大块的冰,雕成盆状的小碗,两侧刻着繁复的琉璃花纹,中间呈着碎冰沫和各色瓜果,凉丝丝的,像是燕北冬天的白雪。
他当时棒着冰碗,依稀间想起了当年父母在世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夏日为他们亲手雕刻这样的冰碗,他总是喜欢的不行,就使劲的棒着,二姐抢也抢不下来。可是越是握的紧,冰碗化的越快,很快就变成了一摊虚无的水
他抬起头,透过冰碗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子,当年阿楚只有十岁,很矮很矮,她仰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穿着蓝色的粗布卦小衣,眉心如大夏宫女般簪了朵红色的小花,脸蛋很瘦,但却浮起一丝红红的红晕,因为一直棒着冰碗,她的手被冻得通红,使劲的握着小拳头,她的眼睛那般明亮,天上的圆月也无法比拟,瞬时间就穿透了他所有的忧伤和缅怀,直直的刺入他的心底,驱散了漫天的乌云。
当时燕询就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这一生都对这个女孩子好,永远不让别人欺负她,他要让她像公主一样的生活,每一个心愿,每一个念头,都要为她实现。
时间转瞬而过,岁月像是无情的手,轻而易举的淹没了他们曾经的那些回忆和誓言。他有时候觉得,他的人生或许就是那只融化了的冰碗,家园、父母、兄长、姐妹、恩师、战友、爱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渐渐远离了他,越是想要用力的抓住,他们离去的越快,终究如那摊冰水一样,洒在地上,消失不见。
他抬起头来,面前是他父母亲人的衣冠冢,高高的灵堂,巍峨的陵寝,占地千顷,里面埋葬的却只是几件生平的遗物和衣裳,他们的头颅,至今还在大夏圣庙的罪臣殿里搁置着,而身体,早就在乱世的战火中给野狼果腹了。
他拿起酒盏,辛辣的烈酒自他的喉间滑下,像是滚烫的碳,有低沉的风吹进宽阔的大殿,帷幔在轻轻的摇曳,像是戏台上女子轻舞的水袖,缠缠绵绵。燕询的视线仍旧是清明的,他容颜清俊,略带微微戚色,脸颊消瘦,眼底好似有重重的雾霭,仔细看去,那双鬓之间,似乎隐藏了几屡银丝,在幽幽的烛火之下,萤光闪闪,略带几分沧桑。
不过是两年之间,他就已经是如此疲累了,他的一生似乎都在一奈歧途上行走,每一步都有无穷无尽的岔路,渐渐的,身边的人各自上路,虽是同时结伴出发,却是各自有着各自的方向。
“父亲。”
止水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两个宇,像是一块石块,轻轻的打碎了平静的湖面。
“父亲,你欺骗了我。”
燕询仰着头,看着灵台之上的画像,父亲面目当前,栩胡如生,他看着自己儿时最崇拜的亲人,静静的说:
“你说燕北是人间乐土,是普天之下最自由富庶的地方,你说你所做的一切,是在为后世子孙开辟千年万载的不世之功业,可是你错了,你错的离谱,你将燕北毁了,将自己毁了,也将燕氏一脉都毁了。在真煌的那八年,我是沉浸在对你的信任和幻想中才生存过来的,可是当我九死一生回到燕北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失望。”
燕询面无表情,大殿幽深沉寂,他静静的望着他的父亲,沉声说道:“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到处都是冷血寒霜,父亲你却偏安一隅在夹缝中修筑自己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你可知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所以皇帝不容你,天下不容你,就连你的部下也背叛了你,只因为你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做不到那连帝王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父亲,我*了乌先生和羽姑娘,只因他们仍日在秉承你的遗志,成为了我前进路途上的绊脚石,我给过他们机会,可惜他扪不愿意珍惜。我*了罐缘,只因大同想要拥立她为主,只要她还在,大同就死心不灭口我*了你的那些老部将,只因他们目光短浅,却还占据着重权高位。我*了很多人,可是我却离我的梦想更近了。”
燕询仰头饮下一杯烈酒,又倒了一杯,平举身前浇在地上,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父亲,我必不会像你一样。”
燕询长身而立,转身离去,衣衫的下摆扫过大殿上细小的尘埃,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坚定,步伐矫健,沉着冷静,烛火照在他的背影上,在地上拉了那么长那么长的影子,在他的身后,是燕北历代忠烈的灵位,有他的父母兄长,也有他的列祖列宗,更有对燕北做出贡献的忠臣将领,有乌先生飞羽姑娘、小和、缳缳、边仓、希睿、阿都、甚至还有为保北朔而亡的秀丽军将领,乌丹俞、风汀……
那么多双眼睛,在烛光深处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出大殿,一点一点离开这座死者的安眠之所。
他的步伐是那么的稳健,没有一丝犹豫和后悔。
迎面的风冷冷的吹来,燕询的眼睛漆黑如墨,他想起了离开真煌的那一晚,阿楚义无反顾的回去营救被围困在帝都之内的西南镇府使全体官兵,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预见了今日的结局。他们有各自不同的理想和信仰,无法调和,所以必然会渐行渐远,走上不同的道路。
任何梦想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无力的感觉一丝丝的蔓延上未,他却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狠狠的压了下去。
阿楚,当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这一生注定不能跟随与我,你是注定要行走在光明之中的,我却终生脱离不了这尸山血海,我无法伴你高飞,所以便想要折断你的翅膀将你留在身侧,如今,我终于还是要失败了。
“阿楚。”
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缓缓响起,像是冷冽北风中穿梭的一丝白气,男人站在大殿的门口,森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着诡异的苍白,他缓缓的闭上眼睛,表情那般平静,眉心却淡淡蹙起,隆起一汪如同雾霭般的沉寂。
“阿楚啊,你还回来吗”冷月如霜,云层轻飘飘的掩住半边,回回高绝,飞鸟难度,他站在山巅之上,目光飘渺的扫过整片燕北大地,他静静的想:也许,她是不会回来了。
“陛下!”
阿精一把雅开了侍卫的阻拦,踉跄奔来跪在地上,激动的说道:“陛下,救救姑娘吧,龙吟大雪村门,大夏围困已有多日,姑娘快要撑不住了。”
燕询没有说话,他望着眼前巍峨的群山,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陛下,姑娘跟随您多年,出生入死,坚忍不拨,她的功绩,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陛下,您真的忍心*掉她吗?您忘了您曾经说的话了吗习。”
阿精眼睛通红,不断的磕着头,沉声说道:“陛下,求求你,开开恩吧,求求你了。”
“阿精”,燕询突然开口问道,似乎此时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疑感的皱起眉来:“我该如何救她?”
阿精闻言顿时大喜,连忙说道:“开放龙吟城门,派兵出城帮助。”
阿精还没说完,燕询就微微皱眉道:“你觉得,就算开放了龙吟关,她会回来吗?”
阿精顿时一愣,默想了半晌,才喃喃道:“那、那就撤销通往卞唐的南疆水路防线,打开唐水关,放姑娘南下。”
“南下?”燕询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听不出半丝波斓,他轻轻的反问:“那她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精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燕询嘴角牵起,竟然微微一笑,轻声道:“那是不是说,我将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夜里那般冷,阿精只觉得周身上下都在冒着寒气,想了许久,他突然自原地跳起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我去劝姑娘回来!”
燕为没有阻拦他,甚至没有看他,他仍日静静的站在那,乌云遮住了月亮,又要下雪了,阿楚她,是不是坚持不了了,傻丫头,为何不回来呢?他皱眉的想,像是一个单纯的小伙子一样,他自欺欺人的抛却了所有的政治因素恍若他扪还是小时候吵架闹脾气一样,生气的想,为什么不回来呢?外面那样冷。
人生若只是初见,阿楚,你还会选择和我纠缠在一起吗?你可料到自己今日的局面呢。你对我的恨,又有多深呢?
“陛下,”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程远跪在那里,仍旧是一贯的谦恭:“开放水路关,放楚大人南去吧。”
燕询微微一愣,转过头去,看着程远道怎么?你也来为地求情吗?”
“属下不是为楚大人求情。”
程远平静的说道:“属下是在为陛下求情。”
他一个头深深的磕在地上,语调低沉的缓缓说:“陛下,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燕淘的心,似乎突然间就被刺中了,生生的疼。
“楚大人若是死在陛下的手上,陛下一生都不会快乐的,你也曾说过,无论有什么梦想,都要先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如果死了,那就再也来不及了。”
燕询沉默了许久,风吹起他的衣衫,那么冷,他没有穿大袭,站在高高的山巅上,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鹰。
“程远,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话,你和阿楚不是有过节吗?”
“属下和楚大人没有过节,属下之前得罪楚大人,只是无心之失,后来想要至她于死地,也是想耍自保活命,如今楚大人已经威胁不到属下,属下也不想看着她死。”
“最重要的是,”程远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的望着燕询,沉声说道:“我不希望陛下的心被牵绊住,这天地间,只有陛下一人能让我达成心愿,也只有陛下一人能让我真正的追随和臣服,我对陛下的忠诚绝不更改,哪怕陛下十恶不赦,被天地所弃,我也愿意追随陛下直到鲜血成灰,陛下要*光全天下的人,我会第一个举起战刀,陛下要用尸体填平东海,我第一个砍掉自己的头。我半生飘零,为人所不齿,只因我找不到真正值得我去信仰的东西,如今,我找到了,陛下的希望,就是我的信仰,所以,我不希望陛下一生生活在悔恨之中。”
“陛下,放她走吧。”
燕询的思绪突然那般辽阔,短短的一瞬间,他记起了这十年来所有的过往,最终却都汇聚成一个画面,幼小的孩子从血泊中爬起,用充满仇恨的眼睛望着年少的他,他的心在那一刻微微一痛,然后手指轻偏,顺着孩子的脖颈,擦略而过,大风吹起了孩子额前的乱发,就此,他永远的记住了那双不屈的眼睛。
终究……
终究……
他缓缓的闭上双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自己从那段记忆中抽离,所有的情爱都被他斩断,血淋淋的疼。
“传令邱将军,打开南疆水路,放他们……”
“陛下!”
一声尖叫突然传来,传讯兵踉跄的顺着石阶爬上山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边疆急奏,边疆急奏。”
燕询和程远同时转过头去,就见那传讥兵满面惊慌,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打开信件大声报道:南疆唐水关副将齐少谦奏报:九月十六日,南疆唐水关遭到不明敌人的袭击,敌军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在燕北境内,阻断了消息往来,一连攻下了十三个郡县,唐水关主帅邱将军阵亡,唐水关少将以上军衔官员除了微臣全部战死,兵力伤亡达三万余人。昨天下午,唐水关被攻破,我们与敌人展开巷战,这是属下的最后一个信使最后一匹战马,但愿可以冲出去将消息禀报陛下。微臣会坚守岗位,即便力战而死,也不堕我燕北军威,唐水关五万将士有负陛下所托,于此叩首涕拜。”
“怎么回事?唐水关九月十六就遭到攻击,为什么我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程远站起身来,怒声同道。
传讯兵害怕的回道:“所有的官兵都被困在关内了,敌人来势凶猛,将周围的几个郡县一同攻破,我们根本没有报讯的时间。”
“那西南附近其他郡县的官员和百姓也不会一无所觉,怎么会将战报拖延到这种地步?”
传讥兵小心的抬起眼睛,悄悄的看了燕询一眼,过了好久,才小声说道:“西南那一块,是尚慎高原啊,先不说那里现在十室九空,都跟着楚大人走了,就算留下的人,听说外面的敌人是来救楚大人的,不帮着隐瞒就不错了,根本没一个人来报告,当地的官员,也都被百姓们擒住绑起来了。”
“什么?”程远大怒道:“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军队呢?士兵呢?都死了吗?看到自己的长官被愚民绑起来不闻不同?”
“这个、这个,属下听说,当地的军队还有偷偷协助敌军攻打唐水关的,还捉供了详细内幕和战报,不然唐水这样的雄关,是不会轻易被攻破的。”
“简直岂有些理。”
“现在怎么样了?”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程远连忙转过头去,却见燕询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唐水关被攻破了,现在怎么样了?”
传讯兵满头大汗,跪在地上颤巍巍的说道:“属下接到消息的时候听说,卞唐水军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消息,早已侯在唐水关之外了,一开城门,他们就弃船上岸,如今已经往龙吟关而去了。”
“谁统的兵?”
“是、是卞唐大皇。”
“来人多少?”
“不下二十万。”
离得这样近,燕询甚至能听到程远震惊的抽气声,他的双眼缓缓眯起,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好似之前在山顶上遥望夜空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策?亲自来了吗?”
“马上整兵,第一军第二军全休集结,随我前往龙吟关!”
三个时辰之后,大军迅速的在回回山下整合,回回乃是尚慎的边缘,距唐水关不过半日的路程,距龙吟关也并不遥远,燕询骑坐在马上,一身黑色大裘随风猎猎翻飞,程远跟在他的身边,小声问道:陛下,九月十六攻打关。的,是卞唐的人马吗?”
“不是。”
燕询摇了摇头,目光深沉,沉声说道:“卞唐距燕北路途遥远,就苏阿楚和我在火雷源上发生冲突的当日李策就得到沾息,也不可能十六那天就赶到唐水,想必,是有另外一伙势力及时得到了消息,暗中通知卞唐,并率先攻打唐水关,好给后面的卞唐开路。”
程远皱眉说道:“那会是谁呢?大夏?不可能啊。”
“谁?”燕询眼神冰冷,缓缓吐声:“谁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出现在我燕北境内?”
程远顿时一惊,失声叫道:“青海王?”
“青海王。”燕询唇齿间默念这三个短促的字眼,淡淡道:“总算要见面了。”
晨星乍起,天光蒙亮。
“陛下!”长长的报讯声远远的传来,一名士兵策马疾奔,大声报告道:“前方十里处,发现不明敌军。”
“多少人?”
“敌人从南到北,封锁了我军的前道路,蜿蜒长达十里,步兵十三个师团,骑兵八个师团,重甲兵十七个军阵,另有弓箭手刀斧手盾甲手不明,估计人数约在十五万以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样庞大的实力,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燕北境内,如果今天不是给他们撞上,那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场面?
燕询却并没有他们这样的担忧,他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拦阻他的军队,好为李策留下后退的去路。隐隐的,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虽然有不甘,有惊开,但是他还是感到一丝快意。好吧,一时之不查,他早已算到会有今天这一步,是敌人,就应该明刀明枪的站出来,他的人,他可以放,却容不得他人来救!
晨雾迷茫,缓缓虞盖上这一片潦黑的土壤,一团雾气之中,巍然的军队情悄露出一个头角,狰狞铺陈,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
燕询熏袍大裘,眉目沉寂,缓缓自军阵中骑马上前。就见时方的军阵中,也有一修长清俊身影破阵而出。
尽管隔的这样远,他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刹那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击在一处,燕询淡淡一笑,轻扬眉梢,沉声道:“好久不见呐。”
青海长空 第159章:人海潮汐
楚乔是在一片喧哗声中被惊醒的,马蹄声来的那样快,像是风火中的惊雷,察觉之际已然响在耳侧。
三日未进米食,加之于冰雪中忍受严寒,她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仓皇中提着刀冲出营帐,脚步虚浮。周身滚烫,眼前满是模模糊糊的火把,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几乎烧红了半边天。马蹄滚滚,像是天边的闷雷滚过大地,耳朵一片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冲着她冲过来了。
她听到有人冲她大喊,转过头去,就看到了贺萧通红的眼睛,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正在与人拼*,身上都是血,也不知受伤了没有,楚乔的脑袋嗡嗡作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想要自习曲挺贺萧的话,却怎么也听不清。
这已经是赵飏今日第四次劫营了,大夏渐渐对他们失去了耐心,耳边都是厮*声,护卫她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冲过来,士兵们各自为战,战线已经被人完全撕开,大夏的军队像是潮水般汹涌而至,一只利箭射来,一名侍卫扑上去,箭矢穿透了战士的额头,从后脑狰狞的冒出来,箭尖直指楚乔的鼻尖,鲜血凝黑的流下来,一滴一滴。
“保护大人!”
有人这样高声的喊着,可是远处的士兵已经冲不过来了,到处都是浮尸,眼前一片鲜红,大风刺骨的吹,漫天风雪仍在弥漫着,楚乔想,已经没有退路了,就这样吧。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嗓子沙哑的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一排劲弩被架起,漫天密密麻麻的弓弩穿透冷风发出呼啸的呜呜声,楚乔仰着头,看着半空中夺命而来的箭矢,神智有着一时间的恍惚。
她想,或许她就要死了,事件似乎突然间静止了,她恍惚间响起了她的一生,从小于孤儿院中被国家选中,十多年的艰苦培训,然后考入军事学院,再加入到军情处,刺*、潜伏、最后为国牺牲,来到这跌宕的乱世,再一次经历了一个死亡般的轮回的十年,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累,疲倦至今,风从对面吹来,她隐隐想要放弃所有的坚持与挣扎。这些年来,无论面对何种窘境,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求生的希望,可是现在,她却突然不想再继续拼*下去了,她想,她太累了,就这样吧,以这样的方式歇歇也是好的。
“大人!”
贺萧目眦欲裂,他看着楚乔站在原地,仰着头呆愣愣的望着半空的箭雨不闪不避,像是一座冰冷的冰柱一样。
他觉得心就要被撕碎了,他疯狂的挥刀,闪电般的刀锋轰然在半空中画下一道白亮,两颗人头同时高飞,鲜血飞溅了贺萧满身,可是潮水般的敌人又涌了上来,他逃不掉,踹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逼近她的身影。
龙吟关上的燕北军也全都睁着眼睛看到了这一幕,一名年轻的士兵面色惨白,他的膝盖一软,顿时跪在地上,望着那熊熊烈火中面色苍白的女子,悲声哭道:“楚大人!”
他也是出身于尚慎的士兵,父母姐妹都是被楚乔从奴隶营中就出来脱了奴籍还分了土地的,但是他是个胆子小的男人,秀丽军在外面战斗的时候他不敢出声,大夏一次次劫营的时候他不敢出声,风雪肆虐过营房的时候他不敢出声,百姓于城下痛哭的时候他不敢出声,直到这一刻,母亲的话再一次回荡心间,满头白发的老人匍匐在生平第一次拥有的土地上放声大哭,对着他说道:得人恩果千年记,楚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城楼上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哭声,荒原上的高草秫秫作响,白雪纷飞,一片苍茫之色。
这半个月来,整个燕北一同见证了一只军队的忠勇,而这一刻,整个天地一同见证了一名女子的辛酸。
箭矢高高飞起,上升,上升,上升到顶点,然后坠落,画着半弧,带着迅猛的力度。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老大,楚乔的衣衫被大风吹起,她微微眯起眼睛,额前的乱发被锐气激起,头皮生生的疼,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依稀间滑过一双眼睛,他看着她,在缓缓的说:活下去,活下去。
她微微的笑,笑容轻薄如雾。
我终究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我来找你吧,行吗?
骤然间,一阵锐利的破风声猛然传来,只见在龙吟关西侧的竖潇雪峰上,一片黑漆漆的影子像是灵猿一般跃下,他们手握长索,从天而降,上百只弯刀疾飞而出,恍若神迹般精准的击在漫天的劲弩之上。
霎时间,全场大哗,黑影们迅速从雪峰上滑下,人人穿着暗青色的皮铠,身姿脚尖迅猛,跳跃挪腾,恍若丛林凶兽,火光之下,只见人人脸上都有着暗红色的刺青,眼神若狼,剽悍奋勇,向着呆愣的夏军*将而来。
还没待夏兵反应过来,西南方顿时传来一阵喧哗,血雾尘埃迎风而起,千军万马的马蹄践踏在地面上,好似隆隆的战鼓,前排精锐的骑兵冲进阵营,快刀劈砍,招式凌厉,正派的军队冲锋式,*气腾腾,快马而至,银甲墨刀,竟都是卞唐的军士。
银白的铠甲冲进大营,年轻的帝王猛然将她整个人揽紧了,似乎要把她捏碎。他的甲胄冰冷如刀,气息沉重,带起大片的白气,喊*声渐渐远去,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万千明亮的火把照在他们的身上,像是六月正午暖暖的太阳。
大风远去了,隆隆的滚过地表,李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可是却有你们一丝的惶恐隐隐的透露而出,他轻声的,一遍遍的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楚乔并不想哭,心底是大片的大片苍茫的恍惚,好似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她的眼泪却一点点的落下来,顺着李策胸前的铠甲的纹路滚下去,一路滚下去,她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万千山川的迸溅摧毁,星辰陨落成灰,肆虐的燃烧着从天而降,大海中燃起了的熊熊烈火,沸腾落下,涌入永不见底的深渊。
她想说话,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哑巴一般的呜呜声。
李策,你知道吗?乌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很多人都死了,燕洵他*了好多人,你说,他会*我吗?
了此,诸葛玥也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他。
李策,你说得对,燕北真的很冷,人心都被冻死了,连誓言,都结成冰了。
天地突然那么空旷,楚乔缓缓的睡去,靠在李策怀里,疲惫爬满了她的面孔,李策低着头,只觉得她是这样的苍白瘦弱,他想,他是真的疯了,他一想到刚刚赶到时看到的那漫天劲弩他就害怕的发疯,若是她再晚到一步,再晚到一步!大风吹到他们的身上,他脱下大裘将楚乔包裹在怀里,她那么瘦,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他抬起头来,看着漫天飞扬的大雪,看着对面*气腾腾的大夏雄兵,看着巍峨高耸的龙吟关,他的心就生起了压抑不住的愤怒。燕洵,你何其忍心?你,何其忍心?
“圣上,大夏遣使来问我大唐何以要插手大夏内政,属下该如何回复?”侍卫下马奔上前来,李策抱着楚乔,面色冷然的淡淡说道:“告诉赵阳,人是我李策带走的,想要的话,我在唐京恭候。‘“圣上,人带来了。’铁由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一名面带刺青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刚刚从雪峰跃下及时救了楚乔的那群人的首领。李策面色缓和了几分,点头道:”多亏了你们。“面带刺青的男子低着头回到:”我们人少,若不是唐皇陛下,楚大人危已。“总之是你们及时出手相救,此份恩德朕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不敢,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李策眉梢轻轻一挑,试探的问道:“你家主人?”“我家主人已经拦住了燕北大军,并在离去的各个关口都安排好接应,唐皇赶快上路吧,我们会为您断后的。”李策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深沉,沉声道:“大恩不言谢,你们保重。”说罢带着卞唐大军和秀丽军的人马急速而去,龙吟关守军如今还不到六万,看着李策带着近二十万大军堂皇而来,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出城追击。守军的将领权衡半晌,终于咬牙说道:“快,快去请示陛下。”士兵们长吁一口气,太好了,等请示回来,这群煞星也该无影无踪了吧。
不到半个时辰,队伍行至时川口,一队人数约在两千左右的队伍正在静静的等候。李策的人马过去交涉了几句之后,那伙人留下一辆马车转身就离去了。铁由回来说:“还是那伙人,说再往前二十里为我们准备了马匹和粮食,还留下一辆马车,说燕北寒冷,陛下可以驾车而行。”撩开车帘,只见空间甚大,软被锦缎,高塌之下隔着铁板,铁板之下放着两个火盆,车内温暖如春,还放着一方小火炉,上面的药瓮冒着白气是打开之后一盆热气腾腾的人参鸡汤。
“陛下,这个青海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他这次这么兴师动众的,真的只是想卖我们卞唐一个人情?”李策静静的看着那瓮鸡汤,久久没有说话,楚乔躺在车里,小脸苍白的可怜,似乎也感觉到了温暖,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静静的缩在床榻上,安静的如同一只熟睡的兔子。“铁由,如果是你,谁会为你做这些事情?”铁由一愣,想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说道:“恐怕只有我老娘,我媳妇都不行。”李策嘴角牵起,微微笑道:“是啊,这样的人,本就不多。”“陛下,你知道是谁了?”“知道了,”李策点了点头,转头望向远处隐藏在皑皑飞雪中苍茫群山,声音带着几丝淡淡的飘忽:“如果之前我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我已经可以肯定了。”命运多诡,疑阵重重,每个人多是身缠丝线的傀儡,行走在自己早已既定的轨道上,既然挣脱不开,他又何必提前揭开终局的序幕呢?李策微微一笑,嘴角温和,带着几分落拓的沧桑和平静。诸葛月,我不及你。
黎明破晓前,大雪终于停了,太阳还没有露出头来,大地仍旧沉浸在一片惨淡的黑暗之中。高高的山巅上,男人一身落拓青袍,雪鹃振者翅膀从远处飞来,他伸出手臂,这种青海平原上最为凶悍的飞禽温顺的落在他的手臂上,一身洁白,只在尾巴上长了三根红色的羽毛,亮丽的好像鲜血一样。拆开信笺,大难不死却毫无长进的难看字迹就映入眼帘:唐皇带兵已返回唐水关,无恙,勿念。男子面容平静,眼神仍旧是一贯的清冷,他自然听得出属下对他的调侃,无恙的是谁?勿念的又是谁?提笔批复道:不必撤了,死在那吧。年轻的将军接到信笺的时候,开心的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挥挥手对手下叫苦连天的将士说道:“撤了撤了,回家了。”“七将军,想媳妇了吧?”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大笑道,他的肩膀中了以箭,刚刚包扎好,此刻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哈哈大笑,脸上的刺青抖动着,像是一条蜿蜒的小蛇。
“滚!你个老光棍,我祝你一辈子不用受这相思之苦。”“他妈的,这燕北崽子太凶了!”一名三十多岁的将士走进来,大冷的天却露出半个肩膀,胸前包扎着一条白布,显然也刚刚中招挂了彩。“老子又没抢他们的媳妇,她奶奶的,都跟老子玩命了。”七将军笑道:“你没抢他们媳妇,主子却抢了,走吧,咱们又不是来打仗的,吩咐契琅安排好撤退路线,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开溜吧。”被七将军叫做老光棍的将军嘟嘟囔囔的站起身来,一边往出走一边说道:“俺觉得主子这场仗打的不合适了,见都没见着媳妇一眼就让别人抢走了,咱们又不是指定打不过他们,这买卖太亏了。”大帐里的人渐渐离去了,七将军站在原地,听了那人的话微微愣了一会,默想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少爷是冒不起这个险啊!”是啊,一旦战况相持,时间拖长,那边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是胜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七将军想起之前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人,一双年轻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带出几丝隐隐的恨意,这笔账,早晚是要清算的。
李策带着楚乔在唐水关登船的时候,已是三日后的黎明,太阳从地平线下升起来,明晃晃的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天空那么高清澄一片,万里无云,唐水关地靠西南,气候十分温和,江水脉脉,一片清碧。大船开拔,鸣雷般的声响自天际响起,上千艘大船收锚而行,浪潮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好似滚滚雪崩,天际呈现出刚青色的琉璃华彩,桅杆倾天,一杆杆的扬起了招展的白矾。开船,铁由高声呼道,声音那般长,带着几丝愉悦的气息。李策站在船尾,一身松绿色的锦衣华服,眉眼邪魅,俊朗不羁,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那高高的翠微山,依稀可见山颠之上的萧萧身影。人海潮汐,节令更替,江上的风从山颠吹来,带起幕幕清香,仿佛引起了骨髓内的细微酥麻的疼痛,所有的思绪都空前清晰起来。李策突然笑了,笑得狡猾如狐,开心的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在所有属下惊粛的目光中,对着高高的山巅作了一个热情的飞吻。万人齐窘,铁由郁闷的问道:“陛下,看到山上打柴的村姑了吗?”李策回头惊喜的叫了一声:“呀,你怎么知道?”众人无奈的叹息:陛下,谁不知道啊?
大江如链,船舶,旭日初升,一切都很圆满。山颠之上,男子静静而立,他清楚的看到了李策的那个挑衅的动作,眉心微微皱起,却并没有掉头离去。船舶渐渐远去了,他却站在那里很久很久,心里是山风般默默的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疲累。萧,,萧山风吹过他的背脊,影子投在地上,有着淡淡清澈的辉光,山林间捎来尘土和水汽混合的气息,迎面扑在脸上,是异常的温和。他恍惚间想起了他的眼神,好似循着记忆中荒芜的野草蔓延而去,猛然看到了一株高树一般,神色温和,惘然丧失了清冷的方向。他从来是不需要她知道的,如果可以,他愿意自己躺平成路,送她去平安宁静的所在。
那是七七八年九月二十九日,正是唐京菊花盛开的季节,翻梵风萧潇穿城而过,于青天白日下洒下一地金黄。
船舶南去,缓缓驶向那一片奢靡的香甜之中。
青海长空 第160章:惟愿卿安
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只是在卞唐这个温暖的国度里,秋冬之分却并不是那般明显的。菊花已经败了,一朵朵黑漆涤的抱死在枝头,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轻散的遍地打旋。
楚乔又在做梦了,依稀间,双脚仍旧是踏在荒原上,太阳是极致的红,长风从天尽头刮来,呼啦啦的卷起满地的篙草,一波波的翻滚,像是枯黄的海浪。日幕原野上,少年开心的纵马奔驰,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鲜血浸染的土壤中绽放出红色的火云,在雪白的马蹄下奢靡的摇曳,她恍惚间听到了少年爽朗的笑声,他笑着说:阿楚,快跟上来啊!
然后她就追在后面跑,阳光炙热的洒满了她的全身,风在耳边激烈的吹过去,前途满是明黄色的希望,就如同她那八年中千百次的幻想一样。
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握到他的手的时候,天地霎时间变得苍白,大雪覆盖了一切美好和愿望,爽朗的少年瞬时间长大,一脸冷漠的站在她的面前,身后是无数身穿漆黑战甲的燕北兵士。战士们端着冰冷的箭,遥遥指向她的背后,她仓皇的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大股血花绽放在那人的身上,冰原溃败,冷水蔓延,她随之跃下寂寂深湖,终于看到了那双孤寂的双眼,他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吻,冰冷的嘴角擦过她的鬓发,手掌那般大、那般有力,一点一点的拖着她,将生的希望交付在她的手上。
阳光刺眼,掌心像是火一样的疼,仿佛有字深深的刻在上面。
鲜血弥漫了她的双眼,万干山!在她的眼前崩塌,记忆中生长出荒芜的野草,大地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海水喷涌而出,她孤零零的被人遗弃,站在烈火熊熊的旷野上,看天际的雪崩和东边的海水肆虐涌来,将她整个人埋葬在其中。
她很累,疲惫的无力,她合上双目,朝着那漆黑冷寂的坟场一点点的沉没下去。
醒来的时候,细雨刚刚停歇,月光钻出云层,将青白的光柔柔的洒在宓荷居的寝殿上,秋意阑珊,露水滴在宽阔厚大的梧桐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殿空旷冷寂,霎时间,好似这世上的一切都死了,只到下她自己,她缓缓坐起身子,身体像是刚被水泡过一样,出了一身的汗,风吹来,干涩的冷,像是穿透了僵死的躯壳,令她空前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柔福殿里传来了喧嚣的丝竹声,那是李策在夜宴妃嫔,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有盛大的歌舞点缀这座流光炫舞的宫廷。
楚乔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朝野都是一片激烈的弹劾,文武百官们终日哭谏死谏上吊谏层出不穷,李策瞪着眼睛跟他们吵了十多日终于恼了,在早朝上一脚踹翻了王位,怒声呵斥道不做皇帝了,谁爱做谁做。
百官们被唬的大惊失色,在长信宫外跪了整整两天才把这个刚刚登基没几年就已经罢工七八十次的皇帝请上了位。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提楚乔半个宇了。
好在李策事后的表现也着实让大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除了前几日诊病时他格外用心了些,事后就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模样,又恢复了他风流侗傥沾花惹草的做派。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言官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暗暗道看来这个害人不浅的燕北狐狸精也没多大魅力,皇帝去救她,可能也是像以往一样是心血来潮吧。
李策进来的时候,楚乔没有出声,他以为她仍旧在睡,故意轻手轻脚的做出一副小贼的模样,引得外头的小丫头们一个个掩嘴偷笑,捂着肚子,却不敢笑出声来。
撩开珠帘,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楚乔,李策微微一愣,随即笑眯眯的走进来,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献宝般的说道:“有人送了石榴来,想吃吗?”
楚乔没有说话,目光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睡梦中清醒。
李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仍日青白沾瘦的脸轧,眉心轻轻的皱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他拿出一只石榴,亲手掰开,露出里面一粒粒殷红的珍珠,他探过头看着楚乔,笑眯眯送到楚乔的嘴边,张开嘴,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姿势,说道:“乔乔,张开嘴,像我这样,阿……”
“李策,我的病好了。”
她的声音清淡如水,很平静。李策看着她,很多时候会有这样的幻觉,觉得一切还是三年前,她受伤住在金吾宫内,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很快他就会发现,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信心满满的同自已说她的那些理想和抱负,再也不会满怀希望的谈起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向往,就连那双眼睛,都不再有昔日的华彩了,像是被一层大雾笼罩,一片黯淡的光。
“恩,快好了。”
“我想走了。”
李策毫不奇怪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他蛮有兴趣的笑着问:“那你想要去哪呢?”
楚乔茫然的摇了摇头,很老实的说:“我还不知道,但是世界这么大,总有我的去处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到关外去。”
“你到关外去,和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李策,大夏不会放过我的,你留我在这里,迟早为你招来大祸,我*害夏兵无数,两次让他们的北伐无功而返,还亲手*了三皇子赵齐,大夏目前和卞唐并无战事,等他们空出手脚来,你会有麻烦的。”
李策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的望着她,目光里的那丝玩世不恭渐渐退去,变得平和,变得冷静,变得淡定如水,仵久之后,他低声说道:“你为了荆家的孩子和诸葛家为仇,你为了报答燕询的恩情随他八年为奴在圣金宫里艰难求存,你为了保护燕北百姓几次生死,你为了西南镇府使和燕湎反目,你为了诸葛玥避世两年,你为了大同行会和燕询彻底决裂,现在,你还要为了不连累我而远走塞外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他静静的说:“乔乔,你这一生,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呢?”
楚乔就那么愣住了,夜风穿堂而过,吹在她的鬓发衣衫上,李策轻轻揽住她的肩,用手压住她的头,就那么很自然的环住她,不带一丝情欲。他淡淡的吐了一口气,轻声的说:“乔乔,这个世上,有很多活法的。一世贫瘠也是活,荣华繁盛也是活,碌碌无为也是活,酒鼎奢靡也是活,为什么你却总是要为自已选一个最艰难的活法呢。你这个样子,莫不如是寻常市井的百姓,也好过活的如此疲累。”
李策的声音缓缓传来,钻进耳朵里,楚乔靠在他的怀里,思绪都是凝固僵硬的。她想,何尝不是呢?倘若真是是寻常市井中的百姓,想必也不会有如此重的孽缘,不会有如此深的牵绊,即便是会有背叛和辜负,有欺骗和离弃,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月光静静的照进来,洒在他和她的肩膀上,楚乔突然那般累,可是李策,我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去爬一座山,有人告诉我说那山上有一朵雪莲,可是当我费尽力气爬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山顶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山那么高,我九死一生的爬上去,失望过后,又该如何下来呢?
“乔乔,希望是掌握在自已手里的,你自己不放自已一马,谁也救不了你。”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寒冬莅临,卞唐却没有一丝冬意,楚乔终于还是在金吾宫里住下来,虽然无名无分,可是这座宫廷里,最不缺的就是无名无分的女子,再加上她以往的赫赫声名,侧也无人敢来招惹她。
想象中的大夏的逼迫和报复并没有来,好像他们也认定了楚乔已经是一个废人一样,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连一个质问的使者都没派来。
楚乔想,这是很不正常的,她现在的身份,几乎相当于当年的日本战俘,以大夏国内目前愤怒的反战情绪,为何会这般轻易的放弃了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呢?
她去问梅香,梅香大言不惭的道:“他们敢来,就叫贺统领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的全都掰下来。”
李策派来的小丫头秋穗笑眯眯的放下一碗镇好的雪梨,得意的说道:“梅香姐说的是,再说了,陛下对姑娘这么好,谁敢不识趣的来大呼小叫?”
楚乔却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忧心,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难道是李策被迫答应了大夏什么条件吗?
婵儿娇怯怯的说道:“我却听说,是大夏的一个什么大司马力主要和我们卞唐修好,大夏才不来找姑娘的麻烦的。”
大司马?
楚乔微微皱眉,大夏的大司马就是长老会的首席元老,难道是魏光放了自己一马吗?
她已经很久都不打听外面的事了,终日昏昏沉沉,在这宓荷居里不见外人,真的成了李策所说的碌碌无为也是活。
她这半生都和燕询绑在一处,走过昏暗死寂,走过血雨腥风,走过刀光剑影,如今终于走到前途无路,走到水尽山穷,再也走不下去了。
后来她曾问李策大夏为何不来找她麻烦,李策当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她看一幅今年选秀的仕女图,闻言抬起头来对着她抛了一个媚眼,一副无赖相的笑着说道:“可能是夏皇还对我抱有幻想呢。”
即便是目前的心境如何不适合,楚乔也忍不住的轻笑一声,陪着他翻看着三尺多高的美女卷轴,看着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眉目间满满的飘逸风情,只觉得那目光都是另一个世界望来的。
临走之前李策站在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对她笑着说道:“乔乔,你仔细想想,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对你这样好,甘心情愿的为你放弃很多事,为你出生入死,为你散尽家财,为你抛却所有,救你于危难生死,却并不告知你。这样的人本就不多,你要好好想想,想好了之后告诉我,我就给你置办一份嫁妆,然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窗外梧桐红黄,遮连蔽日,天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进来,一片金灿灿的纸醉金迷。
她站在清寂的大殿中,仔细想着李策临行前的那句话,仔细推敲起在燕北最后的那一场战役,何时攻打,何时设防,何处退兵,何人掩护,几路大军出击,几路大军阻截,谁能及时传递讯息,谁能雷霆出现于境内,还有李策所说的,谁会对她这样好。
尘封的念头一点一滴的钻出来,像是一绛藤蔓,将她的身体缠住,月亮升起,月亮偏西,月亮弯弯的桂在村梢,月亮落下,日头升起,又是一个徇丽的一日。
她一直这样站着,整整一夜,都在反复的推敲着求证着自已的那个惊人的念头,她的眼睛渐渐涌出激烈的光,有晶莹的泪滴落在胸口,大滴大滴的滚出,却没有一丝难过的悲伤,她被惊喜和希望网住了,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那一瞬间,金黄的阳光顺着窗楞照进来,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笑的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泪流满面的笑出声来。
楚乔离宫的那一天,天空仍日下着雨,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带着简单的行囊就骑着马出了正阳门,谦潇细雨洒在她的肩上,可是却显得有那样的勃勃生机。
李策仍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皇帝,他此刻正坐在国子大殿的殿顶,一身拢纱暗红长衫,坐在高高挑起的飞檐上,国子殿下是一片担忧哭喊咆哮的大臣们,他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带着芳香的熏风吹在他的衣角上,扬起里面袖箭图纹,他望着远远的蔷薇御道上,少女一身鹅黄布衣,骑坐在白马上,两侧是连绵的梧侗,夺目的色彩如同一幅徇丽的书画。
四个月了,已经够了。
他这样微微笑起来,横笛吹奏起一首欢快的曲子去欢送她,笛音清亮,像是婉转的百灵,穿透了这座宫廷的奢靡繁华,一路跟随着她的身影,走出了一重一重的宫门,越过了黄金的门槛,高高的固廊,暗红的宫墙,去了一个广阔的天地。
眉山相护,孤骑赴会,被家族排挤打压,险些断送大好前程于尘埃之地
败走悦贡,九死一生,形如狡兔却无有三窟,置之死地而退无生路,家国摒弃,沦入宵小之列,遭万干黎民唾骂,死不能入宗庙族谱,终成帝国第一叛贼。
绝地弁起,以一人之力扭转外世青海之乾坤,赫赫之威威慑西蒙,时机尚未成熟,却挥兵东进,只为扼红颜于一线命垂。
大夏磨刀霍霍欲国卞唐,燕北发兵东下以报夺妻之恨,甘愿抛却显赫之基业返回故土,以百万之军做赌,终得偿微薄之心愿。
诸葛玥,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这世上最疯狂的人,可是面对你,我却终知自己的浅薄狂妄。
李策心中浅笑,和一个疯子,该如何争抢?
我们都是早已被上苍钦点了戏码的棋子,我挣不脱,燕询也挣不脱,唯有你,有勇气一次次挣脱逃透,又有勇气一次次跳入漩涡,我终究输给你,输的心服。
曲调开常轻快,合着下面百官们粗重的哭声显得是那样滑稽,孙棣站在宫殿之下,望着那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身影,听着充耳的欢乐曲调,却觉得异常寂寞。
宫殿的路长且清冷,两侧是高高的宫墙,依稀可以嗅到宫外的清甜香气。
这样明媚的暖日之下,是谁的心底漾起一层轻轻的涟漪,挑破了每个子夜时分的寂寞雾霭,拨乱了寂寂锦宫中的浅浅王尘。
他一直是如此,以微醉的眼睛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清醒。
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哭的嗓子都哑了,有几个老臣发了羊癫疯,已经早早就被抬下去了。
整座宫廷都被掩盖在一片奢靡的灯火之下,煌煌宫灯透过金吾宫的千百肩宫门窗扉,静静的照耀着金吾宫的夜晚。记忆纷乱头绪,如同从绢布上扯下的一根细丝,轻轻一拽,整匹华丽的绢布全部散乱,徒留一片奢靡的残红。
李策从梯子上一步一步的爬下来,百官们哭着爬过去,大叫着陛下要注意身体,勿要肆意胡闹云云。
“诸君果然对朕忠心耿耿,今日朕已经想明白了,爱卿们快快平身吧。”
众人顿时涕零如雨,心道皇上总算顿悟了。
“为了仔细反思朕的所言所为,朕决定,罢朝三日,大家也回家好好思量,研究济世富国之道吧。”
说罢,就在众多大臣呆愣的目光中扬长而去,还没走出国子殿,就迫不及待的对内侍说道:“连宴三天,把这次所有入选的秀女都带到柔福殿来。
诸人无语,帝王得意的大笑而去。
我们都是命运手下朝生幕死的浮游,仓促之间,便隐现数十年峥嵘冷热。
乔乔,但愿你能走得出去。
161 灯火阑珊
出了白芷关!后,就是大夏的士地了,虽然此时巳是隆冬,但是贤阳地处西南,气候温和,楚乔出关的时候竟然还在下着雨。
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远江如链,坑蜒的流过,原野上的黄昏份外美丽,乌金微沉,火地概金,冷月却已然淡然初升,荒莘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隐见那离离之草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汹涌而至。
站在贤阳城外的官道上,她却突然踟蹰了,不知是否该走进去,她人生的这十一年是一副滂沱的书画,前八年是水波下冷月沁冰的暗夜倒影,后三年却是鲜血淋漓狰狞交错的笔笔刀痕,如今陡然间抛却了宿命的枷锁,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最初的激动渐渐诮失,冷却的神智在脑海中激烈的冲撞着,如若是真的,他现在是何种身份,又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她已害的他几次险死,如今又要亲手毁掉眼前的这一切吗?而如果,她所想的都是错的,李策所说,不过是燕询大发慈悲的放了她一马,那么,她又该情何以堪?
而现在的她,已经连张嘴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在贤阳城里住了下来,租了一间小小的屋舍,独门独院,地处偏僻,门前生着两株垂柳,此时光秃秃的,枯黄一片。
转眼间过了七八日,年关已到,贤阳城里张灯结彩,浓浓喜气,隔壁的房东见她一个单身年轻女子独自住在这里,便两次三番的来邀请她一同过年,都被她婉拒了。
又过了三天,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至,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清雪,不过雪花还没落地就融化了,倒是树枝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远处的山巅白茫茫的一片,山下碧水脉脉,满城梧桐蔽日,一片湖光山色。
房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胖妇人,长的十分和善,膝下有一双儿女,丈夫是城里私塾的教书先生,也算是小康之家。那女孩子似乎很喜欢楚乔,每天经过门前的时候都会伸着脖子往里看,她哥哥见她好奇,有时候就在下面托着她,让她趴在青墙上瞧一瞧。
傍晚的时候,楚乔害怕房东再来叫她吃饭就自己出了门。
天还没黑,灯市也还未开,但是街上就已经十分热闹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吃摊位绕着大衙摆了一整排,贩卖煮酒烟丝胭脂玩物的小贩挤满了贤阳主街,楚乔嫌这里太热闹,就稍稍避开。
因为是节庆,平日不出门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府,街上随处可见几人抬着的轿子软椅马车,一辆辆的从楚乔身边经过,偶尔飘出几缨欢笑声,和着远湖吹来的暖暖熏风,一派祥和静谧的气息。
相较于满眼的红粉艳绿,楚乔穿的十分素净。但是毕竟是卞唐皇宫之物,到底比寻常的民服华丽精致,藕色云纱薄衣,浅蓝藕白长罗裙,以极淡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淡淡的玉兰,远远望去,如清新的冉冉新荷。加之她淡定青温的气质,独自一人行走在梧桐深寂的长街上,过往的书生公子无不争相注目,偶有想要上前来搭讪攀谈的,走到她身前却略略踟蹰,只感她的清冷舒淡之气不似寻常女子的矜持做作,而是实实在在的没将这重重人影放在眼内,稍一犹疑,她就已经去的远了。
天色渐黑,暮色合拢,天公作美,赐了今夜一轮圆月,星子寥落,淡淡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村叶一筛,被碎成细小的明光,淡淡的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贤阳城了,三年前,她带兵逃出真煌城,途逢遇难的赵嵩赵淳儿兄妹,护送之后遭到赵淳儿的追*,就是在此地和梁少卿一起被人擒获充做奴隶,随后卖入詹府,从而找到了荆紫苏三个姐妹。
岁月恍惚,如流年白水,赵嵩多年杳无音讯,当年呼风唤雨金玉满堂的天家皇子,想必早已因为身残隐疾而淡出了大夏的角逐之地,而赵淳儿更是零落成泥,一步步的迈入了肮脏九幽之所,如今飘零散落,不知身在何方,而荆紫苏更是魂归黄泉,成为了乱世中无人垂怜的一抹幽魂。
楚乔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淡薄,尚未滑到脸侧就已然消失,看起来像是一笼淡淡的烟雾,悲凉的散落在冷风之中。
也许,唯有梁少卿才能真正过几日开怀的日子吧,这个世道,太渍明的人总是不开心的。
远处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红红绿绿,金黄暗粉,一派琉璃。炮竹声声,孩童欢快的稚笑,小贩的叫嚷,姑娘们的娇娆,顺着湖岸的风一丝丝的传来,听在她的耳朵里,像是温润的冷火,暖暖的亮着,但却绎毫没有暖意,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上元灯会,已是久违了。
她抬着头望着,目光依稀穿透了时光,定格在最初的那一日,朱红小马,白裘孩童,手提着雪白的兔子灯,跟在那个少年的身后,那人回过头来,眼睛是清凉凉的静寂,她一直以为那是冷漠无情的残忍,是毫无温度的寒冷,双眸中竖起一面镜子,无论何种目光望过去,都是冷冷的反射回来,以高高在上的仰止,不屑的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
然而如今再一次回想当初,她却仿佛清晰的望到了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隽永沉潜在那双秀长的双眸里,却被死死的压住,不能夺眶而出口
如果没有当日的花灯穿梭,没有孩子的炮竹惊了她的小马,没有让她奔驰城外,和燕询在雪地里跋涉了一夜,那么一切会不会有一丝不一样的改变。
也计不会,也许该紧握的手仍旧紧握,该举起的战刀仍旧举起,该背叛的誓言仍旧背叛,一切都会按照上苍定下的进程缓缓而行,无人可以跳出这个命运的轮回。
但是,最起码的,如果没有那场失散,那么今日回想起有关于他的那个上元灯会,不会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盏温暖的烛灯。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一棵大揄树又粗又高的立在湖边,佶计得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上面缠满了红色的布条还有各色的剪纸,那是乡下百姓们的迷信,他们相信揄树里面住着神仙,越是粗壮年头久的树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经常有遇到难处的百姓来此叩拜,祈求心事顺利,故人平安。
楚乔站在树下,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她不知道那树上有什么,只是静静的仰着头望去,久久的凝望,半眯起眼睛,无喜无悲,视线穿透了尘封的岁月恍若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并不知道,就在三年前她在此地被詹府买走的时候,也有一人骑马经过此处,那日阳光青白,他衣衫萧萧,静静立于树下,与她差之毫厘的擦肩而过。
伸手入怀,却只摸到一方佩玉,楚乔拿着玉佩,骤然间就失了神。
这是当日在坞彭城内田城守府上和诸葛玥夜间对打的时候她抢下来的,事后她冒充家姬被他发现,他还曾向她讨要,她当时仍在赌气,就说随手扔到府里的湖中了。惹得田城守府中的下人忙碌了一晚,挖湖引水,却终究无功而返。
离开燕北的那日,她什么都没带,只鬼使神差的带了它。
时光电转,记忆如一枚冷玉贴在心口,仰着头,已是一汪如水的辛酸。
兜兜转转,终究是离人的面容,纵然山河不在,岁月曲折,阴阳不隔,却仍日有缠缠家国仇怨阻隔在他们之间,况且她这般身心,又何来靠近的资格和勇气。
闭上双眼,挥手就将佩玉抛上去,明明只是一瞬,可是却有万千思绪涌入脑海之中,乾坤玩弄,她和他,终究什么也不是。
转身就要离去,耳后却顿时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像是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古琴的琴弦,声音绵长悦耳,瞬时间穿透了脊髓的阵陌。她仓皇回首,两只明晃晃的玉光由输树上落下,不偏不绮一左一右的落入她的两只手中。
莹白剔透,温润光洁,无论是样式还是成色全都如出一撤,竟是一对双生的玉佩。
楚乔骤然间愣住了,心血如沸,翻涌的念头从脊梁爬上腔子,一股苦涩哽在喉间,如熔岩滚遭,稍有缺口”便欲喷薄而出,她闭了眼,用尽全部力气,才将那丝酸楚强咽下去。
依稀间,思绪回溯,以丝丝回忆编织了那淡若云墨的山水人影,那人衣衫飘飘,修眉肃目,是以何样的心思抛起了那枚玉佩,然后策马回身,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颗盛满了平安福愿的树木。
眼睛酸涩,可是却没有泪流下,她默默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排排灯火燃到了这里,湖面上飘起数不清的花船,孩子们欢笑着穿棱过她的身边,她却恍若未觉。直到一个卖灯的小贩经过,她才恍然清醒。
彩灯依旧,眉眼可亲,好似就是她曾经的那一只,她静静的看着,几乎椰不开视线。小贩急了,皱着眉问道,我说姑娘,您到底挑好了没有啊?
她仓皇的付了钱,提着那只灯笼站在路上,背影单薄,宛若一个茫然的孩子。
人流渐渐涌过来,她跟着人群茫然的走,一路上都是暖融融的欢声笑语,锣鼓喧天,有大户人家正在放焰火,天上五颜六色,缤纷如潮,到处都是香气,浓烈的酒香,烤肉的浓香,小姐千金经过时身上的胭脂芬芳,还有含苞初绽的寨梅花香,有人闹花灯,有人猜灯谜,有人饮酒,有人吃饭,有人看杂耍,有人唱曲子,这个晚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鲜活了起来,快乐那般肆意的回荡在四周,她双目平视前方,独自一人默默的走,小心的提着手中的彩灯,以免被人碰坏。
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般单薄,背影就那么一条,孤零零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有人看到了她,有人却没注意,她就这样静静的走,穿越了那么多人的注目和不理睬,独自一人往前再往前,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往何处。
终亍,蜡烛渐渐燃尽了,只有幽幽的灯火散发出来,她走到湖边,小心的将彩灯捧起,碧绿的湖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毫不在意,岸边的垂柳将枯黄的技条垂在她的脸上,丝丝痒痒,叠叠缠缠,像是宿命的锁,轻柔的扫在她的肩膀上。
诸葛玥,我这一生都要亏欠你了,如果可以,下一世,我们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早点相遇吧。
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推,兔子灯轻飘飘的远去了,湖水荡漾,灯笼像是一只小小的船,轻飘飘的,随着一浪一浪的水波渐渐融入缤葬的夜,在灯火璀璨的湖面上轻柔的游戈。
楚乔站起身来,一直就那么望着,夜风吹在她的脸上,战栗的寒冷如同一只利箭,轻飘飘的滑过她的心脏,世界五光十色,一片琉璃,可是她的心却如同那只渐渐远离的灯盏,灯火飘忽,就要熄灭了。她下了那个决定,亲手捏碎了自已的那丝希望,世界在她的手上无声的崩溃,雕梁画稼腐朽成灰,珠王锦绣干涸白地,生机早已离弃她了,留下的,只是苍茫的灰白和无尽的昏暗。
突然,一星细浪袭向小小的灯盏,一艘龙丹的引路花船率先驶来,船桨划起的水花减在灯盏土,灯火一闪,险此就要熄灭,灯身偏侧,眼看着就要没入水里。
不知为何,楚乔已然冷却麻木的心却猛地一紧,她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微微皱起眉来,似乎在为那随波逐流的小灯担忧。
就在这时,一只更大一些的花灯飘来,顶端的丝线和楚乔的灯丝缠在一处,在原地打了几个旋,却意外的挽救了小灯将欲覆没的颓势,挡去了花船的大半水花,带着小灯渐渐的飘向一旁静谧的水域,同是雪白的玉兔图案,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竟是别样的温润和谐。有了那只灯的阻挡,小灯的灯火又微微亮起来,渐渐温和,暖融融的照着周困的一片水城。
楚乔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总是会灭的,但再亮一会总是好的。
她缓缓松了紧锁的眉,轻出一口气,不经意的抬眸,那碧湖的另一侧,一个久在睡梦中徘徊的掉然身影竟然真真切切的浮现在眼前!
她整个人如遭电击,静静的愣在那里,她似乎又看见了他,恰如当年的润雅风仪,一身萧萧白衫,轻绸披风,墨发半掩,唇似点朱,眼若寒湖,只是静静的一瞥,已夺去了她世界中的万千灯火至美光华。
龙舟吹吹打打的穿湖而过,影影绰掉的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大红的绸缎和欢乐的人样点缀着这个夜晚,透过稀疏的缝隙,四目终于穿越了干山万水的阻隔,别那间,时光轮转,覆水回溯,记忆里寒潭清寂的双眸和眼前孤清默立的男子重叠在一处,如影如幻,如花似雾。
他也静静的望着她,手里也如她一样拿着一根提灯的横木,悠远的目光穿透了脉脉光阴、悲欢离合,同样由震惊而起,转向复杂的难解,终于静静的停驻,凝固在这一个灯火徇烂的时刻。
刹那间,两人的身后燃起万千徇丽烟火,明硕的火光映照着他们交缠的目光。
楚乔望着他,那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甚至不知该用何词语去形容。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就像是被离弃的孩子与睡梦中遥望家乡恍若不可相信的幻象,却又舍不碍移开目光,渴望着,却又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那是六百多个夜晚的期许,却又在天光降临的那一刻将希望全盘打碎。
她半启了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开不了。”朱唇边含着颤抖,一点点的扩大,勾起,坑蜒,几欲破碎,却终究凝成一弯笑来,笑纹还没升到眼底,两行清泪就已落下,顺着颤抖的笑意,一行行的滚落尖尖的脸孔,眉宇间隆起欣慰和沧桑的悲欢。
龙舟散去,她突然发足狂奔,她一生都在躲避着,退缩着,远离着,推却着,九死一生之后,她却恍然间心慌的崩溃了,会不会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和光影,只要触碰,就会如碎梦般溃散纷飞?
少女奔跑的那样急,沿途的行人都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衣衫如同淡远的素莲,随着她的奔跑而飘飞,她双膝软弱,耳中轰然作响,越过了湖堤,越过的梅林,越过了石桥,越过的柳枝,终于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却只感觉一切如同一场浮云落幕,不真切的令人心慌。诸葛玥仍日望着她,双眼清寂,目光交织中,隐现一丝隐匿的疼惜。
熙攘的人群突然而至,热闹的向他们涌来。
楚乔突然间是那样的害怕,不同于死亡,不同于流落,她一生坚强,心智坚定,十几年来,唯有两次如此害怕。第一次,是在他落入深湖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现在。她不顾一切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襟,任凭月围的人群如何拥桥,却是死不放手。
手背上暮然被霞上一层温暖,一只手将她紧紧的牵住。
灯火弥散,她向他靠过去,他用他的双臂为她撑开一方安静的空间,身侧人影浮动,水波横横,她离他那样近,近的可以嗅到他的呼吸,乌黑的双眼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挖出两个洞。
泪波流溢,她强自镇静,却还是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似乎要去轻触他的身形。
这是眉,修长的,微微上挑,却从不曾真正的眼高于顶不食烟火,这是眼,寒冷清寂,却从不曾放任她于水火而不去回顾,这是嘴,少言列薄,却从不曾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孤傲冷漠。她一直追寻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却觉得膝盖酸软周身无力,喉间溢出一拜压抑的声响,身躯一软,就向一侧倒去。
他手疾眼快的抄住她的腰,身体触碰的那一刻恍若有大片沧桑的岁月从他们只见穿梭而过,她久久压抑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吐唇而出,他环住她,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润湿了他的衣衫,一层层的沁入心肺。
“为何骗我?为何不来见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她哽咽的哭诉,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拌,一遍一遍的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诸葛玥紧抿着唇不说话,他千里而来,并非为了见她,只是希望能在不打扰她的能力范围之内,离她更近一些。
而贤阳古城,却是大夏境内靠近卞唐的最后一方城池了。
他几次启唇,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手足几乎有些无措了,终究,将万千翻涌复杂的思绪压下去,轻抚她的背,以清晰的声音雅持他一贯的模样,故作不耐的说:“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没死不知道来找我!”
楚乔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的哭道:“不知道送封信吗?”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般哭泣,似乎已经站不稳身子了,突然间,那些九死一生颠沛流离的过往就变得淡若云烟了,那些被人追*又误入死地的绝望和艰辛,两年来的几番死里逃生,都显得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他伸出手来霸道的招呼她:“过来。”她抹去泪水,生平第一次不再想和他作对,纵身投入他的怀里,哭着骂道:“你这个疯子!”
万水千山隔阻,家国仇怨相拦,跨越生死,蓦然回首,那人却灯火阑珊处。
162活着真好
这一夜她睡得太沉,像是泡在暖暖的水中。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军情处温暖的宿舍里,和小诗猫儿她们同住在一起,早晨下了大雪,她犯懒的不想起身。小诗就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叫她起床,她皱着眉躲进被子里,猫儿这个坏丫头就呼啦一声掀开她的被子,然后站在旁边哈哈大笑,敏锐坐在一旁的梳妆台边,一边化妆一边打电话叫早饭。
那时候的天空那么蓝,她们都还那么年轻,岁月鲜活的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活蹦乱跳的翻腾着。
困意终于一点点退去,她的脸上冰凉凉一片,缓缓睁开眼,就见他一身清爽的站在她的面前。只有一张脸臭臭的,皱着眉说道:“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一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脑袋不太灵光,定定的看着他,轻轻的皱起了眉,样子很严肃。
她那严肃的模样顿时让诸葛玥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他转身就想去别处,却感觉衣襟一紧,低下头去,一只青白的小手静静的拽着他的衣角,握的很有力,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她的脸突的一下通红,一下松了手坐起身来向外一看,不由得一呆,诧异道:“天怎么黑了?”
诸葛玥比较火大的看着她,转身去将另一盏烛台点着。
她还在问他?
昨晚分别之后他就回了驿馆,因为此次是悄悄来的,所以并没有住进官驿,而是他在此地的一处私宅。回去之后彻夜无眠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然而左等右盼,还是不见人家上门。他赌气的想,我偏不去找她,看她来不来找我,可是直到日头偏西,仍旧门前冷落,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也没带随从就孤身一人上了她的门,推门却见她蒙头大睡好梦正酣,怎能不让他这个辗转反侧了一日一夜的人气恼?
楚乔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拢了一下额边的碎发,神态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生硬地说道:
“你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楚乔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默默不作声。
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迥然不同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对答了。
窗外的月色极明,如水银般泄了满地,像是下了一层清雪。
“你来贤阳做什么?”
诸葛玥突然问,楚乔微微一愣,心底顿时有些慌,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让她慌乱的事情了,哪怕面对大夏的刀锋,她也能沉着的保持镇静,唯有面对他,她的镇静好似不翼而飞了,心里像是装了一直惴惴不安的兔子。
“我……”楚乔强自镇定的咳嗽了一声,故作沉着的说道:“我来办点事情。”
“可办成了?”
“差、差不多了。”
“那什么时候走?”
楚乔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就这一两天。”
“一两天?那是明天还是后天?”
楚乔有些生气,语气不善的说道:“明天。”
“哦。”
诸葛玥点了点头,坐在桌子旁倒了半杯冷茶,也不喝,只是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楚乔挑起眉瞪着他,问道:“你呢?”
“我?我什么?”
“来贤阳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诸葛玥淡淡一笑,两年不见,似乎将这只小狐狸锻炼的越发奸滑了,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来游玩的,却要多过些日子才走。”
说罢,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既然明天就要走,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喂!”
楚乔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不自觉的开口叫道:“站住。”
诸葛玥回过头来,神色很平静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定是故意的!
楚乔瞪着他,眼睛像是两颗乌黑的葡萄,过了许久,她微微低下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急着走。”
似乎生怕诸葛玥误会,她连忙又补了一句:“反正暂时回去也没有急事。”
“哦。”诸葛玥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外袍递给她,面色微微带上了一丝笑意:“快梳洗,今天是中元节,比昨天还热闹。”
也不知道是真的事实如此,还是心境发生了改变,总之楚乔真的觉得今日的街市是比昨日还热闹的。
名花迎风吐蕊,佳木欣欣向荣,湖两侧的凉风都带着郁郁葱葱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街上的杂耍似乎都比昨日的要好看许多。路上遇见一个讨饭的孩子,楚乔大发慈悲给了十钱金珠,小叫花子拿着钱傻愣愣的呆住了,这些钱,若是普通人家省着些用,足以衣食无缺的度过十年了。
诸葛玥在一旁不阴不阳的感叹:“好大的手笔啊。”
楚乔回头瞪了他一眼,嘲讽道:“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姑娘我心情好。”
虽然明知是在嘲笑调侃他的话,可是诸葛玥却听得心情舒畅,心情好?为何而好呢?他乐呵呵的走上前来,随后掏出一张银票,上面标注着辰玥钱庄的印子,白纸黑字二百两金子。
“别当乞丐了,买个庄园当员外吧。”
说罢,就在楚乔和小乞丐惊悚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楚乔急忙从后面追上去,狐疑的打量着他,诸葛玥瞪了她一眼,说道:“看什么?”
“没想到你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怎么,钱多的扎手了吗?”
诸葛玥一哼:“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刚走两步,楚乔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直叫,也难过,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诸葛玥似乎对这贤阳城十分熟悉,如数家珍的报了几个酒楼茶馆的名字,楚乔却闻着街边的面摊走不动路了。
诸葛玥自然是不情愿的,还没来得及出声反对,楚乔一惊坐下来。小二殷勤的跑上来,要了两碗葱油面,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还在小二的介绍下要了一瓶酒,没想到这酒竟然有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名曰六月西霜。
诸葛玥奇怪的瞧着她,问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楚乔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淡笑着说道:“以前是怕喝酒误事,现在左右也是闲人一个了,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诸葛玥眉头一皱,伸出手来夺过她的杯子,沉声说道:“别喝了。”
楚乔也不强求,耸了一下肩,小声说:“假正经。”
小二的饭菜很快就上来了,那酒果然不是什么好酒,只是闻一下就知道是黄酒掺了水的,专门骗骗附庸风雅的外行人,饭菜也一般,但是面给的分量实在是很足,楚乔这样饿,也只是吃了小半碗就咽不下去了。
他们站起身来,只见一群满脸鬼符的小乞儿正在眼巴巴的盯着那剩下的半碗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诸葛玥回头扔给店家一钱银子,说道:“给他们一人一碗。”
店家连忙笑着答应,楚乔疑惑地瞅着他,酒足饭饱的问他:“装菩萨装上瘾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见他们两人衣衫不俗出手大方,看起来还蛮好说话的样子,就笑眯眯的凑上前来,对着诸葛玥说道:“大老爷赏口酒喝吧。”
诸葛玥颇感兴趣的看了眼孩子,转头有给了店家些钱,说道:“给他一坛,不要掺水的,他要是喝不完,这顿饭就不算我请了,你直接揍他一顿然后送他见官吧。”
那孩子闻言乐的眉开眼笑,兴高采烈的去了。
楚乔咋舌道:“小小的孩子怎么喝得了一坛?”
“你不让他试试,他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诸葛玥淡淡地道:“吃一次亏,以后才能长点记性。”
楚乔闻言微微一愣,脚下一慢,就落后了他一个身位。诸葛玥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就回过头来皱眉说道:“走啊,想什么呢?”
楚乔晃过神来,连忙加紧两步追上前去。
吃一次亏,以后才能长点记性。
可是诸葛玥,你又吃了多少次亏了?为何还是不长记性呢?
正想着,脸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噼啪的鞭炮声紧随响起,正好响在楚乔的头顶,楚乔一惊,正要转头看去,却感觉一股大力猛的从身前袭来,诸葛玥一把拉住她的手,身手利落的一拽将她抱在怀里,几步退后,一双修长的锐目微微上挑,饱含了浓浓的怒意。
“怎么样?伤着了吗?”
楚乔抬头看去,只见是一家酒楼,正在二楼放炮竹,也没注意下面有没有人行走,除了她,还有好几个人遭了池鱼之殃,此刻好多人都在楼下叫骂着,可是都被鞭炮声掩盖了下去。
诸葛玥拉下楚乔捂着脸的手,只见微微有些红,隐隐有两处更红一些,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
“没事,也不疼。”
楚乔还是不太习惯他这样的注视,微微用力,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他却纹丝不动,手心有一点点暖,隐约可以感觉的到凌厉的纹路和茧子。
“真没事。”她有些尴尬的说:“也没破相。”
“女人的脸有多重要,偏你不在意。”诸葛玥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语气岁差,意思还是好的,楚乔也没跟他计较,谁知他随后又加了一句道:“不过你这张脸,破不破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乔一愣,没想到三句不到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还嘴道:“就你好看。”
诸葛玥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转身就朝那店家走去,楚乔正担心他会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和人家打起来,谁知他站了一会,转身又回来了,她凑上前去问道:“你过去干什么?”
“记住名字。”
楚乔咋舌:“你竟然这么记仇!”
诸葛玥一扬眉:“想什么呢?我是闻着里面酒香浓烈,打算明天来吃饭。”
楚乔很郁闷,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每次和他说话都是自己落入下风?她皱着眉跟在他后面,却不见前面的男人眼角缓缓升起一丝得意。
夜风清幽,两侧的商贩不时的上前来兜售商货,还有卖花的小女孩不时的跑过来满口的夸赞着楚乔的貌美,游说诸葛玥为妻子买花。
诸葛玥安之若素的领受了众人的误会,一路上连买下了三个花篮,却全都给楚乔拿着,他一个人一身轻松的走在前面,楚乔像是一个小丫鬟一样,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过往行人无不注目,渐渐的卖花的小丫头们都不过来了,想必这么一会她已经从妻子的地位掉到跟班了,周围的议论声轻飘飘的飘进楚乔的耳朵里。
“看那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就连随身带的丫鬟都是眉清目秀的啊!”
楚乔郁闷的皱眉,她很像是丫鬟吗?十多年都过去了,怎么还是他的丫鬟?
湖岸的风有些大,他们俩沿着湖堤走着,这很安静,没什么人,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似乎不忍打碎这份难得的平静一样。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谁都没去提分别这两年的事,生活陡然间让他们在此地相遇,远离大夏,远离燕北,没有权谋争斗,没有尔虞我诈,这里生活平静,鸟语花香,就连空气都是难得的清新,他们的精神都松懈下来,谁也不愿意提及那些坏人心绪的东西。
湖面上清风摇曳,月光舒淡,如凝了一地的晨光霞影。
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那株粗壮的老榆树之下,诸葛玥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仰着头望着宽大的树冠,这几年辗转峥嵘的岁月一一在脑海中掠过,跌跌撞撞,没想到又回到了此地。
楚乔望着他,只见男人身姿挺拔,相貌俊秀,只是眉眼间已不是当初的冷峻疏傲,换上了如今淡定的风仪高雅,眼底隐现几丝沧桑的落拓,细细望去,已然触目。
九死一生逃出绝地,被家园抛弃背负恶名无奈下身入恶地,两年间拼下如此基业,又怎会如他那句“我还没死呢”那般轻松?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听说了当日的局势。
她随李策回到卞唐之后,大夏曾七次给卞唐去信,要求李策交出楚乔,燕洵也磨刀霍霍的对卞唐发病,在西北边境上和卞唐打了几仗。最后魏阀魏光亲自出面,带着新编的西南军前往卞唐,给李策施加压力。虽然全天下都知道 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卞唐真正发生军事冲突的,但是卞唐国内却对李策的所为极为不满,甚至有人几次欲冲进宫来,将楚乔这个祸水交出去。
那时候的李策,就算强硬能保下楚乔,也是绝对保不下秀丽军的,除非他要与大夏公然决裂。
这时候,地处西蒙境外的青海王却突然出人意料的打出了大夏的旗号,派遣了使者,带着八千里舆图投靠王庭,直到
此时,天下人才知道,原来名动西蒙的青海王就是两年前死在燕北的诸葛家四少爷诸葛玥。
后面的事就很自然了,诸葛玥回到帝都,以强大的军事势力和诸葛阀的支持,压倒了魏光,取首席长老而代之,成为了大夏的参军大司马,自然而然的弹压下了对卞唐的军事策略。
她已不愿去想,这短短的市井谈资之下隐藏了多少血雨腥风,他们都是从权利这条路里淌出来的人,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哪怕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底下又翻涌着多少个激烈的浪头。
残灯满湖,色灿如金,楚乔抬起头来,目光带着几丝淡淡的酸楚,她看着诸葛玥,沉声说道:“听说榆树是能通神的,越是历经岁月的老树越是灵验,只要将随身的珍爱之物赠与,就能保佑亲人朋友平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诸葛玥仍旧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你相信吗?”
楚乔低声问道。
诸葛玥修长的眼睛缓缓眯起,缓缓说道:“不信。”
楚乔望着他,嘴角微微一笑,说不出那是喜还是悲,不信,吗?
缓缓伸出手来,修长白皙的手掌慢慢展开,她的眼睛亮若星子,唇角却带起一丝痛来,轻声的问:“你真的不信吗?”
诸葛玥低下头去,一眼就看到了两只莹白剔透的玉佩,岁月穿梭而过,顿时就将他的身影钉在了原地。
“诸葛玥,我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的。”
楚乔温和的笑起来,眼睛弯起,却有点点泪光闪烁在其中,嘴唇微微轻颤:“我以为我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你的恩情了。”
黑夜浓郁,诸葛玥的背影显得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他的双眼直直的望着她,一双瞳仁黑的深不可测,他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望着,像是要穿透她看到别处。
突然,诸葛玥沉重的叹了口气,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肩,静静的说:“谁要你还了?”
楚乔的眼泪就那样落下来,她顺从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很多莫名的感动萦绕在心间。她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身上隐约浮动着熟悉的香气,温润的暖意蔓延了全身,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夜风吹拂在他们身上,远处是喜气洋洋的人群,平生第一次,觉得那些喜悦竟然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咫尺,呼吸之间,就能触碰到喜悦的味道。
“诸葛玥,”楚乔突然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对着他扬起嘴角,笑着说道:“活着真好。”
诸葛玥听得心中一痛,可是这个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人能比他们更加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了,他温柔的垂下头吻在她的脸侧,喃喃的重复道:“是啊,活着真好。”
远处一片琉璃灯火,贤阳城的新年近了,这个新年,一切都是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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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黄粱美梦
正月初一,立春夜宴,紫霄殿上一派辉煌灯火,珍味繁杂,舞袖如云。
赵飏穿着一身黑色锦缎,上绣金纹团龙,伴有日月五色锦云,头戴青玉包金九冕高冠,英姿束发,剑眉入鬓,嘴角含笑的坐在帝位下的左手第一席,款待着满朝的文武百官。
今日,是大夏的春宴。
尽管外面寒冬料峭,大雪缤纷,西北战事尚未停歇,东北又有异族闹着要自立门户,粮食歉收,河水泛滥,朝野中文武大臣攻讦暗斗,但是仍不减表面上的奢靡繁华,琉璃锦绣,珍馐佳肴,美人容颜如玉,细腰婉婉如柳,酒鼎倒倾,浆香如蜜,上千盏白牛皮灯盏照的大殿灯火通明。白芷、西辽、朝戈、姚省、北海、东金等各大兵区首领,以及藩镇藩王、戍守将帅、朝野文武,世家家主,无不济济一堂,在这个历来太平奢华的节日里,同庆巍巍大夏“风调雨顺”的又一春。
今日无人会提及那些败兴懂得战事和朝野的角逐,酒到憨处,平日的死敌们都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饮酒作乐调戏怀中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大殿上一派歌舞升平。帝国的权贵们不时的举起酒杯转头看向王位,但却并不是主位,而是遥敬那位年少掌权的十四皇子。
如果是在三年前,也许没有人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便是向来以眼睛毒辣著称的魏家老狐狸魏光也没有料到,短短的三年时间,就能让一个昔日在泥水中挣扎打滚的年轻人,一步登天的坐在这个位置。
但是,如今大夏皇室凋零,赵齐赵珏已死,赵彻被贬,赵嵩断臂残疾,唯剩下这十四皇子独揽大夏,故而即便是以魏阀之尊,也不得不拜倒在这位皇子的门下,全心辅佐起他的上位。
赵飏坐在高殿上,朝戈的将领上前来敬酒,他淡淡的举杯点头,酒入咽喉,朝戈的将领大表一番对赵飏的敬仰和忠心,终于在他略略点头的动作下,大喜的退下台去。
光影弥漫,一群歌姬走上殿来,云袖高举,裸露的腰肢柔软的像是一条条水蛇,顿时就吸引去了众人的注意。
赵飏于暗影中,略略勾起嘴角,牵出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冷笑。
他还记得那个将军,不过是四年前,也是在这间大殿上,他因为地位低下,被安排在下面的席位,那位将军在向赵齐敬酒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袍子,杯酒倾洒,倒了他满身,那时的将军却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然后不屑的冷哼一声晦气,就甩手离开。
不过是四年之间,这位将军就已经出落的这般彬彬有礼;客气待人了。
人性的更迭,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赵飏微微转转头,眼角轻轻瞥向那座隐没在重重暗影之中的王位,他看了许久,灯影照在他的脸上,一时间神色显出几缕朦胧,如今他坐在这里,眼睛所见满朝一片华盖,双耳所听无不是歌功颂德之升平,他突然觉得,那曾经在他看来如此遥远的饿距离,如今已是这般的触手可及了。
歌舞停歇的最后那一刻,他果断的转过头来,继续方才的表情和举止。外面的月光穿透了大殿的门扉,伴着轻轻的风,掀起了一角轻柔的纱帘,谨慎的侍卫微微抽了抽鼻子,对着一旁的侍卫小声的说道:“怎么有烟熏味?”
那侍卫也闻了闻,却茫然的摇了摇头:“你闻错了吧。”
“错了吗?”
侍卫不敢出声,这是皇家内院,正殿春宴,谁敢在附近点火呢?
月光穿过大殿,一路随风飘进了深深宫门,经年紧锁的承光祖庙却燃起了一片烟灰,尘土呛人,旧年残余的厚重香灰如一匹苍白的绸缎,寒风乍一起,就被撕扯成零散的碎片。
在昏暗的大殿深处,帝座上累累的宝石明珠如同暗夜里的流光,尖锐的驱散了一地的死寂,可是那些飘飘荡荡的灰尘,却如同一条条不愿散去的冤魂一般,在周围凌乱的盘旋着。
本该坐在紫霄殿上的正德皇帝,此刻却独自一人坐在空旷冷寂的承光祖庙上,在他的对面,是一座高大到宏伟的灵堂,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幽幽的灵位,那么高,那么密,一直耸立到房顶,像是一双双幽幽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他。岁月从归墟而来,一路带着黄泉的风,穿过灵位,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低低的沉吟。
“啪”的一声脆响陡然惊散了大殿的死寂,皇帝手中的一只琉璃盏掉在地上,碎裂成七八瓣,里面呈着的鲜红色葡萄酒浆倾洒在地面上,有着奇异的香,顺着香灰的纹路,一路蜿蜒的流去。
倚着椅子熟睡的皇帝被惊醒了,他朦胧的睁开眼睛,嘴边溢出一抹苍老的微笑,带着轻快的语气,轻声的说:“又来跟朕胡闹。”
声音暖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听来,却显得是那样的诡异和森冷。守门的小太监微微打颤,斜着眼睛小心的往里瞅,却砰的一下被老太监狠狠的踹了一脚。
“外面呆着去。”
老太监不急不缓的会说了一声,小太监连忙跪在地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不一会,就倒退着爬了出去。
老太监端起一旁的水酒,缓缓的走上前去,放在王位旁的几上,又为皇帝满了一杯,太监特有的阴柔嗓音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又和您闹着玩了?”
“是啊。”皇帝笑呵呵的转过头来说:“你知道,她就是爱胡闹,性子也出挑,哪里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老太监也不笑,只是以他一贯的声音回道:“皇上这样说,让皇后娘娘听了,又要和您恼了。”
皇帝呵呵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宽大的龙椅上,轻轻说:“我去看看她恼没恼。”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宫廷更迭变换,穆合皇后已去世,后位空悬,而在穆合皇后之前,皇帝也册封了几名皇后,也不知他此时的一声“她”,叫的又是哪一位。
老太监低着头,地上破碎的琉璃也不去捡,只是捡起酒浆之中一根细小的草茎,小心的放进一只黄金的盒子里,然后退在一旁的暗影里站着,玄青色的袍子融入了殡葬的黑夜之中,好似沦入无边的黑海,就此消失不见了。
春宴的吉日就要到了,掌灯的宫人们穿过宫门,一盏一盏的将灯火全部点燃,剔透的光华冲破了寂寞的深宫,将这座金碧辉煌的楼宇宫廷装点的更加炫目,如同一颗闪烁的明珠。热闹的欢声笑语从前殿传来,如一重一重沉重的海浪,给皇帝拜贺的声音刺头了夜的宁静,钟声敲响,万千文武潮水般拜下去,从紫霄殿上,道连绵的云道,蔓延了整座皇庭,山呼万寿无疆的声音震动了真煌的夜晚,有夜行的乌鸦从上空飞过,年轻的侍卫不知就里,仰着叫道“乌鸦”,却登时被一旁的侍卫长踢了一脚。
“你知道什么?那是喜鹊!”
那一天,真煌城里又下起了连绵的大雪,关山如铁,皇帝于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唤道:安福,外面谁在吵,让他们小声点。”
老太监于暗影中答应了一声,轻声说道:“皇上,那是大臣们在紫霄殿上给您请安呢。”
“给父皇请安?”
皇帝似是喝醉了,喃喃的说
“告诉世城,待会散席了等我一会。”
老太监点了点头:“是。”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具体多少年,皇帝也忘了。
皇帝当年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亲是青丘送来的美人,可是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她似乎就被她的丈夫给忘了,他和母亲在皇宫里静悄悄的活着,像是一只温顺的猫一样,无人理会的自生自灭,以至于他的父亲甚至忘记了给他赐名字。
直到他七岁入学的时候,皇家才终于想起他的存在,他还记得那一天主事太盅报给父皇的时候,父皇正在当时风头最劲的华妃的寝宫之中午睡,他和母妃就只能跪在冰凉凉的金石地上,一直跪了两个多钟头,才等来了父皇的转醒。父皇躺在华妃娘娘如玉的皓雪臂弯里,微微皱了皱眉,透过门帘看着外面陌生的母子,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他们的样子,终于还是轻笑一声道就叫煦吧。”
出了门后,小太监不断的对母亲贺喜道:煦通旭,乃朝阳之意,看来圣上对殿下甚是喜爱啊。
母亲开心的掉了眼泪,拿出自己微薄的银钱打赏一众贪婪的宫人。他却在静静的想,煦通徐,徐徐意为缓,父皇是不是说,他是个迟来的儿子呢?
他一直很安静的长大,直到九岁那年,母亲终于还是在一个雨夜去世了,她一边咳嗽着一边捂着嘴,生怕声音太大了会打扰外面的嬷嬷睡觉,在宫里,常年无宠又没有身家后台的妃子等同于路边的泥土,谁人都可以踩上两脚,而在这座皇子繁盛的宫中,他的地位也不见得高出几分,这几天,他们母子已经因为这个挨骂几次了。
母亲还是死了,第二天一早被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硬了。他穿着单衣站在花廊下,看着母亲被一单白布蒙着就抬了出去,清晨的风有些冷,吹开了母亲额头的一角白布,布下的脸惨自惨白的,像是一卷上好的赏纸。
他回过头去,眼泪顺着小小的脸落下来,流进脖颈里,他赶紧将眼泪擦了,母亲虽然生了他,可是因为身份低下,是没有份位的,也就不算是他的母,皇室名册上,他的母亲是昭阳宫的皇后,一个没有份位的女人死了,他是不能伤心的。
他随后被领去了昭阳宫,皇后的三个儿子都长大出宫建府了,母亲死了,他就有机会被皇后抚养了。以前瞧不起他的太监宫女们都忙着恭喜他,说早就看出殿下乃是人中之龙,大富大贵之象,如今时来运转了,真是大喜,太值得高兴了。
他在众人的恭喜声中跪在昭阳宫的凤鸣殿上,很认真的磕头,他想,母亲死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后他就笑了,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嘴巴里苦苦的。
皇后皱着眉看了他一会,沉声说快带他下去吧,以后无事也不必天天来请安了,这孩子笑的看着难受。
那天下午,他就遇到了世城,他是二皇叔燕北王的孩子,那时候的燕北王还不姓燕,还是姓赵的,只是封地在燕北而已。世城看到他,开心的跳上来,大叫道:“我还吃过舒和美人的奶呢!”
那天之后,世城就整日的烦着他,无论吃饭睡觉都跟在他后面,谁敢给他脸色,世城就跟人家摔跤,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很有劲,连皇兄布库里的摔跤王都被他捧了个大马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惹九皇子了。
可是他仍旧觉得他很烦,他不喜欢他脸上那种笑,他觉得那种笑太假了,不像是宫里的人,是淡淡的,即便是笑着,也能让你感觉到那笑容里面的寒意。可是世城笑的时候,太钝粹了,他看不见一点阴暗,他跟自已说,这个人太狡猾了,需要离得远远的。
有一次,他被缠的烦了,就骗他说,晚上在冰窟见面,不见不散,世城开心的拍着胸脯,说燕北的汉子不说谎,还要洒血为誓,被他拦了,他不是心疼他,只是身为皇子,自伤身体也是要受罚的。
结果第二天,世城真的不见了。燕北世子在皇宫内失踪了,整个皇宫都发了疯,大家翻箱倒柜的找,几乎要将每一寸土都挖起来,连皇后和父皇都被惊动了,侍卫们在偌大的皇宫里跑了一整天,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是隆隆的鼓,催命的,一步一步的靠近了他。
他怕极了,他知道世城在哪,可是他不敢说。在冰窖里被冻了一天一夜,想必早就死了,可是他也害怕,害怕他还活着,如果别人知道是他诓世城去的,那他就大祸临头了。
当天晚上,终于有取冰的宫女发现了被冻成一团的燕世子,太医们进进出出,一直说燕世子怕走不好了,快通知燕王殿下吧。
他当时就躲在大殿的柱子后面,悄悄的想:快死吧快死吧,干万不要活过来啊。
但是世城还是没死,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大好了。燕王知道了之后大笑着说,燕北气候寒冷,世城从极小的时候就能在雪水里泡上一个时辰,这点寒冷还是受得了的。
那段日子他怕极了,他每天都被恶梦吓醒,害怕会像母亲那样,一张白布卷着就被抬出了宫。
可是世城好了之后却悄悄地来找他,瞪着眼晴问:你那天出什么事了?怎么没来呢?
他当时就愣了,其实本来想好了那么多天衣无缝的借口和理由,可是那一刻,他却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出,他支支吾吾了许久,才低声说我给忘了。
世城哈哈笑,说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说完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连忙压低声音悄悄说干万别让别人知道,不然你就大祸临头啦。
那时候世城才七岁,像是个西北的小牛犊,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来才能够到他的耳朵。
很多年之后,他问世城,你难道不生气吗”没怀疑过我吗”
已经是少年的燕世城哥怪的看着他,皱着眉说我为什么要怀疑煦哥,我们是吃著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的啊!
是的,世城当年是在京城生下来的,燕王妃的奶水不够,正好他母亲舒和美人的第二胎生下来是个死胎,他就被抱给舒和美人养了几日,不过,也仅仅是几日而已。
岁月那般急促,他们像是两棵比肩生长的白杨,见风就长,一转眼,他们都长成的精壮的小伙子。日子开始变得鲜亮起来,他们一同习武,一同骑马,一同射箭,一同推演兵法,一同戎马从军,两人形影不离,他的性子也渐渐开朗,偶尔还能同蒙闻等伴当插科打诨的玩笑两句。直到那年随着五皇叔南下,在崖山的青水一侧,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们一生的人,命运才如同一条激流的河水,嗖的一下,就拐了一个大大的弯。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他和世城还有蒙闻,悄悄的离开了驿馆,去当地的名胜游玩。那天的天空瓦蓝澄碧,天气极好,日头暖融融的独在上面,少女撑着一只乌蓬船,一身湖绿色的衣衫,容颜秀丽,眼眸好似最璀璨的珠子,她赤着脚站在船头,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小腿,笑着冲着他扪三个括手,声音清脆的喊:‘喂!你们三个大个子,要上船吗?”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已已经快要忘记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当年的容颜笑貌。可是那个声音,却是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的,他看着少女款款靠近,手心紧张的冒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这时就听世城在一旁哈哈笑道:喂,小丫头,你的船那么小,能装得下我们三个人吗?
咚的一声,岁月的长河被投了一块石子,激起一星细小洁白的浪花,也许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战事趺宕而起,他终于被逼上了生死的边缘,他在那各路上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上去,有人阻挡他,死了,有人护卫他,也死了,有人手无寸铁,什么也没做,可是也随着战刀的飞驰,通通死在了权利更迭的战乱中。
世城带着燕北军,一路跟随在他的身后,甚至直到砚在,每当闭上眼,他还是能听到少年年轻的声音不断的响在耳侧:
煦哥,我来啦!
煦哥,咱们不怕他扪,大不了同归于尽。
煦哥,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只有你活着,才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煦哥,大道之行在与民为善,只要你记着这句话,我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煦哥,谁敢不忠于你,我就砍了他!
煦哥,煦哥,煦哥,…
如溯的人群在他的面前跪拜下去,万岁的王号终于响在耳侧,他身上的明黄像是一湖金水,闪动着璀璨的光,那一天,他在承光祖庙接任了大夏的王位。而旁边的后位之上,裹在凤袍深衣里的,仅是一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玉佩,那是母亲的遗物,很是寒酸,一如他当年那份微薄的勇气。
昏暗的大殿深处,有旋旋的风吹起,皇帝有些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老太监从后面走上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他却孩子气的扔在地上,皱着眉说:“燕询那小子怎么还不打来啊?”
老太监早已见怪不怪,说道:皇上,燕王现在还在雁鸣关外呢。”
“真是不行,要是世城,早就攻破关了。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行。”
皇帝摇着头站起身来,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
“阿笙不相信我没*那小子,得赶快叫他来给阿笙看看。”
皇帝的背微驼,轻声的嘟囔着,小几上的杯盏空了,那红色的葡萄酒里有一种草,叫做黄梁,干金难求,相传只要一点,就可以让人神智恍惚,做一场黄梁美梦,只是太过贵重,为了一梦而耗费如此巨资,便是当世权贵,也难以支付。可是这种草在这座皇宫之中,却是日日可见的。
“安福,你说这个皇帝当着多累,他们怎么还总是要抢?”皇帝突然回头问道,老太监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皇帝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转身就远远的走了,鬓角一片华霜,在月光的反射下,灼灼的白。
皇上,那是因为他们都没做过,他们不知道,可是就算是您,黄粱过后,还不是一样要保住这万里江山吗。
人生就像是棋盘,每个人都是上面的棋子,经炜纵横之间,谁能跳出去呢?
外面的风吹起,刮起一地的清雪,那个身影渐渐远了。
青海长空 第164章:脉脉燕风(已调整)
雪后初停的天气最是寒冷难耐,大风卷着艾草,地上是一片殷色的红。
彤云密布,冷风厉厉,地上的六合白雪被卷起,扑朔朔的落在刖刚落成的朔方宫上。
今日是燕北的冬狩之日,东边的战事暂时停歇,北方犬戎也被击退,战士们纷纷退回关内,似乎准备过一个难得的新年。
清早起来,五悔街两侧的店铺就全部歇业,长街上铺满了细细的黄沙以防宫廷车马打滑,远远望去,一片金黄,有如赤金铺地,道路两侧竖起高高的金底帏帐,平民都已退却,文武百官跪在两侧,各色仪仗缓缓而行,列阵分明,一时间,华盖车马如云,锦袍云袖蔽日遮天。
今天是燕北的冬狩之日,记性好的老人回忆起上一次冬狩,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中丘西垣是历代燕北王的狩猎之所,地处落日山脉中心,背靠回回南峰,一片白茫茫的旷野,土地微红,也不知原本就是这种颜色,还是被鲜血浸透而成。
燕为披着沉重的貂裘坐在高高的王位上,身前影影栋栋的站满了人,风雪弥漫中远远望去,像是两各黑漆漆的翅膀。百官们战战兢兢的跪在王辇之下,不敢抬头望去,膝下是寒津津的疼,唯有阿精悄悄的仰起脸,却根本看不清燕询的脸容。
庄大人。”
寒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突然一颤,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缓缓站起身来,跪到中央,以恭顺的声音说道
陛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最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想请庄大人一同赏玩。”
燕询的声音澄澈中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狡猾任性的孩子在期待着某种恶作剧一般。
庄夫人跪在地上,手指发白,眉心紧锁,却仍日低着头不动声色的答道:“多谢陛下想着老臣。”
燕询一笑,眼神带着几拜玩弄,懒懒的一挥手,说道:,带上来。
一阵沙沙声缓缓响起,一辆马车进了场,丰上罩着黑色的粗布,隐约可以听到细微的响动在其中响起,众人都奇怪的转过头去,看着马车,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
啪”的一声突然响起,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燕询无聊的坐在王位上,以鞭柄不断的击着黄金椅座。
啪,啪,啪””
所有人都肃了容,没有人敢说话,一名三十多岁的侍卫走到第一辆马车前,然后扬起手,哗的一声就掀开了马车上的黑布。
哇!”
低沉的惊呼声像是一片海,水花潺潺的波及了全场,人人面色都有几分惊慌,却无人敢发出质疑的声响。
只见那辆马车之上,竟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人人品貌甚美,只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她们竟然是未着寸缕的靠在一处,人人面色惨白,手臂都被捆绑,身上别无他物。
庄大人只看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即便天气这样寒冷,他的额头还是贱贱有斗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燕询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他好像是说着吃饭喝酒一样平常的言论,淡淡道:庄大人是燕北的基石砥柱,多年来对朕颇有恩遇,今日这第一箭,就请大人首发吧。”
马车上的笼子被开启,大兵粗鲁的走上去,拳打脚踢的将少女们从马车上推下来。她们都是光着脚的,骤然间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一片粉嫩的赤红。
跑!快跑!”
大兵甩开鞭子,狠狠的抽,一道道血红的鞭疫顿时戎破血肉,狰狞的印在那些洁白如羊脂的背上,刺耳的惨叫声随之响起。她们被放开了手脚,只能胡乱的遮掩着身上的伤痕,踉跄的逃跑。
侍卫为庄大人端来弓箭,燕询在他的身后淡淡的催促:“庄大人,快啊
庄大人面色铁青,双唇毫无血色,他缓缓搭箭,缓缓弯弓,手指都在颤巍巍的颤拌着。
那些女孩子在雪原上踉跄的跑,年轻的身体在阳光下有着明晃晃的光她们似乎感觉到了危机,纷纷惊慌失措的回过头来,看到他拿着箭的身影,突然间就纷纷愣住了。
嗖!
一道利箭突然射出去,可是却没有一斥力气,只射出短短的一段路,就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庄大人,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啊。
燕询慢各斯理的说,修长的眼梢微微桃起,清淡的看着庄大人的身上,可是却好似要透过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底一样。
庄大人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他珲身都在微微的颤抖。下面有官员小声的议论道:“前几日听说宫里有一伙宫女行刺皇上,难道这些都是”,
程远,既然庄大人年纪大了,就你来。”
多谢陛下抬爱。”
一身青裘的将军走上前来,稳健的搭弓,只听嗖的一声,暂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一下就牢牢的钉在了一名跑的最远的少女身上。短促的惨叫声在旷野上响起,少女心口爆出了大片的血花,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的鲜红
其余的少女见了,大惊失色,一名一直跪坐在原地痛哭的女孩子突然崩溃般的大叫,踉跄的就要往王位上爬,一边爬一边叫道
先生救我!先生救救我啊!庄先生,我是……啊!”
刺耳的惨叫声紧随响起,只见离她不远的一名少女突然跳上前来,一把掐住她的喉管,双手一错,就将哭泣少女的脖颈扭断。
死则死已,怎能向敌人乞怜求情,废物!
少女站在原地,脸颊苍白,眼睛却明亮如星,她冷冷的望着上面,身无寸缕,却丝毫不遮掩畏缩,目光冰冷的沉声说道:“我们是大同的信徒,你这小人,背叛大同,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一头撞在王辇下的石阶上,身体一僵,血流如注,即刻动也不动
这一变故起的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待见这女子自尽,其余的士兵纷纷冲上前来,一名士兵探过手去,回头奏报道“皇上,这人还有气。”
燕询恩了一声,并没有说如何处罚,不知为何,刚才那少女的眼神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很多比惚间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皱着眉冷眼望着场中的淋漓血泊,突然间失去了兴致,只是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们就齐齐上前,一时间,只听全场惨叫如雷,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狩猎开始,这些人,都拖下去喂狗吧。”
燕询淡淡的吩咐道,侍卫微微一愣,踟蹰的问道:“那这个活着的呢?
活着的?
燕询的目光微微一闪,那个画面又从脑海中轻飘飘的滑过,孩子倔强的眼神走过他的记忆,似乎至今仍旧在什么地方直直的注视着他,让他感到有一丝寒冷。
陛下?”
程远小声的叫了一声,燕询抬起头来,只见金场的人都紧紧的盯着他,他的眉头不由得轻轻一皱,冷声说道“一起拖下去。”
说罢,兴意阑珊的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住手!”
庄大人突然大呼一声,几步奔下王辇就跪坐在那名撞头的少女身旁,崩溃的大哭道:“儿啊!是爹爹害了你啊!”
燕询背对着他,嘴角溢出一丝冰冷的笑,侍卫们齐刷刷的奔上前去将庄大人拿下,其余人拖起少女的尸首就向野狗房走去,莹白一片的雪地上被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燕询!你这个狼崽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
撕心裂肺的怒骂声在背后响起,侍卫见了,飞起一脚,登时踹碎了庄大人的满口银牙。
燕询不动声色的往前走,身后是无数仍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他不屑的微微扯开嘴角,滑出一个冷的不能再冷的笑来。
生亦不得好生,还计较什么好死?
大风吹起他的貂裘,像是两只沉重的翅膀,呼啦一声招展而起,惊了天上飞过的鹰。
北地空旷,一片苍茫,春节将至,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
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带来了北地铿锵的甲兵之声,顺着金紫门一路吹进朔方宫的深处。
空旷的水遥殿上一片死寂,立柱如墨,垂幔翻飞,灯影闪烁,被风吹熄了大片,却没有人敢上前来点燃。
一身锦袍的男子坐在灯火的暗影里,单手支着额头,似乎已经睡去了,容颜清寂,轮廓深深,看起来十分年轻,可是灯火之下,那鬓角的发丝竟有几缕微微的斑白了,偶尔逆光看去,有着银色的光泽。
巨大的餐桌大小抵得上平常人家的卧房,上面摆满了珍馐佳肴。八宝野鸭、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奶汁角、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芜爆仔鸽、佛手金卷、金丝酥雀、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生烤狍肉、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
满桌的菜肴未动一筷,即便是浇了油的热汤也已经变得冰凉,黄油凝固在一起,香气散尽,只余下冰冷的颜色。
两名东胡的舞姬穿着蜜色的轻绸,脖颈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银质的铃铛,蓝眼雪肤,竟是出哥的秀丽美艳,只是此时浑身发拌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已经三个多时辰了。
今日是春宴,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新年,不同于大夏皇宫的热闹喧嚣,朔方宫里却沉浸在一片死寂的安静之中,厨子们费尽心机做出来的菜色无人品尝,只有夜行的风偶尔带走一点香气,向着冷寂的夜色中轻飘飘的散去。
阿精进来时的脚步稍稍重了些,惊醒了上面独坐的男人。
燕询的眉梢轻轻一挑,就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大殿里灯火闪烁,男人的脸在暗影里显得有几分灰白,却更显得双眼漆黑如墨,冷冽的光晕。
陛下“阿精跪在地上,沉声说道:“风爷来信了。”
燕询似乎喝了酒,酒杯倒了,洒在了衣襟上,一股淋满的酒气。
他接过信,静静的看起来,眉心一如既往的轻轻皱着,眼神平静。
燕询的对面按了一张椅子,一套餐具明净整洁。阿精知道他是在等谁,他也知道,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更漏里的沙子又滴下一星粉末,燕询缓缓抬起头来,短短的几十个字,他却看的很慢很慢,似乎要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心里一样。
过了许久,他将信件放在桑子上,用酒壶压住,端起银箸,开始缓缓吃起饭来。
陛下“阿精皱眉说道:“饭菜已经凉了,属下叫人来给您换一桌吧
燕询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挥了挥手,示意要他下去。
阿精有些着急的继续道:“陛下最近身体不好,大夫说了,不宜吃凉食
燕询却不抬头了他一下一下吃的很慢,每夹一个菜色都很认真,跪在地上的舞姬站起来,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倒,却还是急忙为他将离得远的菜色轮换过去。烛泪一滴滴的落下,像是蜿蜒的血,外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叮铃铃的,很是悦耳。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静静的吃饭,难得的是竟将舞姬们递来的菜肴都吃了个干净。烛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光洁的黑明石地板上投下一茶长长的影子,瘦瘦的,修长的一条。
阿精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比惚间想起了两年前,在云碧城的那间别院里,楚乔醒来之后吃的第一餐饭,也是同样的平静和清冷,同样的味同嚼蜻,举杯停箸间都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酸楚。
阿精眼眶发涩,酸酸的疼。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那么多苦难和辛苦都熬过来了,却要在目标达成的时候退缩却步,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局面?
可是他不敢问,只能静静的站着,像是一个傻子一样。
咳咳,
主位上的男人突然开始咳嗽,起初的还很轻,可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有着那么深的疲惫的味道。
舞姬被吓坏了,急忙掏出帕子递过去,另一名舞姬双手颤抖的倒着水,仔细一看,却是满手的酒浆。
燕询拿过帕子,捂着嘴咳,他的身体弯下去,像是一只弓背的虾。
一名舞姬突然“啊,的一声叫起来,燕询斜着眼睛转过头去,目光极尽冰冷,那名舞姬怯怯的缩着脖子,深深的垂下头,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陛下,你是不是受了风寒,属下这叫传大夫。”
不必。”
燕询的声音带着几丝疲倦,可是仍旧是他一贯的样子,冷清清的,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倒酒。”
他淡淡的吩咐道,另外一名离得稍远的舞姬紧张的抬起头,声音几乎都在颤拌,却还是鼓起勇气轻声说道:“皇上受了风寒,还是,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燕询微微侧过头来,眼神很是玩味的看着她,间中带着两丝寒意。
跪在地上的舞姬害怕的对她猛使眼色,生怕她的大胆会连累到自己。
那名舞姬被他盯得洋身发抖,却还是大着胆子说道
皇上,喝酒,喝酒伤身的。”
“喝酒伤身的,而且也误事,只有没用的人才会借酒消愁。”
一串清脆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脑海里,燕询微微一愣,思绪一时间飘了好远好远,沿着时光回溯上去,看到了江水那一头洁白的浪花,他想了想,竟然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恩,那你去沏茶来。”
舞姬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开心的连忙点头,蜜色的纤腰露在外面,像是一尾皮肤柔软光滑的小鱼,转身就跑去了茶水间。
大殿上再一次沉寂下来,燕询对着阿精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
阿精微微踟蹰,轻声道:‘陛下真的不用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不用。”
燕询静静的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阿精的眼睛轻轻瞟过桌面上的那封书信,几个宇迹跃入眼帘,他微微一惊,连忙弯下腰,轻声道“陛下早点休息。”
再没有声音传来,阿精转过身去,抬脚走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上,两旁的纱帐轻轻飘动,黑色的柱子上雕刻着五彩的祥瑞飞鸟,飞鸟的背上坐着两名女子,一人衣衫飘飘,大腹便便,显然是怀有身孕;另一人手持战斧,眉眼凌厉,竟是燕北的双神。
皇上,喝点茶吧,呀!
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的惊呼声,隐约带着几丝哭腔:“奴婢该死,把信弄湿了,奴婢该死。
没事”低沉的嗓音静静的响起:拿去扔了吧。””,住进了诸葛玥于贤阳的别院“监视不得,吃了大亏”
阿精默想着那偶然瞄到的几个字,森冷的味道从遥远的贤阳传来,一路飘进了燕北的朔方宫里。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拉开,他缓缓的走出去,夜里请冷安静,燕北的百姓们今年已经失去了欢度佳节的心情,战争、赋税、奴役、死亡、鲜血,几乎弥漫了整座高原,乌先生和秀丽将军的离去,更是让这个铁血的政权显得更加冰冷。死亡麻痹了人扪的神经,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生活着,并将曾经的那些期许和念头,深深的压抑下去。
一直走到了九重宫门外,才拿到了自已的佩剑。
门前的地面有些血腥,几具尸休随意的倒在一角宫门的侧方,身上满是枪痕,被乱枪捕了个稀巴烂。
皇宫侍卫们正在将另外两名尸首抬上小车,对着赶车的侍卫说道:“赶快拉走,待会天亮了大臣们就都来请安了。”
怎么回事?阿精同道。
是大同的余孽。”一名也曾经出身于大同的士兵毫不避讳的说道:”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波了,庄大人死后他们就越发猖獗了,明刀明枪的也敢往里冲。”
阿精缓缓皱起眉来,想必不是猖獗,而是一种绝望的自*吧。大同有资历的首领已被陛下*了个精光,几百年的老牌组织,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够真正的将他们消灭,没想到竟然终结在自己的发源地之上了。
小心防范着。”
将军放心吧。”
一名侍卫笑着说道:我们当年可是楚大人亲自调教的,有我们哥几个在,一只蚁孚也别想悄无声息的飞进去。
话刚说完,那人就顿时意识到自己谨错了话,楚乔已经叛出了燕北,怎能还称为大人呢?
将军,小的……小……”
阿精没有说话,转过身就静静的离去了,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片惨白的光。
整个燕北都在想念她,不独有那一人。
命运总是这样一往无回的,如同离弦的箭,射出去了,真的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阿精微微摇了摇头,厚重的貂裘披在肩上,温温的暖。
青海长空 第165章:庙算之高(已调整)
红叶是在黎明时分被雨声惊醒的,空旷孤寂的大殿上,她独自一人在榻上枯坐着,一身青蓝的绸缎宫装上沾着点点湿润的汗水,冷风吹来,从脊背上爬起,顺着凉浸浸的汗一点点的爬了上来。肌肤上生出一星细小的麻栗,她轻轻搓了搓,却发现指尖更是冰冷一片?
床榻的另一侧,一封洁白的信笺静静的放置着,已经有些破损,可见已被人摩挲了数次。她的眼神有些冷寂,雨拜嘀嘀嗒嗒的落下来,窗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殿上的帷幔轻轻飘起,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形势危急,贤弟有三条出路。其一,取纳兰氏而代之,废幼帝,软禁长公主,*晋江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怀宋军权。第二,求娶长公主,以摄政王之名对抗晋江王,弃东域诸省,保京畿之地。第三,求救大夏,和亲联姻,但切不可沾染大夏皇族,以防国姓有变。此人需手握兵权,年纪相当,出身于大夏世家,背景雄厚,位高权重,并且被大夏朝野所忌。一旦婚书公布,晋江王必不敢贸然发兵宋京,只待春汛一过,江泳一代发兵东域,此危必解。”
不用掌灯细看,一切早已烂熟于心。红叶静静的靠在床头,双眼如古波深井。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燕北与怀宋联姻,即可解晋江王叛乱之危,又可为燕夏之战增添砝码,一东一西夹击大夏,互为声援。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肯的,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手握兵权,年纪相当,出身于大夏世家,背景雅厚,并且为大夏朝野所忌。
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
红叶微微挑起嘴角,扯出一个淡漠的笑来。
兄长,你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大夏正与燕北开战,东北也有异族叛乱,国内党阀争权,皇室明显力不从心口怀宋和大夏多年无战事,关系比卞唐更加温和,兼且怀宋乃是商贸大国,国库富庶,大夏绝不会放弃这个笼络怀宋的天好时机。
然而,这位手掌一方重兵,兼任大夏司马高位,背有庞大家族势力,纵横青海的无冕之王,又怎会轻而易举的任人摆布?
两次燕北大战之后,天下谁人不知诸葛四少对秀丽将军的一颗痴心?
也许在一般人的眼里,会有一番江山和美人的角逐较量,会猜测诸葛玥面对这样的诱惑会作何选择。但是她却知道,这场和亲注定不会成功,不是因为她对诸葛玥的了解,而是因为她对燕询太过了解。
你怎会坐视情敌再碍怀宋助力,成为怀宋的摄政亲王?你有些种建议,想必就已经在心里确定那人不会任你摆布了吧。
这般做的结果,无非是暂时抱延怀宋战局,并且离间了诸葛玥和大夏朝野的关系,将他推上一个风口浪尖,平白得罪大夏朝野百官和怀宋群臣。不仅如此,诸葛玥若是敢公然拒婚,那么诸葛一族在怀宋的所有经济贸易必然遭到怀宋皇室的垄断和打击,这样一来,诸葛羽在家族的地位,将会一落干丈,哪怕他身为大夏唯一一位身兼长老院元老和属地藩王的实权人物,也会受到重创。
青海和大夏离心的结果,就是燕北游刃中心,对两方分兵击溃的大好时机。
这钟种的关节,她早已想通,只是却久久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兄长果然不同凡响,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就在大夏境内掀起一场瓢泼大雨,而他唯一没算到的想必就是他的玄墨贤弟,正是她怀宋长公主纳兰红叶吧。
黑暗中,她微微的眯起双眼,秀丽的眼眸中隐隐有风波流动。
所有的思绪和念头都在脑海中翻涌,她反复在想,他毕竟不知道玄墨既是红叶,如果知道,必不会将自己也当成谋算的旗子。
可是冥冥中,却也有那么一丝苦涩的难过。
毕竟,他在要求自己嫁给别人。
兄长智谋如此高绝,十二年相交,却如此粗心大意,此玄墨非彼玄墨,你竟从未看出吗”
手指蓦然用力,白皙的指尖将信笺团团紧握,一丝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
既然兄有些意,弟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真煌一下子就乱起来了,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怎么也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怀宋的和亲文书下达之后,整个皇城都在一时之间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湘。
一国公主下嫁别国臣子,这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只是,那都是在别国没有适龄皇子的情况下的权宜之计。而如今,大夏适龄未婚的皇子众多,赵彻赵晒都是青年才俊,尤其是赵飏,地位更是稳固如山,大权在握,实乃大夏第一人。
而怀宋也今时不同往日,纳兰和清年纪幼小,纳兰红叶掌权多年,名为公主,实为怀宋女皇,这个和亲的对象可不仅仅是一个和亲驸马,极有可能成为怀宋的摄政王,这样的情况下本不该引别国势力进驻,奈何怀宋内乱迭起,朝野不稳,急需外面的势力进驻威慑,如此一来,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的多了。但是,当怀宋使节在大夏朝堂之上报出诸葛玥的名字的时候,整个朝野再一次震动了。
两年前诸葛玥死讥传回,雁鸣关下夏军大败,他的名声也就此跌入谷底。不想两年之后,此人竟然于青海迅速崛起,带着赫赫重兵返回故国,一跃成为满朝文武中最有权势之人,便是赵颇,也要对他平巩三分。而如今,怀宋公主却自动送上门来,一旦诸葛玥成为怀宋长公主的驸马,那么诸葛阀的势力必将再来一次可怕的飞跃,手握本土封地、青海兵权、倾国之财,外有怀宋为助力,无人会怀疑诸葛阀不会成为下一个穆合氏,而诸葛玥,也会一跃成为大夏的第一权臣。但是,尽管有这么多可怕的后果,但是赵氏皇族却无法拒绝这个烫手的山芋。
先不说国内的经济情况和西北的战事,就看之前的几次北伐来看,明显燕北和怀宋卞唐之间,是存在某种潜在的联系的。如今秀丽军楚乔离开燕北,卞唐的关系破灭,那么怀宋呢?如果大夏再与燕北开战,怀宋会有怎样的态度?而如果怀宋的长公主嫁与诸葛玥,那么这种情况会不会得到扭转?
即便明知前面是个无法看清的迷局,大夏也不得不走进去了。毕竟,目前所担忧的一切问题在西北战事面前都不算是问题,再有一个多月,冰雪消融,燕北的大军便又要叩关了。
当天下午,皇帝的圣旨、家族的密信x还有诸葛明的私人情报消息,三路信使先后离开了真煌古都,一起向着暖水岭而去了。
赵飏坐在大厅里喝着茶,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他年轻英俊的脸颊上,看起来英姿勃勃。
十六皇子赵翔坐在一旁,正在百无聊赖的逗弄着一只会说话的鹦鹉。鸟儿上蹿下跳,不时的轻啄赵翔手心里的稻谷,却并不听话的说话,气的赵翔不时的骂它一句。
十六弟,你对这事怎么看?”
赵飏突然开口问道,赵翔也不回头,大厅里暖融融的,地上是厚厚的皮袭地毡,香炉里熏着上好的香料,十六皇子慵懒的问道哪件事啊?”
怀宋公主和亲一事。”
赵翔闻言登时转过头来,怒气冲冲的说道:“诸葛家那老四运气太好,死了一趟带回了几十万的死忠军队,如今又有这么离谱的桃花运,简直气死个人。
赵飏却并不气愤之色,不动声色的说道:“只是运气好吗?”
赵翔没有听出兄长话里的意思,沉声说道:“按理说,怀宋公主若是要和亲,理应选十四哥你的,再不济也是老七,怎么能轮到诸葛玥呢?听说青海那边都叫他青海王,照我看,再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成了怀宋的摄政王了,将来怀宋的皇帝没准就姓了诸葛,十四哥,你说这样算不算我们大夏把怀宋兼并统一了?”
赵飏扑哧一笑,说道:“这样的统一法也够窝囊的了,就怕将来的诸葛宋皇比纳兰宋皇更让人头疼。
赵翔想了想,说道:“不过我看那诸葛玥虽然阴阳怪气,但是人还不算坏,也算是忠君爱国。”
忠君爱国。赵飏斜着眼睛打量着赵翔,沉声说道你这么看他?
我曾经在尚武堂和他同宿过一段时间,此人心智坚韧,不和一般世家子弟同流,而且为人极有见解,我以为,他是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
赵飏摇头道他岂是屈居于人下之辈?不过就算他忠君爱国,忠的也不是你我这个君。
赵翔面露迷感之色,疑感的看向赵飏。
赵飏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此事绝不会这样简单,定是有高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过,
他突然冷笑一声:大家都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诸葛玥却未必如此以为,总算有人敢捣他的逆鳞了,我倒是想看看,这位青海王会时此事作何反应。”
风起青萍之末,或许一场风暴就要来了吧。
青海长空 第166章:暮暮朝朝(已修改重写)
日子似乎是偷来的。
没人的时候,楚乔总是会不时的走神,她静静的看着太阳东井又西落,夜晚一次次的降临,新年来了,新年又去了,时间从指间悄悄的流淌而去,甚至看得到涌动的脉络,像是清澈的水。
开始时的激动渐渐退却了,生活重新开始转动,她看着天空,鸟儿扑朔朔的由北飞来,翅膀穿梭过高远的天空,坑蜒的滑过或青或白的痕迹,她想,它们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她住进了诸葛玥于贤阳的别院,没有什么借。和理由,诸葛玥只是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过年,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真是很扑素的一个新年。
没有奢靡的宫廷歌舞,没有婉转的伶人长调,没有锦绣的珍馐美食,可是却有一份难得的安静,一份心里的真正平和。
这几天她和诸葛玥去了很多地方,走过幽长冷寂的小巷子,走过古老破旧的矮庙宇,吃过街边的小吃,一起进了人挤人的庙会,还在新年的晚上一起放了很长时间的炮竹。
那些炮竹声噼啪作响,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满眼的烟火灯火,
一种久违了的快乐静静的将她包围,周遭灯火阑珊,他站在人前,为她挡住拥挤的人潮,偶尔会皱着眉回头来呵斥她,像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烟火在他头顶的天空绽放,姹紫嫣红的,余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很漂亮。
走的,是很漂亮。
楚乔词穷的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她所看到的一切,她似乎突然被风从战场卷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看到了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湖水,快乐的人群,还有卸去了一切挣扎和防备的诸葛玥,这个曾经对着她横眉竖目,对着她拨刀相向,对着她屡施援手,为了她险赴黄泉的男人,他此刻活着站在她的面前,皱着眉朗斥她像个土包子,她突然觉得,时间是她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珍贵。
世界都是火村银花的,她的眼睛,却只装得下一个人。
像是深沉的海水,在冰封之后从心底涌出来,温暖着她冷却的四肢和麻木的大脑。
生命在绝路开出了徇烂的花朵,五彩缤纷的开在腐朽的树木上,她站在黄泉的彼岸遥遥的看着,她想,或许,那就是一种叫做新生的东西。
虽然,即便是眼睁睁的看着,也觉得离得那么远。
房门半敞,他站在院子里,蓝紫色的衣衫上绣着大朵锦绣的金锦花,月亮的光华照在他的身上,有明晃晃的光华。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许久都没有开口。
月色有些凄迷,隔了凡条街的广场上还有热闹的锣鼓声不断的传来,乒乒乓乓,那么喜庆,即便看不见,楚乔还是可以想象的出那些普通百姓们开心舞蹈的样子。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却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他开口说道睡觉去吧。”
楚乔点了点头,很平静的微微一笑:你也是。”
房门一点点关上,连蒂着将外面的月光也阻挡在外,一道、一线、一……终于,归于黑暗。
她站在门口,手指按着门扉,外面的人久久的没有离去,风有些凉,呜呜的吹,窗外树影晃动,狰狞的在窗子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更漏里的时间一点点的逝去,终于,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很慢,却还是渐渐的远了,越来越远。
窗外的风突然就大了,连门都挡不住,顺着门缝冷冷的吹进来,楚乔将头抵在门扉上,黑暗中,她缓缓的闭上眼睛。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月七刚刚收到了小非的家书,如今已经贵为将军的年轻侍卫满脸含笑,乐呵呵的将信件放在袖里
月七心情很好的站在门外,见了主子也难掩脸上的喜气。
小非来信了?”
恩”月七呵呵一笑,说道:“海儿满月了。”
多年的并肩作战诸葛用和月七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已和兄弟相差无几,想起临走前小非刚刚又为月七诞下麟儿,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等我回去为你儿子准备一份大礼。”
月七笑着说道:“多谢少爷。”
墨儿可好?
好。”
月七清脆的答道,那个当初被诸葛玥带回去的欧阳墨现在由小非抚养,对于这样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来说,也许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跟着白夫子学针炎呢,天赋极高。
主人“方褚由外面走进来,月七外出领兵之后,方褚就成为了诸葛玥的贴身侍卫。他出身青海,父母都是祖辈上犯了错被贬出西蒙的罪人,被诸葛玥收服之后一路跟回了大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性格坚韧,绝不是一般的平庸之辈,就连月七也时他另眼相看。
枫将军来信了。”
信件上火漆完好,诸葛用面不改色的看完,随后交给月七,待他看完沉声说道你怎么看?”
赵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一旦七殿下回国和少爷联手,他这两年来建立的势力就会松动,魏光已然垂垂老矣,魏舒晔却是个另有心思的,他不能不防着。”诸葛玥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此人最识时务,心生七窍,奈何也被蒙了心,这个时候还做这样的打算。”
我们该怎么办?”
照原计划行事,吩咐计杨多留点心,这个时候他翻不起什么浪,与其担心他,不如多费点神看着燕北的动向。”
月七点了点头,诸葛玥又问道:可渡的事进展如何?”
少爷放心,所有辰玥的生意都在紧急运转,昭明公和梁先生已经暗中招募了大批各行各业的人才,卞唐大皇对我们所托之事很上心,亲自派了孙大人协助,况且今年粮食大丰收,也不必再依附内陆了。”诸葛玥点了点头‘家里还好吧?”
青海如今主事的人是方光潜,方光潜是方褚的亲叔叔,也是诸葛玥在青海的部下,方褚面无表情的接。道:“叔叔昨天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大家都在等着主人回去。”
恩。”诸葛玥默默点头,说道:“告诉大家加快手脚,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旦这边的事一了,我们就回去。”
方褚点头,垂首就退了下去。见方褚走了,月七才微微皱眉说道:少爷,属下不明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月色清幽,将皎洁的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肩上,男子的面色带着几分清冷,双目狭长,却再无年少时飞扬,沉如古井微波,淡定润和。
你是想说,为何不趁着大夏内乱,门阀疲惫,外有强敌的大好时机揭竿而起,控制家族,再取赵氏而代之,对吗?”
月七一惊,顿时跪在地上,却直言不讳的说道:属下大胆,但是属下的确是这样想的。大夏对我们不仁,家族也对我们不义,少爷两年来受尽屈辱,为何要在此时对他扪施予援手?大不了我们就回青海去,反正姑娘现在在这,咱们也不怕他们的威胁,青海地大物博,即便是西蒙一统,我们也未必怕了他们。”
月七说完之后,却久久没听到诸葛坍的声音,他大着胆手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举头望天,原本清俊的脸上已然覆上一层疲劳的暗影,双眉间的纵纹深深蹙起,满是岁月的沧桑。
月七,家族再不好,总是你我少时安身立命的所在,大夏再不好,总是我们的故土,如今故国内忧外患,强虏虎视,你我如何忍心在满目疮痍的国土上再燃起一方狼烟?”
月七闻言,顿时愣住了,却听诸葛玥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彻于我,绝不是滴水之恩。”诸葛玥说完就离去了,唯刺月七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思索着诸葛玥的那一番话。
他不知道心底是何感觉,潜意识里他知道少爷是对的,可是想起这两年来的遭遇,一股悲愤不平之气又郁结于胸无法排遣。难道少爷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诸葛玥当然是在乎的。
漆黑的卧房之内,响起了短促的轻笑。如何能不在乎,那幼时如畜生土狗般在家族求存的日子?如何能不在乎,一次次满心远志,却终被打击溃败的沮丧门又如何能不在乎,九死一生的逃回之时,迎面而来的口水和耻辱?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他不愿再去想刚刚的感受,月七吐口而出的那番话又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怎样激烈的巨浪。
男儿到死心如铁,一生奔波,所求到底为何?难道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出人头地。不是一朝登上万盛之尊,呼云唤雨,一呼百应”
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无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永远也戒不掉的大麻
当他于那样的绝地死里逃生之后,迎面而来的没有一丝温情,他声名狼藉,被家国抛弃,转瞬间成为了大夏的公敌。他不是圣人,心中怎会无恨?
或许真如楚乔在坟前所说一样,在看到大夏在燕北的攻势下屡战屡败的时候,他的心底也会莫名的升出一丝快慰。在大夏内部腐朽,越发出现溃乱之势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挥军东进,取大夏而代之,以强硬的武力来一雪前耻,俯视那些曾经狠狠踩在他头顶的肮脏嘴脸。
可是真要走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却退却了。
青海平原上那些尚还吃不饱穿不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他,那些在他无路可去慷慨收留了他的人们,还在等着他带给他们一个不用死人的冬天。
是的,他无法去和月七说,无法去和那些一直追随自己的部下们说,他们定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他少爷,难道你要为了几个青海的土包子放弃夺取繁华的西蒙?
是啊,不过是一些祖祖辈辈跛涉在牢囚之地的死囚后代,不过是一些不通圣人教化的土包子,若是在曾经,他也会这样想。并且嗤之以鼻的不屑冷哼,大爻夫有所取舍,当志存高远,而不是做妇人之态的悲切踟蹰。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他,当他生命狼藉的被天下摒弃的时候,有人为他打开了一扇温暖的门,尽管门扉破日,房子漏雨,可是他却是坐在那里,喝下了生平最温暖的一口粥。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楚乔,理解了那个总是一脸坚韧叫他等着瞧的少女。
他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她,不会明白那种创造和守护的乐超,他惊奇的发现,那种喜忧,竟是接毫不弱于征服和摧毁的。
至亍大复,至于恩仇,至于争霸西蒙,”
他缓缓闭上眼睛,自己跟自己说,我分得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他还需要去争,去周旋,用自已的能力去维护去拼抢,他还是要同朝野上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博弈谋算,还是要在战场上和政见不同的人兵戎相向。
纵然他志不在夺取大夏,但却不愿坐视它衰败沦陷在别人之手。
况且,如今的他,也已然无法退却了,当他带兵*出翠微关的时候,当他接任大夏兵部司马的时候,在他一力阻挡了大夏对卞唐之战的时候,一切就已成定局。
他想起当年穷途末路之下,他和赵彻在东胡寒地上发下的誓言,眼角微微升起一丝冷冽的锋芒。
这时,一双平静的眼睛突然透过溘黑的雾霭看了过来,那目光那样温和,可是却隐隐透出一佳无法掩饰的悲伤口
他静静的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洁白的杯壁。
他微微笑起来,笑容苦涩,像是冰冷的雪。
一切开始在结束之后,他们总是这样,不合时宜的相遇,不合时宜的离开,命运推着他们在走一各看不见归路的小径,跌跌撞撞,一路擦肩。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清冷的洒在他的身上。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艰辛,他有时候也会做着这样的梦,英雄百战而归,立下了赫赫战功,然后将一切捧到喜欢的人的面前,挥斥方道的说:给,都是你的!
但是,终究只能是一个梦罢……
他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温和的笑起来。
青海长空 第167章:南北背驰(已修改重写)
那一晚,诸葛玥睡的很晚,天将亮的时候,他疲累的靠在软榻上,神智轻飘飘的走远,依稀中,仿若又回到了梦魇中,看到一些已然忘却的东西。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无数的光影在身边流转冷水刺骨,他好似全身都被冻结了。
一只死青的手抓着他,拼命的带着他往前游,猩红的血涌出来,在冰水中晕散开来。
月九的眼眶通红,拉着他奋力的划水,阳光透过冰层洒进来,是昏暗幽幽的光,他隐约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声响,那般大,透过水流震荡着他的耳鼓,排山倒海,异常清晰:
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知道,他们以为他死了,那是燕北的战士在对着燕询叩拜。
那声音如同潮水一般越来越高,除了那个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一败涂地的输给了别人,从小到大,他从未输的这样凄惨,现在,他恐怕就要将命也搭在这了。
声音渐渐远了,他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温度,血好像要流尽了,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猛的传至耳中。他抬头看去,却是月九在奋力的往上撞,用他的头,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上面的冰层。
砰!砰!砰!”
声音如月雷,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口,鲜血顺着年轻侍卫的脸颊流了下来,可是很快就融散在水中了。
月九的脸比雪还白,嘴唇没有一点颜色,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他用力的出水,手脚都僵硬了,可是却还在不停的重复那个动作,那般有力,一下,又一下,又一下”,”砰砰砰
那一刻,好似层层乌云上被打开了一个缺。”一道亮丽的阳光刺入了他的心底,他后然间苏醒了,那是他的部下,从四岁起就进了他的家门,一直以来,他们为他赴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那一刻,他却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女孩子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女子容颜清丽,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沉声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砰”的一声,一捧鲜血突然飞溅,即便是在水中,他仍旧可以感受的到那股滚烫的血腥味。他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气,顿时游上去,推开满头鲜血的月九,手握着楚乔的匕首,一下一下用力的刎着。
我不能死!他在低声的对自己说。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肺好像要炸了,身体已然冻僵了,伤口狰狞的翻卷着血肉,他却仍旧机械的在为生存而奋斗着。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砰!冰层整块碎裂,巨大的浮力顿时将他整个人拖上去,阳光刺眼,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恨不得将肺都掏出来。
月九!”他大声的喊:我们有救了!”他左右观望,不见月九的身影,一头又潜入水中,越来越深,终于在湖底找到了月九的尸体。年轻的剑客周身是伤,一张脸铁青一片,眼睛瞪得很大,头发散乱,上面全是血污。他费力的将月九拖上去,然后用力的压着侍卫的胸口,为他搓脸槎手,大声喊道:“醒醒!我命令你!醒过来!”诸葛玥的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般放肆的哭过,可是那一天,他却为一个家奴哭了,在苍茫的旷野上,他哭的像走一只狼。
三天之后,他终于遇见了大难不死的月七。
忠心耿耿的侍卫带着潜伏在燕北的残余月卫已经在赤水附近找了他三天,因为下湖寻找而被冻死的侍卫已经多达二十多人了。
然后,他们将垂死的他送上了卧龙山,半年过后,他终于大好,却等来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前程。
那一天早上,他面对着月七等人递回来的情报枯坐了许久,从太阳初升到太阳落下,老师走进来,看着他面前悬挂着的那张西蒙地目,淡淡的问,你要往哪去?”
很多年不曾这样了,他抬起头来,茫然的说:,老师,我无路可走了。
须发花白的老人慈祥一笑,然后伸出修长的手一掌击碎了地图上的西蒙大陆,静静说道:既然无路,就自己开辟一条路吧。”
他疑感的望去,大夏、燕北、卞唐、怀宋,全都在老师的这一掌下被震的粉碎,地图成了一张空空的大洞,只剩下塞外的犬戎,东南的海域,还有西方的一片苍茫。
孩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这张地图只能画这么大呢。
第二天一早,他又接到一个诮息,蒙枫终于在上个月受到了大理院的审理,如今罪名敲定,已被发配青海流放,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翠微关了。
岁月的光影在前路化作一片奢靡,那些黑暗冰冷的日子,他手中的弯刀不停的挥出,发出强悍而凌厉的弧光,朝着命运的咽喉,一次一次顽强的奋争着,温热的血霍盖住他的眼睛,他却从那浓稠的鲜血中看到了生命的真谛”,第二天一早,突然有真煌的驿马冲进了诸葛玥的别院,讥兵的脸上满是奔波的风尘,唇皮干裂,披风抖一抖,都是满满的黄沙。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楚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她静静的站起身来,离开了饭厅。
半个时辰之后,诸葛玥就要离开了。
楚乔一路送他到了北城门外的驿道上,天有些凉,楚乔穿了一件青色的披风,一困白色的隶毛簇拥着她光洁白皙的脸旁,看起来干净素雅,很漂亮
到了十里亭,月七等人识趣的退开,只刺下他们两个人。诸葛玥一言不发的下了马,楚乔跟在后面,长亭外长满篙草,柱子都落了漆,牌匾也歪歪的,看起来凄凉败落。
我要走了。
诸葛玥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语气很淡的说道。
哦。”楚乔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诸葛玥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们似乎总是这样,最开始重逢的那“激动退却之后,就变得越发的疏远和冷淡,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一样,只能说着一些很无用的场面话。
我走了之后,你要去哪?”
我吗?可能,先要去卞唐一趟吧。”
然后呢。”
然后?”楚乔眉梢轻蹙,想了很久,才突然笑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四处走走看,哪里的东西好吃,哪里的风景好看,就停下来住一段时间,谁知道呢。”
一阵风吹来,叮铃铃的一声脆响,楚乔和诸葛玥同时抬头看去,只见这样破旧的亭子上竟然还挂了一串风铃,常年被风吹雨打,已然褪了色,可是声音还是清脆悦耳的,风过处,便是一串铃声。
你,会去燕北吗?”
楚乔静静的笑:“那个地方我住了好多年了,该看的风景都看的差不多了,况且我现在身体也不好了,可能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就连大夏真煌,可能都不敢去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一些早就盘嚣在心间的话再也吐不出口。
这些如海上繁花般的日子,终究是一场梦幻般的海市蜃楼,时间过了,就要破碎了。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就连此刻站在这里,都是一种强求的无奈。一切都是注定的如同手中细沙,越是努力的想要握紧,失去的越快。
他举足就要往外走,面色仍旧是一贯的孤傲清冷,话都不再愿意多说一句。
诸葛玥!”女子急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她的手那么小,冰凉凉的,使劲的抓住他的衣角,很是熟悉的圆执劲。
谢谢你”
她小声的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噎,却仍旧连贯。
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对你说了,老天保佑,你总箕平安无事。
楚乔嘴角微微轻笑:“诸葛玥,我一生多鞋绊,坎珂而行,我做了很多事,走了很多路,有些对了,有些错了,可是我却从来不后悔,我看得清自已的心,不亏欠任何人。可是唯有你,我欠了你太多,无法偿还。如今你平安归来,我本该跟随在你左右,用一生去还你的恩情,但是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经历了种种,我已没有勇气再涉足其中了。燕北一役,秀丽将军已死,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梦想的普通女人,我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能力了。”
风铃仍旧叮叮当当的响在耳际,时间在这一刿凝固静止,宿命的轮回像是一张嘲笑的脸,冷笑着看着下届世人的无能为力。
楚乔突然张开手臂,从背后靠近,手指穿过男人的臂弯,雪白的肌肤滑过他身上柔软的绸缎,金线的刺绣摩挲着她白皙的手腕,风很静,她的手一点点的合拢,在身前收紧,然后碎步上前,脸颊缓缓的贴上他的背。
一滴眼泪从眼角蜿蜒而下,落在他藏青色的衣衫上,打出一个湿润的图纹。
诸葛玥,对不起。”
那声音那般低,像是呼号北风中低声哭泣的孩子。
天上突然飘起一阵清雪,还没落地,就已然融化了,可是落在他们的肩上,却静静的堆积起来。
肌肤相靠,呼吸可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他,岁月如流水般从他们之间流去,那么多的画面静静走来,又静静的消失,命运在一开始就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经过了多少波折,才走到了今日的这个距离,岁月的尘埃覆盖上他们的脸,血雨腥风已然离去,可是却仍有宿命的枷锁锁在他们的身上。
天空上飞过苍白的鸟,翅膀扫过天际尽头,排成长排,一路蜿蜒南飞,渐渐远了,再也看不到一缘飞过的痕迹。
拥抱终于放开,楚乔的手,一点点的抽回来,他的衣衫很凉,凉透了她的手指,他的背脊仍旧笔直,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将他打败,他仍旧是如此英俊挺拨,背影透着森冷的气息,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前部冻结。
双臂间突然就空了,楚乔抿了抿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保重。”
呼的一声,远处突然刮起一阵风来,风铃乱摇,叮叮当当的热闹。
诸葛玥抬步走出十里亭,名贵的靴子踩在枯黄的篙草上,草屑被折断,软软的趴在地上,被风一吹,就断了根。
他跃上马背,月卫们扬起鞭子,呵斥战马的声音传来,马蹄飞起,踏碎了驿道的宁静,长长的披风招展而起,像是一面面战旗,向着充满喧嚣和挑战的北方,呼啸而去。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仍旧是那样的英俊和骄傲,背影挺拨笔直,坐在马背上,青裘锦绣,黑发如墨,穿梭进冷冷的风中,渐行渐远,一路驰骋,终究隐没在滚滚黄沙中,再也看不见影子。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路的尽头是一片白茫茫的枫渺,两旁的枯萃被风卷起来,在地上打着旋,也不知道要被吹到哪里。
楚乔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燕北高原上,她和秀丽军被程远陷害,落入大夏的包围圈。
那个晚上,她也曾这样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那一次,他也没有回头,可是却走的很慢,牵着马,穿着厚重的大裘,天土飘着大雪,落在自己的睫毛土,天气那般冷,冷得人想哭。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太阳穿破的晨雾,渐渐升起来,有乡下的货郎和赶集的行人不断的经过,吆喝着长长的调子,贩卖着各种讨喜的小物件。
渐渐的,太阳升到了正中,有一队队的人马经过,有出门求神拜佛的官家小姐的车驾,有走江湖的行走镖师,还有武侠小说中时常会看见的白衣侠客,看到站在亭子里的她,甚至还有上来打招呼来一段江湖上的风流韵事。
可是她却全都看不见了,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周遭越来越喧哗,又越来越冷寂。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清冷的月亮像是一弯银钩,宛若母亲慈悲的脸。
天地间萧索空荡,只利下她一人,她的手脚都已经麻木了,天色越来越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一汪清辉抚在篙草上,惨白一片,什么归程和前路,都消失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摇了摇僵硬的脖颈,满腔的辛苦都化作一声叹息,却没有发出,只是在心里,沉沉的咽下去。
微风吹过荒野,革浪发出簌簌的声响,她的心那般空旷,很多如烟往事从脑海中击过,一切都离她远了,只剩下一片白地,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切都是迷蒙萧索的,如风过指尖,抓不住,都是徒劳。
冥冥中,她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的话语。
敏锐,你那么多男人,到底看上哪一个了?”
敏锐正在修指甲,闻言微微一桃眉梢:“我?我哪知道,再说他们哪一个配得上我?”
小诗,你呢?这辈子就跟你那个博士后混了吗?”
小诗端上来她亲手做的晚饭,温和的一笑,很是甜蜜的说:是呀。”
你小心点,你供他上学读书,小心他将来出息了踹了你!”
不会吧“小诗犹豫的看向猫儿:那你呢?要是你将来喜欢的人踹了你,你怎么办?
他敢?”猫儿站在沙发上,很是挥斥方道的怒声哼哼道:他要是敢我就阉了他,然后暴了那个狐狸精。”
敏锐不屑的冷哼:就凭你?你能暴了谁?
瞧不起我?今晚就把你卖到妓院去。”
好啊”敏锐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我正想去阿姆斯特丹考个职业证件呢,你得先说服我家老爷子。”
楚乔呢”,小诗用叉子叉着一块新出炉的小面包就靠过来,用肩头顶了她一下,笑眯眯的问道
楚乔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
她当时正在整理下一次任务的行动资料,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猫儿一口抢下小诗又子上的蛋糕,嘟嘟囔嚏的说:“不许敷衍了事啊,跟我们打官腔?哼哼!”
我”,楚乔默想了一会,随即温和的笑起来:我也许,会对他很好吧。”
有多好?”
外面一片漆黑,年轻的楚乔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歪着头想了一会,很久之后才轻声说:
很好很好。
很好很妤,”
转过身,拉住马缰。
马儿温顺的探过头来,轻轻的擦过楚乔的脸颊,很是心疼担忧的看着她
呵呵。”
楚乔感觉有些痒,这是流星,已被诸葛玥养了很多年,如今归还给她,还是一样的亲近。
她伸手去推它,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她轻声说:流星,别闹。”
然而探手间,手背却不小心擦过了自己的脸乳,竟然已是被风吹伤,满脸泪痕。
她突然有些愣了,她转头向流星看去。马儿使劲的向北方转身,对着她打着响鼻,似乎想要带着她去追什么人。
好流星。”
她温柔的摸着它的头,脸贴着它的脖顾,马儿已经有些老了,就如她的心一样,已是千疮百孔,满满伤痕。
我们走吧。”
她直起身子,拉着马儿,向着南方默默的行走。
月亮照在她的身上,在惨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夜宿的寒鸦被惊起,扑朔朔的飞过驿道,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凝成一个苍白的影子。
青海长空 第168章:风起青萍(已修改)
或许任何风暴的来临,都会以一种异常宁静的方式为开端。
正月初七,新年州刚离去,整个真煌城还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之中。一场大雪将城池装点的银装京裹,万里冰封之下,只见一队人马迅速的奔进城门,戒备森严的城防看守时着队伍遥遥敬着军礼,直到马蹄消失在长衙的尽头。诸葛玥由后门进府,所有前来探听消息的人一律挡驾,青山院的奴才们提前很多天就做好了准备,诸葛玥面不改色的跨进院子,将背后的大裘扯下扔到寰儿的手中,沉声说道:“人呢?”
在里面,已经等候少爷多时了。”房门被推开,有土好的檀香味飘散而出,一身墨袍的男子长身而立,相貌俊朗,轮廓坚韧,眼神如同锐利的刀剑,威势内敛,却又不失雍容之气度
两人目光交汇,微微顿足,诸葛明向来淡漠如冰霜的嘴角突然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上前一步,两人互相拍了一下时方的肩膀,那般用力,然后,来了一个男人间的拥抱。
路上还顺利吧”,诸葛玥卸下腰间宝剑,坐在椅子上,就着男子的茶杯就喝了一口,开口问道。
赵彻一笑,多年的边关历练,几度落魄的起起伏伏,已让他生出几分落拓的潇洒,气质沉稳,眼神深邃,再不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帝国皇子了。
还好,就是不太适应真惶的脂粉气了,刚刚经过拾花坊的时候,连打了几个喷嚏。”诸葛玥洒然笑道“这话也就是我听,换了别人,想是要狠狠的揍你一顿。”
赵彻一把抢回自己的茶杯,斜着眼睛打量他,淡淡说道:“都这个时候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看来你是真不把燕北那位这次的手段放在心上啊。”诸葛玥正在喝茶,微微一挑眉:你也觉得是那边在搞事?”
很明显。”
赵彻冷笑道:“第一次北伐,怀宋就在秘密支接燕北粮草军需,借助卞唐的南疆水路,由西北绕道而行。第二次北伐,怀宋又屡次配合燕北在我国东部搞军事演习,吸可我们的注意。燕北和怀宋绝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只是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能说得动纳兰长公主出面配合燕北演这出双簧。”
无需知道是什么人,只要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也就好办了。”诸葛玥淡淡说道,似乎不是很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一样,他转过头来问道“东北那边近况如何,你筹备的怎么样了?”说道东北的局势,赵彻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骄傲的神色,他凌然说道,你不必担心,东北现在在我管辖之内是铁板一块,柔兰商道已经开通,西域胡俄一代,沃野万里,良田无数,百姓扑实,民风彪悍。我们已经秘密修建两年,如今东胡大片土地都归我统领,有你的商贸支持,已初具繁华之气,相信再有个三五年之功,东胡一代,将不逊色于我大夏本土。”
你偷偷转移百姓,上面没发现吗?
多亏了魏舒晔,他一直在朝野上为我周旋。在加上东胡实在太过于遥远,又有白仓山做屏障,那里的百姓本就是各族杂居,是以一直也没有引起上面的重视。”诸葛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就好。”
赵彻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颇有些沦桑之气,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对东胡也算是尽心尽力,若是有时间,不妨前去看看,你和阿柔,也好久没见了。”诸葛玥闻言嘴角也带上几丝笑意,打趣他道:“那就要看你的功力行不行了,若是她见了我还喊打喊*,找我报仇,那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赵彻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作恶多端,活该有些报应。”
炭火噼啪,房间里一派暖容,时间如流水倾泻,两年时光飞速而过,曾经一无所有、受尽世人白眼冷落的两人再一次聚在此地,不由得生出一种浮生若梦的感慨。
当年赵飏北伐失利,赵齐惨死,诸葛用和赵彻在帝国军威颓废的时候毅然被抛上战场,带着刚刚大败而归的残兵败将,一路赶往雁鸣关,进行第二次北伐反击。
一年的时间,让他们从互相看不顺眼终日只知道勾心斗角的政治死敌,渐渐发展成肝胆相照亲密无间的同盟战友,一场又一场血林淋的战役,浇灌了男人们之间坚固如钢铁般的友谊,也最终锻造出了西蒙大陆上最最坚固的利益同盟。饱经仕途起伏的两人轻而易举的达成了共识,从一开始的试探、揣测、防备,渐渐到惊讶、欣赏、信任,这中间走过了太多的腥风血雨,也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与共。
直到诸葛玥败走悦贡,生死不明,赵彻被削了兵权押回真煌,他们之间才暂时断了联系。
回到真煌后的赵彻并没有立列和诸葛刖洗清关系,反而一力主持自己的人马在燕北进行地毯式的搜救行动,并且极力在相野上为他正名,挽回声誉。然而这一切,终究还走激怒了满朝又武,在整个朝野上下一致痛打落水狗的情况下,赵彻也惨遭波及,被发配东北苦寒贫瘠之地,镇守边疆。
转瞬即逝的冷暖人情,再一次让赵彻看清了大夏这座腐朽王朝下掩盖着的肮脏嘴脸。父母兄弟,无一不可以将他背弃*害,他心灰意冷的上了路,却在将要到达目的地之时,遇到了万里迢迢追赶而来的诸葛玥。
两个同样失去一切的贵族公子,在北风呼号的冰天雪地之中,发下了曲线救国的誓言宏愿。就此,他们一北一西,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积极奔走,互为声援,为骨子里对故国的热血而奋斗拼担。然而赵彻却知道,诸葛玥之所以会这样一直支持大夏,屡次在燕北和大夏的战役中帮助大夏渡过难关,主要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恩情。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哪怕受过别人一点小小的恩惠,也会记在心间
皇上的病如何了?”赵彻眼梢不由得轻轻一挑,淡淡说道:“病入膏肓,想来撑不久了。”诸葛玥微微皱眉,沉声说道:‘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赵彻点了点头,随即轻笑道不过也说不准,很多年前就有太医说过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活的比谁都长久,万盛之君,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诸葛玥转过头来,皱眉说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算了,我和他怕是只有父子之份,君臣之情,当初若不是魏舒烨求情,可能我连被发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在九幽台上被处斩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假惺惺的做担忧状,实在是令人恶心。
两年的寨外风沙,让赵彻的身上多了几分军人的磊落,他看着诸葛玥静静道:“你呢,此次这件事,准备怎么应对?”诸葛玥抬眼看他,你说呢?”
要我说,你莫不如就直接答应了那个怀宋公主,看看他们如何反应,他们不是料定了你会拒婚吗,就偏不如他们的心愿。”诸葛玥微微皱起眉来,这的确是最好的以不变应万变之法,但是,他唇角微微一笑,神色淡淡的,却并没有接话。
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的恐怕就是你这样的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吗?”诸葛玥避而不答,说道也并非只此一个途径,他们既然要玩,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正好吸了注意,给你制造一个机会。”赵彻沉声道:他们此次来势汹汹,你有空子可钻吗?
没有空子吗?”诸葛玥嘴角牵起,冷冷笑道“那就制造一个空子出耗,赵彻点了点头,呼啦一声站起身来,手握剑柄,一身墨色长袍带着极大的压力和威势,他语调低沉的缓缓说道: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毫无意义,最终,还是要靠利刿来说话。老四,我们不是以前了,若是事不可为,不必忍耐,亮出实力来,无人敢勉强你。”诸葛玥笑道:说的我好像是被人逼迫的柔弱女子一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此次这般不管不顾的进城,要小心行藏。”赵彻道:“我怎么都要来见你一面的。”
门外有人小心的敲门,月七在外沉声说道:“少爷,老爷知道你回来了,宫里也派人来招你入宫。”赵彻拿起大裘穿在身上,黑色的风帽一带,完全看不到脸容,沉声说道:“我该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你也是,从密道走,万事保重。”
两人点了点头,赵彻一把拉开门,就在寰儿等几人的陪同下,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少爷。”
月七走进来,只见诸葛玥站在房间里,身形修长,面色沉静,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朋友的感觉,果然是好的。诸葛玥为人孤僻,就连和家族兄弟之间,也没什么感情。如今真煌戒备如何森严,这样的情况下赵彻还能冒险来见他一面,这一点,不能不让他感动。
少爷?时间不早了。”
月七提醒道。诸葛玥朗然一笑,沉声说道:,备车。”
月七顿时一愣:“少爷要去哪?
上朝。”
上朝?”月七愣愣的问道:少爷面圣不需要沐浴更衣吗?再说,少爷是司马,武将是不能坐车的,应该骑马啊。”诸葛玥垂下头来,冷冽的寒芒从他修长的双眼里缓缓而出,他不屑的淡淡说道,我不光是大夏的司马武将,更是手握五十万兵马的青海藩王,这一点,我想他们已经快要忘了。”
太阳刺破天上的层云,诸葛玥大步走出房门,方褚跟在后面将鸟金大裘披在他的肩上,诸葛大宅里外十八道门同时打开,光芒遍洒,诸葛玥面如冠玉,双唇殷红,背脊挺拨的走出诸葛家的大门口一众聚在门口的官员见他出来,立刻蜂拥上前,却被月卫架开,隔离在诸葛玥身侧的一丈之外。诸葛玥目不斜视,踩在上马石上登上富丽堂皇的八骑马车,静静说道走。
少爷要去哪?”
车夫转头问道。
方褚面沉如水,声音平静的代为回道:“圣金宫。”冷风吹进车内,诸葛玥面色沉静,缓缓的靠在软椅上。
他从来不缺乏将水搅浑的本事,既然如此,就让这局势更加扑朔迷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谁也别想隔岸观火。
青海长空 第169章:伊人远去(已修改重写)
夜色降临,外面的宴席还未撤去,里面的大宴又铺张开来。即便卞唐温暖,但是正月寒冬,仍不免有几分冷意,夜风吹来,即便是披着斗篷,也感到一拜缘的寒气从脚下龚上来,冷的人脊推发寒门
晌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直到傍晚才止歇,越发给这溘黑的夜增添了几分寒意。
然而华服云鬓的夫人们却仍日坦然露出堆霜彻雪的胸口,媚眼如丝,玉,臂纵横,偶尔有大胆的夫人走上前来敬酒,一不小心,还会露出一小截光滑玲珑的小腿。
李策喝了计多酒,眯着眼睛靠在软椅上,柔福殿殿门大开,眼前是一片锦绣的璀璨宫灯,画舫载着吹拉弹奏的乐师在湖心游荡,软绵奢靡的曲调顺着夜里冷冷的风一路吹进大殿里来。
如水蛇般摇曳的腰肢在眼前灵活的舞动,一双修长的双腿不时的舞出缠绵挑逗的舞步,蜜色的肌肤上沾着点点汗水,一名大胆的舞姬轻轻一个旋转,顺势就躺入李策的怀中,眼梢微挑,以金粉顺着眼角向上描绘出盘旋的云纹,双唇丰满,脖颈修长,浑圆的酥胸裹在单薄的布料之下,透过那一丝丝布帛,甚至可以看得到里面的粉嫩。
舞姬端起一杯色泽醇艳的葡萄美酒,雪白的皓臂高高举起,然后手腕一翻,顿时倾泻而出口顺着她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一路滑下,流进那腻人的两座雪丘之中。
皇上,您醉了吗?”
果然是难得的尤物,朱唇轻启,声音缠绵,舞姬柔若无骨的以裸露的香肩在李策的胸口轻轻一蹭,就顺着他微敞的衣襟滑进去,一只白嫩的小手一路往下,却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眼梢轻挑,挑衅的望着他。
这是这一年来在金吾宫内圣宠不衰的子茗大人,李策为人风流,很少宠爱一名女子长达一月而这位落魄贵族出身的子茗夫人却盛宠长达一年,可见其定有独特的魅力所在。
李策微醉的眼睛淡淡的看下去,一身华丽的蓝紫色锦袍,领。处带着一各墨黑色的貂毛,衣领微敞,霹出一道蜿蜒的缝隙,男人健美的休魄在迷乱的灯火下显得有几分诱感,他习惯性的眯起双眼,眉心处有一丝玩味的轻蹙,静静的流光在眼眸深处涌动,像是一只正在思考的狐狸。
殿上的几名年轻舞姬仍日激烈的舞动着,她们跳着东胡的旋舞,大胆豪放,只在身上批了件轻纱,私处涟制几块极小的皮子,乳臀款摆,香汗淋漓
皇上,你已经有半个月没进柔福殿了,这么快,就将奴家忘了吗?”
子茗夫人轻轻靠上来,眼波如水,柔柔的盯着李策,像是一只腻人的妖精。
李策的眼睛是醉的,似乎连手脚也醉了,可是眉心却总有一汪清醒在停住着。
女子猩红的指甲从他的小腹处爬起,一路蜿蜒轻揉在他的眉心,吐气如兰的伏在他的耳边,语调绵长的说道,皇上不开心,是因为谁呢?”
李策嘴角一牵,静静的笑起来,一手揽过她的纤腰,指腹抚摸着那醉人的滑腻,轻笑道:你这个小妖精。”
皇上今晚还会不会这样根心,让茗儿独守空闺呢?”
李策的神色瞬时间出现两丝比惚,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静静的浮现,他惧恼的皱起眉来,心境竟然维持不了一贯的平和。
已经疯了半月了,还要继续发疯吗。
他转头看向子茗夫人娇媚的脸孔,一缘浊气从心底升起,似乎将什么东西压抑下去了,似是苦涩,又似是渴望,心里再没有没有什么喜怒和开怀,只是邪魅的一笑,恢复了他一贯的常态,轻笑道“朕何时不是恰花惜玉的?”
皇上。”
一声平静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李策抬起头来,就见铁由站在门外,他笑着括呼他一声,一身皮铠甲胄的护卫统领扶刮上殿,也不顾周国众女人的表情,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说道:“皇上,楚姑娘回来了。”
李策一愣,面上不动声色,可是杯中的美酒却轻轻一晃,险此泼洒而出
远处的响起了伶人的歌声,调子绵长的,像是一曲悠扬的歌。湖上的风凉凉的,带着几丝袅袅的香气,李策身形修长,墨发浓密,站在辉煌的灯火里俊朗异常。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现在在何处?”
已然回了宓特居。”
走。”
李策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铁由一愣,连忙同道:皇上要去哪?
宓荷居。”
远远的,李策的声音飘散在金粉奢靡的夜色之中,铁由连忙带着侍卫们跟了上去。
子茗夫人缓缓站起身来,一身软纱在夜风中静静款摆,可是却再无刖才的万种风情,她眼神淡淡的望着李策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清冷,无喜无悲。
夫人。”
有侍女小心的走过来,她拿过一件披风就披在肩上,静静的摆了摇手“散了吧。”
宫人如水般散去,酒鼎芝兰的茫茫香薰之中,只余下湖畔的伶人仍在悠扬的歌唱。
荷塘上的花早已败了,门前的梧桐也是一片颓色,月亮只是弯弯的一勾,笼着蒙昧的光辉,静静的洒在洁白的石阶上。
珠帘轻触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外房守夜的秋穗被惊醒了,李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丫鬈连忙垂下头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出一声。
天气冷了,窗子是紧闭的,可是仍日有淡淡的月光从洁白的窗纸处照进来。楚乔正在睡觉,月白锦被盖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眉梢很清澈,神态也少见的带了一丝安详,李策靠在门框上,微微偏着头,一时间,就那么站在那,动也不动了。
想必,那人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吧。
没有那么深的负担和责任,也没有那么重的仇恨和执念,可以洒脱的说走就走。
他凝神瞧着她,眼眸中流光滑腻,周遭那么静,微薄的光线落在她鬓角的发丝上,有着森亮而清冷的光泽口风从外面穿过,依稀看到窗外树影摇曳,像是女子缠绵的手,轻轻的抚摸这座冷寂的宫殿。
姑娘回来就睡下了,似乎很累的样子。”
秋穗在外面小声的对铁由说话,声音细细的,却还是传到了李策的耳朵里。
李策站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角拢里的炭火发出幽幽的热度,窗外栖在衬上的夜莺发出一声啼叫,声音很是清脆悦耳。
不管怎么样,累了就歇歇吧。”
然后,男子转身就走出了大殿,空旷的大殿上回响起他的脚步声,那么空旷。
砰,砰,砰一一
夜渐凉,楚乔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的双眼像是凑黑的石头,葱白的手指抓住锦被,那么的用力。
不一会,柔福殿的歌舞又再响起,比之刚才的还要盛大。
夜凉如水,她缓缓的闭上眼睛,真的累了。
三日后,她决定离开唐京,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带了梅香,并和李策打了声招呼。
李策开始的时候没说要送她,只是在她的马车走出了唐京城门的时候,远远的梧桐林下,一方茶肆干净清爽,李策身后站着铁由和孙棣等人,见她来了,几人齐齐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人群散去了,李策和楚乔坐在茶肆里,终于开始了回来之后的第一次对话。
要去哪?”
不知道。”
见李策怀疑的眼神,楚乔突然笑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敷衍你,只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
那还走?”
想出去看看嘛。楚乔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含笑的看着周国美丽的景致,声音清脆的说:你看,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西豪这么大,我却从来没放松心情的走一走,这一次,就当是给自已放个假。”
李策很认真的在章茶,动作熟练,一边说一边问道打算放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吧,也许哪天我穷困潦倒了,就会回来找你骗饭吃,所以你要好好当皇帝,不要等我回来的时候败了家。”
李策闻言,连忙拿起桌子上的一方信封,抽出里面的一折银票,拿走了一大半揣到怀里,嘟嚎道“穷因潦倒才回来?那可不能多给你钱,不然谁知道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成了没牙的老太太。”
楚乔哑然失笑:“你看你的德行,哪里像是一个皇帝?”
谁规定皇帝就不许抠门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日子过得多么清苦,我稍微想多花点钱,那帮老头子就整天跟我哭穷。说东边大旱西边饿死人的,恨不得我天天啃白菜帮子,一个个的没一个好东西,这点钱,可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你不知道感恩图报,还在这里笑话我?”
卞唐的天空是极睛朗的,万里无云,阳光洒在李策狐狸一样的眼睛上,看起来更加狡猾了。
她代替卞唐满朝文武叹了口气:“遇到你这么位皇帝,也不知他们是例了几辈子的寥。”
李策唉声叹息的摇着头:“乔乔好狠心啊,你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贺萧他们会跟我拼命的。”
提到贺萧,楚乔突然就有些愣住了,她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李策,秀丽军的将士们,就要托付给你了。”
他们都是男人,你托付给我干什么?”
楚乔也不理他的胡闹,继续说道:‘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我错了”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个社会,可以建立一个相对文明一些的社会制度。不是像大同行会所说的天下为公。我只是想让穷人有一口饭吃,不必给人当奴隶,希望你们这些当权者可以为那些下层的百姓制定一套律法,无论什么人,都不要随便*人。我知道,社会不会跨越性的飞速前进,但是总要有人试着去努力的了导着它走上一小步,只要一小步一小步的走,早晚会跨上一大步。
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伟大的理想,我只是想逃出去,自己好好的生活。可是我认识了燕询,听他说起了燕北,我的心渐渐活过来了,我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也是有价植的,也许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但是,我的愿望还是破灭了,是因为我太自大了,我以为我的力量很大,可以改变很多,可以保护很多了人,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的力量很小,我的亲人和朋友都一个个的离开了我,我不但保护不了他们,还害死了很多人。”
李策皱起眉来,想要说话,却被楚乔拦住了,她看着他,静静说道:”李策,我不是一个好的领袖,秀丽军的战士们没有信仰,他们的信仰就是相信我。可是我的存在,却让他们一次次的陷入危难和战争,让他扪流血死亡,而我所承诺的那种体制和生活,却是我无法实现的。我只是救了他们一次,我不该这样自私的让他们跟我冲锋陷阵,伤痕累累。我现在想,如果当初我顺从燕询,将秀丽军解散,那么也许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就不会死,会结婚生子,会好好的活着。”
楚乔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她抿了抿嘴唇,眼眶微微有些红,但是她还是笑着说道:“人活着,不是一定要做出什么大事业的,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开心的到老,也是一种方式。只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他们死了,无论如何,都再也活不过来了,我满手血腥,洗不干净了。”
乔乔?”李策眉梢紧锁,沉声说道:“这些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楚乔低声说:“他们相信我,跟随我,而我却无法保护他们,他们一个个的死去了,我连他们的尸首都不能好好的安葬。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他扪在寒风里哭,他们说想要回家乡,想要见见年迈的父母,他们还那么年轻,有的才只有十五六岁,本该是在父母身前撇娇的年纪,可是却为了我,死在荒芜的冰原上了。”
李策的脸上再无一丝玩笑了,他担忧的看着她,心丝丝的疼。
李策,帮帮我吧,好好照顾他们。你若是不放心,可是将他们拆散,给他们一些清闲的工作,让他们在你的土地上娶妻生子,好好生活。不要再上战场了,对于士兵来说,战场上没有胜利,胜利都是属于将军们的,属于士兵的,只是*戮和死亡。”
李策艰难的点了点头,他看着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女子,轻声同道:”那你呢?还恨燕询吗?还会回到他身边吗?”
我不恨了。
楚乔微微摇头,很平静的笑,像是三月湖边的清风。
其实你们都不知道,他才是最苦的那一个人。我亲眼见过他的仇恨和痛苦,见过他所受的那些屈辱,那些东西,不是旁观者能够体会的,他的心里有多少恨,是我无法度量的。如今他走到这一步,尽管方式错了,那也是命运将他逼到了这一步。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所要走的路那是他的路,我虽然无法认同,但走我尊重他的选择。这个世界上,谁能做到真正的对,谁又能说谁是完全的错?只是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我们无法同行了,但是也不表示一定要逆路为仇。”
那诸葛玥呢?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他为你那么多?你不爱他吗?
爱……也许吧。”
楚乔轻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爱,但是相爱不一定就要在一起的,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
楚乔微微仰起头来,风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一瞬间,李策似乎看到了一种瑰丽的光芒闪烁过她平静的眼睛,那么炫目,令人神迷。
他毕竟是大夏的长老司马啊,相当于是国防部长呢,怎能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她喃喃的说道:“我知道,只要我愿意,他会为我抛弃这一切殊荣。可是李策,如果那样,真的好吗?他受尽了苦楚,历尽磨难,终于打碎了那些强加在他头上的耻辱,得到了今日的一切。他和我不一样,就算国家腐败,家族阴冷,他总归是有家有国的人,我明白那种责任感,那种凌驾于情爱自由之上的负担。如果仅仅是为了现在我,就让他抛弃这一切,随我浪迹天涯,你觉得,他未来真的会快乐吗?不会的,他是男人,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天空,当他渐渐成熟,渐渐老去,他会明白这一切,并为今日的选择感到庆幸
况且,我也累了。”
楚乔低下头来,微笑着看向李策:‘我辛苦了十多年了,我没勇气继续走一条我看不清的路了,我也是女人啊,也有想要歇歇的时候。”
乔乔”
李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拦不住你,是吗?你下定决心要走了,是吗?”
是的。”
楚乔很认真的说道:“不要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大权在握的皇亲贵族才可以生活,我会做一个平民百姓,没有负担,没有责任的生活下去。日子会很轻松,我想做就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这样的生活我向往了很多年了。”
那你会回来吗?偶尔回来看看我?”
当然了。”楚乔笑起来,理所当然的说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李策苦涩一笑,伸手胡乱的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苦笑道:“你这家伙,弄得我都伤感了。
楚乔站起身来,走到李策身边,李策也站起身来,楚乔张开双臂就拥抱住他,轻声说道:“李策,我走了,西蒙局势越来越乱,你要好好的,千万别让我担心口,
李策心里很堵,却还是语调轻快的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堂堂卞唐大皇,谁能把我怎么样?再说我是如此的风神玉郎英俊绝伦,谁敢暴殄天物欺负我,全天下也就你这么个不识货的吧。”
楚乔不由得失笑道:“好好,你风神玉郎英俊绝伦,雷奥纳多见了你都会羞愧的跳楼自*。”
雷奥纳多是谁?好哥怪的名字,番人吗。
李策皱眉同道。
楚乔不由得笑起来:“是番人,很帅的番人。”
拿番人来和我比较,你简直不成体统。”
楚乔哈哈的笑起来,笑声回荡在胸腔里,来回的回荡着。
天色不早了,我走了。”
楚乔不再骑马,而是和梅香租了一辆马车。
李策笑呵呵的站在梧桐村下,一身红色长袍,看起来果然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别样的风神正郎英俊绝伦。
乔乔,路上小心啊,三十岁之前嫁不出去都可以回来找我。”
楚乔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对他挥手道:“成你吉言,我一定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马车渐行渐远,青布窗帘终于合上,渐渐消失在一片凋零的梧桐路尽头
皇上,需要派人跟着保护楚姑娘吗?”孙棣在一旁沉吟半晌,方才沉声同道。
不用了。”
李策缓缓的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乔乔,你走吧。
青海长空 第170章:归园田居
“渡江战役历时42天,攻占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以及江苏、安徽两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分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各一部,为而后解放华东全境和向华南、西南地区进军创造了重要条件。
黄昏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照的地面火红一片,连老榕树都被渡上了一层红光。
已经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这座房子临着嘉灵湖,仍旧难消一日的暑气。
“好了,讲的口干舌燥,你们几个,就知道缠着小姐。”
梅香端着一只青花瓷盆走出来,穿着一身凉爽的衣裙,袖口挽到手臂上,一边走一边招呼道:“冰镇的酸梅汤,谁要喝啊?”
菁菁闻言,顿时开心的拍着手跳起来,欢呼道:“哦!有酸梅汤喝啦!”说罢,连忙跑去厨房帮忙端碗勺。
“小姐,我用窖里的冰块镇过了,很爽口,您尝尝。”
出了唐京之后,楚乔就不让梅香再叫她大人了,原本想要姐妹相称,可是梅香死活也不同意,只好不伦不类的叫起小姐来。
傍晚的阳光极暖,楚乔并不如梅香等人那样怕热,比起二十一世纪的夏天,这里顶多算是。
“姐姐,那个地方不是有飞机吗?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偏要驾小船过江呢?”
一只蝴蝶飞过来,绕着小花园里的君子兰来回盘旋,楚乔坐在榕树下,一身浅蓝色碎花小褂,下面是一条米白色的裙子,十分素雅休闲。她一边喝汤一边说道:“多吉,解释给平安听。”
多吉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放下碗,很是老成的说道:“我想,那飞机应该是个稀罕物,很珍贵的。蒋元帅有西方大国的支持,是有空军的,毛元帅既没有国外力量的支持,又是常年作战,没有固定的大城市做根据地,军事装备不发达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应该没有飞机,也没有自己的空军。”
楚乔一口喝下碗里的酸梅汤,一股凉意沁入心脾,很是爽口。她笑着说道:“多吉说的很对,当时的社会生产力不发达,毛元帅没有自己的空军武装力量,这一点,也是战争初期造成较大伤亡损失的一条终于愿意。”
平安突然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姐姐,你说的中国,真是太厉害了,跟神话故事一样。还能飞上天,还有一下就能炸平一间房子的大炮,要是他们来打我们西蒙,可能只要出动一个炮兵团,就能将我们全都大败了。什么大夏铁军、燕北黑鹰军,全都不是对手。”
“姐姐都说了那时故事啦,”菁菁小嘴红彤彤的,一边喝汤一边说道:“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楚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一笑,梅香又为她盛了一碗,她却喝不下了,只是在手里端着,凉丝丝的感觉透过指尖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那也不一定。”
多吉却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三百年前,我们西蒙还没有大船,海疆之地,从无海战。可是现在,我们的商队却能驾船去很遥远的番人国家了。再说铁器,五百年前,我们的祖先还是用青铜器打仗的,刀剑十分脆弱,那时的人哪里会想到我们今天能锻造出三尺长的铁剑?别的不说,就连纸张和布帛,以前的人是用石刻用竹签做书卷,用兽皮做衣物,可是现在呢?所以说,技术是不断发展的,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真的会出现小姐所说的能飞上天的飞机,能一下就炸毁一间房子的大炮,也未可知。”
楚乔闻言顿时一喜,赞扬的看着多吉,笑着说道:“还是多吉想的深。”
多吉平日像个小大人一样,可是一面对楚乔,就有些腼腆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说道:“小姐,有几个地方,我有点疑惑。”
楚乔感兴趣的看着他:“你说说看。”
“首先,我觉得那个大炮的原理,和姐姐你当年在燕北做出的流火弹有些相似,和我们市场上买的炮竹也很像。不知道它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楚乔越发感到惊喜了,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多吉很有心啊,的确是有共同之处的,炮竹是最低等的火药装置,流火弹其实也一样只是借助了爆炸崩裂的碎冰的力量,威力才会更大些。而若是想要达到大炮的程度,还需要更高级更精密的技术才可以,以目前的铁器锻造技术,也是很难达到的
平安和菁菁似是而非的听着,明明听不懂,也跟着直点头。多吉却默默的想了一会,然后皱着眉说道:“小姐说的这些武器,我觉得不像是瞎编的故事,都应该是有理可循的,只是我暂时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个小老头。
突然又问道:“山姐,你昨天让我们回去想,蒋元帅和毛元帅失败和胜利的原因,我想了一些,也不知道对不对?”
楚乔鼓励他道:“你说出来给我听听。”
多吉默默想了很久,似乎很犹豫,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毛元帅会胜利的主要原因取决于人民的支持。”
话音刚落,平安立刚反对道不对不对,我觉得是那个蒋元帅太笨了,手下的人全都各怀心思,自己那么多的军队,搞得四分五裂,最后全都叛变了,要不也不会输。”
楚乔转头看着平安,静静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蒋元帅的手下为什么会叛变呢?”
因为“平安微微一愣,他本想说蒋元帅太笨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嘟囔了半天才说道:“因为毛元帅的力量大了,他们害怕了,才会叛变
那毛元帅的力量为什么会火起来了呢?要知道,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和军备比例是非常悬殊的。
平安顿时哑口无言,挠了半天脑袋,也支吾不出什么原因来。
多吉在一旁接。道:“我觉得,毛元帅有几件事,做的非常英明。
他很认真的分析道:“这个毛元帅的战斗思想是非常高明的。在战斗初期,他就放弃了城市,进入乡村,并且施行土地改革,将土地分给老百姓。这样做,百姓们自然拥护他了,都希望他能当皇帝,全都跑来参军,他的军队越打越多,蒋元帅的却越来越少,就算他的武器装备落后,但是人多力量大,时间长了,自然就占优势了。再说,毛元帅的军队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杞,军内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反观蒋元帅的部下,都是大贪官的代表,军纪不严,治下混乱,内部争权夺势,人心动荡,他们这样的军队,也许会在战争初期,依靠先进的军备和军队数量占据一定优势,但是随着战争的深入,他们早晚都是会失败的。”
多吉说完,见楚乔没有说话,顿时有些担心,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连忙又说道,我觉得,他们两只军队的对抗,是两种思想的对抗,也是两个势力的对抗,一种是贵族官员阶级,一种是普通百姓阶级,就和,就和大同行会与燕王陛下的战争一样。”
他刚一说完,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梅香原本正在刷莲子,听了连忙转过头来暗示他一眼。
然而一旁的平安却没听出来,还接。问道:“那为什么乌先生他们还输了呢。”
楚乔看着多吉,略略有些愣神,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聪明,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聪明到这样的地步,她只是讲了一个故事给他,他却能一眼看穿战争的本质。她惊讶的点了点头,时着多吉说道:“虽然不全面但是你能一针见血的想到这一层,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她丝毫不以多吉提到燕询为意,反而认真的解释道各种不同的战术和战斗思想,也是要顺应当时的时势和生产力的。大同行会不比毛元帅的军队政权,大同没有坚定的领导组织,没有完善的内部制度,政治思想不明确,缺乏高超的军事手腕和战争策略。并且,燕北不同于华夏,生产力低下不说,也没有经历被异族完全侵略的战争,内部政权和社会制度没有完全瓦解,还处于原有的社会体制之下。兼且民智不开,百姓不知苹命为何物,也不懂得站起来反对头顶的压迫,自然也就不会对军队做出完全的支持了。多吉说的很好,故事里的那一场战争,表面上是两方为争取领导权的战役,而实际上,却是两种思想的对抗,试问燕北,自由的思想甚至没能传达到百姓的耳中,那么大同又如何借助百姓的力量对抗燕王呢?所以,失败的结局,是早已注定的了。”
三人听得连连点头,虽然菁菁和平安可能根本就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多吉仔细想了半天,似乎要将楚乔的话全部记在心里一样。过了好久,他突然有些诅丧,小脸很颓然的说:“小姐,像你这么说,那种体制,是根本就不适合我们目前这个社会的了。”
是的。”
那我想的这些,就都是镜花水月了。”
见孩子沮丧的样子,楚乔微微笑起来,很温和的说道:“也不全是,思想的传递,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一切都是需要一个引路人的,今天你可能无法动员全天下的人和你一起起来完成这件事,但是你可以试着去影响一部分人,将这种思想慢慢传递出去,就像是火种一样,一点点的散播,总有一天,会成燎原之势的。”
多吉微微一愣,突然说道:“小姐,你说的这些,可不可以写成书呢”
楚乔笑着拍了一下孩手的头,说道:孺子可教也。”
多吉开心的欢呼一声,他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很是激动的说道‘我明白了,彻底的战争是以思想为媒介的,苹命需要理论的土壤,社会要想进步,首先需要传递思想的人。”
梅香走上前来塞给他一碗酸梅汤,皱着眉说道:看你高兴的,满头大汗。先别忙着传递思想了,先把我的汤喝了,待会热了,白费我一番心血。
众人闻言齐齐笑出声来,多吉俊俏的脸蛋微微一红,很不好意思的坐下身体。
天色渐渐晚了,楚乔回了房,几个孩子闹腾了一阵,也都回去睡觉了。
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楚乔趴在窗边,看着外面连绵的雨丝,只见多吉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不由得微微一笑。
转眼间,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当日离开唐京之后,没走多远,就被这几个同样住在宓荷居的孩子给追上了,不得已下,不得不帝着他们一起走。
因为身边有孩子,楚乔就放弃了自己到处漂泊的梦想,而是到了卞唐南方,找了一个风景秀丽相对安静些的小城住下来,这里气候温和,生活静谧,因为距离卞唐皇陵梅山很近,所以治安也一向很好,少有盗匪。
并且此地是卞唐大儒沈默白先生的老家,沈先生的祖宅也在这里,是以学术气氛很浓郁,经常有将要参加举考的学子前来拜见沈先生,顺路游览这小城的山水古迹。
时间长了,这座城就被称为学府城。
楚乔带着几人来了之后,就买下了临湖的一家客栈经营。
一来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一个丫鬈三个孩子无所事事的生活实在有些扎眼,二来,也的确是想要为自己找一件事做,若是整日吃吃睡睡的呆着,也够无聊的了。
虽然不是为了赚钱而来,但是因为楚乔新奇的管理制度和优异的卫生条件,再加上地理位置的优越,这家学子客栈,竟然渐渐的在当地闯出了名气。但凡来到此地的游人都会将这家客栈作为首选之地,每连春秋两次举考之间,总是人员爆满,生意十分兴隆。
时间过得飞快,早起梳头的时候,楚乔突然发现鬓角多了一丝银发。梅香嘟嘟囔唾的说是因为她不好好吃饭不正经睡觉,楚乔微微一笑,转头间,却见另一边的鬓发,也有几拜银光了。
这具身体不可抑制的衰老下去,虽然目前为止她才只有二十一岁,但是多年的奔波和战斗,屡次在冰天雪地中的漂泊,年少时受过的那些苦楚,让她年轻的身体过早的染上了许多病痛。那些陈年的旧伤,每逢阴雨天气就会刺骨的疼,膝盖等关节像是被灌了雪,总是冷冰冰的,眼角开始有了细细的鱼尾纹,精神也越来越不好,稽稍劳累就会疲倦的想睡觉。
她竟然成了一个药罐子,好像身体的各个部件都出了问题,伤寒发烧几乎每个月都会光顾她。很多时候躺在床上,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她甚至会怀疑这具身体还是不是她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扯得支离破碎的木偶,就要散架了。
好在生活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不再有血腥的战争,不再有残酷的死亡,不再有诡异莫测的博弈谋算,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像是一方湖水,波澜不惊。
这一年多,她很少去打听外面的局势。但是因为开的是客栈,人来人往,再加上孩子们感兴趣,她也总会听到各式各样的消息。
比如诸葛家四公子和怀宋纳兰长公主的婚事,据说诸葛玥回到大夏之后,很爽快的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然而就在大夏群臣击掌相庆的时候,诸葛少爷却拿出了一方婚贴,宣称自己在青海已有正室妻子过门,秉承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祖训,纳兰长公主就算嫁过来也只能做妾,如果生了孩子,还有扶为侧妻的可能。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怀宋使者霎时间气的暴跳如雷,而这场原本会在西蒙激起巨大浪花的事件,也在诸葛玥高明的政治手腕之下,像是一颗石子一样沉入水中,连个水泡都没激起来,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然后,就是七皇子赵彻在诸葛大司马的全力支持下从北疆而归,并带回了五十多万的北疆精虏骑兵,开辟了边关广阔的疆土,平定了边疆叛乱。和诸葛朋一唱一和的互相扶持,一跃打破了赵飏一枝独秀的政权模式,分庭抗礼于大夏朝堂。
而燕北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卞唐关闭了南疆水路,燕北和怀宋的经济来往被阻断,而燕北暂时却还没有能力再与卞唐开战,毕竟青海和大夏的两面夹攻就已经让燕北苦不堪言了。
好在如今赵飏正忙着和赵彻争权,对雁鸣关的兵力投入大大不如以往,一年半的时间,较大规模的攻击战役只组织了一次,然而只在龙吟关下呆了两天就鸣金收兵了,明显是一场充满水分的作秀。
局势诡异莫测,波折不堪。
想必赵飏也是明白的,若是没有燕北这个威胁,诸葛玥的青海军队就会直接越过龙吟关*进大夏皇都了,那时候,仅靠他的西南军是无法和赵彻诸葛玥两人对抗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竟然和燕询成了盟友。
世间之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最令文人*客津津乐道的,却还是燕北王燕询的那一场奢华大婚。
一年前的新年之际,燕询在朔方宫内举办了浩大的婚礼,一次性纳了十八名重臣之女,全部以妃位迎娶,在朔方宫后大兴土木,充实后宫。婚宴摆了十八日,整个燕北百姓齐齐轮番前往朔方朝拜,盛况空前,令人叹为观止
而就在大婚的第二日,落日山上的纳达宫终于落成,有幸前往燕北见到那座宫殿的人都会千百遍的描述自己所见到的奇观。文人*客们也写下了汗牛充栋的诗文词曲,来赞美那座美丽的宫殿。
据说,落日山上的纳达宫是建在半空中的,镶嵌在悬崖峭壁之上,有由下往上流的喷泉温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园,有香飘十里的酒浆河流,有璀璨若太阳的金雕银壁。那是一座比若神迹的建筑,就连卞唐有上千年历史的金吾宫,也不能比拟分毫。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座宫殿曾经是燕王为他的爱人秀丽将军而修建的,然而自从四年前秀丽将军和燕王在火雷源上决裂之后,这个从一个奴隶起身,屡次引发燕北燕王、大夏军司马、卞唐大皇发动三国之战的传奇女子就彻底的失去了音讥,退出了西蒙的政治版图。
有人说,她嫁入了卞唐皇室,改名换姓的陪在了卞唐大皇的身边。也有人说,她就是大夏司马诸葛玥宣称的妻子,目前正在青海继续领兵。还有人说,她已经重新回到了燕北,如今,就住在那座富丽堂皇的纳达宫里。
然而,所有的谣言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人会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女子此刻就在卞唐南端的一方小城里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客栈。每天早晚还会到嘉灵湖畔散散步,和一些下棋的老人聊聊天的沾磨时间。
生命突然简单了起来,很多事情,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想,然而有些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很多年前在那间破败的庭院里曾对少年讲述的那个故事。
国王为了心爱的女人建造了一座空中阁楼,那里有由下往上流的喷泉温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园,有香飘十里的酒浆河流,有璀璨若太阳的金雕银壁。那座空中花园最后成为了举世瞩目的世界遣产,象征着国王对爱人永不改变的爱情。”
半生飘零而过,有人停驻,有人经过,有人忘却了自己的来路,有人却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即便是偶尔在回忆里有过那么一丝缅怀,又如何能挽回那已然逝去的情谊。
窗前雨打芭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乔才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梅香如今是客馘的大管事,总是很忙,平日煮饭打扫的吴大娘今天儿子娶媳妇,也不在院子里。
推开窗子,只见天朗气清,天空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两只黄鹂站在院子里的掊树上,唧唧喳喳的叫的欢快。
楚乔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对襟小衫,下面是一茶淡紫色的撒花长裙,头发松松的挽起来,看起来请爽素雅推开门的时候,就见多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伏案写着什么,舌芳在一旁打着扇子昏昏欲睡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坚持着。平安一如既往的不在家,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要去了。
多吉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不像是燕北草原人,看起来反而像是江南书卷气极重的书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而菁菁也已经十五岁了,小丫头一颗心思明朗的很,整日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像是一只小跟屁虫。
姐姐!”
听到声音,菁菁顿时睁开眼睛,开心的叫起来。
小姐醒了。”
多吉站起来,连忙收起石桌上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后一步。
楚乔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说破,只是走过来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前襟,皱着眉说道:“做学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昨晚什么时辰睡的,今天还起这么早”,
多吉有些不好意思,十八岁的年轻人像是个孩子一样低着头,睡眠不足生出的黑眼眶像是一只大熊猫一样。
就是!”
菁菁紧随其后的控诉道:“天天坐在这写啊写啊的,也不陪我出去玩。
菁菁多吉!
平安一边叫着一边冲进城来,看到楚乔连忙满脸喜气的说道:“姐姐,今天是诗花节,外面可热闹了,春荷塘那里,荷花一夜都开了,你不去看看吗?”
菁菁闻言顿时一喜,满脸的雀跃之色,可是转头向多吉看去,却见多吉不太在意的样子,显然不是很想去。
楚乔见了,轻笑道:“好啊,我们就去凑凑热闹。”
多吉听了,皱眉说道
街上人一定很多,小咀身体又不好。”
多吉!难得姐姐想出门散心,别扫兴嘛。”
菁菁推着他的手臂,嘟着嘴说道。
多吉无奈下说道:那小姐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和你们一起去。”
菁菁和平安开心的击掌相庆,还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四个人很快就出了门,多吉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学子长衫,看起来俊朗出尘,帅气的很。
他打着一把竹伞遮在楚乔头顶,以免阳光晒伤了她,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是画里的人一样。菁菁挎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凉茶和糕点,像个小丫鬟一样。她皱着眉看着多吉和楚乔,突然大声说道:“姐姐,我以后也不梳双髻?”
几人正在走路,突然听她说这个顿时一愣。
双髻像个小孩一样,我都十五了,也该长大了。”
楚乔不由得一笑,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是啊,菁菁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平安回过头来呸的一声,用食指刮着脸,说道:不害臊。”
两个孩子顿时闹在一处,一路疯疯癫癫的跑起来。如今正当时节,春荷塘上的荷花全都开了,粉白翠绿的一片,微风过处,幽香冉冉,香甜靡靡,十里风荷掩映于青天碧水之下,风雾楼台,红娟暗影,一片华美碧波。
楚乔今日心情极好,索性租了一条船,菁菁平安当然开心赞成,多吉也不忍心扫了楚乔的兴。四人上了船,多吉站在船尾用力一撑,小船便徐徐离岸,向着接天蔽日的荷叶中击去。
流水摇曳,菁菁坐在船头开心的用手分开昔叶,小舟过处,浮萍飘散,舟过,复又合拢,清水漾起浅浅涟漪,几人的零星碎语飘进清风中,随着飞扬的鬓发,轻巧的扫过酪麻的耳垂。
平安大把大把的采摘莲蓬,他本不爱吃莲子,偏偏像是抢钱一样的忙活着,不一会,满船莲蓬,碧绿一片。
楚乔心情开阔了起来,深深的吸一口气,只感觉肺里的浊气都随着呼吸被吐出,身体也轻了几分。
啊!有鱼!
菁菁突然开心的叫了一声,平安连忙探头看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一尾红色锦鲤跃出水面,泪迂一弯弧度,溅起大片的水花在几人的脸上。
多吉回过头来,看着两人在船头嬉笑打闹,也微微的笑起来。徐徐戎动船桨,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之中,衣衫飘飘,素衣广袖,姿态悠闲,已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潇洒。
楚乔看着他,也温和的笑起来。
他们都长大了,只有自己还总是将他们都当成小孩子吧。
多吉,你出来也有快两年了,不想回乡去看看吗?”
多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再过段日子吧。”
楚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如今边境战事繁杂,行走的确是不方便的。”
恩。”多吉点头道燕北内地无战事,他们二老在回回山下生活了几十年,一直平安无灾,我侧是很放心口只是小姐带着平安他们孤身生活在这边,我若是再走了,怎么放得下心来呢?”
楚乔顿时一愣,不由得笑道你时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多吉摇了摇头,也不说原因,只是喃喃道:“我可不放心。,
哈哈,抢到啦!
突然,只听菁菁开心的大笑一声,摘下一朵花盘粉嫩的诗花就站起身来,转身对着楚乔说道:姐姐,好看吗。”说着,就要往这边跑。
楚乔一惊,连忙叫道:菁菁小心!”
然而话音州落,小船顿时一偏。
菁菁坐下!
平安大叫道,船身摇晃的越发厉害,菁菁惊慌失措的叫出声来。这时,只见船身顿时向倒倒去,多吉一把放开船桨,向着楚乔就扑过来,一把将她拉住,却听另一旁砰的一声,菁菁终于落入湖中。
轰!”
雪白的水花飞溅而起,平安紧随其后的跳入湖中,一下就将苦菁抓起来
平安,游过来。”
多吉伸出手来,和平安一起将面色发白的菁菁拉上了船,小丫头被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靠进楚乔的怀里,咬着嘴唇好阵子都没缓过来。
笨死了!”
平安骂道。
菁菁一听,瘪着嘴就哭起来。
平安,别说了。”
多吉驯斥他道:“菁菁还小。”
楚乔拍了拍菁菁的背,笑着说道,傻丫头,不是会游泳吗。怎么还哭了?”
菁菁闻言顿时愣住了,连哭也忘了,过了一会,突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道“我给忘了。”
平安受不了的大叫:“笨死啦笨死啦!”
好在直天穿的衣服薄,在湖上划了一因也就差不多都干了。不过被这么一闹,几人也失了兴致,上了岸,就打算回家去。
谁知刚走上岸,五六个二十多岁满脸痞相的男人突然走过来,经过楚乔身边时,一人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伸手就向楚乔的脸颊摸来。
楚乔是何种身手,哪能轻易被他如愿,身躯灵敏的一闪,就让那男人扑了个空。
呦。”那男人穿着一身粉白相间的学子长袍,说话语气却放荡轻浮的很,笑眯眯的对着其他几人说道
小娘子够潸溜的啊”
众人闻言,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楚乔眉头微微一皱,就见菁菁突然上前一步,怒声说道:“不要脸!你们找死啊!”
那人之前没注意到菁菁,此刻见更年轻的一个小丫头蹦出来,更加开心,大笑道:这个姿色也不错,虽然嫩了点,但是也够水灵。”
姐姐?”
平安气的小脸通红,转过头来看着她。
楚乔无奈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注意点,别闹大。”
平安顿时欢呼一声,随即还没等对面那些人反应过来,就像是一只小老虎一样扑了上去。
只听“咔嚓,一声,剧痛袭来,那名年轻男子顿时好似一只沙袋一样,胸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
菁菁见哥哥动了手,一把扔掉手里的小篮子,也冲上前去。几名男子身后还跟著十多名护卫下人,见主子受了欺负也急忙冲上前来,菁菁旋身一个横扫,就踹翻了两人。双手分错,一把架住一名男子的双臂,扣紧,然后转身一个过肩榨,手臂脱臼的那一刻,*猪般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平安一脚踢在一名男子的腰眼上,散步登山步飞跃而起,两脚锁住一名男子的下巴,咔嚓一声,就见那人整个人飞起来,像各死狗一样的倒在地土
人越来越多,菁菁毕竟是第一次和人真正动手,渐渐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平安身手矫健,所向披靡,连撞带踢。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倒下了五六人,金部失去了战斗力。
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观战的楚乔和多吉两人,抱着捡便宜心理的偷偷摸摸摸过来。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只见一道残影突然在眼前晃过
出手!扣住!拿腕!
多吉衣衫翩翩,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站姿都没有改变,就听错骨之声顿时响起。手腕一拽一推,那名壮丁顿时委顿在地,手骨诡异的弯折,撕心裂肺的哀声大叫了起来。
呀!”
一声娇姹响起,菁菁一个标准的腾空侧踢,一名正在攻击平安的男人被踢了个正着,顿时踉跄的趴在地土,再也爬不起来。
随着最后一人的倒下,只见不大的街面上,十几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没一个能完好无损的爬起来。
菁菁得意的拍了拍手,哼哼道:“活该!给你长长教训,看你们以后还不敢不敢做坏事。
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赞誉的欢呼声,平安得意极了,然而转眼却见楚乔已经在多吉的陪伴下转身离去了,连忙拉着菁菁也追了上去。
人们向几人离去的身影望去,无不留下一片惊叹之声。
湖岸杨柳树下,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一身月白长衫,静静地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深远,久久没有离去。
回到家之后,只见梅香正站在门口,着急的左右观望着,见了他们几人,连忙碎碎念着跑上来,又是一连串长长的唠叨。
多吉手舞足蹈的跟她汇报着几人今天的战绩,吓得梅香俏脸白一阵红一阵,直嚷着平安和菁菁就是惹祸精。
晚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几人围坐在一起。吴妈妈不在,梅香难得下厨,楚乔被逼多吃了一碗饭才做数。
傍晚的时候几人坐在树下纳凉,楚乔今日有些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也不搭腔。
梅香一边做着刺绣一边说道今天倒是有一桩奇事,东街的花婆婆跑来找我说媒,说是要为南城私塾宋先生的独子保媒,我一口给回绝了。菁菁闻言顿时笑道:“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家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打姐姐的主意。”梅香抬头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他们是来求娶小姐了?
啊?难道他们看上了梅姐姐?”梅香伸手拍了一下菁菁的头,说道:小傻蛋,人家是看上了你,来给你做媒的。”话音刚落,菁菁的脸蛋顿时红了起来,连忙啐道:“混蛋混蛋!看我下次遇见宋老头的儿子,不打断他的腿!”
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错了,还在那矫情。”平安正在吃苹果,嘟嘟嚏囔的说。梅香却摇头道:“其实那宋先生的儿子也是不错的,也是有功名的人,平日里文质彬彬,听说今年秋天就要参加大考了。不过想娶菁菁却是不行的,多吉今年也十八了,等菁菁明年及笄了,也该办喜事了。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愣,菁菁的脸这时更红了,只是一味的低着头,却没有像刚才一样的反驳。
多吉却微微皱起眉来,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梅姐,谁说过我和莆菁要成婚的?”梅香眉梢一蹙,说道“这还用说吗?谁不知道?”
多吉站起身来,面色不快的说道“我就不知道。”说罢,转身就回了房。
几人全都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平安都傻傻的张大了嘴。
菁菁眼眶通红,突然站起身来跑进自己的房间。
我x我这是说错了什么呀?”梅香目瞪口呆,连忙站起身来去了菁菁的房间。
姐姐,怎么回事啊?”
楚乔睁开眼睛,淡淡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也没有说话。夜风暖暖的,知了的叫声响起来,叫的人那么心烦。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的敲楚乔的门,楚乔本就没睡,披好衣服打开房门,却是满脸泪痕的菁菁站在门口。见了楚乔,小丫头突然哭起来扑进楚乔的怀里,好不伤心口
楚乔拉着她进了房间,好一通安慰,菁菁却一直不停的哭,也不说话。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总其抽抽搭搭的停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多吉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的。”
菁菁站起身来,抹着眼泪摇头道“不是玩笑话的。”
楚乔自然明白,只是却不忍心伤她的心,仍日安慰她道:“别想太多了
我其实知道的。”
菁菁低着头喃喃说道“多吉不喜欢我多吉喜欢的人是姐姐。”
楚乔闻言顿时一愣,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菁普扬起头来,小小的脸巴掌大的一块,看起来十分可怜,她执拗的说道:“我看到多吉偷偷画姐姐的画像,就藏在枕头底下。”楚乔的眉头越皱越深,久久没有说话。
可是我也知道姐姐是不喜欢多吉的,姐姐喜欢的人,是送姐姐玉佩的人。”
小丫头说完抹了一把眼泪就走出房门,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过窗子照进来,白灿灿的一片。
一只通体雪白的玉佩静静地放在枕旁,光华璀璨,温润如玉。
一夜无眠,第二日,有人敲响了小院的房门,青衣书童恭敬有礼的站在门口,很有礼貌的说道:“请问有人在家吗?我家公子有事求见。”
青海长空 第171章:再次重逢
帐篷被掀起一角,骤然涌进的除了炫目的阳光还有烤腊肉的香气,著菁皱着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醒来。清晨的微风中带着一丝清爽的香甜,顿时驱散了帐蓬里浓浓的药气。
楚乔没有抬头,单手支着额头,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只黑色的玛瑙棋子,不断的敲击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频繁且单调,隐隐有一些闷烦。但是她却比若未觉,棋盘上经纬纵横,满盘错落,她却迟疑着,久久不能落子。
小姐,大家都准备好了。”
多吉站在门口,沉声说道。
楚乔眉心微微蹙成一个,字,多吉的声音静静的回荡在空气里,她却迟迟没有反应。就在多吉以为她没听到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却突然将满盘棋推散,转过头来沉声说道:跟大家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日夜兼程的赶路,做好准备吧。
楚乔等人是在昨天离开学府城的,现在的他们,正在赶往唐京的路上。
半个月前,卞唐大儒沈默白的独子沈浚突然登门造访,点明要见楚回。
楚林是多吉的东陆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姓了楚乔的姓,名为回回山的回。
沈浚来见多吉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多吉在学府城这一年来博学之名早已远播,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却让楚乔警惕了起来。
据多吉说,当沈浚看到了他最近正在誊写的济世之道之后十分重视,竟然连夜写信给他的父亲,而远在眉山任职的沈默白在第三天就回到了学府城,并将多吉一连三日强留在府中,口气中,隐隐有想要招纳他之意。
原本这一切并没什么,一个爱才的老人喜欢一个有才华的后辈想要对之提携一二也不葺什么奇闻。然而就在半月之后,沈默白为多吉引见了一人,楚乔才终于认识到了危机的所在。
年纪轻轻,气度雍容,身份神秘,连沈默白这样的学者也对之恭敬有礼,再加上多吉为她形容的形貌谈吐,她不得不隐约想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来。回想起近期听到的一些风闻,楚乔越发感到了一拜山雨欲来的紧张,三天过后,她决定北上,务必要见李策一面,方能解心中担忧。
队伍在第二日来到了厉岭,一路上高涧溪流,草木繁盛,青松茫茫,若不是心境不适,定是一路休憩好游。
然而第三天傍晚的一场暴雨,却阻断了楚乔等人的行程。
山路难行,淤泥凹陷,第四天下千,好不容易走到了晴衡河,却发现暴雨之后大水将唯一的桥梁冲断了,一只似乎也要过河队伍正在抢修,不过人数毕竟只有三十多人,到底进度缓慢。
如今摇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头绕道,取道怀宋,这样最起码要耽误十多天的时间。要么,就是等桥修好之后再过河了。
楚乔给雇来的马夫护卫每人加了十株银子,这些老实巴交的人顿时欢天喜地的加入到了前方修筑桥梁的队伍之中。
不一会,多吉走到马车旁说道:“小姐,对方派人来谢我们。”
楚乔见对方也没有亲自前来说话的意思,也乐得清闲,淡淡点头道:”你去回,就说大家同路而行,都要过河,不必道谢。”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天边雷声隆隆,天气异常闷热,楚乔微微擦起车宿的帘子,只见西方乌云密布,恐怕再不多时,又会是一场大雨。
梅香带着几名下人煮好了肉粥,楚乔见渡。那一边的队伍一片安静,所有的下人都在修桥,只有一辆简扑的青布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株苍松之下。傍晚的红光之下,马车好似被染上一层红晕,微风过处,帘卷微翻,一只皓白的刺金长靴露出一角锦绣,沉静淡漠,俨然是大贵之人。
梅香叫上自家护卫,招呼大家吃粥。楚乔见了,就吩咐她将多余的粥送去给对面的那些人。不想梅香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抱着一大包油纸包,打开之后,全是上好的糕点酥饼,还有两大块干牛肉。
还真是个知恩国报的人。”
梅香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糕点,凑到鼻间闻一闻,说道:“好像是白水关鱼福记的千层酥,小啡,你闻闻,和我们店里从白水进的货像不像?”
楚乔皱着眉接过,看了一会,静静说道不是一样的,我们买的是中档的糕点,没有这么酥脆。这样的糕点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运送的,没法做生意,想必对方也只是买来路上吃的。”
梅香听了微微乍舌,虽然这些年衣食无忧,但是毕竟是苦出身,她喃喃道这么贵的点心都送人,真是财大气粗。”
菁菁这几日生了场小病,总是病恹恹的睡着,这会闻到香味睁开眼睛,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就对梅香叫道:“梅姐姐,我要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伙人来历不明,还是小心些。梅香,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扔了吧,都别吃。”
梅香微微一愣,可是随即马上点头道:“小姐说的是。
打了半晌的雷,大风也呼号了许久,可是入夜时分却又销声匿迹了。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木桥终于修筑好了。
那伙人似乎也急着赶路,过来一个人和多吉打了声招呼,就当先离去。
楚乔也不愿再耽误时间,那伙人过河之后,也带着人马过河。
然而走到渡口的时候,却见之前梅香送过来装肉粥的瓷盆被放在一方篙草之中,里面肉粥完好,竟是一口没动。几只野鼠蹲在盆边,正在大快朵颐
楚乔放下车窗的帘子,静静靠在软垫上,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
午夜时分,总算出了山区来到一片平坦的草原,向导说此地是悠悠垣,出了这里,就是夕照山,翻过此山,前面就是西南方的第一大城秋风城了。由秋风城中转,往东是唐京,往北是白水关,过了白水关,就是大夏的土地。
几日以来一直在山涧野地里跋涉,此刮看到平原,众人心里豁然开朗。
平原上历来如此,远远的看着一棵村,看起来不远,可是真要走过去,却要跑马跑上一整天。
在悠悠垣上整整走了两天,总算到了所谓的夕照山。
此山名字极美,景色也绝佳。只见几座连绵的山峰年立对持,松柏青翠,繁花穿插,一各白色的瀑布由山顶倾泻而下,形成一条白练,水雾升腾,犹如仙境。
因为比邻秋风城,此地的山路极为开闹,可并行两辆马车仍不嫌挤。
夕阳西下,落目火红,洒下一片艳色,松柏雨林一片红晕,繁花似锦,鸟语花香,绝佳之景美不胜收,果然不愧夕照二字。
当天晚上,楚乔下令在一处山谷安营扎寨。下人们听了集休欢呼一声,几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果然已让众人神色俱疲了。
然而还未睡着,野狼的哝叫声却忽远忽近的传来,声音凄厉,叫的人毛骨悚然。
菁菁害怕的小脸苍白,缩在帐篷里,靠在梅香的怀里死死的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楚乔也不免有些担心,西南三代饿狼凶狠早有耳闻,如今他扪人数稀少,还大多都是此雇来的寻常护卫和丰夫,队伍中又有女子孩子,一旦遭遇狼群,后果不堪设想。她叫来多吉和平安,吩咐了几句,交代大家做好准备,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然而到了后半夜,狼声更盛,间中还有男人的呼喝声。
楚乔出了门,披好风衣,吩咐平安带着几人看守营地,带着多吉和十多名护卫就往声音的发源处而去。
不过是转过一个坡,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众人小心一看,只见一处低洼的山谷之中,大约有上百只野狼正在攻击一队人马,那伏人人数虽不足,但是身手矫健,劈砍挪腾间威势凛凉,行动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狼群凶悍,白牙森森,仗着成群结队,也丝毫不惧。
鲜血飞减,恶臭扑鼻,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脊背发寒。
小姐?”
多吉皱起眉来,沉声说道:“狼群众多,若是这伏人不故,我们也独木难克
楚乔点了点头,说道
大家准备。”
一众护卫车夫也是常年在外行走的江湖人,虽然不敌正现军队,但是胆子却是极大。拉开弓箭,摆好架势,多吉面色冷酷,沉声说道:放!
一排排燃着松油的火箭齐刷刷激射而出,霎时间,狼群背后遭袭,十多头野狼顿时惨叫倒地。
狼群大怒,掉转头来向他们冲来,势如电闪,迅速惊人,几个起落就已到了身前。
多吉手疾眼快,提起一桶桐油,哗的一声泼在前面,火把一扔,一道火墙顿时在山前燃起,火舌高达三丈。几只饿狼停不下后冲之势,一头撞在火中,顿时发出刺耳的惨叫声来。
狼样畏火,登时阵脚大乱,那伙人马见有人帮忙,气势更盛,为首的几人大喝一声冲上来,刀劈厉砍,乘胜追击。
那群饿狼果然凶怦,如此恶战了一个多时辰,才仓皇退去。临行前几声示威怒吼,隐隐有报仇之意门
遍地狼尸,一地腥臭。
山谷下一人高声呼道
上面是哪位朋友相助,我家主人多谢诸位仗义出手,
多吉闻言微微一愣,探头看去,却因村木阻隔、夜黑如墨而看不渍楚,只是高声叫道可是曹大哥吗?我们是在睛衡河边遇见过。”
时方沉默片刻,突然夫笑道原来是吉卜哥,我现在有些不便,稍后定来拜谢吉小哥大恩。
多吉忙说道:“曹大哥不必多礼,不知可是受伤了吗?有没有金创药?
小小伤势,不足挂齿,小哥费心了。”
楚乔听出对方语气里已经带出一丝警惕来,轻轻拉了拉多吉的衣袖,朝着自己的营地示意一下。
多吉会意,忙说道:“那小弟先走了,曹大哥保重。”
回到营地的时候,平安正急得上蹿下跳,见了楚乔连忙跑上来同道:”姐姐,可受伤了吗?”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对多吉等人说逛“今晚大家睡觉多留点神,火把整晚燃着,准备好火箭和硫磺桐油。狼群瑕疵必报,小心它们来寻仇
众人点了点头,楚乔回了帐蓬,见菁菁已经睡下了。
梅香为她脱下披风,轻声说道:“让多吉去就行了,小姐干嘛要亲自去呢?”
楚乔摇了摇头,眉心紧锁,轻声说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小姐是为唐皇陛下担心了吧,你放心吧,唐皇那么精明一个人,哪里会让宵小之辈轻易得逞。”
楚乔柔柔的叹了口气,双手棒住梅香递过来的一杯参茶,热气袅袅,却怎么也暖不了她冰凉的双手。
但愿如此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刚刖山谷下的那队人马,一颗心不知为何竟有一些担忧。不由自主的说道梅香,上次从杏林堂买回的金疮药还有吗?”
梅香顿时一愣,着急的问道谁受伤了?小姐你受伤了吗?”
没”楚乔连忙摇头,说道:“谁也没受伤。,她有些惧恼的躺在毡子上,梅香心有余悸的上下看着她,似乎怀疑她在骗自己一样。
这是怎么了?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
第二天一早,楚乔等人刚刚走了没多远,就见前方一队人马正静静的停在那里,显然就是昨晚的那群人。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和多吉说了几句话,客气一番,就走到楚乔的马车前,行礼道:我家主人多谢小姐的援手之恩,本不该无礼唐突,但是受人恩惠需当铭记在心,是以大胆请问小姐名讳,还请小姐见谅。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沉声说道:“路见不平,本该援手相助,不必多礼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又再说道:“还不知道小姐芳名。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家主人只派了你前来,明显是不想自表身份,为何要强同我的出身?大家萍水相逢,互相警惕防备也很正常,既然互不信任并且各有要事在身,何不马上赶路,在此多言,不觉得无聊吗?”
那人顿时目瞪。呆,没想到会被楚乔这般抢白,愣愣的退下去之后。
不一会,前方的队伍就疾行离去。
菁菁乍舌道:“姐姐真厉害”
楚乔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
什么厉害,只是不愿意和他们浪费时间罢了,越拖一日她的心情越是焦虑,而对面的这伙人也给她一种压抑的危机感,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在这种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要小心谨慎的好。
然而,走了不到半日,又一突发事件中止了他们的脚步,这时候,就连迟钝如平安,也察觉到一丝不妥了。
一处稍显狭窄的山路上,几棵大树和一堆淤泥乱石横在路面,足足有半人多高,阻断了道路的前行。一切都很明显很可能是几日前的那场大雨造成的山休滑坡和泥石流,然而,多次的巧合之后,却没人愿意相信这个简单的理由了。
那队人马站在前面,虎视眈眈的看着姗姗来迟的楚乔等人,毫不掩饰眼底的敌意。
而多吉和平安等人也疑惑的皱起眉来,手自然的垂在一侧,可是指腹却缓缓摩挲着剑柄刀把。
天蓝云白,飞鸟鸣啼,太阳暖暖的照着下方,在这样晴朗的天气下,气氛诡异,剑拨弩张,没有人去清理路上的乱石淤泥,反而虎视眈眈的对视着,久久没有人上前一步。
真是巧啊。
姓曹的男人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平安眉梢一挑,却被多吉一把拉住。年轻人剑眉微蹙,淡淡笑道果然很巧,几目来屡次和曹大哥患难与共,连我这个不信天命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天意难渊。”
依我看,不是什么天意,怕是有的人存心弄鬼吧。”
平安预时怒道:“你说谁?”
曹大哥冷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画下道来吧!”
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平安怒喝一声,唰的一声抽出刀来,寒光闪烁,他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对方一看,顿时出刀,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银光骤然亮起,叮的一声打在平安的剑柄上。宝剑龙吟,咣的一声落在地上,一个清厉的女声淡淡说道:平安,不得鲁莽。”
好似一池冷水骤然注入沸腾的热水之中一样,气氛霎时平息下来。
全场一片安静,连人的呼吸都几乎清晰可闻。
微风簌簌,扫过众人的眉眼,远处青松摇曳,碧浪万顷,鸟儿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叽叽咕唷的鸣叫。
噗。”
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传来,似乎是靴子踩在石子上的沙沙声,风吹起青布车帘,曹姓男子等人顿时惊讶叫道“主人?
那人一言不发,径直向着楚乔的马车走来。
多吉眉梢一挑,顿时喝道:“站住!”
那人却毫不理会,多吉手握刿柄,剑眉竖起,顿时就要棱刻。
然而剑刚拨到一半,只听一声钝响突然响起,那人身手快的诡异,转眼间就卸下了多吉的剑,随手一抛,就扔在地土。
多吉面色顿红,怒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那人却凌然不惧,快步走到楚乔马车前,伸手就来掀她的车帘。
呼”的一声,清新的风顿时吹了进来,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楚乔手握小型弩箭,箭端对着半门,却在阳光刺入瞳孔的那一刻愣了下来。
多吉从后面冲上前来,五指成爪,就往那人的脖颈抓来。以他三年多来师承楚乔的身手,此一刮,绝时能制敌人于死地。
然而那个人却不闪不避,身穿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长衫,刮眉星目,清俊如斯,坦然站在原地,双眼清淡的望着她,一时间,竟然难辨喜怒,恍若深潭,寒湖幽寂。
嗖!”
弩箭离弦,从男子的耳畔穿过,紧擦着多吉的手臂射了出去,快如巅峰,带着一股凌厉的*气,瞬时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多吉,退下。”
楚乔静静的说道,并没有气愤,可是却有着不容怀疑的威慑力。
多吉眉梢一挑,叫道:小姐?”
楚乔眼梢微挑,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淡淡的看着他。
多吉顿时神智一凌,缓缓退后,只是眼神仍日不服气的看着马车前的男人。
熏风如醉,天气好的让人心慌,一排毛色鲜艳的黄鹂落在不远的村枝上,啼叫出婉转的声音。树木舒展,像是新描的黛眉,一旁的密林郁郁葱葱,间中开着各色惹人喜爱的花朵,奇秀瑰美,如在画中。
风过处,男子的衣角轻轻被吹起,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年轻公子的熏香,而是一股渍淡独有的芝兰气,气质清俊恍若一捧清澈的雪。
呀!”
坐在楚乔身后的菁菁突然伸着手,指着男人的腰部叫道:“他的玉佩和姐姐的是一样的!
莹白光洁,圆润到透,男子被风而立,一方佩玉挂在他的腰间,闪烁着幽幽的光华。
楚乔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在所有人静静默立哑然无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搭在男子的肩膀土,纵身自马车上跳下来,温和的笑着对平安多吉等人吩咐道,别愣着了,赶快把前面的道路疏通开。”
啊?”平安瞪大了眼睛,看看楚乔,又看看那名男子,最后傻乎乎的问道:“姐姐,你们认识啊?
恩。”
楚乔神色轻松的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有一丝欣喜。
平安很想问问这人是谁,谁知话还没开口,就见那男人的眼神淡淡的飘过来,不是如何严厉,可是却有如冰雪一般的冷漠,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喋喋不休一般。
曹大哥等人见了,顿时低着头退了下去,拿出工具就开始疏通道路。
楚乔转头对男子说道你随我来。”说罢,就往后面走去。
小姐!”
多吉连忙走上前来,拦在楚乔身前,沉声说道:你干什么去?”
楚乔说道
多吉,别担心,这是我的朋友。”
多吉疑惑的看向那人,却见那人微微皱起眉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眼神犹若镜湖封冻,冷漠异常。
那绝不是一般的淡漠和冷酷,而是屡经世事并且身居上位方能练就而出的骨子里的清高。多吉顿时感觉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脊背不由得一寒,恍惚间,楚乔和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这天的天色极好,明澈如一湖碧水,日光若金,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的功夫,就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山坳,一行瀑布由山巅处飞泻而下,落入寒潭之中,溅起大片水花,粒粒澄清,腆衬着璀璨的日光,五彩炫目。
楚乔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没见,他似乎也并没有如何改变,仍旧是这般模样,她开口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化作一丝浅笑,溢出唇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笑什么。”诸葛玥仍旧是那副样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烦和她站在这里一样。
没什么。”楚乔摇了摇头,仍日是笑着说道:似乎每次见你的方式都很奇怪。”诸葛玥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还是那股熟悉的别扭劲。
你来这干什么?”诸葛玥给了她一个无比准确却有无比含糊的答案:“办事。”
哦。”楚乔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要回去了?”
恩。”
然后,两人就站在原地,谁也不再说话。
一转眼,又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转手乾坤,已成为大陆上最有势力的人之一口楚乔在偏远之地,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会有一种哥异的比惚感。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和那些传言中*伐决断凌厉果敢的男人是不是一个?
她也陆续听到一些来自于青海的传闻。
传闻那里虽然名义上隶属大夏,但是实行自选官吏,不从氏族中推举,而是经由科考选拔,即便是平民也有机会参考。传闻那里制定了新的律法,鼓励农耕兴修水利,保护工商,内地的商人们中有胆子大的已经前往青海做买卖了。传闻那里废除了奴隶制,氏族富家可以购买家奴,但是只要家奴愿意出钱赎身,是可以脱离奴藉的。而且即便是家奴,也不可以随意*害,否则就要受到律法的严惩。传闻那里并不是如传说中的荒凉败落,而是地域广阔,另有乾坤,人口繁盛,如今,已有众多富饶繁华的城镇了”
还有传闻说青海王如今已经臭名远播,被称为强盗司马。在朝堂上每年抢钱抢粮,以各种名目争夺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青海。每个月青海都要上报大灾大旱洪水冰川”那里的百姓衣不遮休食不果腹,极力要求朝廷出钱出粮解救难民。
偏偏那些物资一出真煌就会流入市场,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然后明目张胆的运向青海本部。如今燕北的大半兵力都被青海牵制,大夏根本就不敢同他翻脸,只好任由他为非作歹。
传闻这个男人被青海的百姓称为君父,被西蒙的百姓称为强盗,被大夏的官员们称为吸血鬼,就连他的好朋友兼好盟友赵彻七皇子也很委婉的劝他:差不多就行了,你吃肉,总得让他们有口汤喝。
传闻西蒙的百姓纵然恨他入骨,但是如今胆子大的已经悄悄的准备搬家了,每天翠微关都人满为患,充满了想要偷偷混进去的拖家带口的老百姓。
大夏长老会怒斥他有意纵容翠微关守军懈怠渎职,放西蒙内地的百姓流入青海。
他却很无辜的一摊手,燕北军威太甚,我们没有多余兵力,若是想有效的限制此等事件,急需户部立刮向青海拨黄金十万株,以扩充青海军备,”
传闻那么多,可是楚乔此刮看到他,那些传闻突然就如烟云般从脑海里消失了。
他还是他,不是什么青海王大司马,不是惊才艳绝的青海君父,不是狡猾无耻的大夏吸血鬼,他仍旧是那个冷漠孤傲还略略带着几丝别扭和任性的男人,是那个和她屡经生死,几次救她于危难的诸葛少爷。
几斥感慨突然在心间升起,渐渐将那份初见时的激动和喜悦压了下去,她看着他,虽然仍旧英俊,仍旧冷漠的像块冰,可是眼角已然带了一丝纹路,仔细看去,眼神也有一些疲倦的辛苦了。
她静静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才一年多没见,你就老了。”
诸葛玥闻言突然一愣,眼神中的那丝风霜卸去,他低头看向她,只见她容颜依旧,只是更加瘦弱了几分。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这个老字。然而这些年的辛苦劳累,那些坎珂岁月里的博弈征伐,那些溅在眉稍眼角的血腥*戮,都随着这个老字,如同滚滚潮水般,流过他沧桑的双眼。
掩映在种种风光之后的,是无眠不休的彻夜灯火,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烛,是寒窗辗转的夜不能寐,是迎风独立的萧萧孤独。
仍面依旧,心却疲了。
如何能不老,又怎么能不老。
他看着她,这一年多来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连那丝孩子气的任性,都在这句简单的话里老去了。
这一年多来,你还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总还活着。”
诸葛玥淡淡的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却没有以往那种冷淡的语气。楚乔却知道,他并非是与自己斗嘴,而是真实的感慨。也许只有他扪这样的人才能体会的到,没什么好不好,活着,就很好了。
我也挺好的。”
诸葛玥没问,楚乔却自己说道:我,开了一家客栈,日子很舒服。
我知道。”
男人淡淡的回答,楚乔却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知道?”
我在你那住了三次。”
楚乔彻底呆住了,却听诸葛玥沉声说道:“一年了,你可想通了?”
想、想通什么?”
男子缓缓皱起眉来,一副你灾在很能装蒜的样子:“你真打算开一辈子客栈?”
楚乔瞪着眼睛,哑口无言,其实,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还是你打算在三十岁之前随便找个人嫁了?”
楚乔大惊:“谁跟你说的?”
还能有谁?”诸葛玥说道:,自然是李策,你不知道吗?你对面那家春雨楼就是他开的,斜后方那家四海客栈就是我开的。”
楚乔被惊得无语,她比然间想起了那两家门庭冷落的客找,在这之前,她还一直很得意的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客栈将他们挤的没有生意,不想却是这两位高人的手笔。
这么说来,学府城的事李策应该了如指掌了,对于那些人的动作,他也应该早有准备了。
突然想起一事,抬头同道:“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不知道。”诸葛玥说道,见楚乔不信,不耐烦的说道:“我虽然去过,但是没见过你们。”
是的,这一年多她深居简出,的确是很少出门。
你这次出来千什么?”
楚乔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李策的国事,就含糊道:“我去唐京。”
唁”
诸葛玥冷哼一声,一旁的碧树上缠绕着淡淡的紫藤和杜若,香风细细,幽幽而来,像是一汪浮云。
少爷。”
曹姓的男子远远的说道:‘道路疏通开了,可以走了。”
诸葛玥也没出声,静静的站了许久,似乎有些不耐这样压抑的气氛,他转身就想走。
诸葛玥!”
楚乔突然叫道:“下次来学府,可以来见见我。”
我没空去。诸葛玥冷冷的答道,缓缓的转过身来,沉着脸说道:”我就要回青海了,你跟不跟我去?”
他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熟人见面问你吃了吗一样自然,楚乔却傻傻的呆住了,她总是这样,任何事都可以从容应对,唯有面对他,就会睿智全失。她呆呆的看着他,似乎想从诸葛玥的脸上看到另一张嘴来证明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策说你是一根筋,当时遭逢大变,一时想不通,劝我多给你点时间
诸葛玥一脸淡定的说道:你现在想通了没有?跟不跟我去?”
你,你是大夏的军部司马?还有家族在“”
那些都不用你管。”诸葛玥皱着眉沉声说道你只要说跟不跟我去就行了。”
一样鸟飞过去了,两群鸟飞过去了,好多绊鸟都从林子上面飞过去了,楚乔仍日没有说话。
诸葛玥突然大怒,厉声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我去!”
楚乔大声回答道,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对喊,回声回荡在周困,越发显得这里静的发毛。
在这里遇见你也好,省得我再跑一逾跟你说了。”男人故意装作很不在意的说道,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却不想自己平时到底是不是这样多话的性格。
别到乱跑了,回你的院子呆着去,等我事一了,就派人来接你。”
说罢,很帅气的转身就走。
反正去青海,也是可以开客栈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诸葛玥猛的回过头来死死的瞪著她,一副心狠手辣的表情。
天际白云飘飘,鸟儿从衬叶后面探出头来,似乎也在奇怪,这世间的事,真是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梅香正在笑眯眯的等着她,菁菁却更开心,乐的合不拢嘴。楚乔自然清楚她的小心思,可是却不愿意说出来,今日的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楚乔静静的坐下来,心脏还在怦怦的乱跳。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小姐。”
梅香笑着为她加了一个软垫,说道:这世上的一切不能全用理智来处理,奴婢觉得,小姐以前太冷静了,偶尔冲动一次,也不见得是坏事。
楚乔惊讶的转头看向她,惊讶于梅香这样尖锐的洞察力。
梅香却哈哈笑道:小姐不知道吗,现在的你,可是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比起以前的小姐,梅香却觉得这样的你更招人喜欢。”
马车开始走了,多吉皱着眉过来说道:“小姐,我们要和那些人一起走吗?”
一起走当然一起走!”菁菁撩开帘子叫道“就要一起走,将来还会一起住呢,哼哼!
说罢,就气哼哼的放下丰帘。
梅香为楚乔倒了一杯参茶,柔声一叹,说道:,小姐,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另一个人的。有些事,你在当时不抓住,如果将来再发生什么变故,你会后悔的。”
熏暖的风顺着微微飘起的车帘吹迸来,像是母亲温柔的手指,天空一片澄碧,隐隐有高飞的店遥遥而去,穿越云层,远离尘埃。
青海长空 第172章:等你回来
楚乔坐在石阶上,望着天边的云海,院子里的花开的无比鲜艳,丹红蕊黄,十分惹人喜爱。
客栈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认真的煮茶。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年轻跳脱的年纪,多吉和平安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
楚乔听他们说起川地蜀丘的风景,说起南疆丘陵的古找道,说起大夏的藏剑同,说起卞唐的乌鸦山,最后说起燕北的大雪回回,话题渐渐热闹起来,菁菁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吃着各色蜜饯,一边椽着脑袋和几人闲聊。
梅香坐在一旁的香樟树下,正在编制一个缨络,手指如蝶触翻飞,灵活的令人目眩。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掌起了灯火,暑气渐渐消散。菁菁向厨房要了几个冰碗,里面装着各色水果,凉沁沁的,看着就十分好看。
到底还是之前的那场暴雨,将秋风城前的吊桥冲毁了,楚乔等人的行程被耽搁下来,需要在秋风城住上两日才能继续北上。
如今,他们就住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小客栈里,整间客栈都建在半山腰上,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林木葱郁,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林子一样。
楚乔的房间坐落在一处高高的石崖上,正对着西方,老板想来也是个雅人,因为此地比邻夕照山,便取名为夕照院,每逢傍晚,这里的夕阳都是极美的。
诸葛玥就住在旁边的归藏楼里,昨天下午他就派出手下的侍卫一起帮助官府修建吊桥和渡口”想来真的是有急事在身,需要马上赶回去吧。
白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下午才停,树叶油绿的一片,繁花零落,却更显娇媚。
楚乔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麻裙,头上插着一支乌木簪子,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绾了一个髫,看起来十分清爽舒服。
今晚的月亮很圆楚乔静静的看着月亮,突然想起就快要过中秋节了,只是这个地方是不过中秋的。
此地管中秋叫白月节,来源于一首歌,楚乔曾在军中听到过这首歌。歌里唱的是一个男人骑着马出去打仗,打了很多年,从小兵变成伍长,从伍长变成将军,最后他终于打完仗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的房子已经倒了,妻子也被别人抢走了,父母儿子都被饿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连一座坟都没有
她还记得歌里的最后一句话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从此以后,白月节就成了团圆节,奉劝人们珍惜家人,不要为了眼前的得失而忽视亲情,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
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真好听。”
梅香停下了手里的缨络,转过头来看着楚乔,笑着说道:“还从来没听过小姐唱歌呢。”
楚乔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哼唱出声了。
这真是首好歌,小姐现在能休会出这首歌里的意思了吗?”
楚乔微微侧头:,梅香最近好喜欢给别人讲道理啊。”
我又没读过书,知道的都是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比得上小姐的学富五车呢?梅香呵呵一笑,转而说道:“可是有些时候啊,知道的越多,脑子就越乱,反而会忽略了一些很浅显的道理呢。”
一日复一日,年年上房梁,眺望村头路,仍不见夫郎。夫郎保边疆,外人踹门墙,儿女无衣衫,爹娘饿肚肠。天高皇帝远,将士不在乡,村中恶村长,便是土大王。风雨一丝丝,冷雪堆破房,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梅香脸上的笑容十分恬静,靠在树上静静的哼唱,有花瓣落下来打在她手上的缨骆上,月亮的白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像是弯弯的蝶翼。
这时,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笛声。隔得太远,那笛声微微飘渺,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偶尔在高昂之处,却也不失清俊,三回九转,袅袅如烟,清空悠长,别有一番坦荡情怀。
平安等人原本还在闲聊,听到这笛声突然都停住了话头,多吉坐直身子,眼神帝着几橹叹服神往,就连菁菁这样不通音律的人,也支着耳朵听着,很是安静的样子。
梅香站起身来,转头就回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拿着一件米白色的披风,轻轻披在楚乔肩上,笑着说道:“小姐奔波了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也该歇歇了。这客栈后院景色极好,今晚月光正好,小姐不妨出去走走
楚乔转过头去,却见梅香笑容淡淡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拜怂恿和鼓励。
梅香”
楚乔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梅香说道
小姐,梅香什么都不懂,什么天下大义信念信仰我都不明白,我只希望小姐能过的开心一点,你是个好人,那首歌不应该是唱给你听的。”
月光照在楚乔的脸上,姒微微有些愣,不由得想起了那首歌的下半段
青山几寒暑,自雪飘荡荡,君归不知路,天地苍茫茫。孩儿死瘟疫,爹娘无米汤,妾唯卖自身,换取活命粮。夫郎胸有志,不甘贫贱乡,十载盼君归,鬓发早染霜。世事多愚绊,岁月水殇殇,不求大富贵,贫贱一张床。
梅香,去拿那件浅绿色的来。”
梅香微微一愣,迟疑的看着她。
她却突然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整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像是出殡一样。”
月色一路照著,她静静的走,所有的岁月过往在脑海中一一滑过,像是一行偏飞的白鹭,坑蜒的飞过水墨书画的天地间。那些或激烈或斑白或色彩浓郁或苍茫惨淡的一切,渐渐在心底沉淀下去,变成一汪水,渐渐的冻结成冰。
恩怨、羁绊、痛恨、纠缠、相助、携手、生死、重逢、挣扎、欣喜、别离、惘然”,
每走出一步,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处风景,每一幅画上都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有国家仇恨,有私人恩怨,有万欠愧对,有执著思念,有多年来的压抑和隐忍,有几欲冲破桎梏的激烈和盘旋。
那么多的情感充溢在心底,终于被那首平铺直叙的歌词,一一挑破,激烈的顺着指尖蔓延而出。
她就是一汪碧湖,用理智和冷静为自已结上一层薄冰,将所有她觉得不对的情感都压抑下去。
一年、两年、好多年。
后山的一处幽潭之上有一座小亭,木质的亭子已经有几分败落,老板却很有心的在亭下种了几棵杜若和紫藤,细小的花盘顺着藤蔓蜿蜒的爬上去,将柱子一圈圈的缠绕,别添了几分素雅的幽静。
月光淡淡的照在前面青碧色的深潭之中,一弯圆月洒在水波中央,雪白的一轮。
诸葛玥一身淡紫色长衫,随意的坐在亭子下的台阶上,一条腿曲着,一条伸直,背靠着脱漆的柱子,有几丝墨发从鬓角滑脱,落在脸色。他的模样仍旧是极清俊的,手拿一只青绿色的竹笛,吹着极动听的调子。没有幽怨的痴缠,没有凌云的壮志,就像是普通少年吹奏的乡间谣曲,时而轻快,时而舒缓,有调皮的杜若芳香游荡在他的身边,像是顽劣的孩子。
楚乔静静的站在那,无声无息,风吹过她淡绿色的披风,薄纱浮浮,像是早春的柳枝。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他,岁月坎珂,一晃很多年,她曾经自怨自艾的觉得自己何其不幸,可是如今想来,最起码要比那歌中所唱的将军幸运计多。房子没例,亲人未死,而爱着的人,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只要她肯回头,就能够到他的手。
纵然相隔万水,世所不容,他仍旧一步步坚定的走到今日,用他那份难得的任性和固执,一次次的冲破禁锢,为她撑起一方躲避的睛空。
心底的坚冰笑容,她似乎听到了理智的大厦巍然倾倒,她跟自己说:或许,我也可以任性一次。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任性过了。
笛声骤停,男人斜斜的侧过头来,看到静静默立在桂村之下的绿衣女子,微微有些失神。
你怎么来了?”
就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吗?”
楚乔一笑,就走过去,伸足踢了一下诸葛玥的腿,说道:“让开。,
男人缩回了腿,她顺势就坐了下来。深潭白亮的波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破碎的珠玉,悠然盈盈。
诸葛玥,明天吊桥修好了,你就要回大夏了是吗?”
诸葛玥点了点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一丝惊讶闪过男人的眼睛,他反而有些奇怪了,上下的打量着她,似乎她有什么阴谋一样。
是要等夏皇死了吗?还是要等赵彻登上皇位。到时候,你能全身而归吗。”
楚乔屈膝坐在石阶上,披风后的帽子耷拉在背上,微微隆起,簇拥着她雪白的脖颈。她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前面的水潭,突然转过头来说道:诸葛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女子的眼神是极请亮的,不是曾经那份洞悉世事的忧伤,她静静的望着他,静静的笑着,就像梦里的很多次一样,眼睛里没有其他杂质,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点头的,只见她开心的用双手托着腮,月光在她的脸上画下优美的弧度。她的声音很柔软,像是绵绵的海浪细沙,一点点的穿透了夜的宁静,悠悠然的,走进了他的心底。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你。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歌声顺着夜里的风,静悄悄的回荡在充满杜若香气的庭院里,楚乔转过头来,目光那样清澈。她伸出手,很小心很小心的缓缓靠近诸葛玥的手,不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就像是初初恋爱的女孩子一样,紧张的指尖都有些颤抖,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轻触男人的手背,然后,轻轻的用手指捏住他的手指,只见那么凉,像走幽潭的水。诸葛玥转头看着她,神色一直是愣住的。夜风吹过他们之间,亭子里的花骨朵香气袭人,他们像是小孩子一样坐在台阶上,拉着手,谁也没最先开。说话。
从来都是对立的,一旦战成一茶直线,他们似乎有些摆不明自己的立场。诸葛玥有点想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笑,他很严肃的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放下了心结,楚乔变得很自然,她拉着他的手,瞪大眼睛问:“诸葛玥,青海好吗?”
恩。”男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还行吧。”
那漂亮吗”,
某人很没有浪漫细胞的回道有几个地方还不错。”
那青海冷吗?”
夏天不冷,冬天冷。”
楚乔充满希望的说:“那里的百姓一定很扑实。”
你傻吧,哪还没几个坏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没有私心?”
啊”,楚乔终于皱起眉来那青海也不是很好嘛。
我什么时候说那地方好了?”
楚乔无语了,这是一个男人要带女人私奔之前说的话吗?
不迂那地方也有一件事挺好。”
楚乔问道什么事?”诸葛玥很得意的一笑:“那地方是我说了算。诸葛玥自己笑了两声,发现没人棒他的场,有些抑郁的住了声。
星儿,是从什么时候?
楚乔微微一愣,转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诸葛玥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好久才说:“从什么时候起,你不恨我了?
谁说不恨了?
楚乔气哼哼用拳头比戎着自己的头说:“我都记在这呢。”诸葛玥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口是心非。”
月亮清淡的照着下面的一切,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只需要几句话,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可是走到这一步,却要那么多年。
桂树摇曳,男人的手指很自然的反握过来,将女子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
那么多年的辛苦,那么多年的执着,似乎只为等待这一个动作。
他转过头去,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开心的咧开了嘴角。
第二日,吊桥终于修好,他们出了秋风城,走水路渡过了穆凌江,然后上岸到了邱砂郡,就要了分道扬镳了。
两队马车停在原地,诸葛玥和楚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天气睛朗,澄清碧蓝。诸葛玥很酷的看着北方,说道:我要走了。”
哦”楚乔点头:“走吧。”
少跟李策鬼混,闲着没事就回你的客栈去。”
谁鬼混了?楚乔皱眉道。
哦”
诸葛玥,我们就要分开了,都收敛点,给对方留点好印象。”诸葛玥别扭的哼哼:“我对你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楚乔气的上去掐他:“你还是人吗?你还有人性吗?当初是谁哭著减着求我了?”
楚乔掐的很疼,诸葛明也怒了:姓楚的,我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你啦?”
没有吗?
楚乔想了想,好像是没有的。不过行动做的也差不多啊,为什么要在得手之后搞出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况且,现在也不算是得手了吧?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装吧。”冷战进行了一小会,他们互相气哼哼的瞅着,原本的那份离愁别绪竟然渐渐的就淡下去了。
毕竟,总算是更近了一步,不是吗。
最起码,已经可以很自然的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诸葛玥突然很严肃的说道“少在李策那混,卞唐的国事也别插手,我发现你这个女人简直太爱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
楚乔瞪着他,很不高兴的说道:“我之前不过是想去给他提个醒。”
那现在呢。还去干什么?”
楚乔怒道不是要走了吗?我去跟他道别。”要走了?走去哪?诸葛玥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然后说道:“反正你注意点,李策那混球也不走什么好东西。”
楚乔摇了摇头,很感慨的说:所谓过了河就拆桥,说的恐怕就是你这种人吧。”
你说什么?诸葛玥真的要恼羞成怒了,楚乔举起手来,一勇不愿意跟他一样的的表情:你还不走啊,一会天都要黑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诸葛玥磨蹭了半天,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玉石铃铛,看起来平平无奇,举到她的嘴边说道昨天晚上你唱的那首歌,再给我唱一遍。
楚乔一愣,问道:为什么?”诸葛玥的脸突然一红,竟然十分可爱,他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唱你就唱。
唱歌也是需要心情的,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唱。”诸葛玥以多年来练就的*人的眼神瞪着她,久久也没有挪开视线。
楚乔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轻声说道:‘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一唱,他们全听着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勉强接受了她的解择,诸葛玥说道那你对着它说句话。”
说什么?”
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随便!”
楚乔立马对着那铃铛大喊道诸葛玥是混蛋!”
声音之响亮,连下面的众多随从为为之侧目。诸葛玥暴怒,掉头就走。楚乔见玩笑开大了,连忙追土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对那小铃铛说道:‘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只是一句话,就把男人的火气降了下来,其实他真是一个特别好哄的人
这是什么东西啊?”
楚乔纳闷的摸了两下,只觉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做工及精细,以铃铛为外形,里面却是九曲十折,像是人的耳朵一样。诸葛玥也不搭理她,只是说道:快走吧,磨磨蹭蹭的。”
他还有理了?
两人走到队伍里,终于马上就要走了,楚乔忍不住很正经的叮嘱一句万事小心。”诸葛玥状似很沉着的略略一摆手,十分淡定的上了马,看起来孤高清傲,淡漠如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记住我说的话。”说罢,就很大牌的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人影渐渐远去了,楚乔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菁菁靠上前来,很痴迷的模样,喃喃说道:“姐姐,姐夫好冷酷啊。”
多吉皱着眉,很不爱听的样子,沉声说道:“菁菁,不要乱说话。”
就说就说!
菁菁回头瞪着他,一边做鬼脸一边叫道气死你气死你”
多吉,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楚乔皱着眉问道,将诸葛洞的那只小铃铛的形貌形容了一遍。
多吉微微皱起眉来,默想了半晌,才说道:“小姐,如果你没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相知铃。古书上记载,那是西南风语族的三大至宝之一,风语族族人手工艺精巧,精通机槭秘术,这相知铃,就是风语族第八代族长亲手制成的。听说只要对着铃。大声说话,声音就会被铃铛保存下来,一旦被风吹到,声音就会重复发出,连语气音调都不会发生改变。只是风语族向来行踪诡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那相知铃也早就失落了,小姐是在哪看到的这铃铛,可听到铃铛说话吗””
楚乔微微愣住了,远处的马蹄早已消失,只刺下一行尘土飞扬在绒道之上。
相知铃?”诸葛玥弃车骑马,如今已经靠近大夏边境,接应的人就在前方,他们也不再小心的隐蔽行藏了。
天气很暖和,没有一丝风,可是马儿奔跑起来,还是有细细微风吹了过来,扫过他脖颈上带着的那只铃铛。
记住,我在等着你呢。女子的低喃声温柔缠绵,轻轻的响在耳边,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静静的陇住如烟的尘埃。他的嘴角不由得轻轻勾起,然而笑容还没滑至眼底,另一个声音突然刺耳的响起诸葛玥是混蛋!
声音那般大,所有正在策马狂奔的侍卫全都吓了一跳,惊悚的停下马来齐齐疑惑的看向他。诸葛玥的脸色,霎时间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
向东的驿道上,青布马车之中,楚乔还在努力的沉思著:
那岂不是像录音机一样?”
姐姐,什么事录音机啊?”
菁菁凑上前来,眨巴着眼睛问道。自从见了诸葛玥,小丫头心情好的不得了,跟楚乔的关系,也立刻恢复到曾经的亲密状态。
楚乔闻言,很是热心肠的为她解释道:“这个录音机啊””梅香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看着正在给菁菁讲解录音机原理的楚乔,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实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心中的一些执念,而固执的坚守着,浪费着大好的时光,就算何等聪慧的人,只要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一样会彷徨无措。
有时候,只要踏出去一步,以后的一切,就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路还没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故,你怕吗?”
风吹过幽潭的碧水,划起一道浅浅的涟漪。她的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杜若的清香缓缓飘来,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冲破了心底所有迟疑的魔障,渐渐凝结成三个短促的字眼“我不怕。”
他轻轻的笑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天明。
青海长空 第173章:大唐狐变
动乱来的毫无预兆,像是一锅冰冷的水,被骤然加热到滚烫的地步,水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烹煮其中。
行到邯水的时候,战事已经扩大,几路铁骑踏过之后,城池被摧毁,家园被焚烧,昔日的沃野良田化作腐朽的黑灰绫罗锦绣飘荡于淤泥黄汤之中,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于战乱流离中死去的黎民百姓,繁华一朝尽毁,血肉于夏夜发出刺鼻的腐臭。洛王在眉山起兵,不想成为乱臣贼子的百姓们拖家带。的向东而来,然而赶到邯水的时候才发现统领邯水关的竟是洛王偏妃的族兄徐素,向东的水路渡。被牢牢封锁,邯水关以西的卞唐军士首尾不能相顾,于洪城一役中大败于洛王,卞唐江山半壁飘摇。
楚乔等人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大战在即,即便以她之力,也难以同这样的局势相抗衡。
邯水一代,百姓聚集,时逢盛夏,疾病流行,不出半月,城中就开始流行瘟疫。豪门大户全都紧闭房门,派出大批护院家丁看守巡逻,客找酒肆更是关门歇业,想买一粒米都办不到。楚乔等人不得不前往郊外,好在之前做好了远行的准备,粮食帐蓬都已备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各种流言蜚语相继传来,就是多吉平安等人冒险进城打探,也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流言各异,有的说李策已经在东方整顿了八十万铁骑精甲,正向着邯水*将而来。也有人说洛王前几天在君山将南怀军打的落花流水,姜淅、费城、南旺、安息郡、夕照山一代相继沦陷,帝国军队死伤大半,其余全部投降,再有不出五日,洛王的大军就要进驻邯水了。还有人说,西南大户齐齐捐钱捐粮,响应洛王起义,打出昏君无道的旗号,派出家族亲兵并入眉山军,洛王军队数量直逼百万。更有荒谬的说法说,李策被此刻已经不在唐京,而是带着后宫妃嫔躲入了大夏境内,而东海怀宋正帮着他建造海船,他就要逃到海上去了。
邯水一代人心惶惶,尽管传言并不完全属实,但是洛王的军队还是一日日的靠近邯水。
因为近日来的难民越来越少,这就说明洛王的包困圈越来越近,就要与邯水的军队会师了。
又过了七日,洛王大军终于开到了距离邯水不过八十多里的棋柏坡,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停了下来,并没有做出要与邯水守将徐素将军会面的举动,而邯水,也并没有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效忠洛王。
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就在这时,帝国西硕军察觉到事件的不寻常,徐素将军是帝国的大将,早年曾经追随过慕容老将军,如果他肯坚守大义站在李策一方,那么卞唐正统胜算大涨。就这样,又观望了四天之后,西硕军首领陆炳宽带着部下三万兵马赶至棋柏坡,和洛王大军发生了激战。战事虽然惨烈,西硕军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却悍勇的冲开了洛王的防线,向着邯水的徐素将军大营投奔而来,其意不言自明,是要与邯水军队一起保卫卞唐皇都。
然而,就在这时,震惊整个西蒙大陆的邯水大屠*却毫无任何预兆的开始了。
徐素在一夜之间*光了陆炳宽部下的一万三千名将士,鲜血染红了邯水河,即便是三十里外的下游,仍旧能看到赤红的河水,尸首堆积,几乎形成了一大片高高的堤坝。
邯水一代终日鹰鸩盘旋,一到夜里,就是惨烈的嘶鸣和尖啸声,凶禽猛兽撕咬着渐渐腐臭的尸休,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三日过后,终于相信了徐素投诚诚意的洛王常着十五万大军进入邯水大营。并在第二天,在军人们的拥护上,黄袍加身,叩拜先祖,即位登基,徽号景衡。
两日后,眉山军二十万赶至邯水,加上邯水徐素的十八万守军,洛王的兵力已经直逼六十万之众。就此,卞唐出现了两皇并列分江而治的滑稽局面。
十日后,似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奇耻大辱的大唐皇帝李策终于下达了征诸文书,言辞激烈,并亲自御驾亲征,率领中央军九万,东南军十一万,还有狼兵二十万,以泰山之势,赶往邯水。
战事一触即发。
八月初九,洛王于朝阳台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随后,带着本部军队还有十五万眉山军过江,留下五万眉山军和徐素镇守邯水。然而李策的军队却迟迟龟缩在大营中不敢迎战,一连五日,只有几场上百人的战役,说是军队作战,还不如说是百姓群架,一时间,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沦为笑柄。唐皇惧怕洛王,龟缩营中不敢出战之事,传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策就要丢了江山的时候,楚乔却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装,准备进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询问。
楚乔看着正东方的徐素大营,目光变得有几分迷离,她想起了当日西硕军被集休屏*的那一晚,惨叫声响彻耳际,整夜不绝。
这场仗,就要结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军队终于一扫之前的颓气,大军齐齐出动,于狐林垣和洛王大军展开激战。
战士们奋勇厮*战事持续了一日一夜没有一方有丝毫退让。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皇权争夺战,胜的一方必定金匠加身,前程锦绣,而失败的一方则要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就在战役进行到关键的时刻,徐素将军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洛王大军欢声雷动,然而还没等他们的笑声消失,徐素大军却突然举着马刀向洛王军队的后方*将而来,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败,死四万余人,余者降。
洛王在两千铁血亲卫的护卫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却发现部下的五万将士已经全部身死。邯水汤汤,无船可渡,洛王走投无路之下,于邯水江畔长叹一声时不与我,随后拔剑自刎。
至此,这个登基仅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离开了卞唐的史书版圄,一切消于无形,就好像他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军队追*洛王余党,一路斩*西南大族三百余家,女子充为官妓,男子凡长过马鞭者一律斩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螯个西南氏族被连根拨净,蜀风过处,一片萧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师回朝,于此次平叛当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将军继续带兵到灭叛党,鲜血以西南眉山为中心,一路坑蜒,横漫过整个卞唐国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达旨意,将此次从西南氏族中收缴而来的物资分出一半,平均分摊给在此次战乱中遭到迫害的各个省郡,并且减免西南五年赋税,予以西南之地休养生息。一时之间,李策的声望攀至顶点,这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突然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无不感激涕零,叩谢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乔带着平安多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过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旧是卞唐,天蓝云白,熏风依旧,只是那些曾经死在战场上的战士,却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圆圆的一轮,像是一块成色上好的臣盘。殿外的梧桐之间,飞舞着无数流萤,闪烁着微蓝色的光,轻轻的来回盘旋。
整个皇宫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都牲起了纯白的帷幔,惨白的蜡烛代替了过往的宫灯,发出盈盈的光晕。
她跟在侍卫的身后,缓缓的走着,金吾宫仍旧是这般大,可是失去了彻夜不息的伶歌软曲、粉腰玉臂,这座巍峨的宫殿,突然间就显得那么空旷了
柚。的箭纹擦过两侧的衣襟,发出林怵的声响,夜太静,乌鸦飞过头顶,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檐上的镇兽。苍茫的暮色如迷雾般散开,阴郁的松柏下焚香袅袅,楚乔沉目望去,隐隐听到僧侣们吟唱的经文,像是从天的另一边遥遥而来,让人心里发空。
宓荷居并未有什么改变,梧桐连绵,荷塘夜色,蝉鸣声一声长过一声。淡淡的月色从白绵窗纸上透过来,西首的几扇窗子却是大畅着的,湿润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满殿青白色的帷帐翻飞,一只已经破旧的风铃挂在窗前,不时的发出叮铃铃的声响,依旧清脆,像是破冰的歌声。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帐幕之间,一方乌木小几,两方蒲团小座,一只青青玉壶,两只莹白酒盏。
青纱雅帐随风而舞,不时的扫过空荡寂静的大殿,李策乌发披散,一身暗紫色锦袍,上面绣着青碧色的云纹,盘旋交错,层层叠叠,以皇家特有的针脚细密的缝制,面如白玉,映着月光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楚乔站在门口,手扶着青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上前去。
夜风吹起纱帘,李策于月光下转过头来,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眯起,仍旧是那剥淡笑的狐狸模样,对着她轻轻的笑道:“你来了。
这一声很平静,却叫的楚乔心里发酸,她看着他,只觉得他仍旧是自己离开的那副样子,媒皮笑脸,顸劣胡闹,却又能凡事都看出透彻。
岁月急促而去,那么多事相继发生,快到让她回不过神,她此列看着他,隐隐觉得有几分陌生,却又有几分心疼。
走上前去,蹲在李策的身边,抿紧嘴角,眼睛酸酸的发涩。
李策却笑着椽了椽她的头发,仍像往常一样,有意的将她整齐的发髫弄得散乱,笑着说道:“干什么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
他越是这样笑着,楚乔越是觉得心里难过,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点着头说道,没事就好。”
窗开半阖,隐见窗外盛放的最后一池清符。
李策低下头,静静的模索着酒盏边繁复的花纹。
他是乱臣贼子,不能入殓皇陵,我将他葬在了罗浮山上。”
一阵清风吹进来,窗上的风铃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那铃铛上雕着繁密精巧的花样,边角处还以镂空合欢花圄案为饰,描着细细的金粉,即使多年风吹日晒,颜色依然鲜亮。
李策浅浅的饮了一杯,他的目光很平静,语调平静的淡淡说道:,芙儿也葬在那。”
他抬起头来,嘴角清淡,神色迷蒙,目光中却带着晨曦般轻微的亮色。
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终这背水一战了。”
大殿里终究安静了下来,楚乔坐在李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一杯一杯的饮酒。她没有坐到对面的那个位置,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留给她的。
孤灯皓月,他在等待一个永不会再来的人。
我知道他会反。”
李策自顾自的说话,楚乔没有做声,她知道,他现在并不需要有人回答,雷要的只是有一个人肯静静的听罢了。
我等了他很多年,可是我也有一点希望,希望他心血来潮又不想反了
李策自嘲一笑,仰头饮下一杯水酒,转过头来对楚乔笑道:你知道吗,李洛他自小就没我聪明,军法武艺都不及我,唯独诗文比我好,他小时候说希望长大后可以遍招当世博学大儒,找一个风景秀丽之地开衙立府,编撰一部最详尽的西蒙史书。”
他的眉心微微卷曲,月色从蒙了素纱的窗格间簌簌漏进,洒在他英俊的脸颊上,他静静的说:其实他不知道,我在登基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已在安青为他建立史馆了,只可惜,芙儿死后,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说。”
他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声音也带着几丝暗恨,那般用力的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几个字来:
你说他,为何一定要反呢?”
酒盏唰的一声碎成两半,尖锐的玉器刺入他的虎。”鲜红的血喷减而出,像是一朵朵徇烂的海棠。
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就在这座宫殿之下,秋夜梧拥之下,一袭青衫的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神温软的对她说:“我是洛王。”
依稀间,在被灰尘蒙盖的角落里,有风轻轻吹起岁月的水波,时间倒溯到很多很多年前,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曾经在这座空寂的大殿上嬉闹奔跑,他们的笑声像是六月的熏风,吹破了这座冷寂幽宫的绵绵浓霉,吹破了这个巨测阴暗的帝王家宅。
芙儿,说好了今天给我当媳妇,昨天前天都是他,今天该轮到我啦。
我不要!”
为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就是不要!”
哼,我告诉父皇,现在就把你娶过门。”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啊!死丫头,你怎么咬人?”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该去上书房上课了。”
洛哥哥,太子欺负我。”
什么哥哥?要叫皇叔!皇叔,芙儿得病了,乱咬人,我要去医馆找太医,今天不能上课了。”
夜凉如水,昔日的浮华光影渐渐消散,只刺下一片浅浅的清辉,冷月如霜,平地乍起清冷的料峭,这样炎热的盛夏,肌肤却激起一片细细的酥麻,风顺着脊背爬土去,终究盘踞在脑海之中,播撇一片奢靡的颓意。
李策喝多了酒,背影清瘦的一各,歪歪料料的走出了宓荷居的大门。
他似乎是瘐了,一点点的消失在梧桐月色之中,楚乔站在窗前,看着渐渐离去的他,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像是一弯破碎的冰湖。
皇权之争,历来是残酷而血腥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就如同燕北和大直之间一样,无法调和。
她突然想起了燕询,想起了他当年*死乌先生等人时自己的心情。也许境况稍有不同,但是终归都是一场权力的争夺罢了。如今的李策会为了洛王的死而伤心难过,那么此刻的燕询,可会为当日的所为而感到后悔呢?
耀骤死前那声绝望的怒吼和邯水江畔西硕军景后的惨叫声一点点的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咆哮,在脑海中翻江侧海的翻涌。
权力的大厦一点点的耸立而起,终究只有一个人能踏上去,而在这之前,却要有千万万的人例下去,累起前进的基石。
乌木小几上有几滴淡淡的水渍,没有酒香,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色泽。
那里有一串风铃,被尘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让宫人打扫一下。秋风薄凉,铃声清脆,很是悦耳。
一个渍淡的声音在脑海中悠悠的响起。
楚乔缓步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串风铃。只听唰的一声,吊着风铃的拜线突然断裂,整串风铃顿时下落,一下就落入了下面的太清池之中,砸出一个白色的水花,和一因因滚动的涟漪。
青海长空 第174章:虎毒食子
七八零年八月二十,眉山洛王李洛兵败亡于邯水,同年九月十一,李洛三子二女连罪亡于眉山梧桐台,座下二十一位得力大将惨遭腰斩之苦,上将军徐素亲自监斩,一纸命令抛下之后,就是几十条无主的幽魂。
那天,梅香由殿外进来,身上落了几片雪白的花瓣,神色微微有些仲愣。秋穗叫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失神的说:“刚刚听说洛王的侧妃徐氏找到了。”
徐氏?徐素的妹妹徐姵宁?
秋穗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可算是找到了,听说徐素大将军少时丧夫丧母,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对这妹妹十分疼爱,如今他为陛下立下了这么大的汗马功劳,若是徐小姐惨遭不测,那就太可惜了。
梅香微微皱着眉,神色间像是拢了一层淡淡的青烟,小臂般粗细的通背高烛发出明晃晃的光,照的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她压低了嗓子,像是大风天气的雏鸟,声音尖细且低沉:“听说,是在罗浮山上找到的,就吊在罗浮山的枯树上,两条腿都被野狼给叼去了。“
秋穗听了“啊“的尖叫一声,,脸色霎时就白了。
楚乔的心突然一凉,一丝丝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像是香炉中乳白的香烟,细细盘旋,悠然辗转。
月夜冰冷,遥遥的柔福殿里歌舞又起,丝竹鼎盛。子茗夫人如今已是柔妃,成为李策后妃之中最有权势品级最高的女子,前几天被太医院确诊怀了身孕,再过两日,就要前往宫外黄庄养胎了。
这绵长的夜,喧嚣中却又透着死寂,这般长。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夏去秋来,淅淅沥沥的几场凉雨之后,空气里就变得冰冷且潮湿了。夏荷零落,太清池上一片乌黑的荷叶,如今的金吾宫,已经没有人会有引一池温泉留花期的心境了。
西南经历大乱,学府城靠近眉山,楚乔悉心经营的学子客栈也毁于战火之中,徒留一片残垣断壁。梅香菁菁等人听了不免多了几分难过,李策说可以为她重新修建,楚乔却失了兴致,毕竟,这西蒙,她也不会长住了。
楚乔就这样在金吾宫住了下来,一日一日,看着日光滑过朱红色的窗楞,静候又一日的来临。
她很少见到李策,经过洛王一事,卞唐军力虽然亏损,但是西南氏族尽除,反而国库充盈,蒸蒸日上。李策仿佛转了性子,变得无比忙碌,就连后宫的歌舞,也是好久不闻了。
秋意阑珊,光影浮动,又是两月悄然而去。楚乔清晨起来推开窗子,只见外面下了薄薄的清雪,窗外的几株梧桐积了一层白白的树挂,住在学府,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下雪,梅香 等人见了都开心的很,菁菁则带着一群小宫女出去玩耍,披了红彤彤的缎面披风,看起来娇憨可爱。
诸葛玥的信又到了,这几个月来,因为卞唐战事的影响,李策对大夏边关的压力大大减轻,给了赵飏一丝喘息之机。上个月,赵飏借口拉练,驱使南军悄悄进驻了真煌城外三十里处的西大营。当时北方胡地正好遇上了一场雪灾,赵彻前往北胡,不在京都,诸葛玥当机立断带了五千青海禁卫赶往西大营,和赵飏对峙了三个多时辰,若不是魏舒烨及时赶到,很有可能会出大乱子。
可是他来信的时候却丝毫没提,楚乔是从铁由侍卫的嘴里才得知了此事,想起以五千人马对峙三万南军的凶险,她只觉得背脊冰凉的生出一丝细密的汗珠来。
夏皇时日不多了,已有两个多月不曾上朝,大夏的皇权之争愈演愈烈,稍不小心,就有败亡之险。楚乔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前往佛堂,抄上两卷平安经兰芷经,一来可以消磨时光打发时间,二来,也图个内心安宁,三来,更是因为心里有了想要保佑的人。
佛堂上檀香袅袅,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楚乔突然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唐皇后。那日午后,她于睡梦中醒来,温和的妇人静静的看着她,很沉静的与她说要她去劝劝李策,不要拆了这处佛堂供奉欢喜佛。
那时候,李策还是胡闹的大唐太子,如今,却已是生*予夺谈笑点兵的大唐皇帝了。
秋穗如今已是宓荷居的掌事姑姑,小丫头自小在宫中长大,耳精目明,落叶知秋,是不是的疑惑的看着楚乔,皱眉轻声道:“此次见了姑娘,感觉姑娘比上次又多了些什么。”
楚乔微微挑眉,问道:“哦?多了些什么?”
秋穗轻轻一笑,手拿牛角梳子由上到下通过楚乔乌黑的秀发,静静道:“上次姑娘由燕北归来,整个人如同夏末残荷,如今,却是过了冬了。”
“是吗?”
楚乔侧头,葱白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秀发,镜子里的容颜一如渡过了寒冬的湖岸杨柳,眼底凌厉之色已然不在,好似曾经那十年戎马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的她,安居在金吾宫里,惊心等候,岁月如水,终究给了她几缕安宁的时光。
年底的时候,她见了一次贺萧。
冬风料峭,她披着一袭银尖毛裘斗篷,和梅香经过尚林园的百哲亭的时候,偏巧碰见了刚从仪心殿出来的贺萧。
他如今已是卞唐南营的兵部掌使,官居三品,颇得李策的器重。便是这后宫,也是经常出入了。
自从当初楚乔不告而别后,他们是首次重逢,乍然见面之后,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贺萧嘴唇蠕动片刻,似乎想叫大人,终究话语还是凝在唇边,声音低沉的叫道:“楚姑娘。”
挥退了下人,只带了梅香,上了百哲亭。
贺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沉稳英俊,脸上有着历经磨难而锻炼出来的气韵风度。
梅香站在亭外,起了风,吹起楚乔的斗篷下摆,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青烟,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迎着风站着,亭子很高,下面是太清池的出水道,也被修成了一条活水,清水流泻,发出哗哗的声响。贺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静的,波澜不惊。
“此处风大,姑娘体弱,还是早些回去吧。”
"燕北的风,不是更大些吗?”
楚乔回过头来,面色很平静,一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波光,让人看不通透。
“贺萧,你可是在怪我了?”
贺萧垂首道:“属下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在怪了”楚乔苦涩一笑,笑纹滑过嘴角,转瞬消逝:“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我多年并肩作战,我始终将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离开,并非是抛弃了你们。”
“我明白。”
贺萧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再不如当初叱咤战场上的威光,他静静地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你只是为我们着想,为我们安排了最好的一条出路,这些,我全都懂。”
这是贺萧第一次对着楚乔以你我相称,他的眼梢静静地看着她,缓缓说道:“这些年,我一直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你心里的苦,我全都明白。我有时候在想,也许当初是我自私了,若是我早能想通,绝不会让局势将你逼迫到如此境地。即便是西南镇府使沦为匪盗,被人歼灭,也不该让你承担起这幅责任,与燕王对抗,以致走到如今的田地。”
楚乔摇了摇头,她想说,她和燕洵之间本来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是没有西南镇府使,也会有其他的原因,问题早晚都会爆发,不过是一迟一缓的问题罢了。
贺萧却未等她说完,径直说道:“毕竟,你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当时的我们,都给忽略了。”
他抬起头来,很温和的一笑,像是一个长着看着自己的后辈一样,静静说道:“陛下说,只有你完全抛却过往,才能等到真正的平静。我不再称你位大人,不是怨愤疏远,而是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寄存在树叶上的露水唰地一声落下,溅在楚乔软白色的绣鞋上,她眉心轻轻蹙起,一丝感动从心间冒起,那般酸涩。
“卞唐虽然温暖,但是如今气候阴冷,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让开身子就欲让楚乔离去,楚乔却突然叫道:“贺大哥,”
贺萧整个人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楚乔静静说:“你我相处多年,屡次同生共死,你于我,似是战友,更似亲人。”
萧萧的风穿过林子,贺萧目光微微有些颤抖,许久,仍旧保持那个姿势静静退后一步,沉声说道:“我就要前往西南赴任了,也许,就再也没有相间的机会了。”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楚乔的指尖微微有些冷,看着贺萧默立的身影,只觉得有一丝酸楚萦绕在喉间。她静静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多保重”转身就下了亭子。
刚走出几步,忽听一个声音在身后静静地响起,“小乔,一路保重”
她顿时回过头去,只见贺萧仍旧是以那个姿势静静地站着,风吹过他的衣衫,青色的朝服上有着青檀色的碧海云纹,腰间苍青色的一束,已然破旧,仍然是当年秀丽军中的腰带。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连头都没抬,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楚乔默立片刻,终究转过身去,随意走了一个方向。
转了几转,尚林苑终于再也看不见了,楚乔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无意间竟来到了柔福殿外的弗兰山。名为山,实际不过是一处垒砌的假石,表面全部以白玉精雕堆砌,看起来萤光剔透,堪称金吾宫一大胜景。可是楚乔此刻看着这座洁白的假山,却只觉得心底的冷意一丝丝的弥漫起来,像是长了触手的虫,将她一圈圈的网住。
“小姐?”
梅香有些担忧的叫道。
楚乔没有说话,眼神微微有些凝固,看着那座假山上的几株腊梅,却又好像穿过,透了那里,看过了好远好远。
“小姐,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思,您却只有一颗心,兼顾不了那么多人。”
梅香的话在耳边响起,楚乔却好似没有听清,风那么大,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贺统领追随了你那么多年,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楚乔转过头来,突然伸出手抱住梅香的肩膀,轻声说道:“梅香,你若是想去,就随他去吧。”
楚乔清晰地感觉到梅香的身体猛然一愣,背脊挺得笔直,像是被人惊动了的兔子。过了许久,一双手臂缓缓环住了楚乔的背,梅香的声音在楚乔耳边轻轻道:“我是舍不得贺统领,可是,我更舍不得小姐啊”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天那么高,看不见一丝云彩。
“小姐不要再为别人操心了,诸葛少爷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但是他却是天地间唯一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小姐的人。为了小姐,他可*人放火舍身成魔,也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梅香突然笑起来:“至于贺统领,他总会看开的,就像我一样,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姻缘的。”
碧海蓝天的自由,是她祈求了很多年的。
她仰起头来,依稀中看到了那人清淡的双眼,料峭寒风,大夏朝堂覆雨翻云,他可还好吗?
转眼又到了新年,这一年屡经动乱,也许是为了冲淡大战后颓然的气氛,百官的极力奏请下,李策下令大力操办春宴,极尽奢靡之只事。
腊月二十七,李策于国子大殿上宴请百官,开设一年考度呈情,对于本年绩优等者大加褒奖,赐三品以上官员同殿而食的殊荣,并亲自坐下一首秋诗,吩咐内侍誊抄,赠送朝臣每人一副。
后宫也是张灯结彩,饮宴从仪心殿一路摆到上清宫,彩坊不断,灯笼无数,以彩绸灯饰结成万寿无疆、江山永固等吉祥纹图,贴在朱墙碧瓦之上,金碧辉煌,锦绣华灯,歌舞弥漫,一派富丽堂皇之色。
李策几次来请她一同赴宴,楚乔却不喜欢那样堂皇的热闹,淡淡的推脱了。只在自己宫里带着一众宫女下人们打扫准备,自开宴席,筹备守岁等器物。
腊月二十八,一辆辆青布马车驶进了金吾宫的正门,经过通报之后,一路向着宓荷居前来。然而马车到了之后,一箱箱东西搬下来,却轰动了整个后宫,所有的宫女下人们无不争相赶往宓荷居一探究竟,就连一些沉不住气的夫人,也巴巴的赶来了。
马车二十辆,大小楠木箱子二百箱,打开箱子之后,所有人的眼睛突然一亮,满目珠光。翡翠、祖母石、红宝石、猫眼、白玉、东珠、锦绣拢纱、苏绣绸缎、珍贵皮草、古玩、字画等等,凡是世人所能想象的奢华,几乎凝聚眼前。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珠钗、璎珞、宫衣、玉鞋、首饰、帷账屏风、能在夜里发光的玉自明、还有海外传来的一些稀有物件,如火柴、望远镜、玻璃饰物、简单的自鸣钟、番人女子的衣裙,还有胡地的珍贵特产,各种价比黄金的药材等等。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还有几箱很粗糙的土产,看起来类似番薯,楚乔拿着研究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曾写信给自己描述过的青海土瓜,她凑到鼻间闻了闻,略略有一丝香气,心里骤然升超蒙蒙的甜蜜,只觉得这所有的珠玉加在一起,都不及这几颗丑丑的土瓜。
想必当地人听说青海王要此物是尽了心的,不但个头甚大,而且每只土瓜上还绑了一圈红线,以红色喜步细细包裹着,看起来不伦不类。
一方小小的信笺放在瓜中,她拿起,嫩白的手指拆开金线,只见里面以极清疲飞扬的字迹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
他总是如此,即便是写信也是别扭的口吻,从天气到政治在道地方经济的发展走向畅谈一番,活像两个国家元首的会晤,只在每次最后都小心的提醒一句:注意门户,睡前小心门窗,严防小人。
有一次,李策看到诸葛玥的信气的半死,大骂说诸葛玥才是名副其实的小人,竟然在背后中伤他人。楚乔当时看着那个偷偷拆开别人信件却大义凛然的男人,只觉得他们两人所言都非虚。
今日的信笺却不是很长,短暂的开头之后,笔墨似乎浓了许多,可想那人是默想了许久,墨迹都干了,是重新蘸墨书写的:
“有事缠身,无法与你共度春宵,明年春暖花开日,必履行诺言,等我。”
周遭是一片喧哗惊叹之声,楚乔手握一方薄薄得信笺,却只觉得四周平静温和,风过无声,惊燕啼鸣,花艳叶翠,纵然冬寒料峭,心中仍旧一片春和景明。
当天晚上,楚乔和梅香、菁菁、多吉、平安还有秋穗等一批宫女在宓荷居里,楚乔亲自下厨,虽然厨艺一般,但是现代的烹饪方法还是将这帮家伙唬的一愣一愣的。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拘束,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这宫里少有男人,多吉清俊温和,平安却是个伶牙俐齿的,不停的给大家讲笑话,将一众小丫鬟逗得哈哈大笑。
午夜时分,外面突然放起了焰火,楚乔和宫人们跑到庭院里,站在桂花树下仰着头,看着漫天火树银花,鲜亮的颜色洒在脸上,是一片飞扬的神采。
菁菁和平安几人呆着小丫鬟们放起了爆竹,噼啪的声音想在耳侧,楚乔捂着耳朵被众人簇拥在中央,脸蛋红红的,穿着毛茸茸的新夹袄,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来到这里多少年了,这是她过得最高兴的一个新年。
纵然心底的人不在身边,岁月仍旧一片静谧恬淡。
外面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楚乔伏在案前,几笔勾勒,就是两个惟妙惟肖的q版卡通人物,小小的身体顶着大大的脑袋,一个清秀灵动,一个严肃别扭,两个小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并肩呆呆的望着前方,隐隐透着几丝傻傻的可爱,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原,牛羊成群,在极远处,还有大片青青的海水。
她以极认真的字迹在信笺的结尾写了两个字:等你。
不再叮咛嘱咐,不再探听询问,她想,她要完全的自私一次,也要认真的任性一次,更要相信一次。
放下信笺,她穿好斗篷就跑出去找梅香她们,谁知刚出大殿,一捧白色的花瓣兜头而来,像是满捧得积雪,扑簌簌的洒在他的身上。
众人齐声放笑,声音穿透了金吾宫的火树银花漫天花火,飘飘的弥散开来。
卞唐的冬天总是极短的,转眼间已是三月。
前几日,怀宋穿来消息,怀宋亲王晋江王以宋皇身体有异为由头,带领一部分支持特德官员要求太医院公布皇帝的身体状况,却被纳兰红叶一口拒绝,颇引起了一丝乱子。
李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如果没事,为何不赌上那些人的嘴呢”
楚乔也没答话,她隐约的猜到些什么,想必不只是她,恐怕这天下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定在了怀宋之上,而那个以一己之力称其纳兰氏大厦多年的女子,此刻又该如何对应着明里暗里的明枪暗箭呢?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看到的那张略显潦草的信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纵然外表看起来坚韧如铁,终究也有伤怀难过的时候,谁又能永远坚定如初呢?
三月初七,李策的二儿子李乔安死于伤寒,年仅三岁。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李策正在湘湖视察堤坝,匆忙赶回来,却只来得及见到那孩子的尸体。
李策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六岁,女儿四岁,死去的这个孩子是南云夫人的儿子,那孩子死后,南云夫人悲伤下一病不起,三天后撒手人寰。
那孩子毕竟还小不能入棺,只在南天寺火化,收敛在寺庙之中。
那天晚上李策喝多了酒,楚乔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策喝醉,以前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似乎都是清醒着的,哪怕路都走不了,眼睛仍旧是清洌一片。
那一晚,他抓着楚乔的手,反复的问:我是不是*虐太深?我是不是*虐太深?
他的力气太大,楚乔的手腕生生的疼,大殿里静极了,冷冷的风吹进来,扬起一地飘渺的尘埃,青蛙在杨柳间喋喋不休,却更显清寂,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化下一滴滴红色的烛泪,宛若女子的清泪滑过染了胭脂的腮边,静静地低垂落无声。
第二日,李策追封南云夫人为云妃,入殓皇陵,让她的家族父兄得享哀荣。
转眼已是五月,前往皇庄安胎生育的子茗夫人回宫,产下一子,阖宫大庆,李策赐孩子名为青荣,并赐爵位,封为荣王,子茗夫人一跃成为三妃之首,领贵妃之衔。
宫里的宫女们私下里都议论这位贵妃娘娘,说她进宫时间这么短就有了儿子,还爬上了妃位,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然而也有人说她出身寒微,家族已然没落,父亲还是罪臣,即便是兄长如今渐渐在朝堂上展现锋芒,但是到底身子不便,无法登上高位。没有家族支持,铭贵妃难有建树。
对于李策的这些后宫之事,楚乔不愿打听,平日也甚少关注。突然想起一事,问秋穗道:“为什么贵妃的册封大典上没有看到皇太后?”
秋穗答道:“先皇去世后,太后就出宫去了安隐寺,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宫了。”
楚乔这才恍然,想起这位太后多羁的一生,也不由得一阵唏嘘。
四月刚过,卞唐已是一派和煦春风,诸葛玥前几天派人为她送来了一对胡地双翼鸟,长得十分漂亮,毛色鲜艳,据说这种鸟自小就是成双而生,一只若是死了,另一只绝不独活。
楚乔喜欢每日亲自喂食,并给它们改名为比翼鸟,异常喜爱。那只雌鸟似乎和楚乔关系很好,渐渐地,就算放出笼子也不飞远,只是在大殿来回盘旋,偶尔落在楚乔的肩膀,用脖颈摩挲着她的脸颊,那只雄鸟看了总是十分火大,满屋子的乱飞怪叫,逗得一众小丫鬟们哈哈大笑。
李策似乎也很喜欢这双鸟,总是不时来逗弄。
有天晚上,楚乔正在睡觉,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刚一睁开眼睛,于黑暗中坐起身来,就顿时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男子的气息很熟悉,呼吸有些低沉,一下一下的喷在她的脖颈上,带着一丝浓厚的酒气。他抱得那么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几乎将她弄痛了,她没有挣扎,透过冰冷的衣衫,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寂寞和痛苦,她轻轻地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背。
月光凄迷的照在他们身上,男子的衣衫以赤色线绣出细细的龙纹,那丝线那么细,好似要融进那一重重的明黄之中,隐约的一脉,像是渗了血的手腕。
渐渐地,李策松开了她,酒气上涌,呼吸都是清冽的酒香。
楚乔小心的问:“李策,你将我当成她了吗?”
李策一愣,转过头来看看她,微微扬起眉。
楚乔突然有些局促,似乎无意中撞破别人秘密的孩子,轻声说到:“我听下人们说的,以前,芙公主就住在这里吧。”
李策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那般深远,像是幽幽的古井,含着清澈的深意,浑浊的一脉。那时的楚乔,也许还无法理解他的眼神,她只觉得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微微有些酥麻的担忧。
“呵——”李策忽然轻笑一声,然后又用那拉长的腔调懒洋洋的说:“芙儿的身材可比你好多了。”
那天晚上,李策离了宓荷居就去了茗贵妃的柔福殿,他刚走出大殿,楚乔就见几上有一物光华剔透,正是李策的玉扳指,她连忙跑到窗口大叫道:“李狐狸!你的扳指!”
李策回过头来,冲着她灿烂一笑,月光下笑容俊美的令人目眩。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明日再来取!”说罢,就向着柔福殿的方向去了。
楚乔握着那只扳指,使劲的瞪了一下这个胡闹的皇帝,转过身去的时候,脚趾不小心踢在一处凸起的门槛上,锥心的疼,她皱着眉坐下来,之间竟然流了很多血,把洁白的睡裙都给染红了。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慌乱。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楚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本就没睡实,腾地一下坐起身来。正好梅香和秋穗急促跑进殿来,人人面色苍白,仿若死灰般的说道:“殿下遇刺了!”
“砰!”黑夜里,那只莹白的玉扳指突然掉在地上,却并没有摔碎,只是磕掉了一个角,顺着光滑的地板,远远的滚去。
赶到仪心殿的时候,整个大殿外已是一片痛哭声,整个太医院都在殿外候着,几名老资历的太医聚在里面,只见一盆盆的血水不断的被端出来,像是尖锐的刀子一样,深深的刺入骨髓,根根的疼。
秋穗说李策是晚上宿在茗贵妃殿上的时候被刺的,伤人者是一名年迈的老太监,自称洛王爷是他的恩人,得手后还没等侍卫追问就咬舌自尽了。
楚乔紧紧地握着拳,这个时候,她是不能进入内殿的,连在外面跪哭的资格都没有。她疑惑的皱紧了眉,先不说柔福殿禁卫森严,李策左右都是一等的护卫高手,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太监怎么能混进内殿并且刺*得手?就说李策本身的身手,也绝不会让陌生人轻易察觉近身而好无所觉的。
她远远地望去,只见在大殿正前方的一个小广场上,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正孤单的跪在那里,鬓发凌乱,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脸容。
秋穗说,那就是茗贵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跪在那。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突然打开,孙棣带着一众忠心的臣子迎上前去,紧张的问道:“殿下的上市如何?”
为首的一名老太医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说道:“殿下性命无碍了,只是还需要静养。”
此言一出。那些嫔妃们同时放松的大哭出声,就听广场那边,那名茗贵妃身子一软,就昏倒在地。
“孙大人,陛下要见见你。”老太医说道,随即目光转了一圈,看到楚乔后突然说道:“还有这位姑娘。”
一时间,所有暧昧诡异的眼色全都凝聚而来,楚乔深吸口气,面色沉静的走上前去,和孙棣打了声招呼,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密不透风,满是厚重的药味。孙棣先进去,过了好久才出来,对楚乔说道:“陛下精神不好,长话短说。”
“明白”楚乔点了点头,就走进内殿,穿过层层垂曼,李策就躺在那张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巨大的龙床上。
他的气色的确是很不好,楚乔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脸死灰,眼窝发青,嘴唇几乎毫无血色,他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呆滞,就在楚乔开始惊慌之际,他却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声音沙哑语气却轻松地说道:“吓死你们。”
时光回溯,岁月刹那间纷涌倒流,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初初相见的那一日,年轻的太子被她从马上拽下来重拳相向,打得鼻青脸肿,他一边哎呦哎呦的惨叫一边对她露出古怪的笑徕,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登徒子。
“李策——”
她颤声叫道,只见一个深深地刀口横在他的胸前,只要再偏一寸,就能刺破心脏了,她后怕的看着他,头皮都是发麻,想去抓他的手,却又不敢,只是反复的说:“没事了,慢慢养着。”
“原本,”李策断断续续的开口:“原本想这几天亲手给你准备嫁妆的,这下,要便宜孙棣那家伙了,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贪污。”
楚乔强颜欢笑,柔声说道:“你放心,我去看着他。”
“恩。”他似乎很累,只说了这几句话脸色就更白一分,楚乔连忙说道:“你先睡吧,不要再说话了。”
“乔乔,在旁边陪着我吧。”
“好。”楚乔连忙点头:“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李策沉沉的睡过去了,期间太医曾来为他换了一次药,楚乔亲眼看到那个伤口,对他受伤的疑惑更深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处理这些这些事的时候。
三天之后,李策的伤势有了好转,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这天上午,楚乔正在内殿为他打扇,忽听外面穿来一阵喧哗,她扬眉看去,秋穗急忙跑进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太后回宫了。”
楚乔一惊,连忙走了出去。
还没出仪心门,就见太后的凤驾迤逦而来,她给太后请了安,一路跟随又回到了仪心殿。侍女撩开帘子,太后一身朴素的青色单衣,楚乔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心下一惊,不过是几年不见,太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苍老的不成样子。满头白发、皱纹深深,一双眼睛几乎凹进去了,通红一片。
她刚一下轿,眼泪就流了出来,悲声说道:“我的策儿呢?我的策儿怎么样了?”
“启禀太后,陛下已经无碍,只需要静养。”
太后一边流泪一遍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若是皇帝有一点事,你们全都给我陪葬!”
说罢,就往仪心殿走去。
奴才们吓的全都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没有人敢拦太后的驾,楚乔跟在后面,一路进了仪心殿。李策此时仍旧再睡,太后刚一看到他,眼泪就掉了下来,颤巍巍的靠上前去,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脸。
一名太后身边的宫女走到楚乔面前,皱眉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太后来看皇上,其他闲杂人等立刻回避。”
梅香眉头一皱,正想说话,楚乔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点头说道:“知道了。”
说罢,带着梅香几人就推出了仪心殿。
“小姐,是皇上让你陪着的。”
楚乔叹了口气,说道:“人家母亲回来了,我们有什么理由还继续呆在里面?”
秋穗在一旁说道“没想到太后太挺疼皇上的。”
这时,孙棣大人从前面走来,见了楚乔微微一愣,问道:“姑娘怎么不在仪心殿?”
梅香抢着说道:“太后回来了,把我们小姐给赶出来了!”
“太后?”孙棣闻言顿时一愣,转身就大步往仪心殿走去,沉声说道:“是谁接太后回来的?陛下遇刺的消息外面并不知道,太后怎么会回来?”
就在这时,仪心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尖叫声,孙棣和楚乔同时一愣,猛然推开仪心殿的门,一起冲了进去!
只见太后手握着一只匕首,苍白的脸上满是殷红的血,神色凄厉,哪里还是那个温和慈祥的妇人,像是一个魔鬼一样站在窗前,嘶声叫道:“我*了你!我*了你!我要为洛儿报仇!”
楚乔脑海中轰然一片苍白,像是极北方的风,呼啸着横扫而过
青海长空 第175章:海棠依旧
午后的阳光从大畅的门口照进来,明晃晃的亮,刺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四周那样乱,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尖叫,有人仓皇奔出去富太医,侍卫们冲上前去,雪亮的刀子闪烁着银色的芒,在地上画下一道道白亮的光影。她站在原地,眼睛仿佛不能承受这样明媚的光影,热热地痒。太阳像是用坚冰所造,照在身上寒澈澈的冷,仿佛被浸入冷水,寒气从指尖冒起,一丝丝的袭上她的手脚、腰身、渐渐覆盖上胸口,心口怦怦跳得厉害,一突一突地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喉间又酸又涩,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太后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苍白的脸上攀起两丝病态的疯狂,她的眼睛明亮且狰狞,被人制住之后也不挣扎,只是用充满恨意的声音冷冷的说道:“你们都是畜生,都该死,我*了他,现在再*了你,我要为我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那一刻,楚乔看到了他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她透过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不像是以往的轻挑,不像是以往的深邃,不像是以往的波澜不惊难以揣州。那一刮,她清晰的透过那双幽潭看到了其中的喜怒哀乐,看到了压抑低沉的脉脉暗涌,看到了如塞外雪原般的皑皑苍凉。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伤口处的血像是漱教的泉水,将他淡青色的衣衫染红。他静静的望着他的母亲,眼底没有震惊,没有仇恨,只有刻骨的疲倦排山例海的席卷而来,将他俊朗的容颜完全淹没。
窗外有呼呼的风吹过,晃动着簿薄的窗纸。地上的鲜血蜿蜒的流动,密密麻麻的人影冲上前去,为他止血为他医治,殿外再次响起了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切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哑剧,楚乔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冰冷的触感在自已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爬过去,直到心底。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高原上的一次围猎,大雪封山,一只母狼被饿的极了,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麋鹿,正在大快朵颐,它的孩子缩在一旁,却悄悄的走过去,在那鹿肉上咬了一口,母狼顿时就怒了,挥起爪子就抓了小狼一下。小狼被抓伤了,远远的缩在村根下畏缩的望着母亲,呜呜的叫着,却不敢再上前了,它的眼神那么忧伤,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有人来拉她,她却固执的不肯走,脚下仿佛是生了根,怎样也不肯挪动一步。她突然那么害怕,血脉冰冷,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颤抖,她不想出去,那些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害怕出去了之后就再也走不进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有人在她耳边大声的说什么,单薄的丝绸不堪这般大力的拉扯,发出嘶的一声脆响。她突然极响亮的叫了一声,一把挥退众人,就往内殿跑去。
抓住她!”
有侍卫在大喊,越来越多的宫人们向她跑来,她紧张的退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寒战战的冷。
放开她。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那般沙哑,像是诨浊的风吹过破碎的风箱,李策半撑起身子,胸口是淋漓的鲜血,手指青白,遥遥的指着她。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乱动啊!”
一连串的惊呼声随之响起,他的身影前倾倒在床上,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像是一匹璀璨的锦帛被生生的撕裂开口她如坠冰渊,那么深的寨冷从脊背爬上来,房门紧闭,阳光被隔绝在外,光线透过窗纸,被筛成一各条斑驳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之外,看不到他的眉眼脸容,只有一只青白的手从被子里垂下来,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
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又渐渐西落,一弯冷月爬上树梢,在仪心殿外洒下一片白亮的光痕,更漏里的沙一殍拜的流泻,就好像是那具躯体里的生命般,缓缓的被抽离出去。
一丝哽噎的哭声突然自一名满头花白的老太医的口中溢出,飘渺的帷帐之后,女子的身影像是一行青烟,骤然倒下,隔着浓浓的帐幕,她的双眼浑浊不清,只能看到依稀中那一只摇曳的红烛。
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死寂,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已是在做梦,然而看到梅香惊喜的脸,她的心却突突的疼起来,鞋子也没穿,掀开被子就跳下床去。
楚姑娘呢?
外面响起了男子急促的声音,她散发赤足的跑出去,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只鬼。
孙棣看着她,神色突然变得那般凄婉,他静静的低着头,轻声说道:”陛下要见你。”
仪心殿变得安静了许久,沉寂无声,她一路走进去,穿过层层帷帐幕帘,一直走到他的龙床之前,隐约觉得,他似乎要同这座空寂的大殿融为一体。她在榻边跪下,手指冰凉的,缓缓伸出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臂,却微微一缩,只感觉他的身体比自己还要冷,就像是燕北高原上终年不化的雪,千古不变的冰!。她的呼吸那么轻,声音也像是转瞬就会飞走的蝶翼,静悄悄的在殿里响起:
李策,我来看你了。”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睁开,目光幽幽的聚过来,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那么宁静,似乎隐隐的包含了那么多那么多,他艰难的伸出手,对她招了招,淡淡的笑,轻声说
乔乔,”
楚乔的眼泪夺眶而出,缓缓抓住他的手,只是几天的时间,他竟然就瘦成了这样,指骨嶙峋。她的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的发不出声音,眼泪扑朔朔的滚下。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轻轻拭过她冰冷的脸颊,微笑着说:”别哭啊,都怪我。”她的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带着冷冷的凄凉: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该出去。”
李策突然一笑,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繁复的花纹,上面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座龙床。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标怨愤,静静的说:“怎么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谁,”
他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声音脆弱且无力,楚乔惊得就要找太医,却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么大,几乎无法想象这是一个重伤的人。
谁、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夜里的风穿过房檐,吹过檐角的镇兽内部打通的耳朵,发出呜呜的声响。极远处,是宫里的女人们压低声音的呜咽声,极细小的飘过来。
原本想要亲自送你出嫁的,现在,“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楚乔突然固执的说道,声音那般大,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她使劲的握住他的手,似乎在同什么人争抢一样你不会有事的!”
李策看着她,突然虚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楚乔的心,她是那样的惊慌,眼泪蔓延过脸颊,流进嘴里,苦涩难忍。
李策,别走,别走好不好?”她轻晃他的手臂,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出了事,谁来帮我?我没地方住,谁让我白吃白喝?”
李策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故作生气的嘟囔:原来、我、就是一个冤大头。”
多少年了,过去的岁月像是一汪清泉,一殍拜的滚过寂寞冷寂的空气之中,她无力的看着他,心痛得如同刀子在剜。他的声音淡如湖水,静静的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诸葛四,会、会有人送你去见他,你,就好好跟他去吧。
楚乔咬住下唇,他仍日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别再逞强,别再使小孩性子。
夜色如同太清池的水,那样的凉,他的眉心紧锁,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双眼是看不清的波光,牢牢的凝视着她。突然,他说道:“乔乔,扶我起来,
楚乔一惊,连忙摇头,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他固执的眼神,那么坚定。地的心一痛,小心的将他扶起来,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他穿上了外套,鲜红的颜色,上绣妆花龙纹,横的经,纵的纬,张扬里透着颓废的凄凉,好似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一样。
乔乔,我头发乱了。”
楚乔嗯”了一声,拿起白王梳子,打散他的头发,梳齿浅浅的滑过发间,苍白的手拢过他的鬓角,一丝,又一丝,似乎走过了他们那么多年的相识,她的手渐渐颤抖了,他却好似不知,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梳好了头,他侧过脸来,笑吟吟的对她说:“精神吗?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色透过拢纱的窗子碎碎的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蒙昧的微光。他仍日是那样俊朗,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如玉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蕴气度。只是眉心笼着一汪死气,渐渐扩散开来,面容苍白,如同蒙尘的白玉。
楚乔强颜欢笑的点头:帅呆了。”
李策眉头一皱,问道,夸我吗?”
见楚乔点头,他才开心的笑起来,像是当初一样。
李策“楚乔强忍住心里的悲凉,轻声的同: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李策皱着眉,若有所思,许久才轻笑道“没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仓促,对着她,遥遥的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乔乔,让我抱抱你。”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开微敞的小窗,月亮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洒下一地的苍白,照的四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口风从远远的太清池吹来,带来了清荷的风,楚乔的喉咙仿佛是被人咬住了,狰狞的疼痛。她跪在地上,半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一丝丝的滑下,蕴湿他的衣衫。
头顶的呼吸一点点消逝,像是清风吹去脉脉的樱花,再无一点声息。月光斜斜的照在他们的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年少轻狂,邪魅的男子红衣墨发,从天而降,在她的耳后吐气笑言
还不停下吗?”
岁月如同一场大梦,繁牟卸去,剩下的只足一片浓重的苍白。
楚乔的眼睛仿若燃尽了的余灰,死死的冷,她的目光空洞,一点点的站起身来。回头看去,他却仍旧那样静静的坐着,歪着头,似乎陷入一轮好梦之中。
记忆的碎片零落溃散,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男子一层一层卸下了伪装的皮囊,昔日的艳丽翠柳,锦绣奢华,终究化成了今日的绊浊和孤寂,最终映着夕阳的余晖,融进这缤葬的深夜。
霍然打开宫门,清冷的月光无遮无拦的洒在了她的身上,远处一片浓墨,殿门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后宫女眷高官重臣。
孙棣望着她,目光里带着颤抖的询问。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他,身体都是麻木的,终究,还是缓缓的,缓缓的,点一点头。
皇上驾崩,
巨大的悲泣同时响彻九霄,阖宫上下,到处都是悲伤的哭喊,绵长的丧钟穿透了夜间的雾霭。
楚乔仰起脸,大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张清澈的脸,高鼻薄唇,眼梢微挑,像是一只狡猾带笑的狐狙,
一名宫人顺着幽深的宫阙长巷跑来,来到孙棣面前小声的报告,他们离得太远,声音被风吹的破碎凌乱,可是还是有只言片语落入了她的耳里。
丧钟一响“一头撞在桌角上……”血流满地,已是不活了毕竟是太后啊…”
月若冰霜,血脉几乎被冻结,一行清泪,终于再一次无声滑过,浸入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的蔼蔼深宫之中。
唐京的衔头美景依旧,有凉爽的风从湖面上帚着荷花的清新香气徐徐吹来,路两旁的杨柳随风摇曳,枝条蝙跹,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夕阳慕色下,倦鸟归林,红河红影,如血染的苍茫。
卞唐国丧,所有人都穿着素色的单衣,就连挂着的灯笼也用白布拢起,走在街上,到处都嗅得到萧奈的凄冷。
天色渐渐暗下去,月亮圆圆的一轮,从衬梢间升起,明晃晃的挂在遥遥的天际。
今日是白月节,距李策去世,已经有一月了。
诸葛玥屡次派来部下,想要将她接走,她却固执的留了下来,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让她无法肆意的离去。午夜梦回,额角都是淋漓的冷汗,李策走了,带走了金吾宫里所有的歌舞乐曲,偌大的宫殿陷入了一轮漫长的死寂,走在绵长的永巷里,甚至能听得到自已的心跳声,时刻的提醒着她,有人不在了,有人却还活着,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做。
这各路,曾经是她和李策共同走过的,那天晚上,她于昏迷中醒来,他像是一个大孩子一样牵着她的手,在皇宫里疯狂的跑,穿过九重宫阙,穿过琳琅花固,穿过假山石林,走出了宫门,他们共乘一骑,他坐在自己的身前,大笑着为她指路,不时的,还要回头去嘲笑那些如热锅上蚂蚁的侍卫们。
一转眼,物走人非,一切已然面目迥异,荡然无存。
如今的街市已然不复当日,一片萧条,仅有的几家店铺也是门庭冷落。国丧之中,所有的节庆都被取消,老百姓们都不再出门,没有客流,摆摊的商贩也就不出来了。原本拥挤的街市如今一片空旷,枯黄的叶子随处乱卷,不时的打在洁白的衣摆上。
走了好久,又来到了上次吃面的那家摊位前,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在,只是没有客人,男主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见她进来,顿时一愣,猛的跳起来,仔细的看了她几眼,然后就为她擦凳子,咿咿呀呀的安排她坐下。
仍日是那个老板娘,几年的时光似乎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还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清秀气质,走到楚乔面前,目光没有焦距,却笑吟吟的说道:“姑娘好久没来了。”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你还记得我?”
是他认出来的,巴巴的跑来跟我说。”
女子娇憨的一笑,指着站在她身后的丈夫心男子脸一红,腼腆的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大公子呢?好阵子没见他来了。”
那女子突然这样问,眼睛弯弯的,像是两弯月亮口风从长街的那一头吹过来,呼的一下子就掀起了小摊的外的旗幡,那男子赶紧上前一步,为妻子挡住风沙,动作那么自然。
楚乔看的有些愣,就听那女子追同道:“姑娘?姑娘?
楚乔回过神来,轻轻扯出一个笑来,说道:“他出了远门。,
哦。”老板娘点头道:“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落叶堆积,秋风扫地,楚乔的心一寸寸的冰冷,面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喉间也有几许哽噎,她想了想,轻声说道:“他搬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老板娘看不到楚乔的表情,本想继续问,却被她的丈夫拉扯了一下。聪慧的女子顿时会意,转身就离去,不一会,热腾腾的面条被端了上来,还有一盘牛肉,半碟虾饺,隔得远远地,就闻到了醋酸的味道。
拿起筷手,掏出腰间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两下,就开始一口一口的吃。
面各是滚烫的,上面浇着葱油和葱花,很香很香。楚乔吃的很慢,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胃里不断的反着酸水,想是要吐出来一样。
虾饺一会就凉了。”
一个极清脆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楚乔转头看去,是一个十多岁的小x女孩,眉眼很是熟悉,她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老板娘,顿时记起这个孩子,试探的说道:“请儿?”
孩子小眉头皱起来,很认真的问:‘你认识我?”
楚乔一笑,没有说话,那孩子自顾自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说道:“你以前来过我家吃饭?”
恩。”楚乔点了点头。
那孩子说道:你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楚乔不由得会心一笑,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说道:“你还是这么喜欢听故事啊。”
那我给你讲一个。”
你的故事我听过了。”
是新故事。孩子数着手指头说道:“我是大大大大上个月,刚学的
楚乔无奈下点头道:“那你讲吧。”
孩子仍旧从衣兜里掏出两只小泥偶,可是不比从前,这两只玩偶做的十分精致,眉眼可见,色彩徇丽,栩栩如生,堪比宫廷里高级绣工的手艺。孩子拿起一只泥偶,很是郑重的说道:“他是大皇帝。”
一样的开场白,只是如今的大皇帝已然改头换面,一身明黄色的丝绸裁成的小衣,金冠墨发,眉眼俊秀,像是真人一样。
孩子拿起另外一个泥偶,说道:“这是个小姑娘。”
一个一身棉白裙的女子泥偶被她握在手中,孩子很认真的说道
有一次,大皇帝出使别国遇见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会武功,狠狠的揍了大皇帝一顿,大皇帝很生气,原本也想揍她一顿,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大皇帝就喜欢上她了。”
几年不见,孩子讲故事的水平明显有了提高,她抬起头来笑着同楚乔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乔握着筷子的手一片冰冷,她愣愣的点头。孩子得意洋洋的说道:”有一次他们遇到了坏人,小姑娘很善良,救了大皇帝好几次。大皇帝就想,这个小姑娘真仗义,我要把她娶回家过好日子。
可惜,小姑娘不喜欢大皇帝,她喜欢另外一个人,后来,她就跟着那个人走了。”
孩子又掏出一只泥偶,仍旧是当初她讲故事用的泥人,破破烂烂,连腰间围着的破布都没了,就那么光溜溜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只小木棍,傻乎乎的样子。
可是那个人不好,又霸道,又丑,又穷,又爱欺负人,反正不是好东西,后来小姑娘恍然醒悟,就离开了这个人。”
这时,孩子又拿出一个泥偶,仍日是以前的那个骑着扫把的小人。
小姑娘又喜欢上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也不好。又骄傲又自以为是,又仗势欺人,又很丑很丑,偷偷告诉你啊,他可能还有断袖之癖的,他跟他们国家的一个皇子来往密切,反正有可能是疯子。”
小姑娘长出一口气,很感叹的说“最后,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她终于认识到自已的错误。所以她毅然抛下这个人,回来找大皇帝,大皇帝又俊,又有钱,人还有风度,而且还善良专一执着,大姑娘就后悔的不行,哭着喊着要嫁给大皇帝,天天堵在大皇帝家的门口,死活要给人家做媳妇。最后,大皇帝可怜她,勉为其难就答应了。”
将另外两只泥偶装进衣兜里,桌子上就剩下两只做工精良的泥偶,孩子笑眯眯的说道后来呢,他们就成亲了,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大堆的孩子,男的都像大皇帝一样俊,女的也像大皇帝一样漂亮。他们很幸福,一直到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最后,天上的神仙知道了,就让他们成了仙,说要让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一层层的悲涌翻上心头,像是弯曲的逆流,脉脉滑动,她的眼睛酸涩的疼,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问道这个故事,是谁讲给你的。”
是经常来我家吃面的一个大公子讲给我的,怎么样,你喜欢听吗?”
突然起了风,楚乔以衣袖掩面,微微转过头去,那孩子很热心的问道‘你迷了眼睛了吗?”
楚乔没有做声,孩子以为真的是迷了眼睛,连忙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菜油。”说罢,转身就跳下去跑开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已经没人了,桌子上放着一袋金株,那么沉。
路上很荒凉,没有行人,没有杂要,没有小贩,没有歌姬,湖面上一片宁静,连一只画舫都没有,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她一个人,像是一抹魂魄,轻飘飘的行走。
路过一家糖果铺子的时候,她微微愣了一会,随即走进去,买了很多小吃,都是李策曾经买给她的,有蜜方糖、大枣、桔花糕、栗子,装在一个袋子里,边走边吃。她机械着嚼着,反复回想起孩子州才所讲的那个故事,眼泪一行行的流下来,流进嘴里,合着那些糖果一起咽下去,味道很苦,一点都不好吃。
记忆像是翻飞的碎片,一片片的在脑海里回荡起来。
那你还真该好好谢谢我,救命之恩非比寻常,要不你就别走了,留在卞唐以身相许吧。
曾几何时,他曾经站在她的面前这样笑语妍妍的对她说话。她被赵飏固攻,他于危急关头赶来,身上带着扑扑的风尘,铠甲坚硬,眉头紧锁的将她拥在怀里,一遍遍的说:没事了,没事了。
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他带着一篮石榴漏液而来,缓缓的安慰她:乔乔,为何不放自已一马呢?深宫冷夜,他醉酒而来,意乱情迷下忘情的拥抱了她,最终,却还要笑言芙儿的身材比你好多了。她一直不知,仿若是心底的一块禁区,从不触碰,她不知道是真的一无所觉,抑或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想知道?
天上的冷月洒下一地的清辉,路边的海棠依旧艳丽,殷红如上等的胭脂,风过处,扑朔朔的落下,洒在楚乔的衣衫上和头发上。
李狐狸,你喜欢过别人吗。”
阳光徇烂的宓荷居院落里,他们并肩坐在曾经从街上移回宫中的海棠树下,她皱着眉看着正在积极挑拣本届秀女画像的李策,疑感的问道。
当然!”
李策眉梢一扬,很是认真的说道“我昨天晚上就很喜欢冉离宫的雨儿,肌肤如绸缎,尤其是一双长腿,堪比……
闭嘴闭嘴!楚乔皱着眉打断他:我是说,是那种喜欢,就像是,就像是……
李策斜着眼睛看着她,很不屑的说:,你是想说就像诸葛四那混蛋喜欢你一样吧?”
楚乔俏脸一红,赌气的说道对呀!就是!怎么样?
我能把你怎么样?”
李策哼哼一声,低头继摈挑画,过了好一芹,突然“嗯了一声。
楚乔一愣,问道:你哼哼什么”,
李策不耐烦的说: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像诸葛四那样喜欢过人吗”我在回答你。”
啊?你喜欢过啊,我怎么不知道?”
李策仰天打着哈哈,很是牛光闪闪的说道:“本皇帝的心思,岂能轻易被你看穿,若是轻易被你看穿,本皇帝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楚乔很是八卦的继续问道:“那你喜欢的那个人什么样?”
不怎么样。李策吊儿郎当的说道:“身材也一般,脾气也不好,还喜欢钻牛角尖,最主要的是,她心里有别人了,没看上我。
啊?”楚乔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说?
李策很是潇洒的一笑喜欢人是要放在心里的,说出来干嘛?况且…他语调一转,微微一滞,风从太清池的瑚面上吹来,吹起他鬓角的一佳鬓发,他仰起头,看着远远湖面,目光有着一瞬间的迷离。
况且,我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了。”
楚乔那时候静静的看着他,似乎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很远很远,那时她首先想到的人却是那个吊死在梧拥村上的芙公主,那个为了洛王而死在李策大婚当日的慕容芙儿。她当时不无怜悯的想:也许,如果没有那件事,这家伙也会是个正经人的。
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休顺着脸颊流下来,风吹过来,那么冷那么冷,红艳艳的海掌花瓣落下来,漫天飘洒,好似下了一场花雨,风萧萧穿城而过,于苍穹之下,扬起一地泣血般的残红。
青海长空 第176章:大唐荣极
宫中的黑幔被换下,挂起了白色的棉纱,一夕之间,皇帝驾崩,皇太后殁,一连七七四十九日,宫中丧钟长鸣,天下举哀。
李策入葬皇陵之日,楚乔撤出了金吾宫秋叶寂寂,一片苍茫。她穿了一身棉白色的软裙,站在西兰门高高的城楼土,目视着绵长迤逦的送葬队伍渐渐消失在驿道的尽头。
夕阳洒下了一地的金黄,唐京外的荒原马场上长着高高的莴莘,随着萧瑟的秋风来回摇动,像是一片金子般的海浪。暮色四合,鸟雀南飞,天边燃起了如火的云彩,她的身影被拖的老长,细细的一条,倒映在百年风雨的唐京城楼上。
李策,原谅我不能去送你了,此去路遥,你一路保重。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一轮远月爬上山巅,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衣襟之上,空蒙如许,一星星的攀上苍白的脸颊,背霜披雪。秋夜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凌厉,一丝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弯弯的爬上背稍,心里如同下了一场白苍苍的大雪,无休无止的清冷茫然。
梅香走上前来,轻声道:“小姐,咱们走吧。”她最后望了一眼尘土迷茫的驿道,终于一寸寸的转过身去,城楼暗影狰狞,像是一座盘踞着的猛虎野兽,张开嗜人的巨口”将要将她仅剩的自由掠去。
尘土在脚下轻轻翻飞,天空中有大鸟张开黑色的翅膀,她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去恍若走进幽深的泥潭洞穴。在她的背后,是一片荒芜的旷野,更远处,是卞唐巍峨的群山、繁华的市井,然后是连绵的边关城池,那一头,便是大夏的土地。
山,万里,家国锦绣,她终究逃不出世事的樊篱,如殍蜡般随波逐流。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城下,孙棣一身青衫,俊朗出尘,恭顺的站在一旁。见她过来,小声说道:“姑娘请上车。”
我想一个人走走。”
楚乔静静的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半点颓靡的波澜。
梅香正要说话,孙棣却拿着一只灯笼递到她的手里,沉声说道“夜路难行,姑娘早些回去。”
上好的宫制白纸将灯笼包裹住,发出白惨惨的光,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转身就走。梅香着急的要跟上去,却被孙棣一把拉住,年轻的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天上一弯圆月,静静的照在远去女子的身上,好似拢上了一层烟雾,就要化在夜色中了。
今日李策出殡,路上没有一个人,唯有路两旁的海棠随风摇曳,不时的洒下一片清淡的花瓣。
乔乔,乔乔””
依稀间,她似乎又听到一连串的呼声,男子挑着眉,一双眼睛像是狡黠的狐狸,笑吟吟的瞅着她。
水镜如幻,波光粼粼,云雾笼罩了男子的眉眼,渐渐变得苍白清寂,终于,他依靠在藤椅上对着她虚弱的笑,张开双臂轻轻的唤:
乔乔,让我抱抱你。”
一滴眼泪从女子的眼里涌出,她也不去擦拭,只是静静的继续走着。灯笼里发出惨白的光,像是天上的月亮。
十多年生死冷暖,半生坎坷飘零,她便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终究还是走到了今日的末路穷途。曾经的她为情所困,几多羁绊,被动无奈,固执,脆弱,黯然神伤,而如今,那个颓靡无能的女人终于还是随着这多葛的命运一同死去了。
眼泪落进灯笼里,一阵风吹来,那烛火噗的一声熄灭,只有袅袅青烟一路盘旋而上。她深吸一口气,将灯笼抛诸于地,挺直了背脊向前走去。她发誓,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滴眼泪,从此以后,即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再无能饮泣。
前方光线蓦然大盛,远远望去,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坐落在花红柳绿之中,灯火辉煌,一派锦绣。
孙棣轻袍磊落,站在门前,手拿一只宫灯,正在静候她归来。
姑娘可想清楚了?”
楚乔看着他,月尖如银倾泻洒地银白,她默默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再清楚不过。
孙棣一笑,将手中的灯笼递过来,含笑说道:,夜路难行,这盏灯笼就给姑娘照明吧。”
烛火能被风熄灭,心却不能。”
楚乔越过他径直走进那座巍峨的府邸,沉声说道:“从此以后,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灯笼,我的心就是灯里的烛火。”
乍一踏进朱门,迎面而来的们火那么猛烈,刮那间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正门到前厅之前以一条汉自王道相连,两侧开凿的池水清明如镜,楼阁数栋,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暖玉辅地,金镶为栏,浓浓香意似三月清风,迎面龚来几欲让人迷醉。
秋穗走上前来,恭敬的沉声说道“当年姑娘离开之后,陛下就着手修葺这座府邸,一连修了两年多,如今终于大好了。”
二两多名仆从跪在地上,见楚乔走来齐齐磕头,高声请安。
楚乔一路走进,只见殿内檀木为顶,水晶为灯,王璧沉香,俏幔若海,一颗颗巨大的夜明珠镶嵌于灯座上,闪闪发光,好似明月一般。殿柱上雕刻着五彩鸾鸟,以金粉为饰,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鎏金镂空的红笺之上,画著几只清瘦的玉兰花,香气袭来,依稀间又是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孩子气的抢了宫女的头饰,和一只亚兰一起插在她浓浓的鬓发上。
咨尔楚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知书晓理,恭顺谦和。秉德佑而温恭疏,知古今而性喜善,特下此喻,晋锡荣封(),后缕永福。”
下面,则是李策的印玺,只是荣封后面的封号却并未填上。
孙棣走上前来,沉声说道:“陛下当日还未想好给郡主进封的封号,和左右商议许久,司礼院也拟了几个称谓,只是陛下都不满意,所以就一直空了下来。原本想等到日后再慢慢商议的,不想一耽搁,就再无机会。”
楚乔静静默立,灯火如魅,淡淡洒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唇角殷红,手指用力捏着那张圣旨,死死的用力,指节泛白。
只见里间一片金碧辉煌,各种珍稀瑰宝应有尽有,那都是他为她准备的嫁妆,已放在此地多年了。
她的眼眶有些发烫,眉心忍不住紧紧的皱起,声音如碧湖幽深,淡淡说道
既然还未下诏,郡主之称,也不必再提了。”
孙棣点了点头:“姑娘所言极是,夜深了,姑娘先休息,在下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
朱门缓缓关阗,沉重的声音如同一棒闷雷,暗暗的滚过地面。
梅香拿着一封书信走过来,眉心微蹙,轻声说道:“小姐,诸葛少爷又来信了。”
楚乔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动,她接过信笺拿在手中,却并不拆开,手心的汗水一丝丝的沁入信纸,微微有些潮。
梅香皱眉说道:“小姐,这已经是第九封了,你再不回信,诸葛少爷要着急的。”
楚乔默默的坐着,也不说话,眼睛定定的望着窗前的烛火,久久回不过神赫
燕北和大夏又开战了,雁呜关下已经打了四场,战线扩大绵延至巴图哈领地的南端。赵飏和岭南沐氏、景小王爷景邯串通一气,全权掌握了西南兵马,与诸葛玥和赵彻的北方雅兵对持于凤凰台,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皇帝久病,已有一年不上早朝,魏光称病,也不掌政事,谁也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大夏的局势已然成了一锅将沸之水,只要一捧薪碳投进去,立刻就会沸腾而起。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和轻举妄动
这一点,她明白,而他又怎会不明白?
梅香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楚乔的眼光缓缓看过来,眉眼寒霜,静默冷垂,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等。”
新帝登基于第二日举行。
国子大殿,金碧辉煌的巨大龙椅上端坐着一名年幼的孩童,座后吊起垂帘,两名身着锦绣深衣的女子端坐其后,分别是皇长子的母妃袁太后和皇太妃詹氏。
宽敝的大殿上,詹手瑜以太博摄政王之尊,安静的坐在殿下,一身玄黑色朝服赫然绣着六莽盘龙,巍峨高冠,唇边含着一丝淡静的笑,犹如冷月照水,波澜不惊。
李策后宫后位悬空多年,本身也无姐妹兄弟,如今猝然驾崩,太后也已不在,一时间朝中大臣只能遵照李策的遗诏奉皇长子李修仪为帝,然而皇长子的母妃袁氏乃是宫廷末等浣衣女出身,不够资格垂帘听政,于是后宫中份位最高的茗太贵妃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帝的养母,随同辅政。
皇帝才仅仅六岁,太后太妃垂帘听政,皇权自然旁落。然而袁氏少时籍没八宫,乃是宫人出身,并无家眷亲族,是以一时间卞唐皇朝大权,顿时掌控在了曾经被逐出卡唐的詹氏兄妹之手。
朝野上的风云变动,便如同冰湖下流动的暗涌,看不见丝毫锋芒,但却激涌如潮,呼吸间便可*人于无形。
以孙棣为首的前朝宠臣无不遭到打压,一律被扣上洛王党羽的称号被投入尚理院查办,当日李策大去时身边随侍的宫人全部斩首,所有的夫人舞姬低等嫔妃一律赶出皇宫,被发往佛山安化寺出家。
新皇的新政雷厉风行,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横扫整个卞唐朝野,冰冷的长刻悬于整个大唐之上,任何不廿的声音都将受到无情的铲除。
而在这样的高压政治之下,原本犹豫彷徨的老臣们也纷纷倒戈,每日早朝之后聚拢在摄政王詹子瑜的府门前,蝇营狗芶,如同一群食腐的柴狗。
然而出乎楚乔意料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却是那个曾经屡屡和李策的作对的柳阁老。
九月初一,金吾宫城门前,柳阁老当着詹子瑜的车驾前怒斥詹氏兄妹是乱臣贼子祸乱朝纲,还说当日先皇于柔福殿被刺一事疑窦重重,乃是出自詹氏兄妹之手,詹子瑜詹子茗谋刺先帝,齐罪当诛。随后在一头撞死在詹子瑜护卫的刀尖上,死前大呼李策的王号,血溅三尺,当场而亡。
詹子瑜当时就坐在马车里,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出一声,直到柳阁老的尸体被抬走,他才施施然下了车,并甩下三百两金珠的银票,给前来收尸的柳家子侄,要他们安葬老父。
楚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饭,多吉将这件事情小心的告诉她,她的手微微一滞,勺里的莲子汤洒出半盏,静静的沉思许久。
当天晚上,楚乔窗前的灯火久久没有熄灭,多吉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腰间挂着一只羊皮酒囊,整夜枯坐。
柳阁老一事在大唐传开之后,了起了一波不小的乱潮,各地学子齐聚唐京,激愤的学子们书写了上万篇文章,通过有门路的人传进朝野,要求尚理院、三司府、和军部严惩*人凶手,还大唐朝野一个清明。
然而两天之后,詹子瑜就派出中央军对学子们展开严酷的镇压,一时间,尚理院天牢内人满为患,盛满了激愤的声音。尚理院的院判愁眉苦脸的去问詹子瑜,年轻的摄政王峨眉高冠,淡淡的撇下一句:“城郊黄泉坡不是还有地方吗?”
满头白发的三朝院判顿时珲身一凉,城郊黄泉坡是乱葬岗,摄政王如此说,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当天下午,尚理院牢房不慎着火,烧了大半边的牢室,里面的犯人死伤大半,一具具年轻的尸休被胡乱抛诸黄泉坡,连司棺木都没有,就那么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成为豺狼虎豹果腹的宵夜。而尚理院不过是交出了两个喝酒渎职的牢头,就敷衍了事了。
九月二十七,大风,秋深。
今日的早朝和平日略有不同,完全是由摄政王詹子瑜统理,垂帘之后也只有詹子茗一人。御医说皇帝受了风寒,今日不能上朝,太后也在照顾皇帝,是以今日的早朝完全由太妃主持。
还没等群臣有什么反应,内侍就由殿后抬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座来,上刻九尾明黄蟒龙,乍一看去,与蟠龙王座几乎一模一样。
传旨内侍上前对詹子瑜歌功颂德一番,然后拿出皇帝的圣旨,说此座乃是皇帝亲自命人所造,怜惜詹子瑜病体,以后上朝可坐于其上。并且将金吾宫内凌霄殿赠与摄政王,免其受日日奔波之苦。
詹子瑜推脱一番,最后在众人的劝诫下无奈坐下,群臣拜服其下,仰头看去,只觉那摄政王位几乎和皇位比肩,金光璀璨刺目至极。
当天晚上,楚乔放下传讥的书简之后,深深的吐了口气,对着铁由说道:‘回宫去看好皇帝,就近了。”
三日后的晚上,一声巨大的唁嚣突然自金吾宫内传来,所有醒着或是熟睡中的人都被惊动,高官和百姓们相继奔出房门,站在各家的院落里,仰头向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只见金吾宫的方向一片灯火辉煌,红影弥漫,似乎是哪里着了大火,而且喊*声不断,凄厉入耳,恍若鬼哭。
一夕间,所有人都被惊得面如土色。胆小的男人接着妻儿急忙跑进屋子里,将门窗死死的关紧,生怕遭受池鱼之殃。唯有一些朝野高官震惊的望着宫门,喃喃念道:怕是又要变天了。”
三更时分,宫门被攻开,陆允溪衣袍上全是鲜血,持剑冲出来,身后跟着三千彪悍狼兵,对着泰安门前的楚乔沉声说道:‘姑娘,已经攻下凌霄殿
漆黑的天幕下,楚乔一身玄色长袍,上绣金笔青鸾,面如白玉,秀丽凌睿,身后是黑压压的一万秀丽军战士,贺萧面色冷静,端坐在战马上,紧紧的护卫在她的身侧。白底红云旗招扬在众人的头上,夜黑风高,阴云密布,无星无月,血红的火把映照在楚乔的脸上,像是一柄冷厉的剑,看不到丝毫表情。
进宫。”
淡淡的声音冷冽的响起,像是刀子滑过磨砂,尖锐的刺进了众人的耳膜
大风吹来,刮起楚乔翻飞的衣角,她扬起尖瘦的下巴,双眼微微眯起,双脚轻击马腹,驱马就进入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宫廷。
凌霄殿最后一名侍卫倒下的时候,西殿的大火已被扑灭,杜平安带着一众士兵奔上前来,年轻的孩子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好似一夕间就已长大
上万名侍卫站在楚乔的身后,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半面天空,映照着一地狼藉的尸首。
楚乔策马一路登上白玉石阶,平日宫人都不敢抬头正视的摄政王宫门牌匾被人摔在地上,马蹄践踏上去,发出声声破碎的声响。
一名善于察言观色的宫廷内待急忙跑上前来,跪在地上高声说恭迎大将军下马。楚乔冷眼看了他一眼,随即竟真的踩着他的背脊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向那座威严的宫门口
宫门霍然洞开,带着椎香味道的冷风迎面而来,呼的一声吹起楚乔的玄色披风,腰侧的佩刿如同森冷的冰,寒意刺入心底的极深处。空荡冷寂的大殿上,詹子瑜一人独坐,依稀间仿若仍日是多年前的江水船头,青衣男子独坐于木质轮椅之上,面对着滔滔江水,笼着一汪清月,眼神清寒若山泉,声音醇厚的静问谁在那边”,
风入雕窗,吹落一张明黄浅龙纹的富纸,竟是皇帝草拟圣旨的御用之物
楚乔步入大殿,肺踩过那张圣旨,眼神淡漠的看着幽深层幔里的暗影,静静说道:我来取你的命。”
詹子瑜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说道:想不到会是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以一介落魄之身,五年之间爬上如此高位,已是不易。”
楚乔平静的说道,表情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
詹子瑜笑道:“你这话可是在宽慰我?也不错,能被名满天下的秀丽将军称赞一句,也属不易。”
楚乔淡淡道:“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一丝落寞突然滑过詹子瑜的面孔,他微微蹙眉,随后似是很不甘心的说道:没能坐上八骑车马,总是心有不甘。”
楚乔闻言神智微微一愣,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和詹子瑜开的那个玩笑。当时两人聊天,詹子瑜自言此生再不能骑马,楚乔为了开解他,就笑言可以养八匹绝世好马拉车,当时詹子瑜微微一笑,说她糊涂,只有皇帝才可以乘坐八骑车马,他若是坐了,岂不是要造反?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一切如水月镜花,再不复往昔。
楚将军,为何李家可以坐这江山,我就不可以?这天下当初不也是李家从前朝手上夺来的吗?为什么他们就是天下正统,我就是乱臣贼子。
詹子瑜眉目间隐现一二丝峥嵘之色,他微微仰头,看着高高的屋顶,不无枭雄之色的淡淡道:况且,李家欠我的,我拿回来,又有什么错”
楚乔不为所动,语调平静的说道:‘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她缓缓上前,脚步如同漏液更鼓,带着回音一声声响彻大殿四壁。
你害死了我珍视的人,我就要*你报仇。锋利的宝刮一寸寸的拨出刿鞘,冷冽的光闪烁着月夜的寒芒,像是一汪璀璨的星火,冷冷的照射在脸上,画过一条白亮的光影。
你还有何话说?”
放了我妹妹,她只是一个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楚乔看着他,久久不语,心底一丝酸涩缓缓升腾,外面的风从极远处吹来,吹动两人的衣摆,像是一汪玄色的徽墨。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冷冷的吐出几个字,然后猛然挥出宝剑,依稀间,她再次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詹子瑜淡笑着对她说“你说的也不错,不过身在局中,往往看不透,遇到机会,就忍不住想要试上一试。”试上一试”
一棒血突然喷射而出,溅在楚乔玄墨色的衣襟上,迅速的渗透进去,凝成一团暗影。
楚乔弯腰捡起地上的人头,男人墨发梳的的一筷不芶,脸白如玉,眉目温和,仿若只是睡着了一样,只是断颈处鲜血淋漓,一片狰狞。
噗”的一声,楚乔将人头一把扔进一名侍卫的怀里,沉声说道:将人头狂到宫门上去,给攻门的中央军看看。”说罢,就走出凌霄殿,翻身利落的上了马,对着左右说道:去柔福殿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惨淡的清辉,凌霄殿渐渐冷寂下来,身着铠甲的士兵匆忙离去,徒留下一地抵抗的尸首,天上的乌鸦哇哇叫着,黑色的翅膀好似死亡的灵幡。空荡荡的大殿上,无头的尸休仍旧在那张蟒龙金座上静静的坐着,看起来阴森恐怖。
柔福殿的战役此时已经结束,铁由和孙棣联袂而来,两人身上都有血迹,可见战事如何激烈。
楚乔跳下马来,对孙棣说道委屈你了。
孙棣洒然一笑,说道无妨,只是牢里的伙食太差,饿得我瘦了计多
姑娘,詹太妃已经被拿下了。”
铁由沉声说道,楚乔略略扬眉:“皇帝可好?”
铁由眉头微微一蹙:无妨只是略略受了此惊吓。”
那就好。”楚乔松了口气,问道:,那为何愁眉苦脸的?”
袁太后殁了,我扪冲进去的时候她以为是詹太妃的人,还没等我们说话,她就一头撞死了。”
楚乔闻言顿时紧紧的皱起眉来,没想到袁氏竟然怯懦至此,汪她殚精竭虑为他们母子布下这一条生路,她竟然这样一声不吭的死了。
姑娘”,孙棣走上前来,沉声说道:“詹氏兄妹刺*先皇,结党营私,谋刺皇帝,欲图拥立荣王的罪状全都搜查在此,明日便可公布天下,昭告他们的罪行。”
楚乔缓缓接过,不过寥寥几张纸,可是她却觉得重逾十斤。
让我出去!你们这群奴才!放我出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然传来,富丽堂皇的柔福殿如今已然一片衰败,大火焚烧,处处都是瓦砾尘埃,詹子茗一身大红鸾袍,正在奋力的与两名宫廷键妇厮打,极力想要跑出寝殿,双目通红,脸上哪里还有一丝雍容华贵的美艳。
看到楚乔和孙棣等人,她突然愣下来了,双眼直勾勾的瞅着她,突然好似认出她来一样,狂声大笑,癫狂笑道:,原来是你!”
楚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一晃多年,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重逢。当年那个目光切切的尾随着兄长的女子已然死去,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疯子罢了。
我三哥呢?
她突然厉声问道。
楚乔面色不变的缓缓道:“死了。”
詹子茗突然愣住了,仿佛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一样,过了许久,她突然涩涩的笑起来,声音凄厉,好似苍穹之上的夜鹰,目光寸寸成灰,充满死气的看着楚乔,沉声道:“你*了他?”
是。”
好,好,他看上的人,果然很好,难怪阖宫上下三千脂粉,他只对你一人真心。,
楚乔冷眼看著这个美丽且疯狂的女子,目光沧桑且怜悯,似乎透过她这张美丽的皮囊看到了心底深处。
你打算如何处置荣儿?
他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李策的孩子,我会善待他。
詹子茗颓然点头苦笑道:“好,我满手血腥,连他也害了,若不是为了三哥,早已不想活了,你动手吧。”
那一瞬间,楚乔突然透过她凄婉的微笑看到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幼年对哥哥的仰慕,让她义无反顾的听从詹子瑜的一切安排,然而进宫之后,她却不由自主的渐渐爱上了李策,这份爱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按照计划刺*他之后,才让她了然了自己的内心口当日仪心殿外,她的悲伤不似作伪,只可惜,她一生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从未爱过她,一个不能去爱她,她终究成了命运的一个笑话。
赐詹太妃毒酒白绫。”
楚乔凌然转过身,向着殿外大步而去。外面的风呼的一声吹来,黑夜像是浓浓的潮水将她整个蔓延,金吾正门火光通明,喊*声却渐渐消减,一道尖锐的鸣金声刮过清冷的夜空,慢慢征尘的味道,万干*戮的味道,无数灵魂死亡的味道,瞬时间霍两翻云而来,从四面八方将她席卷包围。
她手握银刮,一身墨袍染血,身后是万顷刺目的火光,黑甲战士们站在她的左右,她的目光那样冷,牢牢的注视着天地的尽头。那边,是极遥远的北方,翻滚着寒冷的清寂,她的目光一瞬不瞬,似乎在看着什么人,却终究淹没于一片归墟之中,了无痕迹。
詹太妃殁,
太监吊着长长的嗓子喊出一串婉转的祭调。
太阳在这一瞬间刺破了乌黑的云层,天色将明,这漫漫长夜,终将过去,可是心里的黑,又将需要什么来驱散?
命运似一场荒芜的大火,将她烧得支离破碎,那些美好的愿望、对未来的期待,终究要随着这场大火轰然而去。就此,她将要剥离所有的软弱、悲戚、仁慈、善良,还有那份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真真正正的坚强起来,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任何人胆敢侵犯一寸,都必将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
姑姑!”
一个雅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孩子小小的身影顿时扑入楚乔怀中,皇帝哭花了脸,小小的脸蛋红彤彤的,一边哭一边说道:“母后死了,姑姑,仪儿的母后死了!”
孩子还那么小,眉眼俊秀,却满满都是李策的影子。她蹲下身子,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周身上下都是冷的,唯独心口一处有一团温热的暖。
这是李策的孩子,这是李策的江山,这里是李策的家。他守护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换她来守护他。
仪儿不怕,你还有姑姑。”
小姐”
梅香幽幽的站在一侧,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楚乔站起身来,缓缓的走过去,只见正是詹子茗的儿子李青荣。
这个出生起就被册封为荣王的孩子此刻正在安然好睡,丝毫不知因为他的出生,这天地已经翻起了何等的血雨腥风。他的父亲母亲相继去世,留下这一个满目疮痍的土地,和一片风雨飘摇的江山。
小姐,你看三殿下睡的多好。”
梅香喜欢孩子,笑着将荣王抱给楚乔看。
楚乔伸手接过,孩子却被惊醒了,不耐烦的打了个打哈欠,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楚乔,那模样,十足就是李策的翻版。
楚乔眼眶一热,险此落下泪来,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小脸蛋,心里一片空荡荡的苍茫。
大人,柳阁老的儿子柳元宗带着文武大臣在泰安门前,询问发生何事?皇上可还安好。
楚乔抬起头来,目光顿时冷却下来,对着贺萧沉声说道:“告诉各位大人,摄政王詹子瑜伙同詹太妃一同谋害皇上,图谋篡位,袁太后死于乱军之中,皇帝安然无恙,恶首已然伏诛,诸位大人不必担忧。”
贺萧去了,不一会,宫门外响起一片歌功颂德的万岁之声。侍卫来报柳元宗当先表示效忠,满朝文武无不臣服,南门、北门、乾光门的战事都已止修,叛乱的中央军将士已然被捕获,等候大人发落。
宫门大开,亚阶之下,肃立着满朝文武和万千将帅,天际一轮红日高升,照彻朗朗乾坤,楚乔抱着荣王,牵着皇帝,一步一步走上白王御道。
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宫阙,初升的太阳带着淡淡的金色,洒在她玄墨色的衣禄上,白地红云战旗上,隐隐有秀丽,两个水印大字,长风吹来,天地间空旷寂寥,一片苍苍。
姑姑”
皇帝脆生生的叫,指着对面那座黄金的龙椅微微有些畏缩,皱着眉说道:“我不想坐在那。”
楚乔蹲下身子,温柔的摸着他的脸,轻声说道:仪儿,那是干千万万人用鲜血和白骨垒成的座位,是你的宿命之地,你的父皇而母后都为它而死,大唐江山压在你的肩上,所有先祖的眼睛都在天上看着你,青任于此,容不得你退却。”
皇帝被她的话吓到了,一把拉住她问道
那姑姑呢”姑姑也不要我了吗?”
楚乔将他扶上皇位,静静的说:“姑姑不走,姑姑会一直陪着你。
楚乔转过身去,文武百官和所有将士一时间齐齐拜倒,万岁之声响彻耳际,惊散了天上的重重飞鸟。
百官们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拜何人,是那个皇位上的雅龄幼子,还是那个手握狼军和秀丽军两大军权的年轻女子。各种叵测的心机在朝野上动荡翻飞,就像是干百年来一样,没有一钊的安宁和平静。
尘土归墟,落定埃尘,棋已出手,再无反悔之余地。
李策,你放心吧。
青海长空 第177章:秀丽皇妃
秋日渐凉,连吹过的风里都带着菊花清冷的气息,太清池的诸花早已惨败,梧桐叶子落满湖堤,大殿上静的仿若一湖透明无波的秋水,孙棣的声音像是紫铜鎏金大鼎里的袅袅余香,静静的飘荡在殿上,越发显得空荡无寂。
蕴康公主、华阳一品夫人,汝南王妃,端庆王妃、靖安王妃,都先后上表,表示愿意入宫抚养皇上。汝南王、端庆王、靖安王、司徒将军、安驸马、云郡马、也都上表景从,朝野目前分成两派,武将们大多推崇靖安王,文官们却主张三位王妃一同抚养皇上,三位王爷一同监国辅政。”
清风拂过,窗外的花木摇的的月影破碎,楚乔坐在软席上,穿着一身棉白色的内室锦袍,一只手搭在宿楞上,托着下巴静静的眺望着窗外的梧桐月夜,宽大的柚子微微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脸庞消瘦,双眼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兵部骠骑将军谢旭带着南军七万已经到了夕照山,不日就会抵达京师,谢旭曾经是靖安王的家奴,如今挥兵而来,不得不防,我已命徐素将军在邯水设防,谢旭若是打着拜见新帝的旗号来,也只能一人渡江,不得携带兵勇。”
谢旭吗?”楚乔靠在窗前,头都没转,静静说道
当日洛王造反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忠君爱国,如今却跋扈起来了。”
孙棣声音不变,沉声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怪满朝文武有异心。
楚乔微微侧目,目光定定的看着孙棣,似乎已经了然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给他一个切实的答案,只是静静的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粼粼碧波,久久无言。
另外,柳阁老的儿子柳元宗曾私下找过我,表示在适当的时机,愿意联络一些柳氏日部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尚需要一个时机和名目罢了。”
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皇帝穿着一身小号的金黄蟒袍,赤着脚,连靴子都没穿,满脸泪瘾的就跑进大殿来,一头扑进楚乔的怀里,大哭起来。两名姆姆跟在后面,见了楚乔和孙棣连忙跪在地上。
孩子身子小小的,那么软,两只手死死的抱着楚乔的腰,一边哭一边大叫道:“姑姑!母妃来找我了,母妃来找我了!
楚乔怜惜的将小皇帝拉起,拿出手绢擦去他的眼泪,轻声说道,皇帝又做梦了吗?”
孩子小嘴一瘪,哭着说道:“母妃头上全是血,全都蹭在我身上了。”
楚乔安慰他道:‘皇帝别怕,那是梦,当不得真的。太后生前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吓唬你呢?”
姑姑,
李修仪紧紧的抱着楚乔,怎么也不松手。
孙棣看着皇帝,不无惋惜的说道“皇上年纪还这样小,若是到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手里,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楚乔的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看也不看孙棣,当即冷冷的沉声说道:“夜已深了,大人不宜再留在宫中。梅香,送客。”
孙棣也不气恼,彬彬有礼的时着楚乔施了一礼,施施然的转身离去。
梅香瞪着孙棣的背影,眉目间颇有些怨愤,见他离去后忿忿的说道:”小姐莫要听这人胡说,大不了等四少爷来了,咱们就将小陛下带走。”
楚乔还未说话,怀里的李修仪却抬起头来问道:姑姑要到哪里去?”
楚乔低下头,看着孩子黑溘漆的眼睛,隐约间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手。那时漫天飞絮,寒风像是刀子一样的冷,他不顾举国的反对和质疑,带着大军赶至,将她从乱军之中救出,他的铠甲那样凉,贴在她的脸颊上,却好像是挡风的高山,巍然如煌煌大厦,好似永远都不会倒下。她一点点的收拢手臂,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白烛高燃,深宫的夜,总是这样的漫长。
泰安门旁的角门缓缓打开,孙棣一身轻袍缓帝,款款而出。
铁由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见他出来不动声色的走近。孙棣淡笑的看着他,恍若无事的说道:‘铁统领可是要找我喝酒吗?”
袁太后是你*的?”铁由声音低沉,眼神沉寂如水,突然沉声说道。
孙棣面上波澜不惊,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朗朗道:“铁统领此言何意”袁太后触墙而死,阖宫上下全都看到了,也是你亲眼所见,与我何干。
铁由皱着双眉,语调不变的说道
清源说逼宫的前晚,你曾从狱中送出来一封密信,指名是安交给袁太后的,袁太后看完你的信后就去了陛下寝宫,一直到逼宫的当晚都没有离开口伺候太后的侍女说袁太后哭了整晚,连饭都没有吃,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无非是嘱咐太后小心防范詹家兄妹罢了。”
铁由突然上前两步,双眼紧紧的盯着孙棣,沉声说道:“那你为什么秘密处死了为你送信的几个小太监,昨晚又以清宫为名大搜仪心殿?”
孙棣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凌然转过身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抬脚就想走。
孙棣!”铁由蓦然间大喝一声,吓得远处的侍卫齐齐向这边望来,他胸膛起伏,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宫中于百双眼睛盯着你,你以为你做得到天衣无缝吗。”
月光清冷,将银白色的光洒在孙棣的背脊上,青衫翩翩,扑素无华,偏偏却有说不出的光彩从这个年轻的贵公子身上飘然而出。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双眼静静的看着铁由,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铁由,你是什么出身,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铁由一愣,面上陡然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铁由一介贱民出身,自然无法同孙大人相提并论。”
我并不是问你这个。”孙棣淡淡说道,冷月的清辉下,他的脸庞俊秀且邪美,男子背脊笔挺,袍袖翩然,静静道我是想说,你不会忘了陛下对你我的恩德吧”
铁由顿时一愣,可走转瞬他就冷冷的说道:“*了小陛下唯一的母妃,鼓动朝野人心思变,这难道就是你报答陛下恩德的手段?”
不然还能如何?让陛下登位,袁太后辅政?哼,如果那样,不出三年,这大唐江山就会跟着靖安王月允姓周了。”
孙棣嘴角含了一丝冷笑,年轻的眼睛狡黠若狐,夜风吹来,衣带翩翩,竟不似人间人物。
的确,陛下临死前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局面,也一一做好了批示和安排。只是我却偏偏不那样做,我偏要让大唐乱上这一场,偏要詹子瑜这个乱臣贼子死在秀丽将军的手上,好让她立下这一功绩。袁太后就算当日不自尽,我事后也会*了她,只是她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没这份本事,早早的做出了选择,也省了我很多麻烦。朝野上的水是我搅浑的,只有将局势逼到这种地步,楚大人才会为我所用,不会随着诸葛玥离开大唐。”
铁由听得目瞪口呆,铁红色的城墙看起来厚重且压抑,夜行的飞鸟掠过高高的金吾宫,发出刺耳的鸣叫。铁由紧皱着眉头,微张着嘴,过了仵久,才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疯了”
不,疯的不是我。”
孙棣仰起头来,衣带当风,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柄枪,遥指着遥远的北方夜空,目光犀利的说道:“你听没听到?北方的战鼓已经响了,雁鸣关下伏尸百万,大夏已然将近分崩离析,燕北燕询野心勃勃,兵韬武略冠绝当世,心狠手辣无人能及。大夏如今之所以还能与之抗衙,无非是因为诸葛玥的青海大军在侧翼威胁,一旦诸葛玥离开,仅靠赵彻一人,如何能与燕北抗衡?而且大夏国内勾心斗角,内乱不休,各方氏族各自为政,赵顺也不是甘于人下之辈,一旦大夏被人攻破,我卞唐北方屏障尽去,到时候西有燕北从南疆水路遥遥威胁,北有燕北大军正面进攻,东有与燕询关系密切的纳y红叶,内部还有靖安王等居心叵测者暗加觊觎,那时候,我大唐可还有存活之理?铁由整个人顿时愣住,只听孙棣继续说道:“洛王一战,大唐伤亡惨重,陛下大去后,国内欲取李家而代之的势力贼心不死,如今若是保持这样的四分之局,我们还有一拼之力。一旦局势被打破,大夏绝于燕北之手,那就是我大唐覆灭之时。陛下对你我二人恩重如山,如今他已不在,难道你我能坐视大唐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那、你也不该*了袁太后,她毕竟是陛下是妃子,是小陛下的母亲!铁由满脸通红,大声说道。
一个无用的女人罢了。孙棣不屑的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为今之计,唯有想方设法保住大夏,才能让我们有喘息之机。在燕北灭掉大夏之前,如果我们无法吞并怀宋,那么将来必定蒂入重重包围之中。”
说罢,他的目光突然现出一丝狂热了,他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铁由,沉声说道:只要楚大人在我大唐一日,诸葛玥就必定不会离夏返回青海,只要他不走,燕询就不能无视翠微关而发全部兵力攻打雁鸣关,大夏不灭,我们便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机会。而且以楚大人和燕询诸葛玥二人的关系,必然会为我们迎来两方在政治土的支持,国内势力若有异动,不得不考虑其他两国的态度,小陛下的皇位便安稳无忧,靖安王等人便是要插手,也会有些顾忌。更何况,秀丽军战斗力极强,忠心耿耿,不下于陛下的狼军,当是王师的最佳保证。楚大人本身极具军事政沼才毕,深得大同行会残余势力的推崇,堪当大任,且对陛下有情有义,本身也无亲族家眷,身为女子,更无野心,这般辅政人物,当今之世,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铁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同僚,好似不认识一样
孙棣看着他,静静的说道:“你若是想看着大唐基业毁于一旦,想做大唐的千古罪人,不妨将刚才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同僚一场,我不怪你寡情薄意,只怪我的心思不能为世人所理解。”
可是,你要楚大人她……你这不是在误人终身吗?”
孙棣摇头一笑,轻拍了拍铁由的肩膀,淡淡道:我虽然相信楚大人没有野心,但是我却不能不防着别人,如果将来诸葛玥真的娶了她,难道还要让青海王的夫人来做我大唐的监国吗?”
天上明月皎皎,洒地铺银,男子转身昂首离去,声音从远处飘渺而来,带着几丝难言的凄凉:
帝王之路,怎容得妇人之仁?地狱幽深,无人敢往,便让我一人独去
月影倾斜,秋风苍茫的吹过,遍地梧桐秋叶,一片清寂之色。
宓荷居仍日是一样的冷清,只是如今却已经成了整个金吾宫内最有人气的地方,最起码还有活人的走动,而其他地方听说连夜行的鸟儿都不愿意飞落了。
金吾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不再有歌舞,不再有酒宴,不再有蜜色肌肤蓝色眼眸的东胡舞姬更不再有彻夜而歌的优声伶人。
整座宫殿都寂寞下来,连夜莺都识趣的飞离了这座沉默的宫殿,宫殿突然间变得那么寂静,走路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的活着,似乎稽稍大声一点,就会惊动那些刚刚死去还没有消散的亡灵,宫里的白幡白绫如同一各条雪白的女子手臂,依稀间,眼前再次晃过不久前这里的锦绣繁华、酒鼎奢靡,然而转瞬间,尘土归墟,一切已然消散。
所有的一切都在想念着那个人,包括这里的连绵梧侗和清水碧波,还有每一道飞檐斗拱,每一处庭院假山。
皇帝刚刚睡着,就躺在楚乔的床上,这孩于当日亲眼目睹袁太后自尽,多日来没有一个好觉,此剂小眉头仍日紧紧的皱着,似乎睡梦中也在害怕一样。荣王躺在一旁的摇篮里,却睡的很踏实,嘴角弯弯的,像极了他的父亲
楚乔坐在窗前,没有半点因意,一只白烛静静的燃着,烛泪低垂,火光下隐隐有一丝丹红恍若女子珠泪下滚落的胭脂。
手上捏着厚厚的一骡书信,火漆完好,全部都没有拆封。
她就那样坐着,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时辰了。
孙棣的话不由得再一次回荡的脑海里,她缓缓回过头去,看着两个年幼的孩手,心底一片空蒙的茫然。
已经十三封信了,他必是着急万分,若不是如今大夏如此局势,恐怕他早已只身前来。
楚乔的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笑,在脑海中想象着他生气的样子,眉头必是紧皱着的,眼睛瞪着她,嘴唇抿成一各直线,像个赌气的孩子。
这信里,会写什么呢”会生气的骂她?怨她?还是会殷殷的叮嘱她?
也许都会有吧,但是她却不想去看了,这条路那样冷,她不能转头去看别的路上的火光,一旦她看了,她怕她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胸口的热度一寸寸的冷下去,渐渐凝成了一坨坚冰。她比惚间又想起了那一晚他对自己说的话,当时桂村轻摇,月光明媚,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那样清俊,缓缓的问:“路还没有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数,你怕吗?”
当时的风那样轻柔,天气是暖暖的温热,她的衣柚被风鼓起,像是翩翩欲飞的蝶,她当时抛却了一切心结,静静的轻笑说她不怕。然后他就温和的笑起来了,那是极少见的,没有尴尬、没有赌气、没有斗嘴、没有争执,他发自内心的对着她微笑,然后在月色下缓缓俯下头来,在她的唇边轻轻的吻,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唇齿摩挲着她的柔软和芳香,吸允着多年幢憬的甜羌
然而,这个梦还没有开始,就将要终结了。
岁月于她,已然是干刀万刮的凌迟与割裂,命运虚无苍茫,犹如烧过荒原的熊熊野火,扑不尽,浇不息,永无静好,从无安宁。
她缓缓的伸出手来,捏起书信,放置在烛火之上。火苗高高的燃起,烧得信封微微曲卷,渐渐泛黄,火舌蔓延,终究化作黑灰。
小姐!”
梅香端着宵夜走进来,惊得轻呼一声,几步跑上前来,一把将那烛台推倒,惊讶的问你在干什么呀?”
楚乔也不做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已经烧了大半的书信,剩余的一半也是黑灰翻卷,残破不堪,像是千疮百孔的蛛网蒙上了黑尘,在灯火下,有着蒙昧的光。
小姐!”梅香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突然抓住她消瘦的双肩,担忧的问道你不会、不会是打耳听那孙棣的话吧?”
楚乔就那么仰着头静静的看着梅香,梅香突然觉得楚乔的眼神似乎已经死了,变成了一片残灰,没有半分生气。她紧张的抓住楚乔的手,使劲的握着,着急的说道:‘小姐,这个事情你可不能犯傻,这是一辈子的事,唐皇虽然待你好,但是他已经不在了,你只是一个女子,凭什么要你背起整个大唐江山?”
楚乔仍旧不说话,梅香急的额头冒汗,眼泪盈在眼眶,声音颤抖的说道:“小姐,你不能再辜负四少爷了,你不能答应,你醒一醒,你可不能杞傻
一阵风突然吹来,呼的一声吹起地上的信灰,几片还未完全烧完的信笺翻了个个,灯火下隐隐可见几个清俊飞扬的字迹:切要等我”,
等你,
楚乔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可是却没有眼泪落下,灯火从她的裙角爬起,一寸寸的覆上浅浅的光。她的心抽抽的痛,却哽噎的说不出话来。
小姐!”
梅香突然哭出声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床上的孩子被惊醒,睡眼模糊的坐起身子,看到梅香哭也有些吓呆了,愣愣的看着楚乔,张开一双小手,轻轻叫道:姑姑。”
孩子的声音惊碎了她心里的沉寂,楚乔站起身来,就要去看孩子。却被梅香一把扯住裙角,女子泪眼朦胧的仰头望着她,声音那般哀婉,悲声哭道:“小姐,活人为什么要为死人活着?”
楚乔的脚步顿时就愣住了,她愣愣的回过头来,看着梅香红红的眼睛,一双青白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起来。
小姐,你不能再辜负四少爷了,你不能梅香眼泪潸然而下,悲声说道:“你忘了那首歌吗?月儿照你魂,催你早还乡,小姐,一定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吗?你今日要还亏欠唐皇的债,焉知他日会不会有机会补偿四少爷?逝者已矣,难道要让活人永远活在痛苦和伤心之中吗?”
梅香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说道‘小姐,跟四少爷走吧,梅香求求你,走吧!”
李修仪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扑在梅香身上,就将她撞倒。小小的孩子像是一只小兽一样,使劲的去抓梅香的头发,一边厮打一边大骂道:“坏人!你是坏人!你要抢走我姐姑你要让我姑姑走!坏人!”
楚乔连忙将李修仪抱在怀里,孩子犹自在她怀里挣扎,一双眼睛充满恨意的看着梅香,像是一个失去了母狼的狼崽子。
坏人,仪儿已经没有父皇和母妃了,还要抢我姑姑,坏人!”孩子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尖锐的刺在楚乔的心上,那一瞬间,仿若有一口血凝在喉间,几欲冲口喷出。
李青荣也睡醒了,孩子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屋子里的几人,忽见自已的小哥哥哭了,也张大了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娘急忙从外面跑进来,也不敢多言,只是抱起荣王就去了外间喂奶。
大殿上的烛火噼啪作响,窗前的梧桐村影偏偏摇曳,夜那么静,除了孩子的哭声,她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四少爷?”
李修仪一张小脸突然冷若冰霜,带着几分少有的煞气,一把推开楚乔,跑到床边就拿起楚乔的宝剑,嗖的一声拨出几乎和他一般高的宝剑来,*气腾腾的大叫道我去*了他,让他跟我抢姑姑!”
仪儿!”
楚乔一把夺过剑来,怒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孩子小嘴一瘪,滚滚眼泪从眼底落下来,大哭道:“姑姑不要我了,我知道,你要走了,你不要我了!”
楚乔颓然跪在地上,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心痛的犹若凌迟,哽噎的说不出话来。
姑姑别走。孩子伸出小手抱住她的背,哇哇哭道:“仪儿很快就会长大的,我会像父皇一样保护姑姑的,姑姑别走了。”
这时,门外突然奔来一个白玉般漂亮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纷纷的小褂子,傻乎乎的站在门口,一张小脸又白又胖,双眼黑漆漆的,像是两颗养在水中的葡萄。
李修仪看到她,从楚乔的怀里跑出来,几步跑去拉过小女孩的手,抽泣着说道“潇潇快给姑姑磕头,给姑姑磕头姑姑就不走了。
小女孩就是李策的女儿,今年才四岁,因为近来宫中不太平,楚乔将他们三人都带到了宓荷居居住,只是潇潇习惯和乳母一起睡,是以就睡在不远的外间。
潇潇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懂哥哥的话,竟然站着没动
李修仪顿时生气,大吼道:“让你跪下磕头!没听见吗?”
潇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噗的一下跪下去,两只小手撑着地,不断的磕着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胡乱的说道“潇潇不敢胡闹了,潇潇不敢了,姑姑,呜……
楚乔一把拉住也要跪下磕头的李修仪,将他和潇潇一起抱在怀里,心底的酸涩像是一汪碧海,无边无际的泛滥开来。
姑姑不会走,姑姑哪也不去。”她一字一顿的说,两个孩子扑在她的怀里,后怕的大哭,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金吾宫里,合着漏液的更鼓,一起传递到这哀思的深秋之中。梅香看着三人的身影,一颗心就那么重重的沉下去,她坐在那里,微微侧过头去,紧紧的抿住唇角,一行请泪从眼底滑下,落入口中,那么苦,那么涩。
都是命。”她无奈的扯出一抹笑来,像是陈年的黄连。
第二日,孙棣来的时候楚乔已经梳洗完毕,穿着深红色织金的庄重服侍,金丝百合披襟长长的垂坠胸前,看起来金碧辉煌。
孙棣看了楚乔一眼,似乎微微有些愣,过了一会唇边突然绽出一抹笑来,静静避看来姑娘是想通了。”
女子坐在正厅主位上,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光。穿上这样的华服,她眉眼间的凌厉却丝毫没有消减几分,反而显得更加雍容,她定定的看着孙棣,声音清冷,缓缓开口道还好,想必没有叫孙大人失望。”
孙棣神智顿时一凌,却还是冷静的垂首,姑娘言重了。”
楚乔也不再多言,冷冷一挥手:“估计大人心中已有数了,该如何操办,就全权交给你吧。”
是,臣定不负所托。”
转瞬之间,称呼就已经改了,楚乔转过头去,连冷笑都觉得吃力。
孙棣踟厨一下,随即试探着说道:‘三日之后,就是黄道吉日。”
三日?”楚乔微微扬起眉来:“不会太赶吗?”
无妨,臣会督促礼部和工部加紧筹备。”
那圣旨和诏书该怎么办?”
孙棣微微一笑,很是自得的说道,姑娘忘了吗。先帝给姑娘的郡主册封诏书还没有填写尊号,只要稍加修改,就可大功告成。时间上也无偏差,毕竟是先帝亲笔所书,群臣会更加信服,加上姑娘如今的威势想必无人敢出言反对。”
呵,你倒是想的周全。
楚乔不冷不淡的说道,孙棣背脊突然一凉,沉声说道:那臣这就下去准备。”
恩。”
楚乔淡淡的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倦怠,孙棣急忙转身离去,就在将要跨出房门的时候,一个极清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女子淡淡的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孙棣脚下顿时一滞,他回过头去,却见楚乔已经跨进内殿了。
难道是幻听?
他紧紧的皱起了双眉。
秋日高远,天色澄碧,孙棣突然洒脱一笑,扬起脸孔看向天空,依稀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亦君亦友的男人正笑吟吟的瞅着他。
我这样做,你想必也是开心的吧,就算你脸上摆出一副处女神圣不可侵杞的正义模样,心里估计也乐开了花。
孙棣深吸一口气,静静的闭上眼睛。
恨我亦无妨,只要保住李唐的血脉,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月初五,金吾宫下达先皇的遣诏,册封秀丽将军楚乔为皇贵妃,执掌宫中凤印,并承诺天下,只要将来诞下皇子,就册封其为大唐皇后。
因为落款的时间是三个月前,那时李策仍旧在世,是以楚乔成了唯一一个刚刚册封就荣升太皇贵妃的女人,并且天下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婚姻,这位秀丽皇妃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怀上李策的孩子了,所以这一辈子,她也只能是一个太皇贵妃。
册封大典定于三日之后,唐京全城挂满黑幔,礼部也赶工制成了大唐千年来的第一件黑色凤袍,各地官员无不匆忙备礼,驿道上满是疾奔的铎马,遥遥的向着京城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三日后的这场冥婚,各国的眼睛齐齐凝聚其上,天大再一次被这个女人惊动,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皇妃,而是大唐未来十年之内真正的主人,这个昔年奴隶出身的大夏女子,终于凭借着传奇的际遇,一步步的爬上了权力的顶峰。
燕询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宫里宴请贵客,风致情悄的走过来,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的脸色突地一变,手中的酒盏一歪,半盏葡萄美酒,就洒在了玄黑色的袍子上。
粗扩的客人微微一笑,不无探究的问道“大王怎么了?”
燕询比然一笑,摇头道:“朕养了多年的一匹老马刚刚死了,惊扰贵使,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匹马。”客人哈哈大笑道:燕北地大物博,将来大王若是再攻下大夏,天下尽在大王掌握之中,要什么没有。不过既然大王喜爱好马,那我立刻派人回去送一千匹上等战马来给大王,祝大王东上顺利,旗开得胜
朗朗的笑声顿时从朔方宫里传出,在燕北高原上远远的回荡开来。
天地间那般辽阔,命运真的像是一往无前的利箭,只要射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那天晚上,燕询带著随从上了落日山的纳达宫,宫殿状若浮云,美轮美奂。他坐在瑶池般的云海深宫中久久没有出来,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夕阳一片红艳艳的火红,像是火雷源上的烈焰红花。
烈酒滑过嗓子,视线一点一点的模糊了,他的视线不再凌厉,变得有几许空蒙,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可以允许自已的思想暂时的放一个假。
阿楚,嫁给我吧。”
恩,”
我总会对你好的。”
我总会相信你的。”
阿楚,等东边战事了结了,我们就成亲吧。”
阿楚,一切风雨都过去了,而我们还在一起。”
谁都会变,我们不会变。
我们,不会变,”
一阵低促的轻笑声从云海宫里传出来,风致微微一愣,侧过头去,却只闻到一息绵绵的酒香。从前的陛下是从不喝酒的,自从,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酒这个东西,就成了这里的必备之物了。
想起那个人,风致突然鼻尖一酸。
终究是两个伤心人,零散天涯,踩着刀尖过活,谁也不得真正的安宁。
燕北的风渐渐冷了,冬天又快到了。
此时此刮,贤阳的渡。处一群人刚刚上了岸,几名满面风霜之色的男人牵上几匹马,沉声说道:“家里传来消息了,没有人知道少爷不在,七爷嘱咐说少爷尽心办自己的事,十天之内赶回去就行,不要担忧。”
紫衣男子微微皱着眉,面容俊朗,嘴唇丹红,一双眼睛好似深潭古井,深邃沉光。
他利落的上了一匹马,面上隐隐带着几丝风尘之色。
此去唐京,抄近路的话只要三天的路程,只是沿途没有什么大型城镇,未免有些颠簸。
时间仓促,还是走近路吧。”
一名随从转头对那紫衣男人说道“少爷,要不要准备一辆马车,你已经多日没好好睡一觉了。”
不必。”男子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唐京那里可有消息?”
姑娘一举击溃詹子瑜之后,朝野就平静下来,只是近期关于何人辅政的问题有些喧嚣,只是都与姑娘无关,是卞唐内政了。”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纷纷上了马,马蹄飞溅,转眼就消失在贤阳古道上,不一会,就出了西城门,沿着偏僻的驿道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皇家的使者进入了贤阳城,宣读了楚乔被封为秀丽太皇贵妃的圣旨,贤阳城守跪地朝拜,随后赶紧回了府邸,组织贤阳的富户开始准备起恭贺新主子的贺礼去了。
久别之后,已然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岁月如棱,仓促之间,便隐现十年岁月峥嵘。依稀间,已不是昔日的垂髫稚女,亦非往昔的固执少年,岁月在他们中间一重重的戈下无数的界限,家恨、国仇、情爱、战争、颠沛,流离、生死、两别,终究,情谊和万欠也一一登场,好似那繁午锦绣长的层层丝缎,无论怎么扯,都扯不完那无尽的线头。
长风从极远处的燕北吹来,拂过大夏浩瀚国土,吹进卞唐脉脉深秋,略进怀宋如锦繁花,向着极东方的浩浩碧海,淹没于雪白的海浪之中。路还没有走到底,也计还会有别的变数,你怕吗?”
我不怕。”
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夜幕清冷,月光如辉,遍布古道华林。
那一场记忆中温暖的碎片,终究被无尽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洗去了最初幸福而明媚的期待和铅华,只余事实清冷,将过往的期待和如今的局势分的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马蹄滚滚,昼夜不息,久违了的唐京古城,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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