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凪的新生活》剧照。
10月中旬，一款名为“木鱼”的App一度登上国内App Store免费总榜第二名、音乐下载分榜第一名，排名超过QQ音乐、网易云音乐，成为了最受用户欢迎的音乐App。在社交媒体上，也随处可见人们发布敲击电子木鱼的图像。
继用莲花当头像、听大悲咒、烧香拜佛后，电子木鱼成为了当代年轻人集体性的焦虑转移的新宠，也成了在赛博世界里拜佛祈福的新型操作。但它仅仅是有且仅有具有敲击功能的二维木鱼应用，由个人开发，没有进行过任何推广，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多人的追捧？
电子木鱼对人际关系和现实生活的影响，或许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
提到木鱼，人们想到的应该是香烟缭绕的古寺、庄严肃穆的僧尼。《清平山堂话本·快嘴李翠莲记》中写道：“身披直裰掛葫芦，手中拿个大木鱼，白日沿门化饭吃，黄昏寺里称念佛祖念南无。”传统的木鱼，原是僧尼念经、化缘时敲打的一种佛教法器。木鱼之所以是鱼形，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鱼昼夜不合目，以此警戒僧众昼夜思道。
经书里没见过电子木鱼啊。/《西游记》剧照
但是，这届网友说：什么年代了，还敲传统木鱼？木制的、团鱼形、腹部中空的传统木鱼摇身一变，成了屏幕上由像素组成的、黑白简约的电子木鱼。用法很简单，用现代人早已熟练的玩手机指法，每敲一次屏幕，”咚——“就是敲了一次木鱼。
便携、省木材、随开随停、打破时空限制……电子木鱼不仅又一次展示了科技的魅力，还如一条鲶鱼，搅动了软件玩梗的池水。
电子木鱼，打工人的新宠
名为“木鱼”（Wooden Fish）的App由发行账户 niner wong 于2020年7月推出，但直到今年9月才爆火。该账户旗下的烧香应用则成为了电子木鱼的“互补品”。一个手机烧香，一个手机敲木鱼，一个手机放着佛经音乐，手上再配一串佛珠，这是属于现代人的虔诚。
赛博积德要三管齐下。/视频网站截图
在B站上，最早的也是播放量最多的电子木鱼视频于今年6月发布。视频中，木鱼更像是鼠标或操控盘，用棒槌敲打木鱼，屏幕就会自动显示出诵经用的经文。人们发现，原来VR庙宇是可行的。
B站上最早的电子木鱼视频。/网站截图
但是这种“科技与狠活”天然存在技术壁垒，没把电子木鱼带出圈。真正让电子木鱼开始流行的，是9月份的新闻《因工作时脾气暴躁，女子敲起了电子木鱼》。
这年头，能快速引起共鸣的，果然还是打工人的”渡劫奇招“。
用莲花当头像、点檀香上班、听大悲咒、转锦鲤……面对迫近的压力和琐事——无止境的加班、难产的论文、催婚催孕，人们在佛教宝库里寻找各式各样的符号充当安全气囊，只是这次轮到了木鱼。
《请回答1988》剧照。
这意味着人们迷信吗？未必。大多数人并不懂经文，不懂为什么敲木鱼。佛学里的话语、物件只是在人们心中形成了象征心平气和的符号，而这恰恰是人们需要的缓冲。
信吗？信什么？/《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用佛学扑灭心中焦虑和烦躁的人，在不明所以的路人眼里，仿佛走着一条“反省自我、改变自我”的修行路。
今天的人们，看重情绪价值，关注精神内耗。但是，理清情绪、涵容情绪、过滤情绪的良性循环系统不是一朝一夕筑成的。以木鱼、莲花为代表的佛学符号，作为一种强力的外部暗示，可以暂时成为保护内心的堤坝。
合理化自己的发笑
一位说自己“想起来就会睡前敲两下”的电子木鱼用户表示：“主要是图个氛围。敲完觉得太好笑了。另一个主要用途是说了缺德话的时候拿出来敲一敲。想着，我虽然缺德了，但我还是努力积德了，佛祖不会惩罚我。”另一位受访者则说自己因为看“地狱笑话”太多，需要多积回一些功德。
搜索“电子木鱼”，相关词条中经常能看到“地狱笑话”。“地狱笑话”起源于英文互联网，顾名思义就是“如果这个笑话你看懂了还笑了，那就得下地狱”。这些笑话多是对历史上的悲剧或社会中的丑恶现象的戏谑。
“扣1”是地狱笑话的护身符。/社交平台截图
曾经，看完“地狱笑话”要说“扣1佛祖原谅你”，而电子木鱼因其更为逼真的操作成为了救赎新宠。类似于“喝枸杞茶熬夜”， 边敲电子木鱼边看“地狱笑话”，缺德和积德维持动态平衡。
人们面对“地狱笑话”发笑时，又会有一瞬间反思自己这样是否道德。这时，你可能发现，敲木鱼这个仪式能让你更快地走完反省这个流程。那何乐而不为呢？
又或者，如果发笑与沉默都解决不了“地狱笑话”里的黑暗，而敲电子木鱼也压根积攒不到功德，不如靠“佛祖原谅你”这种调侃将笑话进行到底，从而合理化自己的发笑。悲剧的道德呼唤欲挣脱于笑话的外壳时，又被调侃性的原谅仪式消解了。
《非常律师禹英雨》 剧照。
少即是多，等待被解读的木鱼
“敲电子木鱼，见初音未来。”电子木鱼除了吸引打工人和忏悔人，还引来了音游人。
在音乐游戏中，玩家要根据音乐的节奏和屏幕上的提示，利用身体、键盘等进行回应。优秀的音游人需要具备好的反应力、眼力和手速。电子木鱼并不是作为音乐游戏诞生的，却被音游人拿来当作练习或炫耀手速的工具。
除此之外，有人开启自动敲击模式，把它当练琴节拍器；有人抖机灵想出“同样时间积更多功德”的作弊方法；有人把木鱼声当白噪音用；也有人说敲电子木鱼是一种冥想……凭借极简的素材，电子木鱼无意间激发了使用者的想象力，这反而是许多复杂的应用望尘莫及的。
《美食、祈祷和恋爱》 剧照。
披着佛法禅道皮套的电子木鱼怎么能被“花式玩梗”？电子木鱼让人爱不释手的原因，除了新颖，还可能是实用。
面对相同的电子木鱼，不同的人们可以各取所需、采取行动。电子木鱼提供了一种佛教仪式的可能性，它在不同使用主体的个性演绎下，再度“精分”成了积德工具、白噪音音库、冥想方式等。
这届网友的想象力真的可以。/社交平台截图
二维化的木鱼，仍是一个可敲击的实体，并保留了木鱼空灵的声音，尽可能还原了真实的敲木鱼场景。不开心就敲、愧疚了就敲，敲完还能在网络社区寻求到共鸣。久而久之，使用者就对电子木鱼产生了情感依赖。
而“敲1下增1功德”这种交互模式既有社会文化上的理解空间，又调动了使用者的多种感官。在这个允许人做梦的软件中，“功德”不仅以可视化的积分形式呈现，还可以被编辑成“工资”“考试分数”等。
电子木鱼允许人们在佛学的语境中，自己填充更多文本，从而获得了比阅读文本更多的快乐。
快乐，有什么错？
有些爱玩的网友觉得不够，表示“干脆把电子木鱼做成游戏，设一个功德排行榜”。电子木鱼表面上是工具，实质上也是游戏，而它的传播更是一种游戏。
一些产品经理。/评论区截图
功德排行这种形式，强调的更多是要求在特定情景规则下具有争夺意味的“赛”（game），也是普遍认知中的游戏。而游戏亦可理解为“玩”（play），意味着主观上不受诸多规则束缚、不求结果的全身心投入。
最早系统性研究游戏的学者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将游戏的特征归纳为：具有一定的形式与规则、人自愿地主观参与，具有非现实性的愉悦和主观体验。用户在电子木鱼里进行的忏悔反省、寻求平静等仪式完全符合这样的特征。
而通过发布敲电子木鱼的视频、把微信的拍一拍的后缀设置为“功德 1”，这些对电子木鱼的传播活动，邀请人们参与到同一个狂欢世界中，进行一场传播快乐的游戏。
《非常律师禹英雨》 剧照。
在这个世界里，参与者共享着打工人的身不由己、考研人的卖力硬撑、“地狱笑话”的缺德快乐，平摊了情绪风险。同时，他们都认同这种松弛的佛系心态。在这场传播中，人们获得了极少的信息，却收获了与他人内在的联系、对现实的共同理解。
电子木鱼本身和它传播的游戏，缓冲和调节了现实的残酷，给予了人们掌控感。所以，也许不必着急批判人们的跟风与浮躁。游戏者，也可以是人的身份之一。
《胜者即是正义》剧照。
那么，信佛的人会怎么看这个事情呢？笔者采访了一位使用电子木鱼的人，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她说：“大家开心就好。”
参考资料：
1. 红工耀光：《看懂了就上不了天堂的笑话—— 一种社会安全阀门制度》
2. Neff G，Nagy P.Automation，algorithms，and politics talking to Bots：Symbiotic agency and the case of Tay [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16（10）：17.
3. 陈洁雯 胡翼青：《从斯蒂芬森出发：传播游戏理论的新进展》，《新闻春秋》，2019年第6期
4. 约翰·赫伊津哈：《游戏的人》，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p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