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背着一把生了锈的剑,探头探脑地从门的缝隙里窥视着这宅子,坐北朝南,唯见天井的那如华盖般的树冠,约摸着是一棵百年老槐树。
槐柳滋阴气,怪不得。
小道士缩回脑袋,口中叼着已经凉透了的包子长吁短叹,冷不防一个石子狠狠地敲在了脑袋上。
小道士敢怒不敢言,抱着脑袋,耷拉着眉眼,只见从墙头跃下一个红衣少女,脚踝上系着的银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既然如此不情愿,何必当初要应承下来?”少女一脚踹开了木门,日光里跳动着点点浮尘,她嫌恶地摆摆手,拉上呆若木鸡的小道士迈了进去。
小道士被骇得脸色发白,挣脱了少女的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我碰了动物毛皮是要起疹子的。”
不等少女回话,他便又跑了回去,来来回回地查看了几遍木门,确定了除却脚印之外,木门完好无损,这才放了心,对着少女絮絮叨叨:“张参将是个善心肠的人,他不想日后入住的人被那所害,不说这个,以后你要收着自己的性子,你若是踢坏了门,我们又得赔偿了,没了细软,又要睡大街,你就没有小鱼干吃了,太难了,真的是。”
“聒噪,闭嘴,烦死了。”
少女极度不耐烦,回头赏了小道士一个爆栗,她的指尖燃起小小的火焰,一路进了中堂,左右环顾一眼,并无异常。
难搞。
少女的猫耳动了动,她瞥了小道士一眼,问道:“张士贵是夜里一个人遇到那鬼的?”
小道士点了点头,又纠正道:“应该称呼为张参将,直呼姓名太无礼了。”
少女指尖的火焰熄灭,留下一道袅袅的青烟,她直截了当道:“你一人在此地呆在深夜,我明日来救你。”
小道士懵了,惊了,他瞪大眼,呐呐道:“我一个人?待到深夜?”
少女红润的唇微微牵动,她嗤笑一声:“你不是怕吧?”
尾音拖了嘲讽的调子,可小道士果断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地坦然道:“对,我就是怕。”
少女哑口无言,冷冷地瞅了他半天,目光移到了梁上:“张士贵射了鬼两箭,鬼不为所动,只在他唤了人的时候落荒而逃,鬼叫嚣着要害他全家,第一个假死的居然不是张士贵,而是他的妻儿。”
小道士似有明悟,他恍然大悟道:“鬼怕人多,还专挑软柿子捏。”
他抓住少女的衣袖,崩溃道:“道理我都懂,万一你不知道我被封入墙壁是哪一面该如何是好?我会不会死?闷死的?活生生地闷死?”
少女揪出了自己的袖子,唇畔梨涡浅浅,温柔得几乎称得上是脉脉含情:“会的,我明日来给你收尸,你若是逃了,我同样会给你收尸的。”
少女身形化为点点荧光,消逝于虚空中。
小道士泪流满面。
猫妖……尤其是雌性,果然是天地最凶残的物种。
小道士唉声叹气了半响,赶在天黑之前将宅子的蜡烛统统点燃,宅子里一片灯火辉煌,他怀里抱着剑,看着忽明忽暗的灯盏,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
凉意从背脊处一路蹿上后脑,头皮发麻。
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原本仲夏的天该是蛙声知了声交织成一片,可这座宅子里却是连风吹窗棂的声响都没有。
这样想着,他又看了一眼跳跃的烛火。
猛然一惊。
没有风,烛火又怎么会跳动?
“咚咚咚……”
鼓声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小道士抓着剑,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咚咚咚……”
似乎又近了。
这声响仿佛是从耳后传来的一般,恐惧如丝,一缕一缕地缠住了小道士的脖子。
他仓皇抬眼,一只黝黑的物什倒挂着,鼓声近在咫尺。
小道士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
门打不开。
小道士背脊抵着门,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鬼的身上甩去:“我……我可不怕你,你别过来。”
“你这符纸大概是赝品。”
黝黑粗壮的鬼顶着一个一人合抱的肚子,一脸真诚。
小道士快哭了,他瞥了一眼被丢在一旁的剑,只恨手头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
他自暴自弃道:“你要*我就快*,明日会有妖给我报仇的。”
鬼黄豆大的眼珠里透漏出鄙视来:“我为何要*你?我很闲?”
小道士怒瞪他,一时间连死也不怕了:“妇孺何辜?你又为何谋害张参将的妻儿?”
“咚咚咚……”
又响起了鼓声,那鬼有些心虚地撇过了头:“没*,若我真想*,那冒失货的妻儿被封于墙壁之内一月有余,要死早死了。”
小道士要反驳,却又找不到话,他挪了挪地方,离鬼远了,理直气壮地质问:“你又为何要捉弄人?”
鬼挠了挠他并不存在的头发,犹豫着开口:“我曾经也是个人,你信吗?”
生前的记忆已经在一日复一日漫长的岁月中磨光了,初时的鬼并无实体,只是看着天上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群熙熙攘攘,将他的葬身处碾平盖了宅院。
人间几经春夏,和他无关。
他在阁楼上一只鬼不知待了多少年。
终于有一日,他的肚子大如斗,却可以发出敲鼓的声音。
妖鬼出自人心,小道士自然是相信的。
他看了看鬼的体型,猜测大概是个昆仑奴,莫不是溺死而死的?
“放屁!”
冷峭的声音响起,一簇火焰燃起,银铃声阵阵,红衣少女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
那鬼大惊,愤愤而逃,回头望了小道士一眼:“我必*你。”
小道士:“……”
呵,果然是挑软柿子捏。
小道士不知该慌该喜,他望向少女,正要说什么,却发现身体僵硬,意识也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在越发急促的鼓点声里,仿佛有一只黑色的大手将他捞了去。
就在此时,眼前仿佛有一线光明从黑暗里迸溅出来,辛辣的液体灌入喉间,他被呛了醒来。
少女掐着他的人中,见他醒来,停下了灌药的动作。
他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七零八落,放眼望去,墙壁都破了一个大洞,风儿追逐着落叶飘了一个圈,凄凉不已。
他指着少女,说不出话:“你你你……”
少女白了他一眼,下巴点了点她从阁楼扛下来的那面大鼓:“这才是那大肚鼓鬼的原身,哪有什么凄凄惨惨戚戚的过往,是他杜撰的。”
小道士拍了拍,果真发出了“咚咚”的声响,与昨夜那鬼如出一辙。
“大肚鼓鬼,是他的名字吗?”
少女摇头,一本正经:“不,是我杜撰的。”
小道士拂去大鼓上的尘土,想起夜里的鬼:“昨夜是怎么回事?”
少女皱了皱眉头,难得避开了小道士的眼神,“我中了大肚鼓鬼的道,他造了一个你的幻影,我发现之后就……”她的声音轻微如蚊呐,“对不起……”
小道士瞅了瞅四面通风的惨状,心中已经了然,他打哈哈:“多谢你又救了我一命,那把剑也与我无益,我将它典当了,想来张参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的小鱼干还是有的。”
他摸了摸少女的头,少女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避开。
“大鼓原是庆典的时候敲的,这座宅院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府邸,自然夜夜笙歌,王朝更迭,这面大鼓连带着繁华一同被封存在了小阁楼,不见天日。也许年久的物件都会生出意识,大鼓想着能否有人来陪陪他,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少女打着哈欠迎着日光眯了眯眼睛。
小道士疑惑道:“那他为何不喜欢人多?又为何生姜水能够唤醒被他迷惑的人的神智?”
少女一个爆栗敲上去:“大肚鼓鬼被我打散了身形,等日后恢复过来,你自己问。”
小道士委屈巴巴地抱着头。
一面大鼓夜夜敲着鼓点,又期望着人来,又厌恶人多,真是一面傲娇的鼓。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芥子袋,仿佛从袋子里又传来了阵阵鼓点声。
“张参将没要我的赔偿。”
“嗯。”
“但我偷偷放在桌子上了。”
“……滚”
“我收下了委托金,你的小鱼干还是有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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