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伦 刘凯:地图所见江户日本的国境

周颂伦 刘凯:地图所见江户日本的国境

首页角色扮演异境山海传说更新时间:2024-07-25

日本的“国境”问题在近年来正成为日本历史学界关注的一个热点。如2014年10月,日本史研究会在京都举办了一场以“支配和地域――俯瞰社会空间”为主题的年度总会,主题是“重读‘境界’”,将日本“国境”问题的讨论起点直接拉回到江户时期。1这也是因为,延续至近代的日本“国境”问题,起源在于江户时代。因而,澄清江户日本的“国境”,对于后续日本“国境”问题的理解、讨论和判定具有十分重要的基础意义。地图是观察“国境”最直观的工具,本文结合对江户地图产生背景的分析,通过考察江户日本地图中“国境”的变化,呈现江户日本“国境”的基本形态,以及地图变化背后涌动的社会思潮变化。2

江户日本地图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政府主导制作的地图――官制图,既包括幕府面向全国大名征集各国绘图(地方行政区域的地图)并籍以制作的“日本总图”,即“宽永日本图”、“正保日本图”和“元禄日本图”等,3也包括幕府主导下基于地方探检形成的地图,如《虾夷舆地之全图》,以及幕府下令制作的《新订万国全图》和幕府下令在全国实地测量的基础上制作的“伊能日本图”;最后还包括幕末时期,在幕府命令下以“伊能日本图”为基础结合西洋图作成的《官板实测日本地图》。另一类是私人绘制出版并对江户日本产生过极大影响的地图――民间图,如森幸安的《日本分野图》、长久保赤水的《日本舆地路程全图》,以及林子平的《三国通览图说》附图等。

一、“锁国”规制下的近世日本主体范围

江户初期,幕府主导下的“幕藩体制”逐渐形成并稳固,构成了江户日本的基本政治形态。而“锁国”政策则是包裹这一体制的外壳。

“锁国”政策起始于1612年德川家康在其直辖领地内颁布了“禁教令”,随后施及全国。从1633年到1639年,幕府先后颁发了5次“锁国令”。1日本走向“锁国”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由于天主教势力在日本的迅速蔓延,以及隐藏在其后的西班牙、葡萄牙势力,德川家康与其继任者意识到,“在面对西洋政治势力的情况下,按照现在这样开国的情况发展下去,日本无法与之正面抗衡。”2另一方面,“壬辰战争”后日本对外关系的构建中,“最大的课题就是建立起朝鲜侵略后的外交关系”――重新恢复和稳定与朝鲜及明朝的外交关系,3然而进行得颇不顺利,一时难有效果。“锁国”的基本内容,包括天主教禁令、禁止日本人海外渡航、终结朱印船贸易,以及建立长崎贸易管理体制等。“锁国”成为幕藩体制下的“内向型”整合政策,江户日本在地理空间上的主体形态因此成型和稳固。

随着“锁国”政策的形成,显示幕府对日本统治力的庆长国绘图事业也在进行之中。起始于1605年的庆长国绘图事业持续了30余年。前期的国绘图等资料在火灾中被烧毁。1633年起,幕府首次在全国范围征集各国绘图,由大目付井上政重负责,以之为基础,于1639年(宽永16年)完成总图,被称作“宽永日本图”。

图1-1即为“宽永日本图”的一种,被收藏文库标注为“日本大绘图国别知行高有之”。4此份图据日本地图学者川村博忠考证,大约是1644至1645年(正保元年至二年)制成。5此图总体反映了江户日本列岛的基本布局,但由于缺乏充足的地理知识和实地测量,地图图形和布局上误差颇多。值得重视的是,此地图所呈现的日本国境,北方仅至本州岛北端、津轻海峡南岸为止,西南方向至萨摩外海的大隅诸岛(种子岛、屋久岛)为止,伊豆诸岛未纳入图中。

1638年,天主教徒武力反抗幕府的“岛原之乱”被镇压,第一份“宽永日本图”第二年即完成。川村博忠认为,“在岛原之乱发生的情况下,很容易推测出幕府开始有了向各国大名征集能够如实反映当地情况的详细地图的必要”;“此图绘成之时对交通关系的重视,应该是其有军事用途的原因。”6即认为幕府此举意在以镇压“岛原之乱”为锲机,通过地图的绘制掌握全国情况,以巩固幕府对日本全国的控制。但“宽永日本图”绘成的意义远不止此,该图明晰了幕藩体制之下的江户日本在地理空间上的主体范围,是江户日本在幕府组织下绘制的第一种“官制图”,象征着幕府的权力对中央――地方两极权力结构的深度介入。

“宽永日本图”所呈现的江户日本国土形态,在“官制图”中一直保持着相对的稳定状态,及至幕府后期制成的在日本地图制作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伊能日本图”,其所示日本地理范围与之相比也无太大变化。“伊能日本图”是江户时代后期日本著名地理学家伊能忠敬在长达十数年的全日本实地测量资料基础上绘制而成的一系列日本地图,是江户时代日本第一种利用近代地理科学理论并通过精确实地测量而绘制的地图,在日本后来历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18世纪末,俄国势力开始从远东南下,迫近日本北方,加上从荷兰传来的西洋情报,敏感的日本社会从幕府到民间都产生了对日本安全的强烈危机感。为了应对北方俄国势力的南下,维持“锁国”体制,幕府1800年任命伊能忠敬开展对北方“虾夷地”(主要指今日本北海道)的测量,由此开启了伊能忠敬与其测量队截止1816年的全国测量事业。期间,伊能忠敬一共经历了9次全国测量,测量队全部旅程达43708公里。1伊能测量队1800年第一次测量所达之处为本州岛东北地方和虾夷地东北太平洋沿岸。1811年第八次测量所达之处包括种子岛、屋久岛、隐岐和对马等地方。1815年第九次和第十次测量所达之处包括伊豆诸岛等地方。2测量队所历之地,也可认为是“幕藩体制”之下的近世日本政令所及、实际辖制的最大范围。图1-2所示为“伊能日本图”的一种,题为《日本国地理测量之图》,3亦称“伊能特别小图”,有人认为是1809年(文化六年)制作的日本舆地图图稿,4但最终修订成图时间不明,“有此图完全是(幕末)新图的说法。”5该图反映了伊能测量队在日本的测量范围,四方所至基本与“宽永日本图”保持了一致,西南至萨摩外海的种子岛和屋久岛为止,本州岛北部日本海沿岸包括佐渡岛、隐歧岛和对马岛,本州岛中南部外海新纳入了伊豆诸岛,而最大的变化在于北方松前藩领地和“虾夷地”东部沿海的纳入。

综上,在“锁国”体制的规制下,江户日本在地理空间上的布局和范围,从以上两幅江户日本重要的“官制图”中可以清晰地辨明。“宽永日本图”成图于“锁国”完成之时,“伊能日本图”的制作则是起于江户幕府“锁国”体制遭受冲击的多事之秋,初始目的也在于清晰北方虾夷地的情势,以巩固“锁国”体制。“内向型”对内整合的江户“日本形态”浮现于纸面,其国境即为此二图所呈现的状态,江户日本主体范围是稳定、持续的。然而,源自江户时代的日本“国境”问题,又是如何发展而来?

二、西南国境的终点

(1)江户地图中的日本西南国境

江户日本构建的“幕藩体制”国家在元禄时代达到鼎盛,基于国家形势的新变化,幕府于1697年(元禄10年)命令诸国大名在各国修订地图,并标注石高(土地产量),以备幕府绘制新的日本总图。各国绘图搜集和总图制作的负责人为大目付安腾重玄等,总图绘制由幕府御用画师狩野良信负责。1701年7月(元禄14年),幕府将各国绘图搜集完毕,并于“本乡绘图小屋”开始新日本总图的绘制,最终于1702年12月(元禄15年)绘制完成《日本御绘图》。1此图原图遗失,现知有副本两份,分别是收藏于久能文库的《皇国沿海里程全图》2和?J田文库的《元禄日本总图》,3皆属于“元禄日本图”。

从图2-1田文库的《元禄日本总图》图示信息来看,该图图面简洁清晰,最为重要的是在国名的旁边备注了“国高”(该地区总产量),在图形和布局上颇多不足。需要注意的是在图示范围上,西南区域在“正保日本图”绘入“吐噶喇群岛”之后首次纳入“琉球国”,在北方则继承了“正保日本图”出现的部分“虾夷地”(松前藩部分)。琉球国的纳入,日本学者的解释是“从萨摩藩征集的国绘图中,包括了琉球国的大岛、冲绳岛、八重山岛三幅详细的地图”。4“官制图”中,琉球被绘入日本总图的情况极少。在随后幕府于1725年(享保10年)组织绘制的“享保日本图”中,北方部分“虾夷地”和西南的吐噶喇群岛、琉球国等区域都从地图中消失。其原因是,此次绘图采用的是“望视实测”的编成方法,在北方和南方的边境,从本土出发,一切眺望不及的离岛都未能绘入图中。5如上文所示,绘制于19世纪初的实测日本的“伊能日本图”中亦无琉球国。1830年代的天保国绘图事业是江户时代幕府最后一次组织搜集各国绘图和各地乡账,但由于伊能图制成的缘故,此次并未绘制日本总图,而是在同时制成的《天保乡账册》中记录了“琉球国”各岛各地方石高数目,6从而“琉球国”被纳入了日本的数据统计之中。

“官制图”中琉球的情况虽有异例,但是在“民间图”中,日本社会对琉球的认识却是一贯的。《日本舆地路程全图》由水户藩儒学者、地理学者长久保赤水于1774年(安永3年)绘成。此图在日本人出版的日本地图之中,首次引入了经纬线而备受瞩目,通称“赤水图”。“赤水图”在搜集、参照各种西洋式海图的基础上对日本的地形和方位做了修正,因此成为日本最初的最符合实际地形的地图。后来的“伊能日本图”由于地图精度极高,被江户幕府严格管理,因而“赤水图”在整个江户后期流传甚广。“赤水图”从首次出版印刷,到明治初期为止,在大约100年的时间里共出版了8版,“赤水图倍受好评,常常被日本人引作他用,成为民间制作地图中的异例”。7

图2-2所示“赤水图”,题《新刻日本舆地路程全图》,8安永4年(1775年)序。图示范围,西南国境至种子岛、屋久岛为止,并于永良部岛旁注“从此向南百二十里有琉球国”。由于对江户日本社会的深远影响,“赤水图”所呈现的江户日本国境的情况,也基本可以代表日本“民间”社会对日本西南国境所至的总体认识。如1852年复刻版“赤水图”附言中所体现,《日本舆地路程全图》一直被作为“本邦舆地之图”和“本邦全图”。1此外,在森幸安的《日本分野图》(图4-1)中,西南国境至奄美群岛为止,且奄美群岛着色与萨摩一致,表示该群岛为萨摩领属。而在林子平的《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图3-2)中,琉球与日本国境被置于吐噶喇群岛与奄美群岛(大岛)之间,注“以此向南为琉球之地”。二图差异明显。

围绕西南国境中“琉球国”的有无,“官制图”和“民间图”这两型江户日本地图中都展现出了差别;在“民间图”中,日本西南国境的状况也不尽相同。这都有其特殊的历史根源。

(2)“异国”琉球

“元禄日本图”中首次纳入“琉球国”,源起是1609年萨摩藩对琉球的侵略。萨摩侵略琉球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幕府层面,江户初期的幕府面临与中、朝重建外交关系的重任,因此德川家康意图“以琉球为中介,重新打开对明外交的局面”,2使琉球居中为日本和明朝恢复勘合贸易斡旋,但遭琉球拒绝。这一意图在1609年侵攻琉球前夕,岛津氏致尚宁王的信中显露无疑:“获命于将军家康,诛罚琉球,若改前非,为日、明之间中介,方可保国之安泰。”3二是萨摩的处境,当时“藩内领主财政恶化”,4同时还存在着岛津家内部“家督”权力之争的困境,5藩主岛津家久遂迫切需要以武力吞并大岛,解决其财政问题并树立藩内权威。随后,萨摩藩出动3000余兵力攻打琉球,俘虏尚宁王及三司官等众臣返回鹿儿岛。

1610年,屈从于日本的尚宁王至江户谒见幕府将军德川秀忠。其后德川秀忠以“琉球代代以中山王为国王,未免他姓乘机窃国,宜尽早归国以承祖业”为辞释放尚宁王归国,但同时岛津氏收取“琉球贡税”的权利得到幕府认可。61611年9月,萨摩开始在琉球进行以《?鹗?五条》7为主要内容的所谓“琉球仕置(处理)”,8深度介入琉球内政。在此之前的1609―1611年,萨摩藩在琉球实施了所谓的“庆长检地”,9检地囊括由奄美群岛、冲绳诸岛和先岛诸岛构成的琉球全国。琉球国总计石高113041石,其中检定石高23955石的奄美群岛割让萨摩藩直辖。石高的检定,或许是成为琉球国被纳入日本国绘图的最主要因素。此后的近20年中,萨摩携侵攻之余威保持着对琉球的强力控制。如,1616年岛津家久在致“吕宋国司”的书简中,声称琉球是“我萨摩州的附庸之国”,将其国王称作“琉球国司”,明示琉球在萨摩的支配下。10但是随着幕府的“锁国”

体制逐渐形成,到了1630年代,萨摩藩独自的对外贸易权利丧失。岛津氏无法再进行以琉球为中介的日(萨)、明贸易,转而寻求通过扩大琉、明贸易的利润而获益,“为重振不断恶化的藩财政,岛津氏决定采取借琉球对明贸易、暗自走私生丝并获取利润的方针”。11“锁国”带来的变化,使得萨摩对琉球的控制逐渐弱化。1634年,应岛津家久之请,幕府在最终认可将琉球国总石高编入萨摩之时,也在正式文书中特别将琉球置于与萨摩、日向、大隅所不同的“此外”地位,1区别于“日本”本身。

明清交替,对琉球的局势产生更深的影响。1644年清朝入关后,多次命琉球遣使归附。1650年代,清琉宗藩关系确立。1683年,康熙帝平定台湾郑氏,彻底荡清东亚海洋局势,琉球入贡清朝的海路畅通,清琉关系迅速稳固。2以此为背景,日本慑于清朝之威,使萨摩在琉球的势力迅速隐退,萨摩派遣至琉球监视琉球动向的官员也被禁止干涉琉球内政。为了避免与清朝产生摩擦,萨摩在琉球采取了“隐蔽政策”――“清朝册封使到达琉球时,派驻那霸的日本官员转移至地方隐蔽,侵攻之后割让的奄美诸岛在面对清朝时也坚持为琉球领有。”而琉球在面对萨摩时,受迫于琉球侵攻以来的“附庸国论”,已逐渐被替换为“琉球的安泰,得之于萨摩的荫蔽”;及至18世纪初,萨、琉关系中琉球国王的“王号”重新开始使用。3

此时日本国内,“幕藩体制”国家进入鼎盛,幕府对内的控制达到顶点,对外“日本型华夷秩序”4构建的思想日盛。面对琉球,幕府的态度呈现出相悖的两面:一面是将琉球纳入江户日本国家内的意图,这既表现在“元禄国绘图”中纳入琉球国,也表现在1707年富士山喷发后为灾后恢复而征课的“国役金”和“禁里造营”费用中萨摩藩的部分计入了琉球。5另一方面是,琉球使节出使江户,皆应幕府要求穿着中国风服饰,使用中国风器具,乐器亦演奏中国风乐曲,让琉球使节以“异国”身份展示于日本民众和江户市民,6借此显示幕府将军武威远及“异国”,在日本国内营造“万邦来朝”的幻境。无论内外,琉球之于日本,始终是被置于“利益”的算计之中。

也正是这相悖的两面,造就了琉球一面因石高记载而纳入“元禄日本图”和《天保乡账册》;另一面,虽经萨摩短暂武力挟持,当中国局势稳定之后,琉球亦逐渐复归“异国”,因而在反复刻印的“赤水图”中,乃至实测日本而成的“伊能日本图”中,琉球皆不在日本之列。而奄美群岛的差别,则是由于萨摩的“隐匿”在“强占”和“异国”认知之间制造的模糊。如上,甚至可以想象,在近世日本的社会认知中,琉球从来都是国境之外的“异国”。

三、北方国境的拓进

由于松前藩的成立,北方虾夷地被首次绘入了绘成于1669年的日本总图中,即“正保日本图”。7图中只绘出了虾夷地的南端――松前藩领地,“这一北方边境图是基于从松前藩征集的正保国绘图绘制,只是图形稚拙、方位不准的概念图;但是,首次显示出了江户幕府对北方边境的重视。”8松前藩独占与虾夷地原住民阿依努人的贸易。宽永时期(1624―1644年)松前藩在虾夷地各地逐渐建立起贸易据点――“商场”,此后松前藩与阿依努人的贸易开始进入“商场知行制”时代。9同时期,随着“锁国”体制的建立,松前藩负责的北方贸易和对外关系就成为了其中的重要一环,虾夷地南端的松前藩领地因此也具有了“日本”身份,被纳入了“正保日本图”之中。18世纪中期,日本社会承平未久,随即由于北方局势的异动――俄国势力自远东南下而风潮迭起。北方的日本国境,也在“外压”和“应对”的交互中开始向北拓进。

(1)北方危局与《三国通览图说》

1759年,松前藩知悉了俄国势力接近的情况。1771年,在反对俄国的战争中失败后被俘并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匈牙利贵族莫利斯?别纽夫斯基(MóricBenyovszky)流亡到日本,警告日本政府俄国人要从千岛南下对松前藩及其附近岛屿进行攻击。1778、1779年,俄国使者伊万·安吉庇(ИванМ.Антипин)派人航行至松前,要求与松前藩开展贸易被拒绝。虽然幕府和松前藩对这些情报严加保密,但一时间仍流言四起,俄国将南下侵攻日本的说法也盛嚣尘上。

安永年中(1772―1781年),经世论家林子平在肥前遇见荷兰人时曾被警告:“俄国有远涉北海,侵吞虾夷地的野心。”1林子平为了介绍日本所面临的世界情势,呼吁幕府积极应对北方威胁,在搜集本国、西洋等资料的基础上写了《三国通览图说》和《海国兵谈》两书。在《三国通览图说》中,他将朝鲜、琉球、虾夷三者并列为皆受“本朝”(日本)支配的“异国”,展现出“日本型华夷秩序”下的东亚世界观。在《海国兵谈》中,林子平以“从江户日本桥到中国、荷兰之间,一条水路即通”2之语警醒世人,唤起江户日本社会对海防的重视,并建议幕府设立海军、引进西洋技术加强江户、相模湾的防御。但是,幕府因其主张有违“锁国”体制,以百姓非议幕政之名将林子平治罪,禁足家中,后病亡。

在《三国通览图说》中,林子平用了很大篇幅介绍“虾夷国”的物产、风土和局势,体现了江户中期日本人对北方虾夷地的认识增多,并明确指出日本与虾夷国之间的国境在“熊石”即今北海道南端渡岛半岛西部的熊石町一带,强调“日本与虾夷是唇齿之国”,“今不取,必为俄国所占”。3在强调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之下,林子平主张在北方积极进取,开境拓土。

图3-1为《三国通览图说》的附图之一《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如图所示,虾夷地仅有南端与日本同着一色。图中日本北方情势,包括津轻、虾夷地、国后岛、择捉岛、桦太(今库页岛)、萨哈林岛(库页岛别称)、阿穆尔河、加模西葛杜加(今勘察加半岛)等地理要素,展现出此时期日本人对北方异境形势有了大致的认识。然而,图中所显示的各要素的地理形态、大小比例和方位都非常不准确,虾夷地方位相对正确,但南北走向过于狭长;国后岛、择捉岛相对于虾夷地的方位大致正确,但自身方位走向却与实际严重不符;桦太与大陆连接,且萨哈林岛与桦太实指同一岛屿。阿穆尔、萨哈林、加模西葛杜加等名词的出现,则显示出俄国势力对这一区域的影响。(2)幕府介入与北方国境的拓进

成图于1809年的《虾夷地图式(二)虾夷及桦太之图》(图3-2),制作者为北方开拓幕吏近藤重。4如图所示,北方各岛屿的地理形态、大小比例和方位绘制都有了长足进步,与实际情况相差不大。不足也有两点:一是,择捉岛、得抚岛图形面积过大;二是,桦太北部与大陆是否相连的情况还不明晰。值得注意的是,此图所示幕府在虾夷及以北区域的势力范围――幕府直辖下的商业据点分布的区域,除桦太东部沿海和北部不明地域之外,皆有标注,桦太西部据点北限界附注“此处分界、享和元年(1801年)”。与林子平所绘地图相较,在短短的20余年时间里日本对北方情势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触角迅速北进。需要注意的是,《虾夷及桦太之图》所示范围,尚不完全成为日本北方国境,越往北日本势力越淡薄,与中、俄两国势力交互存在。还要补充的是,最终探明桦太北部与大陆相离的人是伊能忠敬的弟子间宫林藏。1808、1809年,幕府任命其北上探测桦太。该次实测在世界上首次确认了桦太是与大陆相离的岛屿,因此桦太与大陆之间最狭窄处的海峡被命名为“间宫海峡”,以此纪念间宫林藏的地理测量功绩。测量结果的最后确认是在1810年,因此也就造成了此地图中左上角贴纸覆图的情况。间宫林藏据实测结果绘制了详细的桦太地图,现藏日本国立公文书馆。

18世纪中后期,俄国势力的迫近已难以回避,其严重程度被形容为“俄国是一个凌驾于中国之上的巨大国家,现在已是有将虾夷地裹挟进去的近在咫尺的存在”。11784年,幕府首次直接介入虾夷地事务,老中田沼意次指示勘定奉行松本秀持进行虾夷调查,随后试行幕府直辖的交易模式――“御试交易”。21785年,幕府第一次派遣虾夷地调查团,对在北方与俄国和中国贸易的可行性进行调查,调查团成员最上德内最远抵达择捉岛。1789年,虾夷地发生了江户时代最后一次阿依努人起义――国后木梨事件,随后幕府对虾夷地实行了新的政策――“虾夷地改正”:第一,促使“虾夷人归服”,东西虾夷地据点之外未被商人负责的郊远区域的贸易活动由松前藩直接监管;第二,虾夷地中的重要地区如宗谷、厚岸等地设置“番所”,派遣执勤官员监视“虾夷人行迹”任务以及警戒“外国”的“武备专要”任务。此次虾夷地的动荡成为了幕政史上一次重要事件,可以视作近世后期“海防和北方问题”的起点。3

1792年,俄国使节拉克斯曼(АдамКирилл-овичЛаксман)率船队抵达根室,要求建立国交关系。老中松平定信拒绝接受俄国的国书和赠品,拒绝俄船队返航时途经江户,要求贸易事宜至长崎交涉,并授予允许俄国使节进入长崎港的信牌。北方危局进一步加重,幕府内部开始出现直领虾夷地的意向。1799年,东虾夷地幕领,由此开启了幕府直领虾夷地的进程;至1807年,松前和虾夷地统一归幕府直辖,幕府直领完成。1804年,俄国使节列查诺夫(Никола?йПетро?вичРеза?нов)抵达长崎,再次要求日本开国通商,幕府大学头林述斋基于“锁国祖法观”,再次拒绝俄国要求。41806、1807年,发生“文化露寇事件”,俄国军队为报复幕府不允开国通商要求,劫掠了择捉岛、桦太等地区。

虾夷地在幕领期间由于幕府直接经营不善陷入赤字困境,迫于经济压力,幕府直辖和开发虾夷地的宏大构想*,从1807年开始,在虾夷地逐步重新采取松前藩治时代“场所请负制”。同时,由于负责应对日俄纷争和虾夷地警备的南部、津轻两藩陷入困境,加之松前藩要求复领的请愿,幕府1821年将虾夷地全地返还松前藩辖制。至此,宽政至文化时期幕府投入巨大精力的宏大事业――虾夷地直领政策谢幕,但是择捉岛和桦太的内国化――日本领土化的认识对于后来的领土争端具有重大意义。1近藤重藏的虾夷地图《虾夷及桦太之图》,正是在幕府直领虾夷地的进程中形成的,清晰呈现了日本在北方的拓进情况。

1855年,日俄间签署《日露和亲条约》,条约内容第二条就两国境界问题达成协议,“择捉岛与得抚岛之间是为日俄两国国境,择捉岛全部归属日本,得抚岛及以北岛屿归属俄国。至于桦太岛,置于日俄两国之间,国境未分。”2此后,清、日、俄三方势力交错存在于桦太,国境划分问题遗留至明治时期解决。

俄国势力迫近北方之时,日本社会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民间思潮涌动,不断要求幕府开放北方“国禁”,开发虾夷地以抵御外压,对虾夷地的认识,也从“异境”开始转变为国境。幕府在面对虾夷地危局之时,一开始试图坚持“锁国”体制下虾夷地为“异国”的旧法,不介入松前对虾夷地的影响。随着俄国势力的不断进入,幕府不得不打破这一旧有结构,在幕府直领虾夷地的前提下设置箱馆奉行,3将与长崎奉行类似的既有制度建筑于北方,将虾夷地纳入日本的北方“锁国”体制,因而江户日本的北方国境呈现出向北推进的态势。

四、江户地图中的日本国境最终形态

(1)近世的小笠原诸岛与“竹岛”

小笠原诸岛,初称“无人岛”。最早传说发现无人岛的是一艘在远州滩遭遇海难的日本船,船主勘左卫门,难船向南漂流到一座无人岛,难员一行6名后来得幸返回日本。1675年4月,幕府为了调查这座无人岛,派遣了一艘由岛谷市左卫门率领的探检船,于29日抵达无人岛二见湾,“岛谷一行在探检完成后绘制了地图,并测量了纬度明确了具体位置,这一系列成果获得了国际的认可。”4

图4-1为1754年森幸安绘制的《日本分野图》,5无人岛被绘入了整体日本图中,但是图示群岛无论大小比例还是方位形制都与实际严重不符,应是根据传说虚构。该图出现无人岛的原因是,当时日本社会还流传着关于小笠原诸岛被发现的另一个传说,一个名叫小笠原贞赖的人在1593年就已经发现了该岛屿。而传说的起源是一名叫小笠原贞任的浪人在1722年伪造了一份发现该岛的文书,详细描绘了该岛的情况,后被幕府发现伪造而被流放。但是该伪造的传说却在日本社会广为流传,并成为了后世日本政府以最先发现并主张该群岛主权的证据。1752年,在日本地图考证家森幸安绘制的无人岛地图中,附录的即是这份伪造文书描绘的内容。6关于此无人岛,林子平的《三国通览图说》中附录了其从长崎岛谷家获得的信息,并复制了岛谷家流传的地图,图中注:“从八丈岛出发(向南)二百余里,无人岛本名小笠原岛,据云有八十余岛;北岛周围十五里,多奇木、大木;南岛周围十里,多大木。”《图说》并建言:“建立村落,起业于山海,以一州之物产而立国”,“通商路,此业一兴,巨万之利”,呼吁开发无人岛。1进入19世纪,不断有欧美探险船和捕鲸船航行至此,欧美势力相继进入小笠原诸岛。尽管日本国内有“锁国”体制的限制,还是不断有人主张移民开发小笠原诸岛,但最终引发了处于内忧外患中的幕府的反制,导致了1839年的“蛮社之狱”,兰学者、画家渡边华山等人被治罪。幕末开国后,小笠原诸岛主要成了日、美两国的角力场,最终日本获得了小笠原诸岛。

在江户日本“锁国”和日、朝交涉的历史背景中看,“竹岛”海域在江户时代的状况相对简明。此“竹岛”指今郁陵岛,而非今日本与韩国争议的日本称为“竹岛”而韩国称为“独岛”的岛屿――该争议岛屿当时日本称之为“松岛”。1625年(宽永2年),幕府对“竹岛”“渡海免许”,该岛及附近海域是日、朝两国海民共同进入的区域。1696年(元禄9年),幕府发出“渡海禁令”,禁止日本人渡海至“竹岛”海域,幕府承认朝鲜对竹岛的领有,双方政府间达成协议的文书于1698年(元禄11年)最终确认。其后,仍有日本海民渡海至“竹岛”的情况发生。1837年(天保8年),幕府再度发出“渡海禁令”,禁止日本人渡海至“竹岛”。2在江户日本地图中,《日本分野图》中首次出现“竹岛”。“赤水图”中也绘入了该“竹岛”,其东南方向不远处绘有“松岛”。但在此二图中出现的“竹岛”,皆未展现出领土的归属性。而在《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中,所绘“竹岛”旁明确附注“朝鲜领有,从此岛出发可远望隐州,又可见朝鲜。”此一提法与江户幕府的态度也相吻合。正因为幕府的明确态度,在历次“官制图”中也无“竹岛”的任何信息。在日本学者的研究结果中,整个江户时期,今日韩两国争议的岛屿即当时日本所称松岛也不在日本国境之内。3

(2)幕末日本国境的最终形态

1854年佩里(MatthewC.Perry)来航后,日本开国,与西洋诸国交往频繁,产生了面向国际社会明确日本国境的必要性。因而,1861年,幕府下令选调西洋制作的详细地图,在伊能图的基础上补充制作新地图,即《官板实测日本地图》(图4-2)。4如下图所示,该图除了日本主体(Ⅰ、Ⅱ)之外,囊括了虾夷诸岛(Ⅲ)和北虾夷(Ⅳ:桦太),在Ⅰ、Ⅱ两部分的右下角分别附有琉球群岛和小笠原群岛的插图。但是,该地图所示的范围并非全部被认为是日本的领土。制图之时,幕府即明白在当时的国际情势中,桦太、千岛列岛、小笠原诸岛乃至琉球的所属,并未获得国际的公认。所以,在地图的制作中除自明的“日本”领土之外,其余区域都附加了“内题”,整体绘成一图只是表明日本对这些地区有支配和纳入的意向。地图中没有绘入明确表示国境的界线,可能也是因为幕府有意回避了这一问题。该图的制成,被形容为“日本历史中,中央政权首次有了将自己支配下的领域制成地图呈现出来并将其对外宣布的明确意识”。5

在幕末最后的“官制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出标注“内题”以外的“自明”日本部分,与江户时代所有的官制日本图所呈现的日本是基本一致的,四方所至皆由“松前”、“对马”和“萨摩”所定,成为明确的日本“国境”之至。而内题部分北虾夷、虾夷诸岛所构成的虾夷世界与小笠原诸岛、琉球诸岛的绘入,使整个图示的世界构造与林子平的《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所展示的日本周边世界构造极其相似,显示了幕末日本明确的对外扩张意识,“异境”中,虾夷国、琉球国被日本单方面置于“国境”的模糊地带,“异国”朝鲜最终也未能幸免,在近代之初也被日本政府提上纳入“国境”的议程。从江户日本地图中“异境”向“国境”的转化倾向中,可以明显地感知到,从学者至幕府,江户日本对日本自身和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已然产生了转变。

五、余论

综上,江户日本的国境及各个方向的国境所指,都在全文所示的江户日本地图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从《三国通览舆地路程全图》到《官板实测日本地图》所展示的日本及周边构造,并非一蹴而就。19世纪初,由于俄国势力的不断冲击,幕府有了更清晰了解世界形势的必要。因此,1809年幕府命令天文官高桥景保制作世界全图,在汇集西洋、日本资料的基础上,先后绘制了《新撰总界全图·日本边界略图》(1809年、图5-1)1和《新订万国全图》(1810年、图5-2),2日本与周边世界的位置关系有了大致的定位。

如下附图所示,两图在境界着色上,均将“内题”北虾夷、千岛、虾夷、琉球的部分与日本同着一色,显示相同着色区皆为日本势力所及。然而与《官板实测日本地图》不同的是,在江户日本的主体范围内,题注了“大日本”三字以示与周围同色区域相区别。因此,着色所展现的境界也不该被视为“国境”,而仅指在江户日本的对外认识中,环日本世界被作为一个“日本秩序”的整体呈现在更广阔的世界图景中。

这些状况的递进呈现,是存在于江户日本的三种层面的世界观构造――三层空间认识构造混杂、演进的结果,而前提是江户日本世界认识的扩大和清晰。一层是日本的“自认识”,包括由17、18世纪的“官制图”以及“赤水图”等呈现的内向型日本,国境清晰,异境明确。一层是林子平《三国通览图说》中呈现的“日本型华夷秩序”,展现出日本在东亚的传统区域意识。另一层则是以上二图所示,日本在北方与俄国的对立中将虾夷“异境”转化为“国境”前沿的背景下,呈现出的近代式的新世界观――全新的世界地图的绘制意味着对世界地理知识的了解、理解和认可。三层空间认识构造的演进理路,简单而言就将一层、二层世界合为一体,整体来面对第三层近代以来的宏大世界。

在此,需要将《三国通览图说》呈现的“日本型华夷秩序”做一些说明。《图说》中林子平一方面呈现了对三国在“日本型华夷秩序”下的“异国观”,另一方面又在纳入西洋地理知识的基础上开始构建新世界观的情况下,为了抗御俄国和西洋、守卫日本而提出了向“异国”虾夷地拓进的思想。考虑到被想象成“异国”的虾夷地并不具有“国”的特质,林子平的思想还算保守,但是由于刺激了随后日本不断膨胀的开拓虾夷地的*,因此也为延续至近代的日本对外扩张的疯狂野心留下了注脚。而且在1841年,幕府为曾经因发表“奇怪异说”而被老中松平定信定罪处罚的林子平平反,并颂扬其为敲响对外危机警钟的先觉者,这成为了幕府对外政策发生变化的象征。1这一情况,明确展现了幕府后期日本从社会到政府在思想上出现的巨大变化。

江户时代的日本国境如前文所述,是相对清晰、明确的。幕末以来,日本政府在江户时代相对明确的境界形态上,将北方虾夷地和西南琉球作为日本的势力范围而在地图中与日本绘作一体,尤其在对琉球的处理上,表现出了对外扩张的意识。幕末维新志士吉田松阴曾称:“为今日计,不若谨疆域,严条约,以羁縻二虏。乘间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压支那,临印度。以张进取之势,以固退守之基。”21869年(明治元年)3月颁布的天皇《亿兆安抚国威宣布之御辰翰》也说:“朕与百官诸侯广相誓言,继列祖之伟业,不问一身之艰难辛苦,亲身经营四方,安抚汝等亿兆,拓开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3在这种意识支配下,日本扩张行为在明治初期吞并琉球国成功之后愈演愈烈。

拍品号:853号

拍品名称:

三国通览地舆路程全图 日本・林子平绘 日本设色绘本

镜心 1页 纸本

尺寸:53×76.5cm

提要:是图墨书“仙台林子平图”,为日本人林子平所著《三国通览图说》一书中所附舆图,这是由日本绘的有关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为中国领土的重要舆图文献。2012年9月25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表《钓鱼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白皮书中明确地写到:“日本最早记载钓鱼岛的文献为1785年林子平所著《三国通览图说》的附图‘琉球三省并三十六岛之图’,该图将钓鱼岛列在琉球三十六岛之外,并与中国大陆绘成同色,意指钓鱼岛为中国领土的一部分。”白皮书中所言即指此图。拍品图中中国福建与琉球之间的五座岛屿(花瓶屿、彭佳屿、钓鱼岛、黄尾屿、赤尾屿)皆用与中国大陆相同的粉红色标识,注为中国领土。此图还绘有日韩争议岛屿,可供参考。林子平(1738-1793),名友直,字子平,号六无斋主人。日本江户后期思想家、政治学者。擅长兵学、地理学,著名的海防论者。与高山彦九郎、蒲生君平合称“宽政三奇士”。著有《三国通览图说》、《海国兵谈》等。

拍卖公司:

北京弘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原北京百衲)

拍卖会:

北京弘艺二十周年秋季拍卖会

预展时间:

2019年10月26日 9:00-12:00

拍卖时间:

2019年10月27日 上午9:30

古籍善本 宗教经典(lot531-1338)

预展及拍卖地址:

北京陕西大厦(朝阳区华威里27号)陕西大厦二层 宴会厅

现场电话010-51453855 1581037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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