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雨腥风的战国,荀子只是个小角色。他生卒年不详,连出生年月都有好几种版本,相差了几十年;姓名也不详,被称为荀卿,也被称为孙卿(据说是为避汉宣帝刘询的讳)。他的人生也飘忽不定,作为赵国人,却一生奔走于他乡;他的学生是韩非和李斯,但好像都有待商榷……唯一可肯定的是他的理想:周游列国,宣扬儒学,虽九死而未悔。
荀子的童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的一生仿佛是从20岁开始的。
公元前316年,即位五年、沉溺于贤德之名的燕王脑子一热,要把燕国传给相国。
这场闹剧令围观者众,也反对者众。虽说禅让是老祖宗的美德,更是孔老师的主张,但在乱糟糟的战国,这行径实在很冒险,初出茅庐的儒生荀子就是反对者之一。
通往燕宫的大道上,年轻的荀子站在一棵槐树下,大风将他的衣袂掀起又旋落。前两天,他托熟人上书给燕王,力陈禅让的不可行,但等了几天,一直没动静,这天,他只好到这里等消息。
良久,熟人才渐渐出现,老远就摇摇头,叹息一声。荀子的心在这叹息声中痉挛了一下。熟人告诉荀子,燕王看上书前先问了问上书人的情况,当听说荀子是个20岁青年时,便扔掉上书,哈哈大笑起来。
熟人说完,安慰地看了一眼荀子。荀子默默无言,望了下燕宫的方向,转身离去。他的身后是渐渐燎原的狼烟:一年后,闹剧终于演化成了悲剧,燕国发生内乱,“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不久,中山国和齐国也浑水摸鱼,燕国大片河山沦陷,禅让剧的主角燕王和燕相都罹难了。
听到消息时,虽然荀子早已有了预料,他还是一阵心悸。春天的湖面上,荀子青春的身姿像一棵水草,随涟漪不停地波动着。青春无敌,岁月有悔。青春不是缺陷,却是短板——乳臭未干,焉可取信于人?
而从燕国的高层悲剧推断,当年所谓的“尧舜禅让”显然也是浅妄之人的陋者之说,孔老师却将“禅让”之君称为圣人……到底是谁错了?或者,谁都没有错,是这个时代错了?荀子摇摇头,只能苦笑。
之后,荀子的履历一片空白,整整30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思索了什么,只知道他再出山的时候已是公元前286年,50岁的荀子鬓边堆满了风雪,游学至齐国。在此,荀子将开始他新的人生之旅。
这也是一个春天,春光如画。荀子信步踱到池塘边,杨柳青青,鸭群嬉戏。荀子想起30年前的燕国之游,燕王空洞的笑声,自己风中的等待,不禁一阵感慨。他看了看水面,自己沧桑的影子如落日沉江,有自信和从容,更有毅然和决绝。战国形势波云诡谲,时不我待啊!他捡起一块石头,贴着水面打了过去。涟漪如曾经的青春跳跃着奔向对岸,奔向历史深处。
荀子凝神,拍了拍手,转过身,慢慢走出了画框。30年磨一剑,荀子终于磨去青涩。现在,奔走于列国的他是一位胸有丘壑、扎实沉稳的、值得信赖的中年学者。儒学的青锋之剑,在鞘内跃跃欲出。
苟生其时,齐国是战国时期的文化中心。临淄城的稷下学宫百家争鸣,孟子、邹衍、田骈等贤士都在此待过。50岁的荀子游齐,奔的就是齐国这个宽松自由的文化氛围。
学宫里陈列着先贤的画像。孟子的英武、邹衍的挺拔、田骈的洒脱……这些人先他而来,早已扬名立万。荀子一边慢慢地看,一边深吸了口气,如果自己能早生几年,也好向他们学习……如今,前辈珠玉在前,自己要如何立足?
可惜,他没有在稷下学宫想到答案,因为齐湣王好大喜功,正向外发动一系列战争,向楚和宋宣战。百姓疲惫不堪,诸位大儒诤谏,齐湣王不从,大儒们气怒之下,与齐国分道扬镳。有的一走了之,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他们的传说;也有的不甘心就此沉沦,到了其他国家。
初来乍到的荀子也仓皇离开了,距离他抵达仅仅一年。齐国虽好,齐湣王却逆潮流而行,只怕国势已近黄昏啊……走出几步,荀子回首,正西方,稷下学宫的飞檐挑着太阳,似堕非堕。荀子不忍再见那血色的夕阳,扭过头,快步走在通往楚国的大路上。
在楚国,荀子待了七年。
这七年间,战国世界如一团乱麻,陷入反复无常的轮回。齐湣王没高兴多久,公元前284年,燕国将领乐毅率五国联军攻齐,燕军攻陷临淄,齐湣王出逃、被*。
听到消息时,荀子正在读书。他放下书,叹息了一声。当他告别齐国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但他顾不上哀悼齐湣王,因为楚国接下来的遭遇更令人瞠目结舌:公元前283年,楚王与秦昭王还在湖北、河南两地相会秀友爱,几年后,秦伐楚,秦将白起攻占了西陵、郢都……楚人仓皇迁都于陈。
这些年,类似的血雨腥风,荀子见得太多了。旦为君,暮为魂,覆手雨,翻手云,一旦上了这个棋局,就被宿命的力量推动着,再无退路,无论是小卒还是主帅。
所幸,在跃上棋局的那一瞬间,他跳了下来。这不是懦弱,更不是无担当,而是荀子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丛林法则里,他没有解释权,但他能用学术的话外音穿透纷乱无序的日常,烛照人性和生命的幽暗。
荀子离齐赴楚,本想找个清静地方磨炼自己的思想,但满世界都是烽火,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只有战火熄灭、和平乍现的那一刻,才是他的学术出笼的最佳时机。因此他边教书边做学问,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然后,他听说,楚国的贤才、大诗人屈原被第二次流放至南方荒蛮之地。在公元前3世纪楚国郁热的天空下,两个伟大人物遗憾地失之交臂了。
偶尔,荀子也会到郊外的城墙边看看楚国的田野:春天是油菜花,秋天是菊花。屈原所说的香草,荀子没有见过;屈原所思的明君,荀子也常常期待邂逅。在满城黄金甲中,荀子等了七年,没有等来明君,等来了楚国被秦国打得落花流水、屈原自沉于汨罗江的消息。
屈原可以为楚国赴死,荀子却不能。屈原的楚国即将灭亡,荀子的理想国—儒学,还需要他来溯本清源。
有时,苟活比赴死更艰难。看着满天的狼烟,荀子擦了擦为屈原流下的热泪,深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鸡肋历史总是如此富有戏剧性,荀子又回到了齐国。
公元前279年,齐军向燕军发起了反攻,一举收复失地,并迎立了齐湣王之子齐襄王。齐襄王复国后,汲取父亲不听劝谏的教训,发扬先祖尊贤重士传统,重整稷下学宫,栽下这棵梧桐树,以招来流亡学士之凤凰。公元前278年,荀子再次踏入了稷下学宫。
战乱让齐国百废待兴,稷下学宫也很受伤,不仅学者跑光,连建筑也大都残垣断壁。好在齐襄王支持,不仅要重建学宫,还礼遇一大批学者,除了高薪,还给了列大夫的副部级政治待遇。这让荀子心中重新升起了希望:齐襄王,莫非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明君?
因此,重建稷下学宫,荀子热情高涨。八年来,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天。而此时,学宫先前的名师或逝去或不知所终,荀子就成了硕果仅存的大腕,不由他不出力。
于是,正在修复的学宫里,砖瓦和木梁堆砌,脚手架横陈,衣袂飘飘的荀子穿行其中,时而翻看一下材料,时而和工匠轻语几声,时而仰看一下屋脊……偶尔闲暇时,他还要继续读书,搜集资料,列目录……如此争分夺秒,仿佛要把逝去的时间补回来。
荀子的学识和才具,尤其是他的尽职,齐襄王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个年届耳顺的学者如此奋不顾身、不遗余力地工作,从小里说,为的是重建稷下学宫;从大里说,为的是齐国的复兴。这样的学者,该重重表扬才是。因此,荀子被评为“最为老师”,意即最受欢迎、最受尊敬的先生,他三次成为祭酒,还是稷下列大夫之首,成为稷下学宫的学术领袖。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常常令伏案疾书的荀子忽然停下来。他有点儿恍惚,不知置身何国,是现实还是梦境。他站在窗前,使劲揉揉眼,使自己清醒过来。一轮圆月照在他身上,凉凉的,像是岁月的体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赶快坐到桌前,继续奋笔。
整整12年里,他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也产生了很大影响,直到公元前266年,他离齐赴秦。
为何要再度离开齐国,他和他的学生韩非都讳莫如深。但从耀眼的“三为祭酒”就可看出端倪:做祭酒者三而非一直做祭酒,这三升三落的曲线恰恰暴露了齐襄王对荀子的真实态度。荀子做学问可圈可点,做事也兢兢业业,但唯其如此,他的坚持理想、不会变通,很可能在某种程度触及了齐国的红线,尤其是作为稷下元老来肆谈国政,难免让齐国难堪,荀子也就此成为鸡肋——毕竟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啊。既然齐国容不下他的理想,到秦国看看,如何?
夏日,西行路上,阳光热烈,山河一片耀眼的白。荀子以手搭桥遮目:前方,莽苍苍的秦国正在向他招手。他下意识地回望来路,齐国,已在氤氲的水汽中越来越远了。
伊人咸阳,秦宫。
荀子与秦昭王、秦相范雎席地而坐。秦昭王顾盼自雄却默不作声,范雎攻势凌厉而长驱直入,荀子神色自若、坦然应对。
荀子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推销儒学。秦一统天下的可能性较大,离荀子的政治理想更近。因此,他欲以帝王术游说秦昭王:“大王,为大业计,要重用儒士,行王道或王霸杂用而得天下啊。”
只是,相比于仁术王道,霸气侧漏的秦昭王更倾向于霸道,荀子要他重儒行王道,无疑与虎谋皮。因此,这些日子,秦昭王左手招待着荀子,右手搭箭瞄准了韩、赵两国。在他看来,荀子这样的人才不能重用,治国理念南辕北辙,荀子的能力越大越给自己掣肘,但又不能赶走,会给人以拒绝贤才之口实。秦昭王干脆将荀子晾了起来——荀子若知趣,定会自己走开。
果然,没多久,被冷落的荀子便郁郁离开。他伤心了,于是没有返齐,也没有赴楚,而是回了故国赵国,在父母之邦疗伤。伤口很快痊愈了,他又抖擞精神,准备重新出发。毕竟,他和前辈孔子、孟子一样,人生第一要义是推销理想,哪儿有买主,他就要到哪儿去。
只是,回到故乡,荀子依然有飘萍感。当下的赵国和他记忆中的赵国相差太远:经过几十年战火的焚烧,那些鲜活的记忆都变成了旧陶器的碎片,令人触目惊心。偶尔在巷子里行走,荀子也难得遇见熟人。好在他还有书可读,有书可著。在乱世,用几根竹篱笆扎成桃花源,权且度日吧。这样的日子,他一直过了八年,直到为长平之战焦头烂额的赵孝成王想起了他。
邯郸,赵宫。
荀子与赵孝成王、临武君席地而坐。他们的议题是用兵之道,赵孝成王站在临武君那边。
军事附属于政治,政治强则用兵强,这些人却舍本逐末!一时间,荀子的声音有些虚弱。有一瞬间,他甚至感到难言的悲怆,秦国虎视眈眈,祖国已经岌岌可危,却仍拒绝自己拉它一把,此情此景令人情何以堪?
赵孝成王很客气,称荀子为“先生”。他的客气让荀子倒吸了口气——自己多年漂泊在外,赵国真把自己当外人了?!荀子定定神,还是开讲了:用兵在于争得民心,得到士兵的拥护……
这些大道理,赵孝成王肯定都懂,但懂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尤其是在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敏感时刻。看着激情四射的荀子,赵孝成王叹了口气,然后夸起荀子来。
荀子知道完了。这种夸赞是敷衍,更是逐客令,看来故乡也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啊……
站在黄昏的邯郸,白发苍苍的荀子如一株芦苇,在风中瑟瑟作响。旁边有谁朗吟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声音如泣如诉。荀子环顾四周,烽烟四起,世界一片荒芜,他的伊人不知在何方?他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了久违的齐国,那个曾经给他理想以空间的国度。
斗法公元前257年秋,齐国。
站在稷下学宫前,年近耄耋之年的荀子眯眼望着屋脊,屋脊上的枯草迎风抖着,似欢迎又似探询。一晃20年了,荀子叹息了一声。20年前,他应齐襄王之邀,从楚国回到齐国,参加稷下学宫重建,热火朝天的场面仿佛就在昨日。
只是此时物是人非,齐襄王早已驾崩,齐国由齐襄王之子齐王建当位,这位齐国的亡国之君即位时尚幼,朝政由其母君王后(齐襄王的王后)把持,至今已有七年;稷下学宫里,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少。偶尔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荀子正准备搭讪,等走近了细看,却是个陌生人。荀子摇头笑笑,自己当真是老了,竟怀旧若斯。
秋天的夜,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照着荀子的白发。荀子翻了个身,继续沉思。这些天,他一直休息不好。齐国内忧外患,外有强秦觊觎,内有奸臣贪官作乱,而这一切的根源在荀子看来,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女人—君王后执政。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多年前,孔老师就发过感慨。是啊,女子无论地位高低都难养,干政则尤为难养,女人干政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于是,荀子找了个机会,拜见齐相,客套几句之后直奔主题,劝说相国行礼义、辞让忠信,王霸统一,才能一统天下。如果不这样呢,荀子加重了语气说,那就会奸臣当道,女主乱宫。
齐相吃惊地抬眼看了荀子一眼,荀子才醒悟,原来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说出来就说出来吧,荀子虽有点儿懊恼,却没有后悔。有些事还是明说好,省得自己绕来绕去,别人却装糊涂,顾左右言他。
挑明的结果是,这番话被齐人进了谗言,告状到了君王后那里。这齐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荀子这番话说到了君王后的痛处。齐宫里,君王后的脸色在秋天的黄昏里明灭了许久,良久,她挥挥衣袖,决绝地转过身去。
于是,荀子注定了再次离开齐国的命运。这次斗法,他输给了权力,也输给了女人。他严重的性别歧视是无言的挑衅,激起了一个拥有权力的女人的斗志,他的理想自然无法得到成全,连他这个人也待不下去了。
三次入齐,三次落魄而去,秦、赵又不可留。天地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吗?一时间,荀子汗涔涔而泪潸潸了。大国里还剩下楚,再到楚国去碰碰运气,如何?
兰陵千帆过尽,荀子才觉察到楚国的好处来。
荀子曾在楚国待过七年。楚国吸引他的不仅有山水,更有人文,瑰丽奇崛的楚文化让他欲罢不能,何况那片热土上曾经生活过浪漫而刚烈的诗人屈原,还生活着热爱他的学生。而且在他周游的所有国家中,楚国对他还算客气,当初若非楚国被秦国揍得太惨、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或许他能一直待下去。
公元前255年,荀子成了楚国兰陵令。兰陵在今山东临沂,原为鲁地,鲁灭亡后归楚,楚国当政的春申君随手把新得的兰陵给了荀子。
此时,荀子已经81岁,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任职。虽然他以前在齐国稷下学宫也是列大夫,但那是吃空饷,是名义上的挂职、象征性的礼遇,和实打实的任职还差得远。现在有了实职,他就能做些实事了。
谁知,这次任职一波三折,很有戏剧性。任兰陵令不久,有人说其将不利于楚,荀子就被免职了;没多久,又有人说荀子是天下贤人,辞了不合适,于是荀子又复职了。
春申君贵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并非没有决断,听信他人之言、如此反复,足见当时政局的复杂性及楚国朝局对荀子定位的模糊。或者,这干脆就是春申君设的局,为的是让荀子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为楚效力,毕竟,荀子的名声越来越大了,与其让他到别国去当鸡肋,不如留在楚国。
令人诧异的是,形势如此动荡,荀子没有一点儿犹疑,竟然答应复出。这种让步固然是他体谅春申君执政不易,更是因为兰陵令诱惑太大,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荀子一生周游列国,就是想向当政者宣扬儒家学说,却总是被当作老生常谈而被敷衍、被拒绝,现在有一个可以实践理论的机会摆在他面前,虽然小,但也聊胜于无,让他如何拒绝?
在兰陵,荀子忙并快乐着。他从政,把兰陵治理得风生水起;他讲学,开创荀学学派;他著述,将儒学发扬光大。
他拉低了身段,用《荀子》这部皇皇巨著把高高在上的儒学从天上拉向人间,将其从思想、学术层面拉到了实践、现实层面,完成了民众和孔子的完美对接。倘若假以天年,或许他会在兰陵这块试验田收获巨大的惊喜。
可惜,这理想还未实现便夭折:公元前238年,春申君死于政治斗争。政治靠山一倒,荀子的政治进程也不得不中止,无奈去职。同年,荀子在落寞中去世。
双簧荀子一生奔波于列国,沦落到故国都不待见他的地步,结局却不坏,在乱世中尽享天年,还被《史记》和孟子并称,是为《孟子荀卿列传》。司马迁的慧眼看穿了这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多年前在稷下学宫里,荀子天天和画像中的孟子对话;现在,两人在同一篇传记中隔空喊话。
孟子比荀子早生几十年,两人的相同点颇多:都是儒生,都以弘扬儒学为己任,都周游列国,推销儒学……两人的差异也不少:孟子主张尊王抑霸,荀子主张王霸杂用;孟子认为性善,荀子认为性恶;孟子主张法先王,荀子主张法后王;孟子是唯心论,荀子是唯物论……
这不是窝里斗,而是荀子的策略——儒学要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一种虚拟的、求同存异的双簧更吸引眼球。因此,作为后学,他不循规蹈矩,更不惧和前辈孟子分庭抗礼。孔子、孟子已逝去多年,儒学将何去何从?荀子要做一个终结者,终结这个纷乱无序的时代;他更要做一个开创者,开启一个空前绝后的儒学盛世。
让荀子欣慰的是,学生韩非、李斯以王霸杂用的心法,将秦国打造得雄伟无比,其治国理念还延续到汉朝,并奠定了此后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执政模式。
只是,这双簧有利也有弊:他在秦汉时期享受了短暂的荣光,在东汉时期更被称为亚圣,孟子则沉沦于诸子、未受重视;一千多年后,孟子的性善论更受宋儒青睐,因而代替荀子成为新的亚圣,荀子不仅被冷落,学生李斯的焚书坑儒之举也被狠狠地记在他头上,人们视荀子为法家,要将其逐出儒门。
历史的小姑娘一边前行,一边继续任人打扮。
到清代,荀子被翻了案;五四时期,荀子成了中国的达尔文,又和孟子一起被胡适和梁启超同尊为儒学大师……
两千年来,荀子和孟子坐在历史的跷跷板上,此起彼伏,此消彼长。观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斗来斗去,荀子和孟子却坐山观虎斗,眉梢尽是会意的笑:有争鸣才是学术的生存之道,倘若万马齐喑,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和儒学乃至国家的存亡相比,个人的得失算得了什么?
在稷下学宫里,这曾是他们两人的秘密约定:一场虚拟的双簧,能够让古老的儒学枯木逢春、枝繁叶茂,会让天下统一、国富民强,会让苍生衣食无忧、温良恭让。这是他们共同的梦想,也是历代儒生乃至国家的希望。在厚厚的史册中,荀子对着孟子一笑,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历史幽暗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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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箜篌引
来源|《百家讲坛》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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