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柏深深 | 禁止转载
1
盛京风雨交加,那种不安和局促的情绪轻易地侵袭到了整座皇城所有人的内心深处。
宫中响起钟鸣,足足二十七声。
那是丧钟,只有皇上驾崩时才会响起的钟声。
大殿里一众妃嫔和宫女太监皆是痛哭流涕,侍驾的付锦乐眼圈泛红,紧紧咬着下唇,她转身跑向丹阳宫。
那里是母后的宫殿。
就在她快要踏进丹阳宫的那一刻,生生地僵在了原地。她的母亲披散着头发,一身单薄的寝衣靠在陌生男子的肩膀上掩面哭泣。
母后双眼激动又欣喜地望着那个人,道:“他死了,这兵权和大虞江山我都能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时一道雷电轰然炸响,顿时暴雨倾盆而下。付锦乐如兜头被水浇一般,浑身战栗,她不顾一切地在甬道里跑着,直到她浑身绵软无力地晕厥过去。
付锦乐是知晓一些的,母后入宫前一直为一个名叫顾清和的人所烦心。哪怕父皇将世上所有珍贵的东西捧到母后面前,母后也只会淡淡看一眼,然后问:“顾清和近来可好?”
父皇再伤痛也只是强忍着,然后微笑着问母后想要什么?父皇和母后,一个爱到卑微如尘土,一个爱到疯狂似入魔。
她那时便知道,顾清和这三个字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2
就在这朝堂最是混乱不堪的时候,母后没有想过如何安置父皇的灵柩?如何安抚群臣?反而降旨顾清和,以她的太傅为由留下他。
顾清和刚踏入殿内,便听见付锦乐盛怒之下尖利的声音,“都给我滚!”
她有些狼狈不堪地靠在一侧,双手慌乱而颤抖地四处探寻,一双澄澈的黑眸却黯淡无光。
先帝崩逝的第二日清晨,轮值的宫人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付锦乐。
太医摇头叹息,她本是忧思郁结,又为先帝连着哭了好几日,此番又在雨里躺了一夜,只怕风寒易去,眼睛要好却难,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才可治愈。
她醒来时,眼前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混沌模糊的,这却让她更痛苦。
顾清和却不会同那些宫女乳母一般耐心哄劝着她,他端起药碗便毫不犹豫地给付锦乐灌下去。滚烫的药淌过喉咙,痛楚不堪,她哭着呜咽着手脚一齐挥舞着,顾清和却始终不肯停下。
她借着烛光牢牢地盯着顾清和模糊的轮廓,指甲狠狠嵌进他的臂膀。他的臂膀处鲜血直流,这便是顾清和同付锦乐的第一次交锋。
那日以后,御药房再端来药时,顾清和站在一侧,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在她耳里却是嘲讽至极。
“公主殿下是想自己喝药?还是微臣亲自为殿下喂药?”
喉头那里干涩肿胀,她连半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大致朝顾清和在的位置狠狠地瞟了一眼,就着宫女瑞儿的手一滴不剩地喝下这放温了的药。
3
先皇壮年离去,不曾留下皇子,这宫里只剩下尚不满十岁的皇嫡女付锦乐,和玉贵人所出的六岁的付瑶公主。
不是没有女子登基,可那到底已经过了百余年,何况那一干大臣心里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毕竟谁不想求得泼天富贵,当人上人。
顾清和悍然闯进了她的长乐殿,无人敢拦,他一把将她拎去了大殿,硬生生将她扔在众朝臣面前。
大殿一时寂静极了,她身子匍匐在地上,慌张又委屈。那些重臣面面相觑,无不摇头嗤笑。付锦乐已经是半个瞎子了,还能当什么帝王。
她朝角落靠去,瑟缩着身子,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偏偏这时她听见顾清和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们之中可有人姓付?可流着皇室血脉?如若不然,便尽快认下这君主。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顾清和缓步走至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地亮出手里的东西,那是掌握二十万禁军的兵符。重臣又惊又怒,眼看着自己暗中准备多日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们没有其他办法,大殿外围了一圈禁军,只等顾清和一声令下。一时之际,满朝叩拜,直呼请公主登临大统。
在群臣的叩拜下,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茫然无措地望着一片模糊的前方。而这时顾清和凑到她的耳旁,声音低沉而轻慢:“我只需要一个傀儡帝王,你只需和你的父皇一样糊涂就好。”
她骤然睁大眼睛,生平第一次想要竭尽全力看见一个人的相貌,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她想她永生都会记得这个声音,这个轮廓,哪怕身坠无边炼狱也要拉着这个人同自己一起。
当晚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内心惶恐不安至极。
门被推开,那人踏进殿内,她越发恐惧局促地往角落靠去,那人缓慢而沉稳地朝她走来。
便是在这一瞬,慌乱之下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她抬起头,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恨声道:“滚出去!”
顾清和轻叹一声,他弯腰伸手想扶起她,却被她惊吓之下急忙避开。
他沉默良久,低垂下手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她猛然伸手拼命向前抓了几下,然后拽住他的衣摆。而后他隐约听见她低低的哭泣声。
她没了父皇,没了眼睛,她要如何去承担这一切,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顾清和蹲下身子,伸出手迟疑了一阵,才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4
顾清和身为女帝太傅,又得太后懿旨,暂替女帝监国。就在这般滔天的权势下,他一点点侵吞了朝野上下。
即便这般,顾清和似乎也没有忘记过他太傅的职责。
顾清和坐在一侧,手里拿了本书看,似乎很是专注。她端坐在书案前,勉强辨认出纸的位置写下字来。
刚一落笔,戒尺已经重重地敲上她纤细的手腕。
顾清和一手端起茶杯轻饮,一手牵起她被打中的手腕,沉声道:“疼吗?”
她抿了抿唇,厌恶地将手抽回,淡淡道:“不劳太傅费心。”
顾清和喜怒不形于色,她早已经习惯。
把控朝政之余,顾清和唯一的乐趣便是百般折磨她。她不能看奏章,他便读给她听,可奏章的批红却偏偏要她亲手写下,挨打久了,她便也渐渐能这般写出字来。
长乐殿又恢复先前的冷寂,过了良久,顾清和偏头望向她,道:“听闻你许久没有去看过太后了?”
确切来说应该是自从父皇离世的那晚起,她的双眼看不见的那晚起,她便再也没有去过母后那里了。
她的唇角露出讥诮的笑意,“我若不去,不是更方便了顾太傅吗?”
顾清和静了一瞬,难得地没有苛责她,只淡淡说道:“你到底还是会去的。”
他说得没错,她还是去了,只不过她是去见母后的最后一面。
母后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医也诊不出什么病,熬到今日也算实属不易。
母后缠绵病榻已久,她虚弱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可母后没有一句话是提及她的,母后的每一句话都是顾清和如何如何。
她猜测着此刻母后的神情是否会有一丝哀恸和不舍,而这些情绪究竟是为了谁?
她慢慢靠近母后的脸,淡淡地微笑,低低地出声道:“父皇若地下有知,可会恨恼了您如此辜负他?”
母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淡漠地离开这里。没过多久她便听见宫人跪了一地,哭得万分悲哀,同父皇离去的那天一模一样。
她在瑞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去,耳边的哭声也一点点淡去,她白净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可笑着笑着却终于掉下眼泪来。
她轻轻触摸脸颊上的冰凉,淡笑着说:“瑞儿,可是要下雨了?”
5
偌大的长乐殿空旷而整洁,付锦乐已经是正当韶华的少女。
笔轻蘸墨,字体秀丽的小楷工工整整落于纸上。
不知不觉过去了六年,她的眼睛近几年来一点点好转,几乎与正常人一般。若非太过操劳,也不常复发。
而几年前,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这个女帝失势。稍微掌权的内监为了攀附顾清和,明着暗着都敢欺辱她。
她那时当真是恨极了顾清和,即便顾清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斩了那太监,她也依然不给他半分好脸色。凡是能惹怒他的事,她一向乐此不疲。
顾清和向来亲自给她念书听,她便悠然自得地睡她自己的,几番下来顾清和狠狠地捏住她的手腕,嗓音低沉,“若再这般,我便让你这辈子都摸不着书。”
她死咬着唇,倔强着不肯低头,可眼里的泪水湿了羽睫。
这个宫里除了顾清和,的确没人愿意念书给她听,所有人都希望她最好一辈子糊涂下去,无论那些大臣,还是后宫里存心讨好顾清和的妃嫔宫女。
而这六年,顾清和就像她的拐杖一般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说来也真是可笑,她竟然如此需要她的仇人。
这种不得不依赖于他的无力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不要听他的,不要相信他。但凡自己有一丝动摇,便是对父皇的背叛,对大虞的背叛。
付锦乐眼睛虽能视物,可病根犹在,是以那些汤药是一直未断。她还同幼时一般顽固任性,整个宫里也只有顾清和才能令她喝下药。
她唇边扬起笑意,“顾太傅,这等小事又何需你亲自来做?”
顾清和端着浓黑的药碗踏进内殿,面色淡漠毫无波澜。
她的手微微用力按住桌案,起身慢慢贴靠在顾清和的跟前。她直直地望着他的黑眸,露出淡淡的微笑,一只手却端起那碗药,毫不犹豫地倒在他的身上。
顾清和身子一颤,被烫到的手臂立时肿胀疼痛起来。
她笑道:“你也知道疼吗?”她眼眸里的笑意渐渐退却,寒可彻骨的凉意慢慢沁出,“你可曾想过有一天你再也困不住我。”
她似乎成了顾清和的宠物,被豢养在长乐殿,除却上朝,哪里都去不得。
顾清和不怒反笑,他的黑眸淡淡地望着她那充满厌憎的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力道之大,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困不住,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勾起一抹冷笑,放下手,背影孤傲地离去。
他狠绝冰冷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她四肢无力地瘫软在那里,双目空茫而哀戚地望着殿外他远去的身影。
瑞儿端着一碗药送来,见这情形不由得一愣。瑞儿手里这药是顾太傅令她准备的,说是锦乐任性,一碗怕是不够。
她轻轻看了一眼瑞儿,低垂着眼眸,道:“去拿些烫伤药膏给太傅。”
不待瑞儿再问,她抱住双膝慢慢坐在地上,眼神迷蒙地将头深深地埋进去。瑞儿知道,这是付锦乐的习惯。付锦乐难过受伤时便会这般,仿佛这样做就能让她将所有的悲伤愤怒隔绝开来。
付锦乐比谁都清楚,她自己才是最不希望顾清和伤着病着的人,这些年她四面楚歌孤身只影地熬在这宫里,若非还有个顾清和,她怎么撑得下去。
有时候,恨才是最好的养料。
他是她最恨的人啊,他必须长久地活着,否则她也是活不成的。
然而顾清和够狠,他当真打断了她的腿,他对她似乎从来不会有怜惜这样的情绪。
她唯一的妹妹付瑶,就在今晨被顾清和的人以试图谋逆之罪拿下押往大理寺。付瑶才十二岁,何来谋逆之心?她的生母玉贵人多年来也是潜心礼佛不问俗世。
长乐殿一早便被顾清和的人围住,她情急之下同过来送膳食的瑞儿换了衣裳,低着头提着食盒穿过一众侍卫,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白底黑靴。
顾清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道:“陛下何时这般听话,乖乖吃完让你送出食盒?”
眼见被识破,她恼羞成怒之下摔下食盒,想硬闯出去。顾清和拦住她,蹙眉示意身侧的侍从,那侍从将怀里一叠付瑶母女谋反的罪证呈上时,她有一瞬的失神,然而下一刻她仍是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
顾清和身手敏捷地将她的双手反扣在背后,他皱眉,道:“一定要去?”
她咬牙道:“不是谁都如你一般冷血。”
他沉吟半晌,终于冷着脸,淡淡道:“我以为这些年,你总算学会一丝半点的狠毒决绝,看来你的决绝都只用到我身上了。”他回首朝侍卫示意,那些侍卫中有人顺从地抓住付锦乐,还有人去拿了施以杖刑的木棍。
她蓦地睁大双眼,疯了一般拼命哭喊着想要挣脱捆绑住她的侍卫。紧接着下身钻心般的疼痛感蔓延全身,她浑身颤抖着,眼里还蓄着眼泪。她发狠地盯着面前沉静淡然的顾清和,凄厉的声音直击他心底,“顾清和……”
这么多年她唯一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付瑶午时便被处斩,她听闻时连朱唇上的一点血色也惨淡下来,她忧思甚重,太医为了她的眼疾不复发,建议她多卧床修养,可她偏偏冷笑着要去批阅奏章。顾清和打落她手里的笔,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直命人将她绑了。
她身子单薄地孤身坐在那轮椅上,双手亦被粗绳紧紧绑在轮椅两侧。她执拗着不肯服药,顾清和给了她一记耳光,沉声道:“我已经说过了,付瑶同其生母谋划多年,我留不得她们。”
她一时被他打懵了,愣怔良久。一侧服侍的瑞儿也是一惊,手一颤碗里的药便洒在了她的膝盖上,瑞儿忙跪下直谢罪。
顾清和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淡淡道:“下去吧,重新端一碗来。”
听到此处她心里微颤,他一向狠绝,若是对待旁人还留有几分笑容和宽恕,那他待她可真谓凉薄漠然。可竟连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那股从心里漫生的怒气,和故意违逆他所期盼的某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付锦乐双手不由得拢紧了些,她头偏向一侧,笑着说:“下月初十,便是母后的祭日呢。”
果不其然顾清和身子一滞,黑眸微垂,她又微笑道:“我失去了一个亲人,你也没了惦念的人,我们没有谁比谁得意,你不痛快,我才会痛快。”
付锦乐这双腿将养了两个月,朝堂政事顾清和又不让她插手,整日恹恹的,毫无生气。周奕樊便是这时被准了进宫拜见她。
周奕樊的父亲是先帝最忠心的臣子,哪怕被顾清和打发去了偏远的琅州,也依然挂心着宫里的付锦乐,还时常令周奕樊进宫宽慰她一番。
周奕樊推着轮椅,犹疑了一番才道:“陛下,那顾清和前月又不动声色地擒住了一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妄想逼宫的人,他实在深不可测,父亲要我嘱咐陛下再忍耐下……”
她回首淡淡望着庭内各异的花,漠然道:“向来如此,这样的事这六年来还少吗?”
借故推辞了周奕樊,她便令瑞儿径直推自己回殿。
她早早令瑞儿服侍自己睡下,然后闭上眼在空荡荡的寝殿里静心等候。
她几乎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事情就要在今晚揭露了,她心中隐晦又矛盾的情绪翻涌着,这两个月来每晚偷来她寝殿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只是耳边仿佛吹过一阵风,并不曾真切听见门响,她便直觉地感觉到有个人在靠近自己,她悄悄睁眼,只觉得手脚都僵硬住了。(原题:《西风夜雨渡寒山》,作者:柏深深。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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