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洋马的铁蹄在中国北方大地上踏得火星四溅时,柳闻莺忧心忡忡。听着铁蹄南下声愈来愈近,她悲愤不已,恨生不为男儿,不然金戈铁马,荡尽胡虏。她借指画浇胸中块垒。她画黄河,奔涌的河水竟然全用红色颜料画成,仿佛国人澎湃沸腾的血液。她画长城,长城是一节节骨头,蜿蜒入云。她画《怒发冲冠图》,上面的词《满江红》喧宾夺主地占了三分之二的画面。观其怒字,似乎可以听到书时手指的骨节咯咯作响声。她画《飞将军图》在盘马弯弓的一代名将李广旁题了一首诗:
“何惧胡虏铁马凶,
劲手扬处箭如风。
折骨为弓筋为弦,
怒指成箭破长空。”
她画《明月破云终有时》画面上阴云密布,有一丝亮光不屈不挠地从云层中泄下。她想几年后她定将续做一幅《皓月当空》。
东洋马的铁蹄终于响彻在炎城每个人的耳边了。他们清晰无比地看着东洋马的铁蹄在青石板上激起的火星,寒冷的香气沁入他们的梦中,在他们的梦中肆意弥漫。
这日上午,一个汉奸领着两个鬼子到柳闻莺家拜访,说秀策大佐想见她。柳闻莺当即拒绝。两柄明晃晃的刺刀抵住了她的胸膛。
军营内,柳闻莺在秀策的笑意笼罩下落座。秀策一边不咸不淡地和柳闻莺扯东拉西,一边不时地瞥她的手。柳闻莺恍若未见,不卑不亢地应对着。
后来,秀策说:"柳小姐的手精妙之极,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有灵性的手。看那手指多像一尾尾白嫩鲜活的鱼儿啊。”
柳闻莺面若止水,波澜不兴。
秀策又说:“听说炎城最出名的人物就是“妙手双绝”。本人是个中国迷,喜欢中国的一切,尤其是文化艺术。我想请柳小姐为我画幅画,当然,不是白画,不知一百块大洋作润指够不够?”中国通秀策巧妙地将“润笔”改为“润指”。
柳闻莺淡淡道:“对不起,我从来不为权贵做画。”
秀策狡辩道:“此时与你讲话的人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大佐,而是一个喜欢中国的普普通通的日本人。”
柳闻莺面罩寒霜道:“对不起,你可以不把自己当成日本军人,我却做不到。”
“柳小姐年轻貌美,才华横溢,想来还不想尝试死亡的滋味吧?”
“悉听尊便。”
“我可不像你们中国昏官那样草菅人命。你放心,我不会*你。如果你不赏脸的话,那很抱歉,我只好留下你那灵性十足的十尾小鱼儿了。你先考虑一下,明天早晨我们再谈。”
秀策胸有成竹地看着柳闻莺袅娜的背影,从心底赞道:真美啊!在他眼里,一株美丽的樱花摇曳而去,风情万种。
柳闻莺被禁闭在一屋。屋中摆设不错,颇有几分雅致。
中午,有人送来饭来,一鱼一肉一碗米饭。柳闻莺毫不客气的吃了,这是用中国的东西做的,她是中国人,食之无愧。
柳闻莺想,也许下午秀策要去纠缠慕容白了。他既然知道“妙手双绝”,就不会放过他。那么明天也许便是与慕容白双双断手之日。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就要用心相扶,走完一生了。这算不了什么,真的,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呢,更何况区区四只手,柳闻莺很坦然。她甚至开始想如果失去了双手,以后将怎样做画的问题。
来人送晚饭时,问柳闻莺考虑好了没有。柳闻莺斩钉截铁地回答了。
后来,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阿白!”柳闻莺并不吃惊地扑上前去,
“你也来了?”柳闻莺想慕容白下午重复了自己上午的事情。她想今晚他们要好好利用最后的一次完美的夜晚。她最后一次在嘉容白身上作一幅最美妙的画。慕容白最后一次在她身上奏一曲最销魂的曲子。他们将这一宿精心腌制,然后风干,挂在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地方,留待以后的日子细细地品味。
慕容白习惯地握着柳闻莺的手:“鬼子没欺负你吧?”
柳闻莺摇了摇头。她奇怪地感到慕容白的手有些凉。
慕容白目光闪闪烁烁,如同林间怕人的松鼠:“莺儿,我看你就画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幅画吗?”
柳闻莺面色顿变,唰地抽出了手,目寒如冰:“今天下午你为皇军献了一曲吧?是《梅花三弄》还是《高山流水》?”
柳闻莺的话银钩般钩在慕容白的心上,他面红耳赤。他不敢看柳闻莺的眼,半低着头。他看见那双玉手在颤抖!那是一双愤怒的手。那往日温顺如猫的手现在摇身一变为猛虎。
“你自甘堕落也罢,何苦要拖我下水呢?我若画了,你便心理平衡了吧?请离开这儿!”
慕容白央求道:“莺儿,你就听我这一次吧!不然他们就会砍的手啊!你爱画如命,没了手可怎么办?”
“如果画了,手是保留了,可是心却没了,没有了心别说做画,活都没法活。我再说一遍,慕容先生,请马上离开这几!”
慕容白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挪。到了门口,忽听柳闻莺道:“慢着。”
慕容白心头一动,迅速转过身来,他看到的是柳闻莺的背。那是面厚实坚韧的盾牌,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念在我们相识一场,不想让你白跑一趟。回去告诉日本人,明天我画。”柳闻莺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吱,门惊心动魄地响了一声,开了。月光飘到地上。月光如琴。柳闻莺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心中不由一痛。她这才知道慕容白平日一身傲骨,却是小节峥嵘,大节萎缩。如果没有眼前这件事,那么他们也许就恩爱一生了。
门如巨口,把慕容白一口咬住,然后月光如雪白锋利的牙齿,将他撕成碎片,咀嚼成肉。恍恍惚惚的慕容白忽地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他想起了一句话:月光如指。
翌日,秀策备好宣纸颜料,笑对柳闻莺道:“宜纸对小姐的手来说是清澈无比的水。今天我要一饱眼福,看看小姐的鱼儿是如何在水中畅游。我要深刻理解一下中国的成语:如鱼得水。”
柳闻莺面无表情道:“借刀一用。”有些不解的秀策手臂动处,白光闪动,一柄寒气夺人的军刀冰河般横在柳闻莺面前。
柳闻莺左手持刀,右手成剑指状,中食二指如风掠过刀锋,刀锋在二指上划过两道红色的闪电。接着柳闻莺的手在纸上迅捷地游动。很快一幅题为《看你横行到几时》的画封指了。一只红色的螃蟹在纸上张牙舞爪,上书“赠秀策将军”及"铁红散人画于黎明前之黑暗”。
柳闻莺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有些吃惊的秀策:“你应该感到荣幸,这是我最后的一幅指画。”
秀策感受到柳闻莺的目光鹰翅般有力地拍击着自己的脸。接着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柳闻莺将军刀往桌边斜着插去。锋利无比的军刀嗤的一声插人桌中。然后,她的双手猛虎下山般扑向寒光游弋的刀锋,长短不一的十根手指蹦蹦跳跳地落到地上。柳闻莺看着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的尤物,惨然一笑,昏倒在地。
秀策一挥手:“赶快包扎!细心包扎!”
然后他看着地上僵直的手指如被弃于岸上的鱼儿,默立良久。
后来,柳闻莺听说鬼子在风景秀丽的其山上修了一个指冢,埋了她的十指。碑文真实地记载了指冢的由来。
当晚慕容白在家中翻出了柳闻莺为他画的像,心中一酸。他的确是缺少男儿风骨啊!
后来,慕容白怔怔地看着心爱的琴,想,我负了你,我强暴了你,我也毁了你的一世英名。昨天实际上已经成了你的忌日。我呢?
当慕容白在院中树上刚刚用琴弦接成的绳圈里扭动着身子时,他再次想起了月光如指这句话和曾经的誓言。此时月光朗朗地照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柳闻莺白嫩润滑的手指在扼着他的脖子,愈扼愈紧。
三年后的一天,柳闻莺来到炎城的一户人家,残手取下背上的一卷画,对主人道:“本来答应了您一幅画,因为手指断了,耽误了好几年,很抱歉。”
那人很感动:“没想到您还记得。”
柳闻莺笑道:“这怎么能忘呢?别人应允了自己的事可以忘,自己应允了别人的事是不会忘的。”
那人发现柳闻莺这一笑与三年前相比别有一番妩媚。打开画轴,几株清朗俊拔的墨竹扑面而来,神丰意足。那人点头道:“好画!好!不过您是怎么画出来的呢?”
“用嘴吹。”
后来炎城传闻有人家中悬挂的柳闻莺的《墨竹图》,生机盎然,活灵活现。夜深人静时还能听到竹子咔咔的拔节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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