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侣飞升后,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仙,但他却不记得我。」
「太奶奶,那后来呢?您的道侣记起您了吗?为什么他变成神仙就记不得您了?」小圆满轻轻摇着我的手,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圆满,来,跟娘亲回家,不要打扰你太奶奶休息。」
「那太奶奶,圆满先回家了,等我下次来的时候,您记得告诉我啊。」小圆满扑向杏娘的怀抱,离开的时候还猛地朝我摆手,像个炽热的小太阳。
小圆满和杏娘还未走远,我听见他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太奶奶今天又和我说她道侣飞升的故事了,可是她总是不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娘,你告诉我好不好?」
曾经的杏娘也是小圆满这般年纪,活泼得紧,拽着我的手,问了和小圆满一样的问题。
当年的我是怎么回答的呢?我记不得了。
现在,我也快要记不得他了。
萧重礼,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忘记你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干如枯枝的双手,三百年时间对任何一个凡界修仙者来说都太久了。
久到当年见证过萧重礼飞升的人,都离世了。
只剩一个也快要离世的我。
1.
那年萧重礼飞升成仙,是在我们大婚的前一日。
他离开之前还抱着我说,「昭昭,是我负了你。我在上界等你,等你飞升,我再补你一场盛世婚礼。」
我心中虽难过,却也知晓不能阻止他的大道,只能含泪说好。
大婚未成,酒席照旧,满宗门的红绸迎风飘动,处处洋溢着举杯恭贺的喜庆。
来客都赞我宗门大幸,赞我有个好道侣。
宗门里的姑娘笑我:「从前就说你有个神仙般的夫君,眼下可真成了神仙。」
她们还说:「昭昭天赋不输萧重礼,来日飞升上界便可找他,莫难过。」
我心中甜涩夹杂,自此更用心修习,只希望早日飞升去找他。
一百年过去,我爹追求大道飞升,无果。
他临终前,颤抖地拽着我的手,劝我:「昭儿,你和重礼不是一路人,往后你便不要再等了。」
我知道我爹挂念我,只道:「好,昭儿不等了。」
又是一百多年过去,我依旧没有飞升,成了望虚宗的昭意长老。
不止望虚宫,甚至整个下界这二百年来都没有传出谁又飞升上神的消息。
后来我发现自己修为再难精近,身体也越发不如从前,我意识到自己等不到飞升的那一天了。
我离开望虚宫,来到和萧重礼初遇的地方,了却余生。
在桃园村,我捡到了在外乞讨流浪的杏娘,养大了她,看着她大婚,看着她生下小圆满。
圆满的名字,是杏娘让我帮忙取的。
我没有等到的大婚,是杏娘让我得以圆满。
杏娘也说这个名字好,说多亏了奶奶,才有了她的圆满。
2.
小圆满和杏娘离开后,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萧重礼穿着从来都不穿的玄黑色衣服,坐在阴森森的、挂满兽首骷髅的宫殿里。
他脸色苍白,神色似鬼,眼里更是一片死寂。
「阿礼?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我喃喃开口,颤抖着手想触摸他的鼻尖的小痣,确认他的真实。
他却将我推在地上,语气嘲讽:「昭昭,这还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话里带着颤音,他为何要恨我于此。
「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害你,你不是飞升成仙了吗?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我好怕。
「我啊?我在——」
还没等他回答,梦境戛然而止。 「阿礼!」我从梦中醒来,心悸不已,背后更是冷汗涔涔。
我抚着心口,连连安慰自己: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可胸膛里的心越来越快,快到我枯朽的身体支撑不了它的跳动。
这场没来由的心悸最终带走了我的命。
我就这样死了啊。
所有记忆在这一刻回拢,我想起来了,自己是谁。
3.
这一世世的求而不得,只是因为这是我司命要历的劫。
从前九世的狐白到这一世的萧重礼,他与我之间未能得一世圆满。
这一世,狐白作为萧重礼飞升成仙,那是不是往后我与他就有了长长久久的可能?!
我一想到此,心中甜意滋生,好似我们这十世的苦难都没有那么痛了。
我迫不及待地朝仙界飞去,恨不得马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我来赴约了。
好在这三百年飞升上界的神仙并不多,我很快就找到了萧重礼的仙府在哪里。
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修撰仙册,神情专注。
原来狐白成了神仙是这般模样。
「昭昭?」他抬头看见我,眼中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你回来了?!」
是你回来了,而不是你也飞升了,所以他知道我是谁了?
「是啊,狐白!」我立马朝他扑了过去,如在凡间一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
语气欢快地问他:「我来找你实现当初的承诺了。狐白,你准备娶我了吗?」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抱住我,他轻轻将我身体拉开几分,侧头看庭院中不败的玉兰花,却不看我,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昭昭,我不是狐白。」
4.
「对对对,你不是狐白,你现在是崇礼仙君。」
我笑笑道,掩饰心中突如其来的不安,他身上明明有狐白的味道,怎么不是狐白呢。
「昭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转头看向了我,一双我怎么也忘不了的眼睛,装的依旧是对我的情。
「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你怎么可能不是狐白,有着这双眼睛的人,怎么可能不是狐白。难道你有其他心仪的仙子,所以故意骗我?」
我佯装生气,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与他相处的十世里,他为了骗我对他死心,也不止扯过一次谎了。
「昭昭,我没有。只是……」他双唇颤动,欲言又止。
这才三百年没见,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他想要做什么。
忽地,他将手覆在了我的眼上,叹了一口气道:「他真的是将一切后路都想好了。昭昭,我不想你用错情。」
等眼上的温热移开后,我发现站在我眼前的,不再是我熟悉万分的狐白,而是一个与狐白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人。
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感到不可思议。
他看在眼里,并没有诧异,向我解释:「昭昭,你将我错认为他,是因为他对你施了九尾狐一族的惑术。」
「怎么会?狐白,你是为了骗我,刚刚才对我施了幻术对不对?」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无措地开口。
「昭昭,你信我。我才是萧重礼,狐白他不是,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我只是个半妖而已,如今为仙,是他取了自己的仙根给我,这一切却是为了你。早在寻见你的时候他就将一切都筹谋好了,他用我的身份,陪着你。」
「你们大婚的那日,本该是他飞升的日子。他怕自己飞升之后再也守不住你,便将飞升的机会让给我。妖族修炼成仙有多难,可他却为了你放弃一切。他算好一切,就连我对你的心思也算了进去。可是……」
「可是他没料到,你并不是凡人。」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他呢?他现在在哪里?」
话语间,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萧重礼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不知道没了仙根会去哪里,我找了他三百年也没有找到他。」
我忽然想起来,大婚前夜狐白抱着我,笑得跟个花儿一样,满心欢喜地说:昭昭,是我负了你。我在上界等你,等你飞升,我再补你一场盛世婚礼。
大骗子。
5.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司命殿,知术喜盈盈地将我迎了进去,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昭昭,我可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一千年,你都去凡间一千年了,这命格簿也太难写了,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昭昭,你怎么不理我?是历劫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要不我带你看貌美仙君去?」
我心里乱得很,只想打断知术的话,她却还在那里说得起劲,还讲到了萧重礼。
「……三百年有个美得雌雄莫辨的男狐飞升成仙,叫萧重礼,现在是崇礼仙君,好多仙子都去瞧了。当时我就想,要是你看到,肯定会喜欢。他可是比我们之前偷偷看得男仙还要好看,要么现在我就带你去瞧瞧?」
「喂!你干嘛关门!」
眼下谁的话我都不想听。
「昭昭?昭昭,你到底是怎么了嘛……不理我,算了。我先去写命格了,晚些再来找你。」
我蹲在门边,将自己蜷缩起来,脑中全是与狐白相处的画面。
「昭昭,都是你害我变成这个样子。」
「昭昭,不要爱我,我爱你就好了」
「昭昭,别走,我求你别走,是我不该接近你,是我错了,下一世我一定离你离得远远的。我爱你,我爱你啊」
「这是哪里的小姑娘,生得如此好看。」
「你不怕我,我可是你们口中吃人的妖怪。」
「昭昭,我还是没忍住来看你,这一世我定要将你护得好好的。」
……
狐白,我后悔了。
若是在历劫的第一世里,我不贪恋那一点点福报,就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
如果能重来,你也不要爱我,好不好。
6.
我不知道我和他的相遇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我们之间必须历的劫。
往年下凡的神仙也不是没有过与妖族相恋,可命格里大多是被妖族所骗,断情绝爱的。
怎么到了狐白这里,为了我连命也不要了。
我想起第一世历劫时遇到的狐白。
那时的我断了双腿,正趴在街上乞讨,却被浑身滚烫、失去意识的他压了个正着。
我救了他,还将那日乞讨来的半个馒头喂给了他,仅仅想为自己的下辈子换点福报。
我没办法拖着他回破庙,只能在街头守他一夜。
熬过一夜的寒凉,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少年的烧终于退了,却变成了一只九尾小狐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妖怪。
老乞丐说妖怪是会吃人的,我有些害怕。
可是它毛茸茸得跟雪球一样,好可爱。
我打算偷偷养着它。
它昏睡了好几日才醒来,依然虚弱得不成样子,琥铂色的眼瞳里满是警惕。
我本想叫他小白,可是跟我抢食的狗也叫小白。
我觉得这个名字就不适合它了。
所以我叫它:「狐白。」
狐白似乎知道是我救了他,他并没有吃我,在我一次次的投喂后,反而开始学会亲近我。
我问他什么时候会变回人形。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就这样,狐狸模样的狐白陪了我四年,它常常白天出去,晚上回来,还带回一堆好吃的。
比我在街上乞讨到的吃食要好太多了。
我发誓等我存到足够的钱,一定要带他去吃好吃的,听说福满园的烤鸡不错。
狐狸应该喜欢吃鸡的吧。
后来,我及笄了,成了别人口中有些好看的叫花子。
我问狐白,我好不好看,他傲娇说:你怎么长也不会有我好看。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点了点头,是比我好看。
好看到有时候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后来有一次我在回破庙的路上,被人掳了去。
我一直靠手臂走路,力气不小,挣扎中将那人的眼划伤,后被那人气恼地直接丢入河中。
我不断往下坠去,呼喊着:谁能来救救我。
没人来救我。
我死了,灵魂脱离身体,自由而轻盈。
我想回破庙看看狐白,不知道妖怪看不看得见魂魄。
只是还没等我飘远,就被一股力拉走,我入了冥府。
在喝孟婆汤之前,我问孟婆,妖怪看不看得见魂魄。
孟婆没有抬头,忙着给下一个魂魄递汤。
算了,孟婆那么忙,若我不快点喝,怕是要将这往生桥给堵住了。
「原来司命是个傻子。」
嗯?刚刚是孟婆说的话吗?司命是谁?
不对,刚刚有人在说话吗?
第二世,我又见到了这个叫狐白的少年,他赤忱如三月暖阳,长得真真真的好看。
他是我的暗卫,他那样的好,是我情窦初开时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我爱上了他。
可他从来没说过爱我,或是喜欢我。
我不想进宫当太子妃,父亲说若我和狐白在一起会害了他,我只能选择进宫。
在我大婚的那一日,我让狐白不要来送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牵着红绸嫁给他人,狐白答应了我。
花轿还没入宫,我就被太子仇家射死在喜轿里。
那时我的魂魄还没离去,我看见狐白疯了似地朝我的尸体冲来,抱着我的尸体恸哭。
我听见他说:「昭昭,我爱你。」
傻狐白,早点说的话,我还能告诉你,我的心意是什么。
我也爱你啊。
「昭昭,你不要爱我,我爱你就好了。」
我愣了愣,不知道狐白是听见了我的声音,还是他从始至终都以为他的爱对我来说是负担。
真是傻子。
随后,我又被一道力被拉入了冥府。
后面的几世,狐白陪着我长大、陪着我死去,我每一世都爱上了他,每一世都无法善终,也无法与他白头。
每一世,他都记着与我相处的一切,知我所好、懂我所想。
那时我还感慨,怎么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仿佛就是为了我出现似的。
原来狐白真的是为了我出现的。
这只傻狐狸独自消化着所有悲欢,每一世都笑着来见我,世世护着我,却世世改变不了我的命格,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
真的是一只傻到不能再傻的狐狸了。
7.
我这一关就将自己关了一个月。
期间知术来过几次,见我仍关着门不搭理她,又气呼呼地走了。
这一次,她直接破了我设下的结界,带着萧重礼出现在我房里。
「天呐,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知术蹲在我的身前,拼命地摇晃着我,力道大得仿佛要把我的仙魂给摇出来。
我抬眼木然地看她,喉咙发涩:「知术,我把狐白弄丢了。我想找到狐白,你说怎么才能找到狐白。每次都是他来找我,他总知道我在哪里,我却不知如何去找他。」
此刻的我如同那个寒冷冬夜沉入河中的断腿乞丐,妄想抓住一截浮木,紧紧拽着知术的手臂。
知术被我吓坏了,伸手抹着我脸上的泪,她说:「昭昭,别哭,我们想想办法,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萧重礼蹲在我身边,将一块浅灰蓝的丝帕递给我:「昭昭,兄长若是知道,他会心疼的。他说万一你知道了这一切却走不出来时,就让我把这个给你。」
丝帕上绣着一只正在酣睡的白狐,双耳尖上有些赤红毛发。
这是我第五世给狐白绣的丝帕。
我飞快从他的手里拿过丝帕,问他:「狐白他,还有其他话留给我吗?」
我盼望着萧重礼说有,哪怕一字也好。
他摇摇头。
在我失望之时,却说了一个让我又惊又喜的消息来。
「我感应到兄长的气息了,这几日愈发清晰。」
「他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我急急地站起来,却在下一瞬脑后一痛,昏倒在萧重礼的怀里。
8.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床边正蜷缩着一只双耳尖上有些赤红毛发的白狐狸。
是狐白!
我一喜,紧紧地抱着他:「狐白,这三百年你去了哪里。我梦见你入了魔,一个人苍白着脸,坐在阴森森的魔宫里。还说是我害了你。我真的好怕,我赶着飞上天,见到萧重礼,他却不是你。」
我抱着狐白,说着我的噩梦和思念。
「狐白,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为我抽了仙根,那多疼啊。」
我手慢慢抚着狐白顺滑的狐毛,从后颈到尾椎,一下又一下。
狐白的身体在我手下越变越大,狐身很快就占满了我的床。
他变回了人形,只是耳朵和尾巴还在,尾巴卷起来,围住了自己的腰身。
他妖力弱到连完整的人身也化不出来,更别说是衣服了。
他脸色苍白,琥铂色的眼里漾着温柔,伸手拦住我的肩膀,像我刚刚抱他一样,将我圈在他的怀抱里。
他瘦了好多,我抚着他光洁的背,脊背上突起的骨头在我手心清晰起伏。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我的眼上。
「昭昭,真好,我还能多见你一面。」
「狐白。」
「嗯?」
「我爱你,你不要爱我好不好。」
「昭昭,我自愿的,我爱你,比爱我自己更甚。」
「我知道。我不想你为我受那么多苦……」遗憾、委屈、难过等各种情绪涌了出来,我哭着说话,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昭昭,别哭。」狐白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狐白, 你不知道,在第一世,我就对你动心了,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情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手下的动作也没有停。
我放在他背脊上的手慢慢滑下,落在他的尾椎,继续顺着尾巴轻轻地抚摸着。
轻而慢,逐渐朝他用尾巴围住的地方伸去。
「昭昭,不要!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昭昭,能让我这样抱着你,就够了。昭昭!」我的手被狐白的手握住,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喊着我的名字,想要阻止我。
我怎么会听他的话。
他明明也动了情。
我刚想亲吻他,突然亲到了一嘴毛。
狐白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
爪子拽着我的衣服,说:「昭昭,对不起。往后,忘了我。」
怀里一空,狐白不见了。
我一惊醒,原来又是一场梦啊,房间里已经没有狐白的身影,只剩下知术和萧重礼一脸歉意地站在床边。
「昭昭,对不起。是我请崇礼仙君过来的,你这样窝在房间一步不出,我实在是担心,怕你一时想不开,生了心魔。你可是在幻梦里见到狐白了?」知术开口解释。
我点了点头,与萧重礼投过来的视线对上,看到他与狐白极为相似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是他让你这么做的?交代后事?想让我忘记他,不可能。」我心中是有些气的,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但是凭什么,让我忘了他。
「昭昭,兄长希望你过得好,我……们也是。兄长拜托我将你照顾好,我自是不能负他所托。」
我不在看他,垂眸看了看床头的那方丝帕,动了动唇。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自那日后,我又恢复了当初司命无事自逍遥的状态。
每天把时间都扑在命格簿上面,以狐白和我历劫的事为灵感,写了很多虐到肝疼的命格。
知术每次看完都眼泪鼻涕一大把,说是太虐了,嘴上同情那些下凡历劫的仙家们一番后,
问我,还有更虐的吗?
我只想赏她一个大白眼。
知术还问我,你和狐白那几世也那么虐吗?
我点了点头,她突然抱住我,哭着说:「你们太惨了。昭昭,你是不是就像命格簿里的沈映雪相信失踪的白玉衡还活着一样,相信狐白也还活着。」
我轻声「嗯」了一下。
狐白他,始终活在我的相信里。
虐恋情深的命格写得多了,以至于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仙界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少了许多,但凡看到丧着一张脸的,都是被虐完回来的,听说连带着月老殿的忘情水都被喝得断供好几回。
也不是没有仙家来司命殿让我写些轻松点的命格,我表面上欣然答应,实际上却一个比一个虐,就再也没仙家来求了。
这样氛围一直持续到三年后的蟠桃宴,因为仍在仙界的仙家可暂免历劫,大家一改苦丧之气,满脸喜意地迎接着蟠桃宴的到来。
也是在此时,我那云游四海的师父让仙鹤捎来一封信,说是会在蟠桃宴前回来,还给我和知术带了礼物回来。
9.
「昭昭,你说这回师父会带些什么给我们?」知术从边上的蟠桃树探出半个身子来问我。
「我也不知道,只要不太占地方就好。」我耸了耸肩,无奈道。
师父她老人家选礼物的眼光,怎么说呢,就是喜欢给我们捎一些好看但无用的东西。
摆在我房间里那二十四把又占地方又没啥用处的团扇,就是师父从凡间带回来的。
说是将这团扇往房间里一摆,就能将凡间二十四节气的风景看个遍。
我????是尘世镜不好用吗?
「啊,对,也不要太亮眼的,你不知道我房间里那两颗南海雕花夜明珠,好看是好看,晚上我得收起来睡觉,白天还要摆回去,生怕师父觉得我不喜欢她的礼物。真是甜蜜的苦恼!」
知术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我们来蟠桃园帮忙,会不会赶不上迎接师父回来?」
知术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蟠桃园外传来一仙君的声音:「昭昭、知术,青玉神君回来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师父回来了?!昭昭,谁先到司命殿谁先挑!」知术闪得飞快,眨眼间就看不到人影。
都几千岁的人了,还玩这样的游戏。
我心里虽是这么想,飞得丝毫不比知术慢,甚至还比知术先半步到了司命殿。
好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好像回到了千年前我还没有下凡历劫的时候。
知术与我相视一笑,趁我不备,抢先一步进了殿中。
人还没进去,就被什么东西反撞了出来。
幸好我跟在她身后,扶住了她,却在看清撞她的是什么,突然松了手。
「什么东西?撞得我痛……诶,昭昭!他不是、不是你手帕上的那只狐狸么?狐、白?!」知术惊讶到说话结巴起来。
我也愣怔在原地,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与狐白的重逢会是这个样子。
10.
原本弓着背对我们龇牙的狐白,在见到我时,突地收敛了脊背上因戒备竖起的毛发。
他瞪圆自己漂亮的狐狸眼,狐口中冒出一句带着疑惑的「昭昭?!」
我以为他在见到我时,会直接一跃而起扑到我的怀抱里,可他唤了一声昭昭后,却扭身往司命殿外跑了,似乎并不想见到我。
我生怕这又是幻术,连忙追上去,擒住他的后颈,将他抱个满怀。
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幻术中见到的狐白一样,他瘦了很多。
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头顶,他没有躲开,泪眼朦胧中我听见他说:「昭昭,别哭。」
「傻子。」我一口骂了出来。
他伸出舌头舔掉我的泪,又轻掠过我的唇,语气温柔:「傻人有傻福。昭昭,我真的没想过,我们还能重逢。」
「这回的礼物可是喜欢?」一直没说话的师父老人家见我抱着狐白腻歪,开口打趣道。
我还没开口回答,站在一旁的知术笑着揶揄道:「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师父那一回送的礼物我们不喜欢,这回啊,我看是直接送到昭昭心上了。师父,知术的礼物呢?」
「给!你的怎么会没有。」
「师父!!!为什么我的又是南海夜明珠!」知术抱着比她房间里那颗还要巨大的夜明珠嚎叫着,“哭诉”着师父老人家偏心,说她自己为了我,写了一千年的命格簿,到头来还只得了一颗夜明珠而已。
我抱着狐白站在院中,也笑着知术她夸张搞笑的模样。
心中却想着:无论多久,只要狐白在就好,哪怕他一直是狐狸模样。
(正文完)
狐白番外
1.
我没想到我会喜欢上一个断腿的人间小姑娘。
那日因为知道了我有个半妖弟弟存在,我和狐王吵了一架,恨他辜负了我娘亲的情意。
明明九尾狐族一生只一妻,他为什么要在凡间要了那个凡人女子,还生下萧重礼。
那时我刚化形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人形维持的并不稳定。
可能是连日赶路,也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我发起了高热。
连回去的路也看不清了。
最后只知道压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天夜里,其实我中途被冻醒来过,就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抱着我。
我想推开她,她却如一块冰一样僵硬地抱着我不松手。
我叫她放开,她也没有回应。
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死了。
她为了救我,被冻死了?
娘亲曾说,妖族不能扰了凡人命数,不然在修炼飞升时会有大劫难的。
我当时心里怕极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害死了她。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掏出了自己的妖丹放在她身上,将她救了回来。
反正她这样一个断腿乞丐,总不会活太久的。
她真的又瘦又丑。
后来,我失了妖丹,化回了狐身,赖在她身边。
就等着她什么时候死了,拿回我自己的妖丹就走。
可她好奇怪,自己没的吃,还要省下来给我。
关键是那些东西真的太难吃了。
她还特别喜欢顺我的毛,这点我倒是很喜欢,就跟娘亲抱着我顺毛一样。
想到娘亲,我又不开心了。
她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狐白。
真是难听。
我的名字比她取的好听多了,我叫重羽。
后来这断腿小姑娘说自己叫昭昭,从小就是乞丐堆里长大的,问我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外面有很多好玩的。
我没有回答。
她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变回人身,我摇摇头。
心里却想着:等你死了,拿回我的妖丹,我就可以变回人身了。
她乞讨来的吃食实在是太少了,我常常饿到发昏。
饿着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忽然不想她被饿死。
只好晚上趁着她睡着后,去外面找点吃的。
顺便带回来给她。
就这样,我们相处了四五年,她还是没有死,却被我养的好看了起来。
美人才符合我们狐族的审美嘛。
后来,有一天,天都黑了,她还没有回来。
我心生不安,就感应着自己的妖丹,去找她。
可是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的尸体沉在河里,我废了好大劲才把她捞回来。
这次妖丹再也没能救她。
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妖丹虽然回来了,却好像仍然少了什么。
2.
再见到这断腿姑娘的时候,她已经不断腿了,生得和上一世有几分相似,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一世,她是丞相府里的小姑娘,真是粉雕玉琢,好看得紧。
我想着前一世没能好好报答她,就主动陪她这一世,护她安然过一生。
这小姑娘黏我得紧,还告诉我她喜欢我。
诶,她怎么可以喜欢我,我将来的妻子肯定是要狐族里最漂亮的姑娘。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间小姑娘。
凡人是会轮回的,等下一世她就会忘记我了。
我躲了她一阵子,却发现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样子。
真是疯了!我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哭着告诉我说,她要进宫了,让我不要去送她,她说不想让我看到她牵红绸嫁给别人的样子。
我答应了她,却隐匿身形站站在丞相府门口看她穿着如火的嫁衣上了喜轿。
真难过。
真想把你抢回去。
后来,一切乱了起来,我听到新娘中箭的消息,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爱上了她。
我抱着她的尸体,说:昭昭,我爱你。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听到昭昭回我了,她说也爱我。
可是,我却不想她爱我了。
若她不爱我,至少,在大喜之日不会那么难过。
也不会因为我拖延婚期,死在这一日。
我真的好后悔。
3.
这是我和昭昭的第三世了。
我还是没忍住来见她。
这一世她是一位侠女,我就陪她仗剑天涯,我守着她,想着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死。
但是我没想到,她死在了一场瘟疫里,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怎么也救不了她。
后来的几世里,都是如此。
再后来,我感觉到自己可能要飞升了,这在狐族里是件大事。
狐族里好久没有能成仙的狐妖了。
那时候娘亲已经去世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到勾心斗角的狐族,也不想当狐仙。
只想守着我的昭昭。
我去找了萧重礼,我从未见过面的半妖弟弟,他并没有跟在狐王身边,而是冠了母族的姓。
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长得却和我很像,性格也很温和。
我问他想不想修仙,这样他就不用在人间遭人白眼。
他答应了。
却问我为什么不想成仙,就为了一个凡间女子?
相爱和陪伴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说,别人怎么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
我怕自己成仙了,就没有机会看她了。
我以后可能还会有重新修炼的机会,而昭昭没有以后了。
妖族寿元漫长,却无法入轮回,人族寿命短,却也只能轮回十世。
这是昭昭的最后一世了。
我能陪她多久就陪多久吧。
我让萧重礼假装成家族被妖魔侵袭,一路逃亡至桃园村的逃民模样,然后摔在昭昭面前。
昭昭肯定会将他捡回去的。
就像当初救我一样。
果然,昭昭将他带回了望虚宫。
平日里,我就让萧重礼在房内修仙,自己扮做他的模样护着昭昭。
偶尔也让他替我照顾昭昭。
我必须将昭昭后面的路铺好,我也是第一次抽了仙根,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个身份陪在她身边。
后来杏娘的出现也是我安排的。
我让族中我亲自培养的心腹跟着昭昭,若是她离开了望虚宫,定要护着她。
最好找个人族小姑娘,以免她怀疑。
心腹日日来与我讲昭昭的事情——
说她给杏娘的孩子取了个圆满的名字;
说她总是讲她那个飞升成仙后再也没回来找她的道侣的故事;
说她夜里念的是萧重礼的名字;
说她是寿终正寝的,只是死前似乎梦到了我,喊了一声狐白……
我闭着眼睛听着,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让心腹回狐族去,骗他说我要修炼,让谁也不要来打扰。
之后,我就陷入了沉睡中。
4.
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位女神君抱在怀中,挣扎起来。
怕她将我捉回去当仙宠。
这样我就再也找不到昭昭了。
可该死的,那女神君直接施了昏睡诀,我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就闻到了昭昭的味道,我猛冲了出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那人身后站着的就是昭昭。
我愣着原地,是我的昭昭。
她竟然不是凡人。
她的容貌与在凡间并不完全相同,但我还是能确定,这就是她。
她……我一想到自己现在是个狐狸模样,飞快地想要逃离,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现在比不过她了,之前是我拽的后领跑,现在轮到她拽着我的后颈。
她一下子就把我抱得紧紧的。
我感觉到她低头亲了亲我,鼻尖凉凉的,她哭了。
我说,昭昭,别哭。
我听到她骂我傻子。
是啊,我就是个傻子。
本来想伸手帮她抹泪,却发现自己现在只有爪子,就舔了舔她脸上的泪。
还有唇上的。
我笑着说,傻人有傻福。昭昭,我真的没想过,我们还能重逢。
后来我才知道,我遇见昭昭的师父并不是偶然。
她说当年在凡间,她是专门来找我的。
她早就在隔壁月老殿里知道,司命的红线牵的是一只狐狸,只是这红线细得很,后来几近要断了。
在她收到众仙家递给她的信中,明里暗里都在抱怨,昭昭写的命格太虐的时候。
她就知道,昭昭怕是已然动情,这孩子固执,不容易忘情。
她决定帮昭昭续上这段红线。
但即便如此,她也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了我。
我将这件事讲给昭昭听。
她说,幸好我们都注定命有圆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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