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兴,1929年5月出生于龙岗,1948年1月25日入伍,成为“飞豹连”战士。1949年3月,随着部队整编,冯兴被编进粤赣湘边纵队第一团,随军参加解放战争,并参加沙鱼涌奔袭战、红花岭阻击战等重大战役,于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1年4月,冯兴被调往54军,1953年随军北上,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7年冯兴退伍回到地方工作,先后在惠阳、宝安、坪山、坪地等地工作。
冯兴。侨报融媒记者 钟致棠 摄
今年的雨比起往年似乎多了许多。日前,在龙岗街道龙岗社区的一间老屋里,年逾九旬的冯兴从里屋一点一点慢慢挪到客厅的沙发旁,缓缓坐下。虽然腿脚不便,但老人精神矍铄,仍保持着一名军人干练的风格。
“年龄大了,跑不动咯!”按照冯兴的习惯,每年清明时节,他总要穿戴好军装,捧着一束鲜花到红花岭看看——到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祭奠那些为了和平而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
“牺牲”对于冯兴来说,是轻也是重。那是自打身穿戎装扛着枪冲在前就顾不上的东西,也是站在党旗下庄严的誓词,更是战斗中身旁战友被子弹打中壮烈牺牲后的痛苦。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如断了线的思绪连成了线。冯兴特地穿着一身军装,沉默片刻,如同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箱子,轻轻翻开它的同时,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画面又浮现于眼前……
放牛娃毅然加入“飞豹连” 扛起枪杆子为新生活革命1938年,双亲相继病故,9岁的冯兴成了孤儿。战火纷飞的乱世,叔叔卖掉了冯兴父母在龙岗老墟的理发店,带着年少无知的他回到惠阳县白花片区。
回到老家的叔叔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很快,本就困苦的家更是无米下锅,冯兴只得离开家,跟着一个远亲姑婆放牛为生。“那时谁过得不苦?”鲐背之年的冯兴回忆9岁时的生活:番薯、稀饭,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当时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没有生活,只有生存。
那时冯兴或许还未察觉,一场变革正在悄悄酝酿,并将改变他的人生。1946年11月,随着中共广东区委作出“恢复武装斗争”的决定,各地武装部队相继建立,武装斗争迅速兴起。“那时,很多人加入人民武装队伍,加入了革命。”17岁的冯兴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他要跟着游击队干革命,跟当下的生活来一场革命。
1947年春天,中共广东区委决定在粤赣湘边区分别成立九连、江北、江南、滃江等地区的工作委员会和五岭地委,统一领导各地区党组织和武装部队,地方武装部队不断壮大。
1948年1月25日,大寒节气刚过,岭南泛起凉意。至今,冯兴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因为这是他入伍的日子。“当时我刚放完牛,看到一群人又唱歌又跳舞,高兴得不得了。”被吸引的冯兴凑上前去,仔细询问才得知是游击队在征兵。看着他们那么欢快地唱歌跳舞,他仿佛看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于是马上跑去报了名并顺利入伍,成为隶属于中共广东区委江南工委的“飞豹连”三排九班的一名战士。
珍藏多年的证书。
首次参战奔袭沙鱼涌 战争残酷超乎了想象对于新兵冯兴来说,游击队的生活一切都是新鲜的。在游击战士组成的大家庭里,大家一起动员群众参与斗争,一起打击土匪恶霸,一起端枪练习打靶。
冯兴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拿枪训练的情景:没有想象中紧张,反倒有些兴奋。那是一支很旧的步枪,举枪、上膛、瞄准、射击,每个动作他都极为认真。其实,不到20岁的他并不清楚,瞄准后扣动扳机,子弹从枪膛飞出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直到数月后,在沙鱼涌的战场上,他才对“胜利”和“牺牲”有了新的认识……
事实上,自1947年9月起,国民党开始对广东人民武装展开一次次“清剿”行动。据《粤赣湘边纵队史》记载,1948年7月初,在发动第一期“清剿”后,当时国民党广东行营主任宋子文纠集兵力7个团共9000多人,对广东解放区发动第二期“清剿”。当时,国民党广东保安第八团、保安第十三团的3000余人,对淡水、镇隆、平山外围进行“清剿”,虎门守备队及税警总队3000多人向东莞、宝安地区挺进。“国民党的企图是明显的,打算从东、西、北三面将江南支队压缩在坪山地区,以第一五四师为主力,采取分进合击的战术,聚歼我们。”冯兴对记者说。
大鹏湾北岸的沙鱼涌,靠山面海,形势险峻,东西两侧,石壁高山对峙,夹着一条小河,从葵涌流经此处注入大鹏湾。沙鱼涌则在小河东侧,此处约有三十间商店,地理环境特殊,是由海上进出坪山的必经之地,具有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这里驻扎着国民党正规军第一五四师的一个营部、一个加强连、一个机炮排以及税警等部队,戒备极为森严。”冯兴说,为了打乱敌军的进攻部署,江南支队采取了“先发制人,主动出击”“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作战原则,决定主动出击沙鱼涌制敌。
7月16日凌晨,江南支队在坪山集结,根据战斗安排,冯兴所在的飞豹连负责在距离沙鱼涌以西2公里外的土洋西侧高地,阻击可能由溪涌方向来的敌援。夏季的夜十分闷热,静谧的夜空下,一场攻坚战即将打响。
凌晨4时,随着信号弹点亮夜空,战役打响。北面主攻部队,突击敌人营部、直插敌军防守碉堡。“突击部队顽强勇敢,攻占了敌排哨和班哨阵地。”当时,冯兴趴伏在高地,心脏突突直跳,面对敌军,往常训练中熟练上膛的手不由自主地狂抖……
直到早晨,战斗才结束,江南支队大获全胜。“但是,包括副连长在内的战友英勇牺牲了。”说到这里,冯兴突然停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参加真正的战斗,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牺牲,战场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泛黄的内页。
红花岭战役至今难忘怀 以少胜多击溃两千敌军年过九旬的冯兴腿脚变得迟缓,加上中风和其他病痛,让他行动更为不便。“如果能恢复,我一定再去红花岭看看。”冯兴眼神坚定地望着红花岭的方向。
如果在过去,每逢8月3日,冯兴会穿军装到红花岭看看,祭奠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因为那是红花岭阻击战胜利的日子。”冯兴说,71年前那场惨烈的战役,与敌人战斗的每一个画面仍历历在目……
1948年7月,国民党部队虽然在沙鱼涌、山子下接连受到沉重打击,但并未善罢甘休。7月25日,敌军纠集了国民党第一五四师一部等部共4000多人,分4路占领坪山,图谋合击位于坪山西南的江南支队主力。该支队根据敌情判断,打算将主力向东转移,突出外线寻找歼敌的机会。
形势突然紧张起来,冯兴也有所察觉。“我们的行踪有所暴露。”他说,8月3日,敌军2000余人由龙岗附近扑来。龙岗附近地势平坦开阔,唯有红花岭海拔300多米,是当地的制高点。谁占据红花岭,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双方争夺红花岭的激烈战斗就此展开,冯兴所在第二团的两个连队奉命迅速占领了红花岭高地。
“红花岭高地必须保住!”这是冯兴听到的唯一命令。两个连队在红花岭上迅速部署,飞豹连在主峰前的山腰处严阵以待,另外连队则把守靠近龙岗方向的山头,每个小山包均以一个班的兵力把手,由此构成了上下左右的交叉火力。就这样,依靠着天然的掩体,两个连队与2000多名敌军展开激战。
8月3日早晨7时30分许,敌人以八二迫击炮、六〇炮以及轻、重机枪组成的密集火力,向红花岭猛烈轰击和扫射。顿时,山中飞沙走石,尘土遮天,硝烟滚滚。紧接着,敌军以整连、整营的兵力,组织轮番冲击。
“牺牲?当时哪顾得上思考牺牲这个问题!”冯兴所在的班被称为“小鬼班”,班中的战士全部都是20岁左右甚至更小的战士。枪林弹雨中,“小鬼班”的战士无所畏惧。他们跳出掩体,向敌军投掷手榴弹。冯兴回忆道:“有位战友就在我旁边,腿部被子弹打穿,即使这样,大家仍然坚持与敌人战斗。”
两个连的兵力对抗着2000多名敌人,直到傍晚时分,增援赶到,从侧面向敌军发起进攻,战况得以扭转。“但还是有很多战友离开了我们。”回忆及此,冯兴的情绪低落,眼眶中蓄满泪水,但军人如此“倔强”,强忍着不让一滴泪水落下。
有统计显示,在红花岭战场中,我军共毙敌营长、连长以下官兵300余人,伤敌数百人。我军也有14人壮烈牺牲,其中包括指导员罗特。
1950年,冯兴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后,他调往54军,并随军北上参加抗美援朝。
1957年,冯兴退伍,离开部队回到地方工作。他曾在宝安县罗田林场劳动种树,也曾在坪山鱼苗场和坪地食品站工作。改革开放前的生活尽管不富足,但没有什么比和平更重要,参加过革命战争的他努力生活,对于当下的一切都十分珍惜。
如今的生活越来越美好幸福,再也没有战场的残酷和牺牲。历经风风雨雨近七十载,党员的信念和一名战士不怕牺牲的精神早已镌刻在这位年逾九旬老人的心中。他说,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冯兴与老伴。侨报融媒记者 钟致棠 摄
红色记忆北上赴朝参战 战友就在身旁牺牲2019年4月3日上午,中韩双方在韩国仁川国际机场举行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仪式,第六批共10位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及遗物启程归国。看着电视中的直播画面,冯兴颇有感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耳畔似乎又传来了炮火声……60多年前,报名参加志愿军、北上朝鲜参战的场景也再一次浮现。
1951年,经历过解放战争的冯兴,继续留在部队中。这时的冯兴已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军装、党徽、信念一直伴随着他。“我不愿离开部队,这里有家的温暖。”冯兴对军旅生活有着深厚的感情。
1952年底,冯兴响应号召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准备随时北上随队赴朝鲜作战。次年1月,冯兴随军赶赴辽宁丹东。冯兴所在的部队在那里开展训练并随时准备进入朝鲜做力量补给。1953年5月至7月,夏季战役在“三八线”附近打响,冯兴和战友们一道跨过鸭绿江,赶赴一线。“正值朝鲜半岛湿润的雨季,那里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冯兴说,为了避免暴露,战士们只能长时间趴在泥泞的草地上,一动不动。有时渴了,大家就借着雨雾掩护,轻巧地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张开嘴,让尽可能多的雨点落入口中。但也因为下雨,他们身上带着的压缩饼干全部变成了面糊。
相比这些困难,战争更为残酷。在一次战役中,冯兴的部队要穿过敌军布好的“地雷阵”——如今在荧幕上常见的剧情。就在这场恶战中,冯兴经历了战友在身旁牺牲的痛苦。
“谁也不知道一脚下去会怎样。”冯兴的心里复杂而忐忑,而就在此时,引爆声传来——与冯兴年龄相仿、一同报名参战的战友不幸踩到地雷,瞬间牺牲。“不想多说……”对于战友的牺牲,至今仍是冯兴心上一道未能痊愈的疤痕,轻轻触碰就能勾起心伤。
冯兴说,到朝鲜参战是一段特殊的经历,战争残酷,随时可能牺牲,但他没有多想,毅然报名参加,理由也很简单:在党旗下许下的誓言,自从念出的那一刻起,就已深深烙印在心中。(除署名外,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侨报融媒记者 张鹏
侨报融媒编辑 钟海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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