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

我生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

首页角色扮演饮血龙纹更新时间:2024-06-25

那日我和温若一同被擒,刺客问赵璟,太子殿下,你要哪个?

他没有犹豫:「我要温若。」

彼时我是被退了婚的太子妃,是被他独独舍弃掉了的人。都说人不如旧,可赵璟偏生不懂这样的道理。

所以后来我挽起弓对着他的心上人,听他失态地喊我的名字,看他骤然白了的脸色。

我只觉得心中痛快居多。

1

我生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

都说江家是将门之后,嫡女却生得柔弱不堪。延京里头都知道,十年前宫宴遇刺,我替太子挡了一剑。

那一剑伤及心脉,太医用了许多名贵药材才把我从阎罗王面前拉了回来,自此赐婚的圣旨便传了下来。

我与太子赵璟的婚约是打小就定下的,用他的话说,这是命定的姻缘。

可惜命运惯会捉弄人。否则后来他怎会在献州遇刺跌落悬崖,又遇见了自己真正的佳偶良缘?

赵璟回京已有三日,那日他回来时延京一片喧哗,谁也没想到失踪一年多的太子还能再回来。

他回京后直奔宫中,我这才知晓原来一年前赵璟跌落悬崖时,被一孤女所救。那孤女没名没分地跟了他许久,赵璟入宫,是为了替她求一个名分。

这三日里我不出府也能听见京中传闻,可我不敢听也不敢信,直到小荷说赵璟来了,我顾不得其他,提起裙摆冲出房去。

赵璟在檐下站着,赫然是在等我。

他的神色甚至说得上是平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说:「如你所见,我来退婚。」

他在檐下站了有一会儿了,肩头上停驻的桃花被风一吹就掉了。赵璟向来不喜这样鲜艳的桃色,可他却命人将东宫里的树换成了桃树。

我还记得那时,他的耳尖带着一点红,眉眼青涩却带着掩不住的骄矜,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我,像是许下什么庄重的诺言。

「待你嫁入东宫,推开窗便也可以看见满园的桃花了。」

我也记得他奉旨前往献州赈灾前,连夜翻进了江府。他晚来风急,却赶上了日暮边最后一点残阳。

他的气息不稳,眉眼霁明,光影错落之下,就像是在发光。部下就在墙外等着,他甚至来不及同我道别。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可如今他将婚书递还到我手里,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骗子。

喉中腥甜,我死死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小荷急得都快哭了,「姑娘,当心心疾——」

他始终没有回头。

我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那一瞬间我甚至希望他不要回来了。

可我还是等到他了。

他来退我的婚。

2

那日之后我在榻上躺了半月,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十年前我虽捡回一条命,却被心疾所扰。稠苦的汤药不断,谁都知道我是个药罐子。

婚约废了,是皇后亲自求的。听闻赵璟在殿前跪了两日,皇后心疼,还是应下了。

曾经这桩婚事是她赐下的,如今也是她解的,如此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上门求亲之人不在少数。江将军之女,即便被退婚又怎样,即便是个药罐子又怎样。

他们看中的本就只是江家的权势,于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敢上门求娶。

爹爹气极,提亲的媒人都打走了好几个,参赵璟的奏章不要命似的往天子跟前送。

府中气压沉沉,下人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及我的伤心事。

哪有那么多伤心事可言。难不成他赵璟退了我的婚,我便不活了么。

再出府时就连院里的桃花也谢了。我央了娘亲许久,她这才答应我去归元寺还愿。

还愿啊。

赵璟失踪后,我每月都会去寺里上香拜佛。我的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却从未去寺里替自己祈过愿。可是那时我看着面容慈悲的佛像,我求他啊,把我的郎君还给我,再苦再难喝的药我都愿意喝。

如今赵璟回来了,自然也不需要我再去祈愿了。

我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庄严的神像,却只余沉默。有一人携风而来,同样跪坐在我身侧的蒲团上,一袭白裙很是惹眼。

她喊住我:「江姑娘。」

她弯起笑,一双眼睛又灵又亮,「我从赵璟口中听过你的名字。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

饶是再愚钝的人,也该明白她是谁了。

温若自顾自地说:「我捡到赵璟的时候,他伤得很重。伤口见骨,几乎快要挺不过去。他说自小家中便替他安排了一桩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以为自己对那姑娘也是有情意的,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后来他说,直到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才分清什么叫爱,什么叫责任。他伤愈回京,问我要不要同他一道回去。但我没有想到他会同你退婚,京中这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江将军也上奏参了赵璟多回,若你还是不解气,我替赵璟向你道歉。」

我听她洋洋洒洒讲完,听她把那些看似愈合的伤口再一遍遍撕裂开来。原来在旁人看来,赵璟退婚,我爹参奏,只是因为我拗气。

赵璟啊赵璟。她从不唤他为太子,正如她于赵璟而言,从来都不是责任。

她说赵璟这才分清什么叫爱,什么叫责任。所以他退了我的婚,他对我从来不是爱,他承的不过是我幼时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可我却弯眼笑了起来,「这些话你不必同我说。我同太子的婚约已废,他要娶谁都与我无关了。」

温若点头:「江姑娘能这样想,自是最好不过。」

手腕上的珠串顷刻间却迸裂开来。玉色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满地,还有一些滚进了蓄满香灰的缝隙。

我弯下腰去捡,唇角的笑这才敛了回去。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真是虚伪,我分明一点也不想对她笑的,可我还是不得不强撑起笑,似乎这样就可以告诉他们,我不在乎。

一点也不在乎。

我垂着头,抑制着鼻尖酸涩,一颗一颗捡着珠子,「倘若你丝毫不惧,今日便不会来找我了。」

见我戳穿,温若没有半点诧异,反倒漾起笑来:「当然了,赵璟毕竟是我夫君。」

我看着手心的珠子,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这条珠串是赵璟给我的。他说这是一条庇护姻缘的珠串,我与他之间也定会如这珠串般圆满。

后来他失踪献州,我求爹爹带我去寻。我从没这样痛恨自己这具病弱的身体,这条珠串陪我淌过泥,吹过寒风,陪我跋山涉水染上寺庙香火,陪我绣过红红火火的嫁衣。

如今它断了。难道就连上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让它来告诉我,我与赵璟有缘无分,要我放手吗?

不知何时温若也走了。小荷含着泪,陪我从角落将珠子一颗颗捡回来。

她染上哭腔,「姑娘,我们回府吧。」

好啊。既然已经还愿,那便回府。

下山途中马车遇见了山匪,府中随行的侍卫不多,很快居于下风。

直到我看见了一同被掳走的温若,我这才恍然明白那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一年前刺*赵璟不成,企图鱼死网破的刺客。

赵璟来得很快,我和温若不过被关了片刻便被人押了出来。

他带了许多人马,遥遥站在山的另一侧。他眉眼冷隽,眉间寒意都快裹挟山间冷风飘过来了。

刺客头领朗声大笑:「太子殿下,今日我捉了两个人,恰好都与你有些渊源。一个是昔日太子妃,一个是如今太子良娣。你可以以命抵命换一人活着回去,你要哪个?」

温若就在我身侧,面上梨花带雨,可她的声音冷静极了,她偏头看向我,眸中满是天真,我却觉得她的话里藏着满满的恶意。

她轻声说:「江姑娘,你会不会好奇,在我和你之间,他会选谁?」

我抬起头遥遥看去,赵璟的面容已经瞧不真切了。风声肃肃,刮得我眼睛疼。是啊,我也好想问问他。

赵璟,你要选谁。

3

赵璟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我要温若。」

头领的视线落到我和温若身上,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对赵璟说:「太子与良娣情深意笃,甘愿舍身相救,我自然不该做这恶人。既然如此,你来换她。」

有人押着温若朝赵璟走去,赵璟沉默半晌,答道:「好。」

他不顾下属反对,孤身一人朝温若走来。二人相近时,温若猛地挣开身后人的桎梏,朝赵璟奔去。

飞扬的裙裾携着残阳扑进赵璟怀中,宛若一只明艳的蝶。我却觉得这一幕很刺眼,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赵璟会喜欢她了,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关得久了,任谁都会向往那一抹生性自由的色彩吧。

赵璟旋即将温若护在身后,抬手挡下了刺客的利刃,反手折断了他的脖子。砍向他的那一刀见血,他却连眉都未动半分。

头领的脸色难看极了,周遭埋伏的刺客涌了上来,与赵璟提前安排好的人厮*混作一片。

可他带着温若还是被拖住了脚步,刺客招招狠辣,眼见就要得手。

旁人一时顾及不了我,我朝身侧持箭的刺客扑了过去,手中的瓷片划过他的脖颈,他瞪大眼睛倒了下去,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挽起弓,箭矢就朝赵璟身后的刺客飞了过去。风声呼啸,弦线的铮鸣还回荡耳边,箭矢穿心,一箭毙命。谁也没想到延京里头这位孱弱的病美人还会挽箭,所以此前根本没人对我设防。

即便心疾缠身,可我到底是江家的女儿。爹娘驻守边关,许多年才回来一趟,他们不在的日子里我便自己练,小荷只当我是思念爹娘,拦了几回便不再拦我,没曾想如今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下一刻,我就被周遭的刺客压制住了身体。我跪倒在地上,四下扬起的尘土糊了脸,熏得我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我想,此刻我一定是狼狈极了。

我仿佛听见了兄长的暴喝,我抬起头,穿过人群却只看见了赵璟。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依旧护着温若。他看着那个被一箭穿心的刺客怔了片刻,抬眼朝我望了过来,他似乎朝我喊了句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清。

那一箭已经耗费我全部的力气,身后被钳制住的地方也密密麻麻泛上疼。我咬着牙不再看他,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他护着温若的模样在脑中挥散不去。我在心底告诉自己,不疼,一点也不疼。

赵璟,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

再醒来时已近黄昏。那日后来我被刺客打昏带走,醒来就已经被关在了这里。

周围是一摞摞草垛,在外人眼中看来或许这就只是普通的运粮商队。许是那日夺弓的举动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们搜走了我身上所有的利器,乔装成粮商躲了起来。

马车颠簸了好几日,晃得我头疼,也不知他们究竟是要往哪里去。他们暂时不敢伤我,却只需要我活着,自然不会另生枝节寻大夫给我疗伤。

马车撞到了东西,猛地一震。我只觉得心口一滞,熟悉的钝痛再次席卷上来,眼前也倏地模糊起来,喉咙像是被狠狠堵住,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几近昏厥之际,有人捞过我的肩膀,拿走了我口中的布条。

不知外面是否是下了场雨,那人的身上泛着微微的潮意,携着冷风卷了过来。我觉得冷,向后瑟缩,他却抬起我的下颌,往我口中塞了颗东西。

苦涩蔓延开来,我下意识抵住舌尖就要往外吐,他伸出长指堵住了我的唇。

「不许吐。」

是药。

心口的钝痛渐渐消退下去,我又背靠草垛喘息片刻,这才稍稍清醒过来。

我循着微弱的光去看他,隐约发现眼前人眉眼熟悉。

他抿住唇,唇线绷得很紧,眉眼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多少藏了些冷厉。他弯下身蹲在我面前解我手腕的绳索,我只微垂下眼便可看见他清晰流畅的下颌。

「不过几年未见,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

语气一如既往的毫不客气。

我想过父兄会来救我,抑或赵璟会来救我。可我从没有想过来救我的人会是他。

谢家驻守定安关百年,在朝堂之上逐渐销声匿迹。直到近些年,谢家终于出了个谢庭兰玉般的人物,说的就是他谢殊谢兰时。

我打小便同他不大对付,两家长辈也对我俩见面就打头疼不已。只不过每次训斥之时都是我装哭躲过一劫,谢殊挨了手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我,我也不甘示弱朝他瞪回去。

后来我挡剑受伤,身子较之前差了许多。谢殊虽没因此如旁人那般对我小心翼翼,吵架拌嘴却是常有的事。直到谢父马革裹尸,谢殊离京代父继续驻守定安关,我便鲜少再见到他了。

谢殊说,再有三里地粮车便会驶进泸关,届时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我从袖中递给他一块莹白的玉佩,这是我和温若一同被抓时趁乱捡到的。谢殊没接,他斟酌着措辞,倒是难得没再如以往那般对我冷嘲热讽了。

「在你被带走的第三日,江将军下狱了。有人递上了证据,说一年前太子遇刺正是江将军所策划。」

我一愣,下意识抓住谢殊的袖子,指尖划过他袖上的银线,凉得我清醒几分。

我好像恍然明白为什么如今来救我的是谢殊而非父兄了。且不说那时我同赵璟婚约在身,江家三代肱股之臣,其心日月可鉴,又怎会去谋划这一切?

他反手摁住我的手,垂下眼睛看我。三年前他离京时还并非如今这般模样,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狭长的凤眼轻轻一挑显得张扬又轻狂,策马长街过时京中的姑娘哪个不暗自红了脸。

如今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里也终于染上了些其他东西。他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学会了沉稳,举手投足之间也沾染几分将军的*伐果决。

「那日你兄长潜伏在赵璟的人马中,至今昏迷未醒,江将军虽然下狱,但圣上并未下旨抄家。」

「一切尚有转机,你必须要回去。」

4

回到延京已是半月后,有了谢殊的出现,离开自然容易许多。

江府上下萧条,守门的仆从见了我眼睛一亮,高声喊「姑娘回来了」。

那日粮车驶进泸关后被谢殊的人一网打尽,刺客见状纷纷吞毒自尽,线索就此断了。如若不是江家出事,事态紧急,循着刺客追查下去也并非未尝不可。

爹爹下狱,兄长重伤。许是我的平安归来给了她些许慰藉,娘亲难得露出了片刻笑颜。

再见到赵璟是在皇后办的蹴鞠宴上。

世家贵女几乎全都去了,谁都知道皇后要在这场蹴鞠宴上择一位太子妃。

我顶着众人嘲弄的目光,倒也不觉得难堪。只是有时也会恍惚想起,原来我曾经欢喜的夫婿早已另觅良人,原来故人心也是会变的。

树间的花色早已消失不见,原来枝头桃花啊,已经凋谢许久了。

见赵璟往外走,我便也寻了借口跟了出去。半月前圣上将江家一案交由赵璟处理,我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找他。

我几步上前,喊住他:「太子殿下。」

自我同他定亲后,我从未唤过他为太子。那时他是我一个人的赵璟,是我口中轻念都会心悸许久的名字,可如今我也只能生疏地喊上一句,太子殿下。

他缓缓转过身来,见到我时先是怔了一瞬,眉眼冷淡疏离,眼眸中冷冷清清,立在原地等我的下文。

我敛下眼,「江家一案疑点重重,还请太子殿下看在臣女幼时舍命相救的情分,莫要让江家蒙冤。」

赵璟颔首,微微垂着眼,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不知何时温若也跟了上来,赵璟便也收回目光。她亲昵地揽住赵璟的胳膊,抬眸嗔道:「母后方才还在寻你呢。」

我和温若看着他离开,温若又拉起我的手,「江姑娘,上次一别竟没有机会再见,今日不如便一道吧。」

不远处的蹴鞠场早就搭好了,好些姑娘已经换了简装在场上热身。温若看着她们浅笑起来:「原先我还庆幸正妃是位好相与的姑娘,可惜你我终究做不成姐妹。你说今日蹴鞠宴后,东宫会不会多一位太子妃?」

对于温若有意无意的试探和挑衅,我早就感到厌倦。说不清为什么她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不论是那日被擒抑或今日蹴鞠宴,她似乎总是明里暗里地激我。

我随意点头:「或许吧。」

见我毫不介怀,她顿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闻江将军在牢中病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一字一顿问她:「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就连江家也得不到我爹的任何消息。他驻守边关数十年,什么恶劣的环境没有待过,自然不可能轻易的说病便病了。

温若故作惊讶,弯着唇角依旧笑意晏晏:「此事还是殿下同我说的呢,原来江姑娘并不知情啊。」

「江家声名远扬,起初江将军入狱时,求情的人数不胜数。都说伴君如伴虎,你猜这断头刀何时会落到江家?」

南渊缺的向来不是忠臣,朝堂之上最忌的就是功高盖主。

她弯下腰随意扎了裤腿,束起宽大的袖袍便跑到场上去了。温若的蹴鞠踢得不错,加之太子良娣的身份,很快便和一些姑娘打成一片。

许是裤腿扎得松了,没一会便散落开来。她重心不稳,蹴鞠也就失了方向,径直向我飞来。

没有丝毫留情,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意外,朝我的面上砸了过来。

没等我避开,有人已经横手到我面前,接住了那颗蹴鞠。

骨节分明,摁住蹴鞠的指节还有些泛白。

谢殊垂眼看我,轻声问:「怎么不知道躲。」

他捏着蹴鞠在手中打了个旋儿,漫不经心地丢了回去。蹴鞠在地上滚了几滚,他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既然技艺不精,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一旁贵女们的脸又青又红,扬声问他:「不知谢小将军怎会在此处?」

他耸耸肩,「后头便是谢家的跑马场,我不过是闲着无聊四处逛逛,谁知道还能看见这样一出大戏。」

温若并没因此感到难堪,反而挑起唇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黏腻,就像是藏匿在树丛间的毒蛇,时不时吐出蛇信子,等待最佳的时机将猎物一击毙命。

我猝然闭眼。

谁会是她的猎物?

我吗,抑或整个江家?

我反手从谢殊的箭筒里抽出箭来,伸手去握谢殊的弓。指尖相触,他的手似乎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松了手,我抬起弓,对着温若,人群中静寂一瞬,很快爆开一阵尖叫。

「江倾鸢!」

我听见赵璟喊我的名字,看见他瞬间白了脸色。酸涩涌起,可我此刻却觉得心中痛快居多。

扣弦开弓,爹爹说箭术在心,方能指顾从容。箭术要锤炼千百次,人亦是如此。

他说箭要*奸佞,不可伤无辜。他说偏安一隅只会磨灭人的心气,心气一散,人便散了。所以他拿起沉甸甸的刀,去迎面边关数不尽的黄沙,还有一波又一波的来犯之敌。

这样的人,也会有人昧着良心颠倒是非黑白,朝他扣上阴暗肮脏的罪名吗?

我冷眼松了弦,箭矢擦着温若飞了过去,扎进她身后的树上,那条悬挂树枝、还在吐着蛇信子的青蛇便被彻彻底底钉在树前。

血溅了满地,也有胆大的贵女瞧见了那条蛇,强忍着恶心打圆场,「一条青蛇罢了,江姑娘虽是好心,这般行径未免也太过鲁莽……」

那支箭就这样擦着温若的脸飞了过去,但凡再差毫厘,划破的就是她的脸。她软了腿脚,跌坐在地上,我一步一步走到那棵树前,将箭拔了下来。

蛇摔落在地上,扬起尘灰,渐渐僵硬下来。我朝温若倾下身,用那支染血的箭挑起她的下颌。

「江家忠贯日月,一腔碧血丹心自有天地为鉴,就不劳良娣费心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眼中迸射出一闪而过的恨意。我弯起唇讥诮一笑,把箭随手丢到她面前,转身离开了。

不远处的赵璟面有怔色,竟忘记去扶受惊的温若。我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时,他抬手似乎想要拉我,可是衣摆顺着指缝漏了过去,他抬起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我没有回头。

我明白的,他早就不是我的赵璟了。

所以他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同我退婚,所以温若被抓时他愿意以命相救,所以方才我抬起弓时,他会下意识地认为我是要伤害他的心上人。

温若说得没错,他的确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

所以他没有信我。

5

远离人群是非后,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思绪纷乱,江家出事未必没有温若的推波助澜。

起初我以为她对我的敌意是因为赵璟,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她恨江家,这是我唯一确定的事情,可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与江家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

这般想着,我脚步一顿,身后人的脚步未停,我就这样直直撞入他怀中。

谢殊捂着肩头轻嘶了一声,低下头垂眼看我。我仰起头看他,他本就生得高挑,个子较几年前高了许多,身形在一袭精简的黑衣之下更显颀长,却不觉瘦削,轻轻一揽似乎就可以将我护在臂弯之下。

他同我对视半晌,后撤半步拉开距离,先一步移开目光。

我强忍泪意问他:「温若说我爹病了,你知道他……如何了吗?」

谢殊一怔,「你且安心,牢中亦有谢家的眼线,江伯父一切安好。」

我心下稍安,温若所言未必就是事实,她恨不得看我心急如焚,今日是我关心则乱。

我垂着头理清纷乱的思绪,谢殊却毫无厘头地来了一句:「箭法不错。」

「什么?」我不解抬头。

「我回京前便听说了。江家姑娘和太子良娣一道被擒,最后却一箭取了刺客性命。江伯父同我说他亏欠你许多,他没能伴你长大,没能带你去看看大漠的黄沙,留你一人在延京,偏生又是这般要强的性子。」

「他说若是你知道他下狱,定会想尽办法去救他,所以托我无论如何都要看好你。」

我猝然抬头,所以今日谢殊出现并非巧合,他在牢中见过我爹。

我抬起眼,眼巴巴看着谢殊,期盼他说得再多些、再直白些,好让我这颗心能够彻底安下心来。

可他却垂下眼,鸦羽似的长睫轻轻扫了下来,下颌凌厉,却是敛着眸光不肯再多说半分了。

我有些气恼,没忍住问他:「我爹让你看好我,那你方才怎么不拦我?」

旁人见我抬弓是阻拦不及,而他方才就站在我身边,却是拦也未曾拦过。

恰好行至树下,再踏出一步便失去了树荫的遮蔽,耀眼的光影顷刻间撒了下来,就连漆黑的发丝也淌着一层细碎的光,他被光晃了眼,轻眯起眼回头看我。

「你不会。」

是指我不会持弓伤人,还是我的箭法不会出错?

我不敢细想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只好继续追问:「万一呢?万一那箭恰好偏了一点点,见血的就是温若了。」

他故作思索,看向我的目光也带着些遗憾:「那我就只能认了。谁让你拿的是我的弓,用的是我的箭?自小你我犯错便是一同挨罚,若你今日犯了大过,碧落黄泉我自然也是要陪你去的。」

他顿了一顿,抬起眼看我。眸光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淡了,他歪着头,轻轻勾起唇角,拿着我的问题反问我:「所以,你会吗?」

我下意识蜷了蜷手心,对上他的目光:「我不会。」

我自幼活得恣意,府中亦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之事,可在延京里待久了,自然明白稍加不慎便会行差踏错的道理。

我不会伤温若,即便她夺了我的夫婿,即便她三番四次地挑衅我,即便我讨厌她。

可这也并不意味这我就要一味退让。我不想搅进这肮脏的池水,却也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反抗。倘若有一日让我知晓她真的对江家做了些什么,那么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好半晌,他扬了扬唇,伸出食指点在我的额头。他的指尖粗粝,触到额头时带着丝丝的痒。

就连唇角也弯起好看的弧度,他重复了一遍:「箭法不错。」

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心也鬼使神差地定了下来。

那日蹴鞠宴被折腾得人心惶惶,皇后也没了挑太子妃的心思,择来择去也没个中意的人选。而我顶多被说两句鲁莽,便再也寻不到任何错处。

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江府终于迎来了个好消息。昏迷的兄长终于醒了,至于我爹,谢殊说他在等待一个转机,我信他。

我娘喜极而泣,原本惨淡的江府终于多了几分生机。再过几日便是端午,府中上下忙着采买,倒是难得热闹起来。

宫中递了拜帖,那日陛下要在沂水河上赐衣祈福。江家还未定罪,宴上自然有我的一席之地。

无人敢坐在我附近,我便也只身一人坐在角落里乐得自在。温若举起酒樽,向我遥遥举杯。我原以为那日已经算是同她撕破脸皮,谁知她竟和没发生过一般,依旧弯着眼睛浅笑嫣然。

只是她手中不稳,酒撒了她一身,酒樽也一个咕噜滚到地上,颇有几分「摔杯为号」的架势。

她歉然地同身侧的赵璟笑了笑,低声说了句什么,提着裙摆退了出去。她身侧挂着的是我之前捡到的玉佩,那块玉佩我打听来打听去,最后竟和皇宫扯上了关系。

所以那时我索性命人将玉佩送回东宫。听闻前阵子温若在东宫兴师动众地找一枚玉佩,想必便是这一枚。

她并未刻意收敛动静,高居首位的天子也注意到了那枚玉佩。他失态地喊住温若,让她拿着玉佩上前。

温若对着天子盈盈一拜,递上玉佩时手腕一松,莹白的佩便直直砸了下去,径直碎作几瓣。

一侧侍奉的宫女亮出袖中尖刀,朝皇帝扑了过去,数十个黑衣人从水中跳了出来,宴上乱作一团。

她害怕地往后退,所踩的每一处恰好躲过蒙面的刺客,又恰好挡住了上前的侍卫。她一退再退,到我身侧时骤然扣住我的手腕,用力到几乎快要将我的骨头碾碎。

赵璟离得远了,他护在皇帝身侧,遥遥朝我们看来。见温若同我待在一处,他黑眸一缩,捏在案角的指节也隐隐泛白,倒平白生出些紧张的意味。

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温若拉扯住我,看似是在躲避,实则处处推搡我往刺客的刀口下送。

她的眼中燃起一片火光:「我知道你箭术精湛,所以今日特意为你挑了这个地方。江姑娘可还满意?」

我的气息不免乱了几分,心脏也跳得厉害,温若拔了头上的簪子,朝我扎了过来。

我反手挡了回去,簪子便划破了她的手,她也不喊疼,依旧牢牢不肯撒手。转眼间刺客的刀便落了下来,我躲避不及,下意识闭上眼。

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颊,刀刺穿皮肉的声音犹在耳边。谢殊抬手为我生生挡了一刀,血流了满手,他了结刺客后很快收回手去,可我分明看见那只染血的手负在身后,还在隐隐颤抖。

我爹也带着人马冲了进来,下狱是假,诱敌是真。他在船下埋伏许久了,浑身湿淋淋的,护驾及时,皇帝已在掩护之下离开,他便转头处理剩余的刺客。

谢殊一脚踹在温若肩头,她向后倒在地上,口中哇地吐出几大口血。

凌冽的剑风落下时,我爹抬刀拦了一下。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温若,视线落在那块佩上,神色复杂。

「你是云家的女儿?」

温若露出嘲讽的笑,没有说话。

6

那日之后,延京又恢复风平浪静。

刺客全部伏法,供出了幕后主使。献州知州同其他州郡勾结,贪了不少银子。他们担心被前去赈灾的赵璟发现,便设计了一年前的刺*扰人耳目,殊不知赵璟早有察觉,做了他局中的一环。

我爹自然被放了回来。

延京世家向来看重女子名声,我被掳走后声名狼藉,我爹回来后提亲的人再次踏破门槛,只不过这回比上回还要惨烈些,甚至还有人肖想我去做妾。

小荷愁极了。日日围着我打转,就连嘴上也急得起了个泡。她拉着我去归元寺上香,祈求上天赐我一段良缘。

我也就由着她胡闹了。看她神神叨叨往树上挂香囊,我忍不住逗她:「若真有这般灵验,人人都来树上挂一挂香囊,这树不得早就垮啦!」

小荷气得都快哭了。

下山时我们倒是遇见了谢殊。他身上沾染着些许香火味,或许他也是才上完香。

此次未乘马车,我和谢殊便并肩走着。

小荷还在不住念叨:「若姑娘能觅得如意郎君,小荷下回定要来拜谢神树大人……姑娘你先别笑,归元寺的桃花真的可灵验了!」

再一转眼,小荷看着谢殊似乎想起了什么,冲我使了个眼色,便躲到后头去了。

谢殊挑着眉,冲我伸出手,露出还未完全愈合的掌心。那日他替我挡了一刀,所幸只是看着吓人,伤得并不深。

「与其谢桃花,不如谢我。」

夕阳染着云霞,身后是连绵至天边的绯色,残阳照下来的时候,将漆黑的瞳子也染上几分斑驳。他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孤寂,也不知这些年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他低低垂着眼,长睫再次扫了下来,落下一小片阴影。我上回便想问问他了,这样又翘又密的睫毛到底是怎么长的。

我想让他也教教我。

只是我转念一想,倏地想起他的表字便是兰时。兰时即春,要谢他,可不就是谢桃花嘛。

于是我几步绕到他前头去,弯起眼睛看着他笑:「我谢,谢桃花。」

他愣神一瞬,眉尾微微上扬,唇角也漾起笑来。原先那点孤寂和凌厉全都消失殆尽了,来往的路人都忍不住要瞧他一眼。

谢殊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支桃枝,一把塞进我怀里。可我只觉得风都静了,路边熙攘我也全都听不见了。

「谢桃花归你了。」

我下意识捏紧了怀中的桃枝,抬眼怔怔看他。他被我看得有些恼了,不自然地偏过头,加快脚步很快越过了我。

他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我。耳尖染着一点红,面上倒是镇定得很。

他慢悠悠地喊我的名字,语调拖得又慢又长,平白生出几分缱绻意味。我忽地好奇他策马长街过时,是否也是如现在这般带着倦懒,眼尾染着肆意。

我不知道。

回府后,我才知晓宫中派了人,说是温若要见我。

温若的命是皇帝留下的。虽说对外称病,实际上是被软禁在了宫中。

我爹说,温若是云家的女儿。十年前天子推行新政,云家是天子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云贵妃同皇帝自幼青梅竹马,几近宠冠六宫。

可惜云家错信了旁人。原本减税利民的新政看似推行下去了,可到了百姓跟前却变成了繁重的赋税和徭役。

中间的甜头全被那些奸佞尝尽了,收来的赋税全进了他们的口袋。上奏的奏折全在半路拦了下来,民间早就乱了,这件事云家不知,天子也不知。

所有人都被骗得团团转。

直到那年宫宴,有人冒着风险刺*皇帝。他倒下时声声泣血,字字诛心,讲的是天子偏听偏信,放任奸佞专权。天子这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可那时为时已晚,民心早已动摇,所有人都以为是云家唆使,恨不得饮血啖肉。

于是那一年云府被抄,宫中再无云贵妃,而我在那场宫宴上替赵璟挡了一剑。

我来时,她在对镜描眉。

她说,云家被抄那日她才七岁,是和我一般大的年纪。血流了满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嬷嬷将她藏在进了矮柜里,她透过缝隙去看,眼前一片血蒙蒙的,行刑之人正是我爹。

她说她好恨,同为忠良却落得如此下场。她恨皇帝懦弱,推出云家平息众怒,她恨江家,是江家屠了云家满门。

字字椎心泣血。

所以她一路逃了出去,为献州知州出谋划策,一步步成为知州心腹,再策划刺*,借由赵璟之手又回到延京。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早就成为赵璟局中的一环。如今救她的是云贵妃留下的那枚玉佩,也是天子对云家的愧对。

直到她终于沉寂下来,我轻声开口:「你觉得一介稚童,当真可以如此顺利地躲过前来抄家的官兵吗?」

温若猝然抬头,一字一顿,紧紧盯着我:「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推开门往外走。

外头的残阳也几近不见了,远处掌了灯,也不知再暗些时,是否还能照亮黑暗一隅。

我忽地想起在我来之前,我爹同我说的话。

他说,爹曾做错一件事。

他在十年前选择了忠,屠的是昔日同窗满门。那时他没有兵权,只是一介副将。云家满门抄家已成定局,可他终究不忍,主动请旨揽了差事,然后偷偷放走了一个孩子。

人人都说他冷心薄情,就这样斩了至交好友。他只盼着那孩子能做个寻常人,谁也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卷入未平的风波,又从献州一路*了回来。

温若该恨的当真是江家吗?她要恨的应该是那些奸佞,是他们毁了本该圆满的一切,从此民不聊生、云家血流成河。可惜造化弄人,最后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成为奸佞手中的刃。

可我什么也没说。

不管原因如何,江家欠了云家数百条人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真相如何,早已无人在意了。

7

我离开延京的前一个月,盛夏的暑热方歇。江家护驾有功,可我爹不要功,也不要赏,只盼我能平安和乐。

于是我便求他带我一道走了。

起初我爹还不同意,说我心疾在身,若是路上出了差错便再无回旋之地。

我掏出了谢殊给我的药,我爹看着满满一瓷瓶的药,低骂一声「胡闹」,铁青着脸去找谢殊算账去了。

药是谢殊寻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寻的药,他说我的病只能养着,让我每隔三日便服下一颗,也不知是不是这药的功劳,我的心疾再没发作过。

账自然是没能算成。我爹走至半路,便遇见谢殊上门提亲,媒人夸得天花乱坠,我爹不应,谁知谢殊却兀自进宫讨了旨意。最后赐婚诏书下来,我爹气得愣是半月都没让谢殊进门。

小荷倒是笑得合不拢嘴,忙着去寺里还愿,我没想到我还能遇见赵璟。

他的眉眼依旧霁明,却沉寂了许多。看见我时这才弯出一点笑,可惜那丁点的笑意也很快收了回去。

他问我:「何时启程?」

「明日。」

江家马上又要回到边关去了。我和谢殊的婚约虽定,却没说是何日迎娶,我自然是要跟着爹爹一道离开的。

他不再说话了,他没有拦,也没有挽留,只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也带着哑。

「好。」

我朝他侧了身子,擦肩而过时他骤然攥住我手腕,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平安符来。他把平安符塞进我手里,低声说:「这个你拿着。」

我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抽回手,平安符便扑了个空,跌落到了满是尘灰的地上。

赵璟一怔,缓缓弯下身子去捡。我只觉得此时此景有些熟悉,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弯着腰,在沾满香灰缝隙中去捡断开的珠串。

那时听了温若的一番话,心中苦涩,却到底舍不得那些珠子。后来我被刺客掳走,那些辛辛苦苦捡回的珠子便又散落一路,最后竟是一颗也没有留下。

我看着面前弯下腰的身影,眼眶莫名有些热。可我早已没了当初悸动,也没了后来的心头苦涩。

我轻声问他:「赵璟,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混蛋。」

倘若他早些同我坦白他的谋划,倘若他愿意同我解释一番,倘若他的筹谋里能再多出一个我,我们都不至于走至今日这般田地。

可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如今我也只能后知后觉地感叹一声终是缘浅,至于多年前他从我发间摘下那枚掉落的桃花,却将花瓣藏至手心,兀自红了脸,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动,我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没有。」他笑了笑,眼尾也染上一点红。

他垂眼看着那枚平安符,低声呢喃:「你是第一个。」

爹爹驻关的第二年,我带着一队人马慢悠悠去了定安关。

谢家的聘礼早就下了,却迟迟未来迎娶。

起初谢殊说,我被困在延京十余载,如今挣脱开来,自然是要先看看一方山水天地。我故作赞同地点头,安心去游我的天地。他倒时常寄信过来,有时是一方纸鸢,有时夹着一支桃枝。

直到日子拖得久了,他在定安关也抽不开身来。我爹回到边关后,便将军务丢给我兄长,上书乞骸骨,谁都拦不住。

于他而言,做一个平平无奇的驯马人和上战*敌的将军并没有什么分别,正如不论是谢殊娶我抑或我嫁给谢殊,到底是殊途同归。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我初到定安关那日,是个明媚的春日。街巷里热闹非凡,茶楼里办了投壶比赛,说是投至全壶者可以赢走金银千两,家宅一座。

我掂了掂箭,轻而易举博得头筹。

那人恭恭敬敬将我迎了进去,说是主子奉我为座上宾,请我去见一面。

我挑开帘子,便见谢殊托着腮看我。

他弯了眼睛,黑发也扎了起来,额角发丝垂落,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他说:「好巧。」

我蜷了蜷手心,抬眼对他笑:「不巧,我是来嫁你的。」

我知道的,谢殊曾独自走过那些无人相伴的年岁,他只身一人撑起谢家,持剑迎敌时很是风光,没人知道他深藏起来的苦与楚。

他的背上有一道自上而下的刀疤,那是他与戎人头领迎面时留下的。

那时谢父死在戎人刀下,军心不稳,面对戎人的来犯时几乎节节败退。他倒在泥泞的水坑中,手上攥着的是戎人头领的头颅。这是谢家守了百年的地方,他从未让戎人踏进分毫。

如今谢殊总算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也笑了起来,一如当初那般,将桃枝塞进了我的怀里。

这支桃枝上终于开满了花。

这是谁也夺不走的、独属于我的谢桃花。

番外:赵璟

那年宫宴刺*,母后把那位替赵璟挡剑的姑娘赐给他做太子妃。

赵璟自幼便被教导为君之道。

为君,刚柔并济,胸怀天下,行长远之计。

他一直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没有拒绝。

起初他不懂情爱,觉得太子妃是谁都可以。只是后来不明心头悸动,从此眼中便只有她一人了。

那年春日,她亮着眸子向他讨要及笄礼,桃花翩然落在发间,殊不知没有人比她更耀眼。他握紧手中的那片花瓣,耳畔也悄悄染上绯红,却又不自觉地在心底喟叹一句,幸好是她。

他知道她的箭术不错,只是那年挡剑终究是留下病根。她也会艳羡父兄能在马背上驰骋,那是她不曾拥有过的快意。

赵璟看着她失落的目光,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赵璟,你一定要护好她。

赵璟及冠那年,父皇命他去献州赈灾。

赈灾之行并不顺利,刺*纷沓而至,他觉察出不对,顺着他们往下查,果真发现了献州中的猫腻。

此案牵扯太多,十年前的宫宴并未将他们一网打尽,故而十年后,他们又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了。

赵璟自诩清正,手段自然雷厉风行。他重伤跌落悬崖,那些人将温若送到他身边,赵璟便也顺着他们继续演了下去。

起初温若要良娣之位,赵璟不肯给。赵璟说恩是恩,爱是爱,本就不该混为一谈。

只是后来噩梦缠身,他看着身边死士一个个倒下,画面一转,竟看见自己放在心尖的姑娘倒在血泊间,口中吐着血,却笑着安慰他说,赵璟,别怕,我来救你。

梦醒后,他心中到底生出一点悔意。此前二十载,他是南渊最受重视的太子,他的骨子里藏着矜傲,从未尝过害怕是何种滋味。

他知晓十年前宫宴的始末,也曾心说自己绝对不会落到父皇那般境地。

可如今他怕了。

倘若他早些明白自己所坚守之事势必会搭上身边人的性命,或许那时他便会封心锁爱,做一个没有软肋的储君。

可是如今他只能狼狈地将软肋藏起来,忍着疼将她一步步推出去。

这里太脏了,你不要来。

赵璟登基后,手段更加雷厉风行。

他拔起世家盘根错节的网,抖落内里肮脏污秽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

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自然有人想要他的命。

最险的一次,刀尖只差他的心脏分毫。他昏迷一月,几近挺不过去。醒来时,他撑着一口气,手中却攥着当初那枚她不要的平安符。

他花了将近十年肃清朝纲,赔进了自己的一生,从此海晏河清。

终其一生,他不负父皇嘱托,不负天下万民。

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也会佝偻起身躯,难抑地攥紧胸口的衣襟,那里空落落的,可是好疼。

那里曾经住着一位姑娘,是箭术超群、救了他两次的姑娘,是嫌弃药苦、却狡黠地伸手朝他讨饴糖的姑娘,是笑起来带着一点梨涡、明媚到几乎将他融化的姑娘。

那年东宫桃花凋谢之后,再没开过。

他不止一次地祈求上天,下辈子不要再让自己生于帝王家了。

就生于普通人家,清贫一些也无妨,最好两家的关系近些,这样他们生来便是青梅竹马。

可是梦醒了,他压制着心口密密麻麻泛上的疼,挺直脊背,穿上那身绣着龙纹的黑袍。

迎着渐明的天光,他依旧是那个众人心中*伐果决的帝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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