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群很奇怪的‘雪山人’,他们在海拔6000米的高原雪山中如履平地,耕种放牧、淘金采矿,无所不能”
这段话出自1965年出版的中亚地理名著《吉尔吉特》,作者是1940年被派驻巴基斯坦的英国驻军威廉·布雷克,而他书中所写的“雪山人”,其实是世代生活在中巴边境的西姆沙尔村民,与中国红其拉甫口岸的直线距离不到50公里。
西姆沙尔虽然只是个村子,却因地处巴基斯坦北部边疆而颇为特殊,其辖区面积达3800平方公里,几乎覆盖整个西姆沙尔河(罕萨河支流)流域,最低海拔3100米,目前约有250户2000个常住居民。
向导卜莱曼德曾跟我说过:西姆沙尔没什么好玩的,那儿只有一座0.2MW的小型水力发电站,一年只能供电5个月,其余时间因河流冻结而无法发电,最低温度是1933年的-55℃。
那么,在英殖民期间乃至更早之前,布雷克所说的“雪山人”为什么会在如此恶劣环境中生活呢?
带着诸多疑问四处打听又查阅大量资料,发现这个西姆沙尔很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喀喇昆仑山脉的“宝地”,出产大量砂金与翡翠玉石等等矿产。按照巴基斯坦的考古发现,这个村子早在1450年就有人类定居,当地人至今仍流传“西姆沙尔在英殖民前归属中国”的传闻(上一篇有写到罕萨土邦向乾隆帝朝贡、自愿纳入大清版图)。
与西姆沙尔结缘于一个名叫蒙迪莱的小姑娘,她的爷爷告诉我,蒙迪莱的父母留在西姆沙尔淘金采矿,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学业,于是让老人把孩子送到罕萨读书,由于淘金采矿的收入很不稳定,老幼5人在罕萨的日子也不好过。
看到孩子们穿着哥哥姐姐穿过的衣服,一年四季只有两双鞋子替换,我突然对西姆沙尔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宝地”,才会让蒙迪莱的父母留在家乡不愿离开呢?
通过向导联系的司机听说我要去西姆沙尔,又让我多等了一天,因为西姆沙尔虽然离罕萨山谷不到一百公里,但期间却要经过大大小小六座桥,其中有四座是木制悬索桥,只能换更小的车辆才能通过。
这六座桥有4座横跨西姆沙尔河上,按照卜莱曼德的说法,以前的当地人只能通过这几座木桥,用人力来回运送矿石与物资,生活十分清贫,2017年加固桥梁后才得以通车,生活质量才略有提高。
中途遇到一辆巴士,当我还以为司机和向导在故意营造紧张气氛时,却看到巴士卸车换乘小型吉普继续前行。原来,这是一支受雇于巴基斯坦自然基金会的登山队,他们此行目的是探索中巴边境的科勒青河与沿线几座雪山,终点是位列全球第19名(7885米)的德斯塔吉尔峰。
看到GPS显示离西姆沙尔越来越近,水泥路面却几乎消失不见,后半程大约十公里地段全部在悬崖边,趁着喝水休息的功夫,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跟我说:当地车辆往返这个路段时要停车大声吆喝,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个地方会突然坍塌,大声吆喝一面与前方的人呼应确认安全,另一面也有利用共振提前避险的意思。
区区不到100公里的路段,我们从早上9点开到下午4点,在一个90°转弯口看到河谷全貌后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西姆沙尔实际是四个村庄组成的,我们到的只是最近的西姆沙尔村,再往前还有法拉曼巴德、埃米纳巴德和卡赞纳巴德三个村子。
四个村子的海拔呈阶梯逐步递增,西姆沙尔才3100米,最高的卡赞纳巴德位于德斯塔吉尔峰脚下,海拔将近5000米。
在柯本气候分类中,喀喇昆仑山脉是PE(极限地带)的冰雪高原气候,而西姆沙尔地区则被单独备注“难以预测雪期、厚度”。简单说就是,很难预测这片区域什么时候下雪、下多大的雪,有可能夏季一觉睡醒就被大雪覆盖,也有可能沿着同一条公路自驾,开着开着发现前面下大雪,身后却是艳阳高照。
当晚我们就住在蒙迪莱家里,趁着他们安排食宿的功夫,我让蒙迪莱的姐姐带路在村里转了一圈。如果从生活角度出发,临河而建的西姆沙尔其实还算不错,不缺水源也不缺种植作物的土壤。但要说环境是真的很差,整个村子处在河谷中心,四周都是巍峨峭壁,常年大风大雪不断,要是遇到前后山体滑坡与塌方,那就是一股漫天又持久的“沙尘暴”。
所以,蒙迪莱的姐姐虽然刚洗过脸,但衣袖与头发上的灰尘却始终都在。
村里只有一家对外营业的餐馆,主要接待的都是前来采购金砂与翡翠玉石的采购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印度与斯里兰卡人,所以,厨师更擅长制作印度风味的食物。
原本我想请蒙迪莱的家人吃饭,结果蒙迪莱的父亲易卜拉欣·贾利勒坚持反对去印度餐厅吃饭,只好让餐厅做几道非印度菜送到贾利勒家里。然而,事实证明贾利勒的选择是对的,因为餐厅的食物不仅贵还很难吃,反倒是女主人做的“西红柿炒面”与“羊杂疙瘩汤”十分可口。
第二天跟着贾利勒上山体验当地人如何在悬崖边的羊肠小道上采矿,在此之前我做了点功课,喀喇昆仑山脉诞生于1.4亿年前,由印度次大陆与欧亚板块剧烈碰撞而形成,虽说常年冰川不融,但山脉周边依然地震频繁。
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巴基斯坦地质学家就多次前往勘测,结果没找到地震主因,却相继发现了40多座储有大量翡翠水晶与黄金的山体,而西姆沙尔淘金人的历史则可追溯至300多年前,这就是《吉尔吉特》一书中,有关“雪山人”、“6000米高原如履平地”以及“淘金采矿”等描绘的来历。
在20世纪之前,西姆沙尔“雪山人”每年夏季都会长住雪山三个月之久,尽可能的在6000米山体之间攀爬(超过6000米高反概率剧增),以寻找更多可采集的矿石。久而久之,几乎每座山体的半山腰都有一个临时驻地,贾利勒说:“雪山人”把这些驻地规划成片,如今已有11个片区,每个片区少则数十人,多则两三百,其中过半是外来人。
我们一行抵达时,遇到一群“雪山人”正在载歌载舞的庆祝,据说当天有人挖到一块20多公斤重的蓝水晶。
“20多公斤的蓝水晶能卖多少钱?”我好奇地问贾利勒,结果他的回答却令我失望至极:这个叫“海蓝宝”,行情好的话能卖200美元左右,一般也就140-150美元之间。
140美元看似也不少,但与“雪山人”的付出却极不匹配,甚至可以说用“生命换白菜”,在6000米海拔高原上,正常人走动都很吃力,而这些“雪山人”不仅要在悬崖上攀爬,还要费尽周折采集矿石再小心翼翼地送到山下,期间要是磕碰出现裂纹,价值就会大大缩水。
临近天黑下山时,目睹一队换区的“雪山人”正在负重渡河,他们为了节省体力没有绕路10公里,直接横渡西姆沙尔河。向导卜莱曼德惊讶地说:这些人也太厉害了,高原山区涉水的风险很大,就算没有出现踩空溺水的意外,衣物沾湿也会令人体温迅速下降。
晚饭后我又带着向导去找贾利勒,看到他正在筛选当天背回来的矿石,其中最亮眼的一块“白水晶”约2公斤,还有一块5公斤重的“海蓝宝”,剩下的都是零碎。贾利勒略带愁绪地瘫坐在地上说:明天有一批收购商到西姆沙尔,但他和兄弟几个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货,所以把最值钱的一块“白水晶”拿出来,大概能卖个五六百美元。
由于第二天的砂金行程是跟着贾利勒的弟弟阿贾瓦,贾利勒就干脆提前带我去串门,结果在阿贾瓦家里看到一块巨大的白水晶,目测重量大约在70-80公斤之间。可惜的是,阿贾瓦却说这块水晶品质很差,能卖300美元就算不错了。
阿贾瓦一家六口人都住在一栋连排石头房里,妻子操持家务之外也会去河里淘金,平时还会零售一点锅碗瓢盆和淘金工具贴补家用,四个孩子都没有读书,因为村里没有学校。
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是,西姆沙尔人淘金的工具以及位置都很简陋随意,当地甚至有“随处有金砂,万物皆可淘”的说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金砂?
阿贾瓦指着远处的悬崖说:这片区域共有186个金矿点,其中有11个矿点的硬岩含金量在1.4克/吨以上,最高可达9克/吨,由于高原地区开采不便,且多数矿点都在6000米以上的悬崖位置,因而至今未能大规模开采。
正因为开采难度太大,才让西姆沙尔人多了一份淘金的收入,每次地震和山体滑坡后,大量含金硬岩坠入河谷碎成粉末,再经河水冲刷沉淀在河床下。于是,当地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在闲暇时找个地方淘金,收入虽然不高,却也略胜种植粮食蔬果。
沿着河床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粗略估算约有500人在淘金,年龄最小的,应该是被父母放在两块巨石中的襁褓婴儿(如果他/她也算淘金者的话)。
靠淘金和采矿,到底能不能养活一家人?
这个问题我一共问了四个当地人,贾利勒兄弟的回答是“再做几年就得离开,不然孩子不读书就只能跟着他们去采矿淘金”,另一个39岁还是光棍的络腮胡汉子回答“勉强维持温饱”,只有河边遇到兼职收购砂金和水晶的“雪山人”说:“养家没问题,一个月大概能赚两千美元,就是在高原山区来回奔波比较辛苦”。
回程途中司机告诉我,曾经有欧美媒体将这些“雪山人”从事的工作形容成“世界上最困难的工作”,他们不仅要克服动辄五六千米海拔的高原反应,还要面对紫外线、缺氧、低温、爆炸、粉尘以及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山体滑坡等等意外,而与之对比的却是极不对应的低收入,甚至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回到罕萨山谷后,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印象:这里是“天堂”,而西姆沙尔则是“地狱”。
(纪实类旅游文章不好写,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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