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鲛记》作者:九鹭非香-第五十一章

《驭鲛记》作者:九鹭非香-第五十一章

首页角色扮演妖异大乱斗更新时间:2024-06-25

第五十一章 生机与绝境

大国师用衣袖,将地上纪云禾先前呕出来的黑血一抹,也不嫌脏,直接拿在眼下探看。

“黑血,黑气,腥红眼瞳。”大国师蹲下身,左右打量纪云禾,他一抬手,要去触碰纪云禾的眼睛,忽然间周围的黑气一动,立即在纪云禾面前变成一道屏障,阻碍了大国师苍白的指尖。

纪云禾一怔,大国师也微微一挑眉。

“这妖力,你虽无法控制,但却知道自己护主。”他颇感兴趣地勾起了唇角,“不错。”

他指尖退开,黑气便也自动散开,状似无序地飘在四周。

纪云禾转头看了眼四周的黑雾:“这是我的……妖力?”

妖怪的妖力便如驭妖师的灵力一般,都是他们才会拥有的力量。大多数妖怪,在使用妖力的时候,妖力会发出自己特有的光华,离殊的光华是红色,血祭十方时,红光遍天,唤醒了鸾鸟。而除非像青羽鸾鸟或者长意那般的,光华无色,是为最上。

妖怪这样的物种,也是奇怪,死而无形,是得大道。光华无色,也是大道。他们骨子里求的,仿佛就是那传说中的“无”字。

不像人。

普通人也好,驭妖师也好,求得……都是一个“得”字。

“没有哪只狐妖是黑色的。”大国师的声音将纪云禾拉了回来,他道,“九尾狐更没有。”

或者更精确地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拥有黑色光环的妖怪。

为什么?

大国师眯眼打量纪云禾,眼中的兴趣越发的浓厚。好似终于找到一件稀奇事,他一定要探个究竟,“你的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便是此时,大国师话音未落,外面倏尔传来姬成羽紧张的声音:“公主!公主!师姐!国师有令,此处不能进……”

“放肆!我大成国有何地本宫不得进!?”

这一声呵斥,附了一声响亮的掌掴之声,随后,妆发未梳,一袭艳红睡袍的顺德公主赤脚踏入牢中,她往牢里一看,那一双看尽天下十分艳的眼睛,微微睁大。

姬成羽跟着走了进来,站在顺德公主身边,脸上还留着一道鲜明的掌掴印记。姬成羽没有多言,颔首对大国师行礼:“师父,徒儿无能。未拦住师姐。”

大国师眼睛都微斜一下,只掂量着纪云禾身边的黑气道:“无妨,出去吧。”

“是。”

姬成羽刚要退下,纪云禾却是一转头,与牢外的顺德公主四目相接。

纪云禾倏尔一笑:“好久不见,公主。”

“你……”

未等顺德公主多说一个字,纪云禾周身黑气倏尔一动,冲过已经被撞碎了禁制的栏杆,径直向顺德公主*去!

顺德公主一惊,她是皇家唯一一个身有双脉的孩子,也是大国师的徒弟,她身体之中也有灵力,她当即结印,却半点没挡住纪云禾的攻势!那黑气如箭撞破她的灵力之印,直取顺德公主的心房!却在离顺德公主心房仅一寸之际,那黑气猛地被一道白光挡住。

黑气与白光相撞,宛如撞动了一幢古老而巨大的钟,钟声回响,在房中经久未绝。

顺德公主愣在当场,姬成羽也愣在当场。

牢中寂静许久,却是纪云禾先开了口。她对着大国师一笑,道:“看来,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它。”纪云禾身边的黑气飘到她脸颊边,似丝带,拂过她的脸颊,“想让它做的事,它还是做了。”

“你想*本宫?”大国师没回答,外面的顺德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盯着牢中的纪云禾,“弄丢鲛人,背叛皇命,而今,还欲*了本宫,纪云禾,你好大的狗胆。”

纪云禾嘴角挂着几分轻蔑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牢外的顺德公主:“我不想*你,我只是好奇,顺德公主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和我这周身黑气的颜色,有什么不同。若你因此死了,那只能算作是我顺手,再做了一件好事。”

纪云禾的态度与言词,皆让顺德公主不悦,顺德公主微微握紧拳,大国师瞥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言辞间,语意也都温和,并无责怪顺德公主强闯之罪。纪云禾心道,都说大国师极宠顺德公主,看来传言不假。

“师父,夜里听见国师府传来大动静,心中忧心,其他人不敢前来,我便来了。”顺德公主看着纪云禾,“没想到,徒儿一直翻天翻地要找的人,竟然在你这儿。”

顺德公主此时方找回自己的骄傲,她背脊挺直,微微仰高了下巴,赤脚踏过地面,撞破大国师为了保护她,在她身前留下的白色咒印。

“师父。”顺德公主倒是也不畏惧于方才纪云禾的攻击,她径直走到了大国师身后,身处满室黑气包围之中,离纪云禾,便只有一个大国师的距离。

“我要*了她。”缀了金丝花的指尖点了一下纪云禾。高傲一如当初驾临驭妖谷之际。

纪云禾也是一身狼狈坐在墙角,狼狈更甚在驭妖谷见到顺德公主那日。

只是,比起当时,如今的纪云禾,心情实在是好了不少。不为别的,只因她对如今的顺德公主——不畏惧。

她找不到长意,她也*不了她。

“你*不了我。”

“不能*她。”

纪云禾几乎是和大国师同时说出这句话。

于是纪云禾满意的在顺德公主脸上看到了一丝更加恶毒的……噬*之意。

“此乃罪人。她令我痛失鲛人,且叛逆非常,留不得。”

“那是之前。”大国师淡淡道。

顺德公主眉头紧皱:“师父何意?”

“她如今,是我的药人了。”

是的,纪云禾如今,是大国师的药人了,他说她是新奇之物,必然对她多加研究,暂时是不会放任任何人*掉自己。

在这天下,这都城,有什么比变成大国师想要保的人,更安全的选择呢?

大国师说不能*,所以,饶是尊贵如天下二主的顺德公主,也不能*。

纪云禾笑着看顺德公主,他们现在,谁都*不了谁,但只要顺德公主抓不到长意,纪云禾便永远可以在她面前,做微笑的那一个。

纪云禾捂住心口,本应该在今夜将她纠缠不休的剧痛,此时也消失不见。之前困扰她的,要夺她性命的东西,此时却意外地给了她生机。命运好似带她去棺材里面趟了一遭,然后又将她拎了出来,告诉她,先前的一切,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而顺德公主,也不甘如此放弃,片刻后,顺德公主点了点头:

“好,师父,从今往后,徒儿愿随你,共同炼这药人。”

纪云禾望着顺德公主,只见这天下二主之一,嘴角的笑,犹似毒蛇一般阴冷邪恶:“论试药炼丹,宫中的法子,可也不少。”

大国师依旧只看着纪云禾身侧的黑气,无所谓地应了下来:“可。”

顺德公主便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

纪云禾知道,这就是命运。

命运就是刚把她拉出棺材,又一个不小心把她撞进去的小孩。

说玩你,就玩你,半点都不含糊。

到了深夜,姬成羽走了,顺德公主走了,看完黑气变化的大国师也走了。

独留纪云禾一人坐在牢里,禁制重启,牢中黑气未飘散,只是如困兽一般,在牢中飘动,牢外只有一个点在墙上的蜡烛,不知匹配的跳跃着火光。

“活下去……我还可以吗……”纪云禾失神地望着那一丁点烛光,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自己还能期待……吗?”

第五十二章

顺德公主如她所说,果真开始醉心于“炼制药人”这个事务当中。

宫中炼药人的手段,也着实很多,纪云禾在一个月间,通通尝了个遍。具体的细节,她走过一遭,便不愿回想。

这一个月的时间,纪云禾甚至在想,老天爷让她活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发掘人类研制酷刑的想象力吗?

当纪云禾手被吊在墙壁上,手臂被划了第一千道伤口的时候,她的伤口,终于不再快速愈合了,黑色的血液滴答落下,她周身黑气,也不再如一月前那般气势汹汹了,别说凝聚成九条黑色的狐狸尾巴,它们便是飘,也不再能飘起来了,黑气近乎消散。

但纪云禾就是没有死。

为什么就是死不了呢?

为什么?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蛊虫在自己破皮的伤口处吸食鲜血,然后往她的皮肉里面钻。

这样的事情,已经算很是轻松了。比起过去的这一个月,这样的“炼人之法”已经是再轻松不过的了。

没多久,蛊虫就被她的黑血毒死,爆体而亡。

顺德公主站在牢笼外,摇了摇头:“帝王蛊也镇不住你,看来这世间没有任何虫子能奈你何了。好了,以后别让西边那些废物拿蛊来了,没什么用处。再给她试个海外找来的那个奇毒。有什么不同的反应,便记下来吧。”

顺德公主今天好似兴趣乏乏,给姬成羽留下这段话,便转身离开了。

姬成羽没有应声,待得顺德公主离开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望着牢中的纪云禾,眼瞳微微颤动:“纪姑娘……”

一如往常,直至此时纪云禾才会微微睁开眼睛,看姬成羽一眼:“鲛……”她只说了一个字。

不用她将话问完,姬成羽已经知道了她要问什么,因为每天每天,不管再重的折磨,再痛的苦难之后,她都会问这一个问题。

“鲛人还没抓到……”姬成羽如此回答,纪云禾的眉眼便又垂了下去,除了这个事情,好像在这人世间她都再无任何关心了一般。而今日,姬成羽却还有不一样的话,想要告诉她,“但是……”

他话锋刚有一个转折,纪云禾的目光便再次凝在了他身上。

姬成羽默了片刻,道:“北方有驭妖师传来消息称,有人看见了空明和尚……与一银发蓝眸的男子,在北方苦寒地出现,那男子……容貌身形,酷似朝廷通缉的鲛人。”

“空明和尚……银发蓝眸……”纪云禾虚弱的呢喃自语,“北地……为什么?”

北方苦寒地,远在内陆,离大海相隔万里。

长意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她将他推下悬崖,让他掉入崖下暗河,因为纪云禾认为,每一条河流终将归于大海,哪怕他自己游不动,总有一条河,能载他一程,但为什么会有人看见长意在北方苦寒地?还与空明和尚在一起?

这一月余,在长意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不回大海?

他……在想什么?他又想做什么?

纪云禾有无数的问题萦绕在心尖,她喘了两口气,虚弱的问姬成羽,“消息……几分真?”

“直接报与公主的消息,**不离十。”

难怪……

难怪今日的顺德公主折磨起她来,显得这般漫不经心,原来是终于盼来了长意的消息了。

“她……顺德公主,还想,做什么?”纪云禾握紧了拳头,得知了长意没有回归大海,而是继续在这凡尘俗世之中沉浮,纪云禾心尖的那把刀便又悬了起来。

他或许还会限于险境,他或许会被再次抓起来囚禁,他甚至可能丧失性命……

她运足身体里残存的力量,用力挣扎,墙上的黑气凝聚汇集成她手臂的力量,她一声短喝,将铁链从墙壁之中生生的拽了一截出来。

“让她回来!”纪云禾挣扎着,拖拉着铁链,几乎走到牢笼栅栏边。

她道:“让那公主,尽可将她想到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这一句话听得姬成羽眉头紧皱,他看着她那一身狼狈,几乎不忍直视:“纪姑娘,你何至于,为了那鲛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唯一和仅有的……”纪云禾方才的挣扎,几乎让她精疲力尽,破败的衣物晃动,将她脖子里的伤显露出来,里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皮开肉绽后的丑陋疤痕却横亘在她的皮肤上,像一条百足虫,从颈项延伸往里,不知爬过了她身上多少地方。

“他是唯一和仅有的……”

纪云禾呢喃着,无力摔倒在牢笼栅栏边。

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铁履踏过地面之声铿锵而来,小将军朱凌盛气凌人的走进牢里。

但见牢中的纪云禾已经拖拉着铁链摔倒在栅栏前,朱凌当即眉头一皱,看了眼牢外的姬成羽:“哼,公主就知道你心慈手软,所以特地派我来监督你,那些驭妖师辛辛苦苦寻来的奇毒,你到底有没有给她用上?”

姬成羽沉默着,看着纪云禾没有应声。

朱凌心急,一把将姬成羽推开,自己走到角落放置药物器具的地方,他探看一番,拿出一支铁箭,打开了一个重重扣死的漆盒。

盒子打开的那一瞬,整个牢里便散发出了一阵阵诡异的奇香。朱凌将铁箭尖端沾了沾那漆盒中的汁液。

朱凌勾唇一笑,反手将自己背上的千钧弓取下,将铁箭搭在弦上,染了汁液的箭头直指纪云禾,他的目光也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当日崖上,你不是很是威风吗?本将今日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威风!”

“好了!”

箭即将离弦之际,姬成羽倏尔挡在了箭与纪云禾之间。

姬成羽盯着朱凌:“这毒是师父命人寻来的,而今师父外出,明日便回,此毒需得在师父回来之后,经师父首肯,方可用给纪……用给此药人。”

“少拿大国师唬我。”朱凌冷哼,“公主下了令,我是公主的将,便只听她的令,你闪开。”

姬成羽没有动:“朱凌,她是师父的药人,不是公主的药人。她若有差池,师父问罪起来……”

“这月余以来,公主对她做的事,还不如这点药?大国师何时问罪过公主?再有了,退一万步,你见过在哪件事上,大国师跟咱们公主急过眼。”朱凌轻蔑,盯着姬成羽,“不过一个药人,死便死了,你这般护着她,是要做甚?”

姬成羽沉默。

“莫不是,你要做你哥哥那样的,叛离者?”

朱凌提及此事,似触碰到了姬成羽的痛处,姬成羽呆住,尚未来得及反应,朱凌上前两步,一脚将姬成羽踢开,抬臂射箭不过一瞬之事。

纪云禾根本没有力气抵挡,而那些散漫的黑气则在一瞬间被羽箭撞破,只得任由那沾了奇毒的箭射在纪云禾大腿之上。

箭带来的疼痛已经不足以让纪云禾皱眉了,但箭尖的毒,却让在长久折磨中,已经麻木的纪云禾感到了一丝诡异的触感。

“看,我有分寸,未射她心房。”朱凌在牢外,碰了碰姬成羽的胳膊,“你别马着个脸了,每天就做守着一个废物的轻松差事,你倒还守出一脸的不耐烦……”

“朱凌!够了!”

“我怎么了?”

朱凌和姬成羽争执的声音,在牢外朦胧成一片,纪云禾渐渐开始听不见朱凌的声音,看不见眼前的东西,紧接着,她也感觉不到脚下的大地了。她只觉自己五感似乎都已经被剥夺,只剩下胸腔里,越跳越快的心脏。

咚,咚,咚。

如急鼓之声,越发密集,直至连成一片,最后彻底消失。

纪云禾的世界,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五十三章 北方苦寒地

再次感知到外界存在的时候,纪云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这条命,可真是烂贱,这么折腾,也没有死掉。

既然如此,那就再挺挺吧。

纪云禾想,长意还没有回到大海,还没回到他原来的生活,那么她便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她这条烂命,还不能止步于此。在这国师府内,一定还有她能帮助长意做的事,比如说——

*了顺德公主。

大国师力量强大,然则他对长意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她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真正想要害长意的,只有顺德公主。如果*了她,长意就算在陆地上呆着,也无甚危险了。

纪云禾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牢笼,一成不变的幽暗环境,但是在她身边,那黑色的气息却不见了。纪云禾伸出手,她的手掌干瘦苍白,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皮下血管。这一个月来,一直附着在她身上的黑气,完全消失无踪,她摸了摸手臂,先前被割开的口子也已不见了,她的身体,好似回到了妖力爆发之前那般平衡的状态。

“我果然没想错,那海外仙岛上的奇花之毒,确有奇效。”大国师的声音自牢笼之外传来。

纪云禾一转头,但见大国师推开了牢笼的门,走了进来,他在她身侧蹲下,自然而然的拉过纪云禾的手,指尖搭在了她的脉象上。

他诊脉时当真宛如一个大夫,十分专注,只是口中的言词却并非医者仁心:“隐脉仍在,灵力尚存,妖力虽弱,却也平稳。应当是隐在了你本身血脉之中。汝菱做了件好事。”

汝菱,是顺德公主的名字,除了大国师,这世间,怕再没有人敢如此她。

“好事?”纪云禾好笑的看着大国师。

大国师淡漠道:“隐脉是你的灵力,而普通人也拥有的脉搏,现在,被你的妖力所盘踞。我命人从海外仙岛寻来的奇花之毒,促成了妖力与灵力的融合,令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

“怪物。”纪云禾打断他的话,自己给自己定下了名称。

“你若喜欢这么称呼自己,倒也无妨。同时拥有妖与驭妖师之力,世间从未有之,你该庆幸。”

纪云禾一声冷笑:“姬成羽说,这毒,你本还要炼制。”

“嗯。还未炼制完成,有何不妥,需得再观察些时日。”

“观察?”纪云禾问,“让顺德公主,再给我施以酷刑?”

大国师放开她的手腕,余温仍在她皮肤上停留:“这是研究你,必需的手段。”大国师却已经要转身离开。

纪云禾看着他一身缟白的背影,扬声道:“国师大人,我很好奇,你和顺德公主这般身在高位的人。是看惯了残忍,还是习惯了恶毒?你们对自己所作所为,便无丝毫怀疑……或者悲哀吗?”

大国师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过头来,身影在墙上蜡烛的逆光之中显得有些恍惚:

“我也曾问过他人,这般言语。”

纪云禾本是挑衅一问,却未曾想,得到了这么一句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大国师,难道也曾陷于她如今这般难堪绝望的境地之中?

没有再给纪云禾更多的信息,也没有正面应答她的问题,大国师转身离开,只留纪云禾独坐牢中。纪云禾不再思索其他,这些高位的人如何想,本也不乖是她该去思考的事情。她盘腿坐在墙角,往内探索,寻找体内的两股力量。

她必须蓄积力量,这样才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了顺德公主。

五日后。

顺德公主带着朱凌又来了,几日未出现,顺德公主的情绪,相较之前,沉了许多,她似乎隐隐压抑着愤怒。

一旁朱凌得见牢中的纪云禾脸上难得恢复了一丝血色,冷哼一声:“倒是还阴差阳错的便宜她了。”

朱凌这话使顺德公主更加不悦:“朱凌。慎刑司照着赤尾鞭做的鞭子呢?”

“应当是做好了,我去帮公主找找。”朱凌说着走到了一旁的刑具处,翻找起来。

顺德公主则上前两步,站在布下禁制的牢笼外,盯着里面仍旧在打坐的纪云禾,倏尔道:

“鲛人联合空明和尚以及一众叛逃的驭妖师,带着一批逃散的低贱妖怪,在从北方苦寒地出发,一路向南,*到了北方驭妖台。

纪云禾闻言,宛如忠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抬眼看顺德公主,只看着面前的地面,沉默不言。

“驭妖谷的护法大人,你放走的鲛人,可真是给本宫和朝廷,找了好大的麻烦。”

纪云禾这才抬眼,看向牢外的顺德公主,然后满意的在顺德公主脸上,看到了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和阴狠毒辣。

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终于因为内心的愤怒,展现出了丑陋的模样。

云禾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但她此时却心情颇好的笑了起来:“顺德公主,辛苦你了,你可算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长意没有回大海,但他好像在陆地上,也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纪云禾的话,更点燃了顺德公主的怒火:“你以为这是好消息?而今,本宫不会放过鲛人,朝廷也不会放过,一群乌合之众的叛乱,不了月余,必定被平息,而你,当第一个被祭旗。”

“公主,你错了,你没办法拿我去祭旗,因为你师父不许。再有,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是被你们,逼到穷途末路上的亡命者。而这样的亡命者,你以为,在朝廷经年累月的严酷控制下,于朗朗天地中,会只有他们吗?”

顺德公主盯着纪云禾,微微眯起了眼睛。

纪云禾依旧笑道:“两个月?我看,两年,也未必能平此叛乱,谁输谁赢,皆无定数。”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顺德公主接过旁边,朱凌翻找出来的鞭子,“本宫纵无法将你祭旗,却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纪云禾目光丝毫不转的盯着她:“你试试。”

顺德公主握紧手中长鞭,一转脚步,便要打开纪云禾的牢门。

纪云禾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只待她一开门,便欲暴起,将她*死。到时候,顺德公主一死,“天下二主”之间,多年来暗藏下的矛盾斗争,必然浮出水面,朝中大乱,再无暇顾看北方的叛乱。

纪云禾身为大国师的“新奇之物”,或许也保不住性命,但无所谓了,她能给远在塞北的长意,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足矣。

纪云禾微微握紧拳头。

“公主!公主!”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姬成羽的急切呼唤。

顺德公主脚步一顿,往门外看去,姬成羽急急踏了进来,对着顺德公主一行礼道:“公主,皇上召您速速入宫。自北方苦寒地而来的那群叛乱者,一路势如破竹,大破驭妖台的禁制,驱赶忠于朝廷的驭妖师,将驭妖台之地,据为己有!”

顺德公主大惊,纪云禾眉梢一挑。

她勾唇笑道:“公主,这北方的形势,听起来,像是那群‘乌合之众’欲借驭妖台之地,扎下根来,与朝廷抗衡了啊。”

顺德公主目光阴狠的盯着纪云禾,她将鞭子重重的扔在地上:“朱凌,打,给本宫打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言罢,她怒气冲冲而去。

第五十四章 赌约

朱凌是假的刑罚对纪云禾来说,并不算可怕。

再如何,他也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并未真正上得战场,加之姬成羽的唠叨劝解,纪云禾并未吃多少苦头。

但自打那天起,顺德公主变成如她所说,只要是她在,纪云禾所承受的刑罚,便生不如死。

而纪云禾一直在忍耐,她静静等待,等待着一个可以一举*掉顺德公主的机会。

但是大国师总是在顺德公主来的时候,静静的在旁边观望着。他似乎已经洞察了纪云禾的心思。没有点破,也没有告诫,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前,他对纪云禾并不在意。他只是一如始终的好奇着纪云禾身体的变化。

纪云禾的身体,却再没什么变化。

三月后,顺德公主再来囚牢,携带着比之前更加汹涌的滔天怒火。

未听姬成羽阻止,也没有等到大国师来,径直拉开了牢房的门:“你们这些背叛者……”她怒红着眼,咬牙切齿的瞪着纪云禾,拿了仿制的赤尾鞭,以一双赤足,便踏进了牢中,“通通都该死!”她说着,狠狠一鞭子劈头盖脸的对着纪云禾打下。

而纪云禾自打她走进视野的那一刻便一直运着气。

她知道,她等待多时的时机,已经来了。

待得鞭子抽下的一瞬,纪云禾手中黑气暴涨,裹住鞭子,就势一拉,一把将握住鞭子另一头的顺德公主抓了过来。

顺德公主猝不及防间便被纪云禾掐住了脖子,她怔愕的瞪大眼,纪云禾当即目光一凛,五指用力,便要将顺德公主掐死,而在此时,顺德公主的身体猛地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吸走。

纪云禾的五指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几道血痕。

转瞬便被另一股力量击退,力道击打在她身上,却没有退去,犹如蛛网一般,覆在她身上,将她粘在墙上,令她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被解救的顺德公主登时一摸自己的脖子,看到满手血迹,她顿时大惊失色,立即奔到了牢笼之外,利用刑具处的一把大剑,借着犹如镜面一般的精钢剑身,照着自己的伤口。她仔细探看,反反复复,又在自己脸颊上看来看去,在确定并未损伤容颜之后,顺德公主眸光如冰,将精钢大剑拔出刑具架来。

她阴沉着脸,混着血迹,宛如地狱来的夜叉,要将纪云禾碎尸万段。

然而在她没有第二次踏进牢中之前,牢门却猛地关上。

“好了。”大国师这才姗姗来迟,看了顺德公主一眼,“汝菱,不可*她。”

“师父。并非我想*她。”顺德公主勾着金丝花的指甲紧紧的扣在剑柄上,五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她近乎咬牙切齿的说,“这贱奴,想*我。”

“我说,不能*。”

大国师轻飘飘的五个字落地,顺德公主呼吸陡然重了一瞬,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随即她将手中大剑狠狠一扔,剑掷与地,砸出铿锵之声。

“好,我不*她可以,但师父,北方反叛者坐拥驭妖台,日渐做大,我想让您出手干预。”

纪云禾闻言,虽被制衡在墙上,却是一声轻笑,“原来公主这般气急败坏,是没有压下北方起义,想拿我出气呢。结果出气不成,便开始找长辈,哭鼻子要糖吃吗?”

“纪云禾!”顺德公主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呵斥出她的名字,“你休要猖狂!待得本宫拿下驭妖台,本宫便要让天下人亲眼看见,本宫是如何一寸一寸揭了你的皮!”

“两月已过。”纪云禾逗弄顺德公主一般,又笑道,“公主这是要与我再赌两年后,再看结果了?或者,我换个点数。”纪云禾收敛了脸上笑意,“我赌你,平不了这乱,*不尽这天下逆鳞者。”

“好!”顺德公主恨道,“本宫便与你来赌,就赌你的筋骨血肉,你要是输了,本宫,便一日剁你一寸肉,将你削为人彘!”

“既然是赌注,公主便要拿出同等筹码,你若输了,亦是如此。”

“等着瞧。”

“当然等着瞧,不然,我该如何?”

面对带着几分自嘲嬉笑的纪云禾,顺德公主不再理她,再次望向大国师,却见大国师打量着牢中的纪云禾,他挥了挥手,一直被力量摁在墙上的纪云禾终于掉了下来。

“师父。”顺德公主唤回大国师的注意,道,“事至如今,你为何迟迟不愿出手?”

“宵小之辈,不足为惧,青羽鸾鸟才是大敌,找到她除掉,我方可北上。”

但闻此言,顺德公主终于沉默下来,她又看了牢中纪云禾一眼,这才不忿离去。待顺德公主走后,纪云禾往牢边一坐,看着没有离开的大国师,道:“传说中的青羽鸾鸟便如此厉害,值得令大国师这般忌惮?”

“对,她值得。”

简短的回答,让纪云禾眉梢一挑:“你们这百年前走过来的驭妖师和妖怪,还曾有过故事?”

“不是什么好故事。”大国师转头看向纪云禾,“被囚牢中,还敢对汝菱动手,你当真以为,你这新奇之物的身份,是免死金牌?”

纪云禾一笑:“至少目前是。”她打量着大国师,“若我真*了这公主,我的免死金牌就无用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了她。”

“大国师,你是不是活太久,所以活迷糊了,你力量强大,能百年不老不死,但是顺德公主,显然没有这般强大。就算我不*她,时间也会*了她,难道连老天爷,你也压得住?”

“我说了,任何人也不能*她,你不行,时间不行,老天爷也不行。”

纪云禾闻言,沉默的打量了大国师许久:“为什么这么执着与她?你爱她吗?”

大国师顿了一瞬:“我爱她的脸。”

纪云禾:“……”

万万没想到堂堂大国师,竟然也是这般肤浅之人……失敬失敬……

“她的脸,与我失去的爱人,一模一样。”

“哦……”

纪云禾消化了一番大国师的这句话,随后又起了好奇:“失去的爱人?”

“我失去过,所以这世界上,关于她的任何蛛丝马迹,我都不会再失去,谁都不能再从我身边,带走她。”

纪云禾微微肃了神色:“即便只是一张相似的脸,也不行。”

“不行。”

纪云禾盘腿坐着,将手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顺德公主,我还是要*的。她做了太多,令人不悦的事情了。”

大国师清冷的眼眸紧紧锁住了纪云禾,“那你,便也要跟着陪葬。”

“无所谓。”纪云禾勾唇一笑,“我这条贱命,换她一条贱人命,公平。”

大国师闻言,方眉梢一挑:“你又为什么执着与她?”

“我也有要保护的人啊。”纪云禾笑着,目光也如剑光一般,与大国师相接,“谁动也不行。”

纪云禾与大国师的“交心”在一阵沉默之后,便无果而结束了。

这之后,因为日渐激烈的北方叛乱,顺德公主越发忙于朝中事务,鲜少再亲自来到大国师府中。除了偶尔战事吃紧,或者朝廷的军队在前线吃了大亏,顺德公主会携带数十名驭妖师来到牢中,让他们执行她的命令,将她的一通邪火狠狠发泄在纪云禾身上。

纪云禾一直忍耐,静待反击之机。

而顺德公主对纪云禾的折磨,时间间隔却也越来越长。

一开始十天半月来一次,而后一、两个月来一次,再后来,甚至三、五个月也不曾见顺德公主的身影。

战事越发吃紧。

但青羽鸾鸟还是没有出现,大国师至始至终也静静耐着性子,并未出手干预。但大国师却不吝啬与借出国师府的弟子。

朝廷要国师府的弟子他很是大方,要多少人,给多少人,要多少符,画多少符,但他自己就是稳坐如泰山,任凭朝中人如何劝,顺德公主如何求,他都不管。

而后,两年又两年,四年已过,时间长了,便也没有人来找大国师了。

但这几年间,国师府的弟子尽数借出,常常连看守纪云禾的人都没有,偌大的国师府,就剩一个犯人和一个光杆司令。在这个司令无聊之时,他还会到牢中来,坐在这唯一的一个犯人身边看书,时不时分享一些观点。

纪云禾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囚徒,变成了一个空巢老人的陪聊。

他甚至偶尔还跟纪云禾聊一聊这天下的局势。虽足不出户,但他什么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告诉纪云禾,占据了北方驭妖台的反叛者们,人数从一开始的数十人,变成了数百人,而后上千人,上万人……俨然形成了一只压在大陈国北境的一只大军。

他们多数都是走投无路的妖怪,叛逃的驭妖师,且因与朝廷作战场场大捷,他们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投奔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反叛者甚至以驭妖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北方“帝国”,他们自称为“苦寒境”,说自己是“苦寒者”,还立了首领——

鲛人,长意。

当大国师平静的告诉纪云禾听到这些消息时,纪云禾万分惊讶。一是惊讶于长意的“成长”,二是惊讶于,这天下反叛之人,竟然比她想的还要多。

如今天下,光是通过这些消息,纪云禾便可以推断,这世道必然兵荒马乱。而这大国师,竟然还能安然在地牢之中,闲耗时间,安稳看书,就好像顺德公主没有生死危险,这天下就与他无关一样。

纪云禾甚至想过,如今天下局势,或许就是大国师想要的。

他纵容叛乱,纵容厮*,纵容天下大乱。

他想要战争。

他想要……

为这天下办丧。

又或者说,他想要用这天下的鲜血,来祭奠他失去的那个……爱人。

第五十五章 白骨累累的缘由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

天下乱之已久。

纪云禾已经记不得自己在牢里挨过了多少日子。北方的叛乱已然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苦寒境”的人和大陈国朝廷的交锋频繁得已经不再新鲜。大国师失去了讨论的兴趣,是胜是负都懒得再与纪云禾说。

他每日只拿本书到牢里来看,好似只要顺德公主没有生命危险,他便不会出手干预一般。

纪云禾倒是并不排斥他。左右他不来,就没有人再来了。她一个人整天蹲在牢里,非给憋疯了不可。大国师是给自己找了个伴,也让纪云禾得到了一丝慰藉。

“大国师。”纪云禾在牢里闲得无聊,拿破木条敲了敲地板,“冬天太冷了,给个火盆呗。”

大国师翻着书,看也不看她一眼。

纪云禾不消停,继续敲着地板道:“那你手里这本书什么时候能看完?”纪云禾问,“我上一本已经看完很久了,你抓紧些看,看完给我呗。”

“上一本书看完了,我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再把这本书给你。”

“又来……”

纪云禾一直觉得,这个想为天下办丧的大国师,其实就是一个内心孤僻到偏执的孤寡老人。世人都怕他,可纪云禾觉得,与他相处,比与林沧澜相处,舒适许多,甚至比之后的林昊青都要好相处很多。

因为,她在大国师面前,不用算计——在绝对力量面前,她的算计,都无足轻重。

这样反而能让她找到更自恰的角度,去与他相处。

“问吧,又是什么问题?”

“第一页,第一行,笔者‘欲行青烟处’,然则青烟在何处?”

“在此处。”

大国师挑眉。

纪云禾笑着继续说,“上一本书,《天南国注》,笔者以梦为托,借梦游天南国,写遍天南国山河湖海,然则却一直在追逐一人脚步,此人在她梦中,白衣翩翩,长身玉立,举世无双,所以她愿追随此人,走遍天下。最终因此人而沉溺梦中,在梦中而亡。

“笔者欲行之处,并非梦中天南国,欲寻之人,也并非梦中那个影子,而是在梦外,只是此人太高不可攀,难求难得,令她宁愿沉睡梦中,直至梦竭命终,也不肯苏醒,面对一个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人。”

大国师闻言沉默。

“上一本《天南国注》和上上本《长水注》还有上上上本《吟长夜》,都是同一女子所著吧?”纪云禾打量着大国师。

“你如何知道是女子?”

“还如何知道,这字里行间的相思之意,都要溢出来了。你说我要如何知晓?”

纪云禾一边敲着破木头,一边道:

“这书中,相思之情万分浓烈,然则这文章立意也困于相思之中,再难做高,文笔有时也稍欠妥当。这书让我来看,足以令我看得津津有味,只是,不太符合国师您的身份吧,你这日日研读这种女子相思之作,莫不是……”纪云禾打量他道,

“写这书的人,便是你所爱之人?”

大国师倒也没含糊:“是她写的。”大国师看着手中的书本,“我誊抄的。”

原本甚至都舍不得拿出来翻看吗……

纪云禾有些叹息:“既然她喜欢你,你也这般喜欢她,为何还生生错过?”

大国师抚摸书页上文字的手,倏尔停住:“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给这天下办丧?”

纪云禾沉默,随后道:“虽然还未看你手中这本,但前面几本我读过,此女子虽困于相思之情,但对天地山河,苍生百姓,仍有热爱,你……”

纪云禾话音未落,大国师却忽然站了起来。

纪云禾一愣,但见大国师神情凝肃,纪云禾将手中一直在敲地板的破木头丢了,道:“行,我不吵你,你慢慢看。”

大国师却一转身要走。

“怎么了?”

“汝菱有危险。”大国师留下五个字,身型化为一道白光,转瞬消失不见。方才还在他手上握着的书“啪”的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纪云禾立即贴着牢门喊:“你把书丢给我再走啊!哎!”

等她的话音在寒凉的空气中盘旋了两圈,大国师身影早已不见。

纪云禾坐在牢笼里,双眼巴巴望着牢外掉在地上的书。等着大国师回来。

而这一等,却是等了十来天。

一直等到了新年。

大国师府位处京师,是在最繁华处辟了一块幽静之地。可以想象,和平时期的京城,新年的年味,能从牢外飘到牢里面。

即便前几年大陈国与北境苦寒者乱斗。京城的年味也是丝毫不减。一整月里,每到夜间,外面的红灯笼能照亮雪夜。除夕当天更是有烟火欢腾,更有被驭妖师灵力所驱使的烟花,点亮京师整个夜空。

纪云禾即便在牢里,也能透过门口看见外面的光影变化。

而今年,什么都没有。

纪云禾在牢里过得不知时日,但估算着也是除夕这几天了。

那牢门口什么动静也没有。她枯坐了一个月,盼来的,确实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顺德公主。

顺德公主赤着脚,提着鞭子而来,身上似乎还带着伤,即便在急匆匆的情况下,她也走得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的,是乌泱泱的一群驭妖师。

纪云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她看着瘸了腿的顺德公主,开口打趣:“公主,你现在离我第一次见你,不过五年半的时间,怎生狼狈成了这般模样?”

顺德公主一言未发,给了个眼神,旁边有驭妖师打开了牢笼的房门。

姬成羽这才急匆匆的从众多驭妖师之中挤了进来。

“公主!公主!师父还在北境与青羽鸾鸟缠斗!”

青羽鸾鸟?

纪云禾眼眸一亮,青羽鸾鸟竟然出世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师父便回来了,不如我们等师父回来再……”

“如今战事!皆因此贱奴而起!我大陈国大好男儿,战死沙场,白骨累累,皆被此贱奴而害!”顺德公主怒红着眼斥责姬成羽,“这口恶气,不*此奴,不足泄愤!”

纪云禾闻言,心里大概猜了个一二。

看样子,是青羽鸾鸟出世,大陈国吃了个大败仗,甚至累得顺德公主也伤了腿。这也才让大国师出了手,去了北方。而今在北境,被青羽鸾鸟缠上,所以这才一时半会儿,没有脱得了身。

驭妖师们踏入牢中,顺德公主也入了牢中。

见自己已劝不住,姬成羽给纪云禾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去,看这样子,似乎是想通过什么办法,联系上北境的大国师。

纪云禾任由姬成羽离去,她站起身来,虽是一身破旧衣裳,可态度也不卑不亢:“公主,而今战事,为何而起,你如今,还没有想明白吗?”

一鞭子狠狠抽在了纪云禾脸上:“想明白什么?本宫只要知道,你这条贱命,是怎么死的,就够了。”

纪云禾的手指沾了一点脸上的血,她抹掉血迹,再次看向顺德公主。眼中,已泛起凛冽的*意:“这就是沙场之上,白骨累累的原因。”

“本宫何需听你说教!”顺德公主怒极,再是一鞭挥来的时候。

纪云禾一抬手,鞭子与纪云禾手掌相接触的一瞬间,黑气腾飞,纪云禾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没有谁,天生便该是你的贱奴。”

顺德公主哪听她言语。厉喝一声:“给本宫*了她!”

驭妖师闻声而动,各种武器携带着驭妖师的灵力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向纪云禾*来。

纪云禾将所有蕴含*气的冷冽寒光都纳入眸中。她手紧握成拳,一身黑气陡然涤荡而开。

狭窄的空间之中,所飞来的武器尽数被她周身黑气狠狠打了回去。速度之快,甚至让有的驭妖是猝不及防,直接被自己的武器击中。

纪云禾身后,九条妖异的尾巴再次飘荡出来,在牢笼之中激荡着,宛似一只愤怒的巨兽,拍打这四周的囚牢。

“你想*我,正巧,我也是。”

黑色尾巴向前一伸,将那地上的一柄断剑,卷了过来,纪云禾握住断剑剑柄,将剑刃直指顺德公主:“来。”

顺德公主怒红一双眼睛,所有的娇媚与高高在上此时尽数被仇恨所吞噬,让她的面目变得扭曲甚至狰狞。

第五十六章 再相见

与顺德公主此役,纪云禾赢得,并不轻松。

接近六年的时间,被囚牢中,不见天日,她的手脚皆不再灵活如初。

而顺德公主身为大国师最看重的一个弟子,当是得了他三分真传,有自傲的本事,加之旁边驭妖师的伺机而动,让纪云禾应接不暇,数次受伤,满身皆是鲜血,但好在在多年的折磨当中,这样的伤以不足以令纪云禾分神,她全神贯注,不防不守,全力进攻,任凭流再多血,受再多伤,她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终于,顺德公主带来的驭妖师皆被打败,顺德公主也疲惫不堪,面色苍白的纪云禾终于找到机会,一举*向顺德公主的命门!而哪想,顺德公主竟然随手拉过旁边的驭妖师,让他挡在自己身前,纪云禾一剑刺入驭妖师肩头,驭妖师震惊不已:“师姐……”

顺德公主却恍若未闻,一鞭子甩来,将纪云禾与那驭妖师绑做一堆。

纪云禾未来得及躲避,顺德公主径直夺过一把长剑,从那驭妖师的身后直接刺了过来!

长剑穿过驭妖师的后背,刺入纪云禾的心口。

纪云禾闷声一哼,立即斩断困住自己的长鞭,往后连连退了三步,方才避开了那致命一击。

得见纪云禾还活着,顺德公主一脚踢开自己身前驭妖师:“废物!”驭妖师倒在地上,已断了气息。

而此时,其余驭妖师见状,皆惊骇不言。

纪云禾捂住自己的伤口,以黑气疗伤,而已疲惫得抬不起剑的顺德公主,则声嘶力竭的命令其他驭妖师:“上!都给我上!*了她!”

在场所有人,尽数寡言,他们的灵力也几乎被消耗殆尽,不少人还受了重伤,得见顺德公主如此,纷纷露出骇然神色,此时,有人打开了牢笼的门,一个人踉跄着,逃了出去。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除了地上躺着的这个断气的驭妖师,其他人,都已经踉跄而走。

方才还是拥挤的绝境牢笼,此时竟然显得有些空旷。

只留下了虚弱狼狈的纪云禾与更加狼狈的顺德公主。

她们两人,没有一寸衣服上,是没有沾染鲜血的。

纪云禾用黑气止住了胸口上的伤口,血不再流,她又握紧了断剑,踏一步上前。

顺德公主见她如此模样,忍不住退一步向后。

纪云禾再上前一步,顺德公主又踉跄的退了两步,直至她**的后脚跟踩到地上被留下的一把剑。她猛地身体一软,向后摔倒。

纪云禾疾上前两步,跨坐在顺德公主的肚子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握断剑的手,狠狠一用力,“铿锵”一声,断剑刺入顺德公主耳边的地里。

“你师父说,不会让任何人*你,可见,世事无常,你师父的话,也不一定是管用的。”

染血的脸依旧挡不住纪云禾脸色的苍白,但她的笑却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看得顺德公主浑身胆战发寒。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打的赌吗?”

纪云禾的断剑贴在顺德公主耳边来回晃动,却因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不足,晃动间,已经割破了顺德公主的耳朵。断刃上,再添一点血迹。

而那个要将天下九分艳丽踩在脚下的顺德公主,此时面色惨白。唇角甚至有几分颤抖。她被割破的耳朵流着血,一滴一滴落在纪云禾住了五年的牢笼地面上。

“这地上,每一寸土的模样,我都知道,而今天,我觉得,这是这地面,最好看的一天。”纪云禾笑道,“因为,上面会铺满你的鲜血。”

顺德公主牙齿发抖,撞击出胆战心惊之声。

“害怕吗?害怕的滋味怎么样?”纪云禾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气浮现,“可金口玉言,你和我赌了的,平不了北边的乱,我就要把你,削为人彘。”

纪云禾说着,手起刀落!却在此时忽听一声厉喝,纪云禾整个身体猛地被从顺德公主身上撞开。

而她手中的断刃还是在顺德公主脸上狠狠划了一刀。

断刃横切过她的脸,花开了她的脸颊,削断了她的鼻梁,在另一边脸上,还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

“啊!”顺德公主一声凄厉的尖叫,立即跪坐起来,将自己的脸捂住,她的双手立即染满鲜血:“我的脸!我的脸!啊!”她在牢中痛苦的哭喊。

而被撞到在一边的纪云禾,身体里的力量几乎已经耗干了。

她跪坐而起,甩了甩已经开始变得迷糊的眼睛,试图将面前的人看清楚……

黑甲军士,是已经长大了的朱凌小将军……

“公主!”朱凌探看着近乎被毁容的顺德公主,随即怒而转头,恶狠狠的瞪向纪云禾,“戏妖奴!早在五年前我就该在驭妖谷门口*了你!”

他说着将腰间大刀拔出,恶狠狠的向纪云禾砍来。

纪云禾试图指挥身上的黑气去抵挡,但这几年的时间,朱凌并未闲着,他一记重刀砍下,*破纪云禾身侧黑气,眼看着便要将她狠狠劈成两半!

便是此时,宛如天光乍破,又似水滴落入幽泉,清冽的风扫过纪云禾耳畔,一丝银发掠过纪云禾眼前。

那已经灰败的黑色眼瞳,在这一瞬间,被这一丝光华点亮了一般。她眼睑慢慢睁开,似乎有灵魂中的神力在帮助她,让她抬起头来。

一只干净得宛如纤尘不染的白皙手掌,径直接住了朱凌的玄铁大刀。

夯实的大刀仿佛落到了一团棉花里。

来人身型分毫未动,只听晨钟暮鼓之声在牢笼之中响起,朱凌整个人被重重的击飞,后背陷入牢笼墙壁之中,血也未来得及呕出一口,便已经昏死了过去。

一身肮脏红衣的顺德公主捂着脸,透过大张的指缝,目光震惊的看着来人:“鲛……鲛人……”

“长意……”

银发,蓝眸,清冷,凛冽,他是这血污浑浊的牢笼之中,唯一一尘不染的存在。

他总是如此,一直如此……

而不同的是,对此时的纪云禾来说……

此时再相见的冲击,更甚过当年的初相逢……

第五十七章 复仇

冷冽的目光落到了纪云禾身上。

四目相接,好似接上了数年前,驭妖谷地牢中的初遇。只是他们的角色,被命运调皮的调换了。

长意的眼神,还是清晰可鉴人影,地牢火光跳跃,纪云禾便借着这光,在长意透亮如水的眼瞳之中看见了此时的自己——浑身是血,面无人色,头发是乱的,衣服是破的,连气息,吸一口,都要分成好几段才能喘出来,她是这般苟延残喘的一个人。

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纪云禾勾动唇角,三分自嘲,三分调侃,还要更多的,是多年沉淀下来的思念夹杂着叹息:

“好久不见啊,大尾巴鱼。”

那如镜面般沉静的眼底,因为这几个字,陡生波澜,却又迅速平息。

“纪云禾。”长意开了口,声色俱冷,当年所有的温柔与温暖,此时都化为利刃,剑指纪云禾:

“你可真狼狈。”

朱凌的大刀没有落在她身上,却像是迟了这么长的时间,落在了她心头一般。

纪云禾看着长意,不避讳不闪躲。

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还遇见过倒霉的纪云禾,他如今心境,怎还会一如当年,赤诚无暇……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这也都是纪云禾的错。

纪云禾心中百味陈杂,但她没有说话,她唇边的笑未变,还是带着戏谑调侃和满不在乎,她看着长意,默认了这句充满恶意的重逢之语。

“对啊,我可不就是,狼狈至极吗……”

“鲛人……擅闯国师府……国师府弟子……国师府弟子……”便在纪云禾与长意三言两语的对话间,顺德公主捂住脸奋力的向牢门外爬去,她口中念念有词,而此时,除了地上已经死掉的那人,哪还有国师府弟子在场。

长意转头,瞥了更加狼狈的顺德公主一眼。

他冰蓝眼瞳中的狠厉,是纪云禾从没见过的陌生。

于是,先前只在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北境之王”的消息,此时都变成现实,在纪云禾面前印证。

长意再不是那个被囚禁在牢中的鲛人,他有了自己的势力,权利,也有了自己的*伐决断与嗜血心性。

未等纪云禾多想,长意微微一俯身,冰凉的手掌毫不客气的抓住纪云禾的手腕,没有一丝怜惜的将她拎了起来。

纪云禾此时的身体几乎僵硬麻木,忽然被如此大动作的拉起来,她身上每个关节都在疼痛,大脑还有一瞬间的眩晕。

她眼前发黑,但她却咬着牙,未发一言,踉跄了两步,一头撞在长意的胸膛上。

长意都没有等她站稳,几乎是有些粗鲁的拖着她,往门外走去。

长意的力道太大,是如今的纪云禾根本无法反抗的强大。

她只得被迫跟着他踉跄走出牢门。

牢门上还有大国师的禁制,长意看也未看一眼,一脚将牢门踹开,禁制应声而破,他拉着纪云禾一步踏了出去。

这座囚了她快五年多的监狱,她终于走了出去,却在踏出去的这一刻,纪云禾再也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双膝一软,毫无预警的跪在了地上。

长意还拎着她的手腕,用力得让纪云禾手腕周围的皮肤都泛出了青色。

纪云禾仰头望向长意,苍白的脸费了好半天劲儿,也没有挤出一个微笑。她只得垂头道:

“我走不动……”

长意沉默,牢中寂静,片刻之后,长意一伸手,将纪云禾单手抱起,纪云禾无力的身体靠在他胸口上,恍惚间,纪云禾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回到了那个十方阵的潭水中,长意的尾巴还在,她也对未来充满着无尽的期望。

他们在潭水中,向外而去,好像迎接着他们的,会是无拘无束的广袤天地,会是碧海,会是蓝天……

那是她此生,最有期待的时刻……

“咔哒”一声,火光转动,将纪云禾的恍惚燎烧干净。

长意将墙壁上的火把取了下来。

火把所在之处,便是堆满刑具的角落,长意的目光在那些仍旧闪着寒光的刑具上转过。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一手抱着纪云禾,一手拿着火把,再次走向那玄铁牢笼。

尚还躺在牢中的顺德公主满脸仓皇,她看着长意,挣扎着,惊恐着,往后扑腾了两下:“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长意将牢门关上。牢门上蓝色光华一转,他如同大国师一般,在这牢笼上下了禁制。

长意眸色冰冷的看着顺德公主:“滔天巨浪里,我救你一命,如今,我要把救下来的这条命,还回去。”

他冷声说着,不带丝毫感情的将手中火把丢进了牢笼里。

牢笼中的枯草有尘埃霎时被点燃。

一脸是血的顺德公主仓皇惊呼:“来人!来人呀!”她一边躲避,一边试图扑灭火焰,但那火焰仿似来自地狱,点燃了空气中无名的气和恨意,瞬间蹿遍整个牢笼,将阴冷潮湿的牢笼烧得炽热无比。

“救命!救命!啊!师父!”顺德公主在牢中哭喊。

长意未再看一眼,抱着纪云禾,转身而去。

离开了国师府的这座囚牢。

当长意将纪云禾带出去时,纪云禾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这才看见囚禁自己的,不过是国师府里,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院子。

而此时,院中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京城整个夜色,顺德公主凄厉叫喊“师父”的声音已经远去,纪云禾黑色眼瞳之中,映着火光,倏尔道:“不要随便打赌。”

长意脚步微微一顿,看向怀里的纪云禾,接触到长意的目光,纪云禾仰头向长意。

“老天爷会帮你记下。”

顺德公主如今算是……以另一种方式,践行了她们之间的“豪赌”吧。

长意并未听懂纪云禾在说什么,但他也不在意,他带着纪云禾,如入无人之境,走在国师府的中心大道之上。

出了火光冲天的院子,迎面而来的事一队朝廷的军士。

国师府的弟子尽数被拉去上了战场,唯一带回来的一部分,还被顺德公主弄得离心离德而去。此时,站在军士面前的,唯有先前离开前去传信的姬成羽。

姬成羽认识长意,但见他带着纪云禾走了出来,震惊得瞪大了双眼:“鲛……鲛人……”

这陆地上的妖怪太多,但银发蓝眸的鲛人,唯有这一个,天下闻名的一个。

众军士举着火把,在听到姬成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军心涣散。火光映衬着大国师府中的火光,将长意的一头白发都要照成红色。长意没有说话,只从袖中丢出了一个物件——

是一个脏兮兮的,破旧布娃娃。

布娃娃被丢在姬成羽脚下。

姬成羽得见此物,更比刚才更加震惊,而震惊之后,却也没将布娃娃捡起来,他沉默许久,方抬头问长意:“我兄长托你带来的?他人呢?他……”

话音未落,长意不再多做停留,手中光华一起,他带着纪云禾身影如光,霎时便消失在原处。

蓝色光华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

别说朝廷的军士,便是姬成羽也望尘莫及。

夜幕星空下,长意带着纪云禾穿破薄云,向前而行。

纪云禾在长意怀中看着许久未见的夜空繁星,一时间,几乎被迷得挪不开眼,但最是令人着迷的,还是自己面前的这张脸。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历多少事,长意的脸,还是让人惊艳不已,虽然他的神色目光已经改变……

“长意,你要带我去哪儿?”纪云禾问,“是去北境吗?”

长意并不答她的话。

纪云禾默了片刻,又问道:

“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纪云禾本以为,长意还会沉默,便当她如透明人一般,但没想到,长意却开了口:“不是。”

话语间,两人落在了一个山头之上,他放开纪云禾,纪云禾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两步,靠在了后面的大石之上。

他终于看了纪云禾一眼,宛如他们分别那一晚,但长意的眼神,却是全然不同了,他盯着纪云禾,疏离又冷漠,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纪云禾的耳边,拉住了纪云禾的一缕头发,手指便似利刃,轻轻一动,纪云禾的发丝便纷纷落地。

他剪断了她一缕头发,告诉她:

“我是来复仇的。”

这次,我是来伤害你的。

纪云禾领悟到了长意的意思,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天已尽鱼肚白,远山之外,一缕阳光倏尔落在这山头大石之上,阳光慢慢向下,落到了长意背上。

逆光之中,纪云禾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当阳光越往下走,照到了纪云禾的肩头,纪云禾陡觉肩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宛如被人用烧红的针扎了一般,刺骨的疼痛。

她立即用手扶住自己的肩头,但扶上肩头的手,也霎时有了这样的疼痛,纪云禾一转头,看见自己的手,登时震惊得几乎忘了疼痛。

而长意的目光此时落落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朝阳便撒大地。

纪云禾大半个身子站在长意的身影之中,而照着太阳的那只手,却被阳光剃去了血肉,仅剩白骨……

第五十八章 不及你人心可怖

纪云禾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甚至忘了这剧烈的疼痛。

被阳光剃去血肉的白骨在空中转动了一下,纪云禾将手往长意的身影之外探去……

于是,接触到阳光的部分,血肉都消失殆尽。从指间到手掌,手腕……直至整个手臂。

这诡异的场景让纪云禾有些失神,疼痛并未唤醒她的理智。近乎六年的时间,纪云禾都没有见过太阳,此时此刻,她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以白骨探向朝阳,好似就要那阳光剃去她的血肉,以疼痛灼烧那牢狱之气,让她灵魂得以重生……

她甚至微微往旁边挪动了一步,想让太阳照到身上更多的地方,但迈出这一步前,她另一只手忽然被人猛地拽住,纪云禾再次被拉回长意那宽大的身影之中。

长意身体制造的阴影几乎将纪云禾埋葬,逆光之中,他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尤为透亮,好似在眼眸中藏着来自深海的幽光。

他一把拽住纪云禾的下巴,强迫纪云禾仰头看着他。动作间,丝毫不复当年驭妖谷的克己守礼。

“你在做什么?”他问纪云禾,语气不善,微带怒气,“你想*了自己?”

纪云禾望着长意,她感觉到他动怒了,但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动怒。纪云禾没有挣脱长意的禁锢,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唇边甚至还带着几分微笑。

“为什么生气?”她声音虚弱,但字字清晰,“你说,要来找我复仇,是对我当年刺向你的那一剑,还怀恨在心吧。既然如此,我自寻死路,你该高兴才是。”她看着他,不徐不疾的问,“为什么生气?”

长意沉默的看着纪云禾,听着她好似漫不经心的声音,看着她眼角疏懒的弧度,感受着她的不在意,不上心。长意的手,划过纪云禾的下颚,转而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贴近纪云禾的耳畔,告诉她:

“纪云禾,以前你的命是驭妖谷的,今日之前,你的命是国师府的,而后,你的命,是我的。”长意声色冷漠,“我要你死,你方可死。”

纪云禾闻言,笑了出来:“长意,你真是霸道了不少呢。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敢欺负他,能欺负他的人,应该没几个了吧。

纪云禾抬起手,撑住长意的胸膛,手掌用力,她将他推远了一些,接着道:“但是我还得纠正你,我的命,是自己的。以前是,以后也是,即便是你,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你可以这么想。”长意道,“而我不会给你选择的权利。”

言罢,长意一挥手,宽大的黑色衣裳瞬间将纪云禾裹入其中。将阳光在她周身隔绝。甚至抬手间还在纪云禾的衣领上做了一个法印,让纪云禾脱不下这件衣裳,只给她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纪云禾觉得有些好笑:“我在牢里呆了快六年了,第一次晒到太阳,你为何就断言我能被晒死了去?哪个人还能被太阳晒死?”

长意淡淡的斜睨她一眼:“你能。”

这两个字,让纪云禾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长意,诚实,真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她忽然间有些想告诉长意当年的真相,她想和长意说,当年,其实我并没有背叛你,遗弃你,也并不是想*你。你可以恨我,可以讨厌我为你做决定,但我从没有想要真正的伤害你……

纪云禾试图从衣裳里伸出手来,去触碰长意,但这被法印封住的衣裳像是绳索一样,将她紧紧绑在其中,让她手臂动弹不得。

纪云禾无奈:“长意,晒太阳不会*了我,虽然会痛,但……”

话音未落,宛如要给纪云禾一个教训一般,纪云禾瞳孔猛地一缩,霎时间,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被夺去,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紧紧擒住,让她痛苦不已,几乎直不起身子,她眼前一花,一口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纪云禾看着地上的血迹,感受着慌乱的心跳,方才承认,她确实可能会被太阳晒死……

甚至,或许下一刻……她便会死……

纪云禾靠着巨石,在长意的身影笼罩之中喘了许久的气,她仰头望长意,还是逆光之中,她眼神模糊,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长意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挪开。

“长意……”她道,“或许,我们都错了……我这条命呐,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自己。我这条命,是属于老天爷的……”

又行到这生死边缘,纪云禾对死亡,已然没有了恐惧。她并不害怕,她只觉得荒唐,不为死,只为生。

她这一生,从头到尾,好像都是老天爷兴起而做的一个皮影,皮影背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操持着,让她跳,让她笑,让她生,让她活……也让她走向荒芜的死亡。

每当她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时,老天爷给她重重的一记耳光,让她清醒清醒,让她看看,她想要的那些自由,希望,是那么的近,可就让她碰不到。

在这茫茫人世,她是如此渺小,如浮萍一般,在时局之中,在命运之下,飘摇动荡。难以自已……

那已经到嘴边的“真相”,便又咽下。

纪云禾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经过这六年的折磨之后,已经动了根本,先前与顺德公主那一战,可能已经是她所有力量的回光返照。

她的生命,再往前走,就是尽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告诉了长意真相,又能如何呢?

这个单纯的鲛人,因为她的“背叛”,而心性大变,在他终于可以惩罚她这个“罪人”的时候,罪人告诉他,不是的,当年我是有缘由的,我都是为了你好。说罢,便撒手人寰,这又要长意,如何自处?

她的余生,应该很短了,那就短暂的,做点怀揣善意的事情吧……

纪云禾佝偻着腰,看着地上乌青的血迹,沙哑开口:“长意,我现在的模样,应该很丑陋可怕吧……”

长意沉默片刻,声音中,也是低沉的喑哑:“不及你人心可怖。”

纪云禾垂着头,在黑衣裳的遮挡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如果处罚她,能让长意获得内心的平衡与愉悦。

那么……

便来吧。

第五十九章 我不许

远山埋入了夜色,今夜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屋里的炭盆燃烧着,木炭灼烧的细微声音,惊醒了沉溺在回忆之中的纪云禾。

便如远山消失在黑暗中一般,过往画面,也尽数消失在纪云禾黑色的瞳孔之中。

此时,在纪云禾眼前的,是一方木桌,三两热菜,小半碗米饭被她自己捧在手中,方桌对面,坐着一个黑衣银发面色不善的男子,纪云禾抬头,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意。

他抱着手,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着,蓝色的眼瞳一瞬也不曾转开,便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她,或者说……监视。

“吃完。”见纪云禾长久的不动筷子,长意开口命令。

“我吃不下了。”纪云禾无奈,也有些讨饶的说着,“没有胃口。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我吃完了就行。”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与他初相见,已经过了六年了,而今,纪云禾觉着,这个鲛人,比一开始的时候,真是蛮横霸道了无数倍。

但……

这也怎能怪他……

纪云禾一声叹息,只得认命的又端起了碗,夹了两三粒米,喂进自己嘴里。

她开始吃饭,长意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在乎她吃饭的快慢,他只是想让她吃饭,而且他还要监视她吃饭,一日三餐,外加蔬果茶水,一点都不能少。只是别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纪云禾偏偏是太阳下山了才起床开始吃饭。

通常,侍奉她的婢女拿来饭菜之后,便会锁门离开,直到下一饭送来的时候,她们才会用钥匙打开房门,给她送来饭食,顺带拿走上一顿用过的餐盘。

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在侍女送来食物之后,这个彻底锁死的房间里,那个做主了整个北境的鲛人,会悄无声息的来到这个房间里。坐在纪云禾的对面,看着她,也是逼迫这她,把侍女送来的食物都全部吞进肚子里。

如果不是这次正巧碰上了侍女犯错,长意直接将人从她房间窗户里扔了出去,怕是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纪云禾几乎一粒一粒的扒拉着米饭,眼看着小半碗米饭终于要扒拉完了,对面那尊“神”又一脸不开心的将一盘菜推到纪云禾面前。

“菜。”

没有废话,只有命令。

纪云禾是真的不想吃东西,自打被长意带来北境,关在这湖心岛的院中后,她每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前一天更加虚弱。她不想吃东西,甚至觉得咀嚼这个动作也很费劲。

但长意不许。

不许她饿着,不许她由着自己的喜好不食或者挑食……

还有很多“不许”,是在纪云禾来到这个小院之后,长意给她立下的“规矩”。

长意不许别人来看她,即便纪云禾知道,洛锦桑和翟晓星如今也在北境驭妖台。

长意也不许她离开,所以将她困在三楼,设下禁制,还让人用大锁锁着她。重重防备,更甚她被关在国师府的时候。

长意还不许她见太阳,这屋子白天的时候窗户是推不开的,唯有到晨曦暮霭之时,纪云禾方可看到一些朝阳初生与日暮夕阳的景色。

长意像一个暴君,想把控纪云禾这个人的衣食住行,甚至恨不能控制她吸入呼出的气息,他想掌控她的方方面面。

最过分的是……

他不许她死。

如果老天爷是个人,当他拨弄纪云禾的时间刻度,长意或许会砍下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剁到烂掉。

他说:“纪云禾,在我想折磨你时,你得活着。”

纪云禾回想起长意先前对她说过的话,她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这个鲛人长意啊,还是太天真,让纪云禾每天看着长意的脸吃饭,这算什么折磨呀。

这明明是余生对她最大的善意。

但她还是很贪心,所以还会向长意提出要求:“长意,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放我出去走一天,我回来一天,你放我出去走两天,我再回来两天,你让我出去一个月,我下个月就好好回来待在这里,每天你让我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行。”长意看着盘中,“最后一块。”

纪云禾又叹了口气,认命的夹起了盘中最后一块青菜。

冬日的北境,兵荒马乱的时代,要想有一块新鲜的青菜多不容易,纪云禾知道,但她没有多说,张嘴吞下。

而便是这一块青菜,勾起了纪云禾肠胃中的酸气翻涌,她神色微变,喉头一紧,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一转头,趴在屋里浇花的水桶边,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又搜肠刮肚的全部吐了出去。

直到开始呕出泛酸的水,也未见停止。

纪云禾胃中一阵剧痛,在几乎连酸水都吐完之后,又狠狠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这口血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纪云禾跪倒在地,浑身忍不住打寒战,冷汗一颗颗滴下,让她像是从凉水里面被捞起来一样。忽然间,有只手按在她的背上,一丝一缕的凉意从那手掌之中传来,压住她身体中躁动不安的血液。

然后胃里的疼痛慢慢平息了下去,周身的冷汗也收掉了,纪云禾缓了许久,眼前才又重新看清东西。

她微微侧过头,看见的是蹲在地上的长意。

他如今,再也不是那个被囚牢中的鲛人了,他是整个北境的主人,撑起了能与大成王朝相抗的领域。他身份尊贵,被人尊重以至敬畏。

而此时,他蹲在她身边,在这一霎之间,让纪云禾却恍惚回到了六年前的驭妖谷地牢,这个鲛人的目光依旧清澈,内心依旧温柔且赤诚。他没有仇恨,没有计较,他只会对纪云禾说,我挡下这一击会受伤,而你会死。

纪云禾看着长意,沙哑道:“长意,我……命不久矣。”

放在她后背的手微微用力。涌入她身体的气息,更多了一些。这也让纪云禾有更多力气和他说话:“你就让我走吧……”

“我不会让你走。”

“我想抓着最后的时间,四处走走,如果有幸,我还能走回家乡,落叶归根……”

“你不可以。”

“……那也不算,完全辜负了父母给的这一生一命……”

近乎鸡同鸭讲的说罢,纪云禾有些力竭的往身后倒去。

她轻得像鸿毛,飘入长意的怀里,只拂动了长意的几缕银发。

纪云禾眼神紧闭,长意的眼神被垂下的银发遮挡,只露出了他微微紧咬的唇。房间里默了许久。

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夜静得吓煞人。

长意紧紧扣住纪云禾瘦削得几乎没有肉的胳膊,声色挣扎:“我不许。”他的声音好似被雪花承载,飘飘遥遥,絮絮落下,沉寂在了雪地之中,再不见痕迹。

第六十章 筹码

纪云禾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屋内烛火跳跃着,上好的银碳烧出来的火让屋内暖意绵绵,而紧闭的窗户外,是北境特有的风雪呼啸之声,这般苦寒的夜里,这世上挣扎人不知又要葬身多少。

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乱世,死了说不定反而还是一种解脱。

纪云禾坐起身来,而另一边,坐在桌前烛火边的黑衣男子也微微侧目,扫了一眼纪云禾。

纪云禾面色苍白,撑起身子的手枯瘦得可怕,凸起骨骼与血管在烛火下的阴影,让她的手背看起来更加瘆人。

长意手中握着文书的手微微一紧,而他目光却转了回去,落在文字上,对坐起来的人,毫无半分关心。

而纪云禾则是没有避讳的看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会儿,好奇的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在他手臂遮挡之外,纪云禾远远的能看见文书上隐约写着“国师府”“青鸾”几个字。

月余前,青羽鸾鸟自打从驭妖谷逃走之后,在北境重出人世,让顺德公主吃下败仗,险些身亡,大国师被引来北境,与青鸾在北境苦寒地的山川之间,大战十数日而未归。

至此,长意独闯国师府,带走了她,*了顺德公主,火烧国师府,而后……

而后纪云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打她被关到了这个湖心小院起。她每天看到的人,除了被长意丢出去的丫头江薇妍,就是偶尔在她楼下走过的打扫奴仆们,当然……还有长意。

奴仆们什么都不告诉她,长意也是。

此时在信件上看到这些词汇,纪云禾隐约有一种还与外界尚有关联的错觉,她继续好奇的问长意:“你独闯国师府,别的不说,光是让顺德公主身亡这一条……依我对大国师的了解,他也不会安然坐于一方。他可有找你麻烦?”

长意闻言,这才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纪云禾:“依你对大国师的了解……”他神色冷淡,且带着七分不悦,“他当如何找我麻烦?”

纪云禾一愣,她本以为长意不会搭理她,再不济便是斥责说这些事与她无关,却没想到,他竟然切了一个这么清奇的角度,让纪云禾一时无法作答。

“他……”纪云禾琢磨了一会儿,以问为答,“就什么都没做?”

长意转过头,将手中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修长的手指一直等火焰快烧到他的指尖,他才松开了手,一挥衣袖,拂散尘埃,他站起身来,话题这才回到了纪云禾猜想的道路上——

“这些事,与你无关。”

纪云禾点点头,一撇嘴,果不其然,还是无甚新意。

纪云禾看着长意即将要离开的身影,她问道:“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与我相关的?”

长意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作答,纪云禾便接着道:“长意,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关着我?”她垂头看着自己的枯瘦苍白的指尖,“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最讨厌什么,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惩罚我,你想让我痛苦,也想让我绝望……”

纪云禾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长意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

直到她说:“……你成功了。”

长意这才回头,冰蓝色的眼瞳,没有丝毫波动:“那真是,太好了。”

留下这句话,长意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便离开了。

屋内的炭火不知疲惫的燃烧着自己,纪云禾也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外面的簌簌风雪便毫不客气的拍在了她的脸上。寒风刺骨,几乎要将她脸上本就不多的肉都尽数刮掉。

纪云禾在风中站了片刻,直到身上的热气尽数散去,她才将窗户一关,往梳妆镜前一坐,盯着镜中的自己道:“虽则是有些对不起他,但是这也太苦了些。”纪云禾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脸上的干枯与疲惫怎么也掩盖不住,她叹气道:

“求长意是求不出去了,这屋里呆着,半点风光没看到,身子也养不好,饭吃不下,还得吐血……这日子太难过了。”

纪云禾张开手掌,催动身体里的力量,让沉寂已久的黑色气息从食指之上冒了出来,黑色气息挣扎着,毫无规则的跳动。纪云禾看着它道,眼中微光波动:

“左右没几天可活了,造作一番,又何妨?”

言罢,一团黑色的星星之火自她指尖燃起。

而与此同时,在茫茫大雪的另一边。

大成国的都城,月色辽阔,都城之中,正是宵禁,四处肃静。京师未落雪,但寒凉非常。

国师府中,大国师的房间内,重重素白的纱帐之中,一红衣女子喷出的气息在空中缭绕成白雾。她躺在床上,左腿,双手,脖子,乃至整张脸,全部被白色的绷带裹住。唯留了一张嘴和一只眼睛在外面。

她望着床榻边的灯架,一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那火焰,她口中吐出的白雾越发的急促,那眼神之中的惊恐也越发难以掩饰,她胸腔剧烈的起伏,但奈何这四肢,均已没有知觉,丝毫无法动弹。

她只得用力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之声。

那一星半点的火焰,在她眼中,好似燃烧成了那一天的滔天烈焰,灼烧她的喉咙,沸腾她的血液,附着在她的皮肤上,任由她如何哭喊都不消失。

她的皮肤又感受到了疼痛,痛得让她的心灵都几乎扭曲。

直至一张男子清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为他遮挡住了床边的那一点火光。就像那天一样,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的火光都被扑灭,他就像神明,再一次,不管千里万里,都能救下她……

“汝菱。”

顺德公主稍稍冷静了下来。

师父……

她想喊,但什么也喊不出来,却在这个人出现之后,她周身的灼痛感慢慢消失,呼吸也渐渐平顺了下来。

大国师对她道,“今日这副药,虽则喝了会有些痛苦,但能治好你的喉咙。”

顺德公主眨了眨眼,大国师扶她起来,将这碗药喂给了她。

苦药入腹,顺德公主突然目光一怔,喉咙像是被人用双手遏住,她突然大大的张开嘴,想要呼吸空气,但呼吸不到,窒息的痛苦让她想要剧烈挣扎,但无力的四肢却只表现出来了丝丝颤抖。

她眼中充血,渴望的望着身边端着药碗的大国师。

师父,师父……

她想求救,但大国师只端着药碗,站在一边,他看着她,却又不是在完全的看着她。他想要治好她,却好似又对她根本没有丝毫怜惜。终于,窒息的痛苦慢慢隐去。

顺德公主缓了许久……

“师父……”

她终于沙哑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及至此刻,大国师方才点了点头,可脸上也未见丝毫笑意:“药物有效,汝菱,再过不久,我一定能治好你的脸。”

闻言,顺德公主默了片刻:“师父。”她被包裹严实的脸要说出话来,并不容易,但她还是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睛盯着大国师,问道,“你是想治我,还是要治我的脸啊?”

“汝菱。”没有犹豫,没有沉思,大国师直言道,“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大国师从来不回答喜愚蠢的人与愚蠢的问题。

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救她,护她,甚至让她坐上“二圣”的尊位。这些问题的答案,顺德公主向来都很清楚,所以她从来都不问,不做蠢人,不问蠢事,仗着自己的筹码,行尽常人不能行,不敢行之事。

因为,她有筹码。她有这天下第一人的庇护。

而她到头……也不过只是一个筹码。

她的脸被绷带包裹着,所以大国师喂了她药,转身便离开了,床褥之下,顺德公主的手指微微收紧,被灼烧乌黑的指尖,将床榻上的名贵绸缎紧紧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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