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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玉芍微微动了动眼皮,身体的沉重之感依旧未消,她勉强睁开眼睛,精致的罗纱帐前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绘着富贵牡丹图,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气味,隔着屏风,虽看不到外面情形,她也能猜得出这大概是个富贵人家。
她动了动身子,外面侍奉的婢女听到响动,匆忙赶来望了一眼,便奔走出去喊道:“夫人醒过来了。”
玉芍听到外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撩开蔓帘,向外张望了一眼,便回过神,将目光放在自己的一双手上,这手白皙细腻,修长柔软,腕间套一碧色玉石,莹莹闪闪,想来主人必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她动了一下身子,目光向下一扫,有兰花锦被盖体,她掀被坐起,觉玉体轻盈,甚是舒畅,太白确实给自己找了个好身体呢。
她本体是一株白瓣芍药,在上界掌管芍药的花令花时,因有着天生的医术天赋,在上界时,便醉心于研究各种药材,但凡能入药的姐妹们,全都被她实验了个遍。如今,逢花神下界之时,她的本体芍药恰被冻与琉璃境中实验新的药材,本体无法下界,只能由精魄来了。
来的时候,太白打下包票,一定为她找一副合适的躯体,如今看来,便是此人了。
正出神间,屋内一下子涌进了一群人,当先走到前来的是一个华贵夫人,她坐到床边拉起玉芍的手:“女儿,你终于醒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跟娘说。”
说完,向后方一人瞪了一眼。
玉芍望过去,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青衣广袖,正垂手而立,他也正望着她,目光交汇间,那男子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一对夫妇上前训斥男子:“幸好婉婉无事,否则都不知道如何向亲家交代,你这小子,以后务必好好对待婉婉,再有一丝差池,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然后笑着脸对那华贵妇人道:“亲家,你看着,婉婉也没什么事,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也教训了子期,你与亲家公也消消气。”
那妇人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玉芍,柔声道:“婉婉,告诉母亲,何事令你如此想不开,母亲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玉芍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男子,脑中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缓缓浮现,为什么会跳下池塘自尽呢?
不过是因为这个叫梁子期的男子在新婚当夜羞辱了她,也算不得什么羞辱,那日礼成洞房之夜,那梁子期竟无一丝温柔,冷着脸对她说:“婚姻讲究两情相悦,以权势所逼来的婚姻你觉得好吗?我不觉有什么好,我也不会喜爱你,你我今日虽成夫妇,但我不屑与你为伍,也不屑与江家为伍。”
就是这样一番可能对婚姻不满的剖白,而这个身体的主人江婉婉自小受尽宠爱,竟是个极受不住挫折之人,第二天便羞愤投湖,也就有了她占这个身子的缘由。
脆弱,太脆弱了,玉芍心底感叹几声,忽然想起她占了这身子,不知道原主人的魂魄现在何方,是死是活。只是此时也联系不上太白,却是无从得知了。
“婉婉?”那妇人唤她。
她扫一眼梁子期,微微一笑:“母亲,我无事,不过是那日游湖不小心掉下去了,哪里有什么委屈。”
“怎的如此不小心。”那妇人嗔怪了一句,但眼底的怒气也是消了。
玉芍眼看着梁子期的父母轻轻松了口气。
一场风雨消弭于无形。
2
江夫人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玉芍一一点头,江夫人虽是不舍,但毕竟已嫁人了,她也多管不了,但欣慰的是,女儿嫁人后较之在家沉稳了不少,倒令她放心许多。
梁府一切如旧,玉芍回到屋中,仔细看了看这具身体,倒真是亭亭玉立,丰润美好。
梁子期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的新婚妻子在镜前梳妆,她拿一把羊角梳将长发自上而下梳理,黑发如瀑,光泽耀目,她坐在那里,并未因他的到来有任何停顿。
梁子期走上前拱了拱手道:“此事多谢你周旋。”他顿了顿,又道,“那天的话,是我不对,我并非有意伤害你,我不知你……”
玉芍停下手中动作,将梳子放下,歪头看向他,这人似乎难以说下去,是想说不知道她听了这么几句话就想不开吧,正常人都想不到的。
她微微一笑:“不必道歉,我真的是不小心,放心,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说罢,继续拿起梳子梳理头发。
梁子期一顿,那天,他明明看见她自己跳进湖中,此刻却并不承认。也罢,想来,她是想开了。
他尴尬间正要退去,忽听那人道:“确实是我江府要与你们结亲,但你父母双亲也是同意了的,期间并未听说有何难处,如果早知你对这门婚事如此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嫁来。但如今,礼刚成,也不好立刻就和离,总待日后有个由头。”
她抬眼看着他,一双眸子平静中却似含有极大的力量,压得他心头一震,她的声音高了一个度:“不管你对江家有何意见,这都不是我俩之间的恩怨,既然生活在一起,我希望日后能互相尊重,做不成亲密的人,也不必整日怨怼。”
她不知原身的想法,但既然自己占了她的身体,那她受的侮辱她总归要替她扳回一点。
梁子期觉得脸发热,当日,确实是他鲁莽了,对婚事的不满愤懑,加上喝了些酒,情绪的逆反下竟对着一个女子说出那样的话,毕竟江家做了什么,也与这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无关不是?
“是子期无礼了。”梁子期痛快地道歉,他只是有些诧异,婚礼当日她为何不直接说出这话,今日见她,样貌虽与那日相同,但周身气质却完全变了样子。
“既如此,那,我先告辞。”
玉芍点点头,淡淡道:“不送。”
梁子期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侧着头,阳光照在秀发上,发出粼粼闪光,她不慌不忙,姿态闲然。
玉芍渐渐熟悉了这个身体与身份,只是眼下却有一事尚待解决,她们花神姐妹自天上下凡,本是建功立业来争花神统领一职,但于她而言,她醉心于医术,每日爱好不过是打理些药材,研究新药,实在对管理没有兴趣,是以这一个职位她并不想做。
但不争不意味着她就不下凡了,天上的花草皆被她研究了个遍,人间广袤,却不知有没有新奇的草木可供药用,她打定心思也要来人间看一看。
人生百年,这事自然不急,日后有的是时间,只是当前,她从天上下凡,走的是魂魄入凡体的路子,与众位姐妹分散在各地,她在人间又没有认识之人,想来很是孤寂,便想着寻个姐妹做联系。
她在天上的时候与牡丹仙子交好,而牡丹仙子华贵大气,也有统领之气质,玉芍打定主意下凡之后除了研究自己的药材,也要竭力帮助牡丹姐姐建立功业,争那统领一职。
而宛丹姐姐现在在哪里呢?想找到她这却是个难处,她想要寻江家帮忙,但一来出嫁之后不方便回家,二来她如今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言行举止较从前一定有所不同,与江家交涉过程中难免露出马脚。
倒是梁家,自己刚刚嫁来,相互不了解,却是可以用上一用,而梁家是商贾之家,店铺遍布四方,想来打听消息必然十分灵通。她决定了,让那梁子期帮自己找到宛丹姐姐。
她寻来纸笔,绘出宛丹的样子,便拿着这画卷找梁子期帮忙,梁子期不在外的时候一般在书房,她穿过甬道,绕过游廊,来到书房前。不想,却让她看了一场大戏。
门旁亭柱前有两个影子,一男一女,是梁子期与一女子,那女子一身桃红色曲裾,正仰着头含情脉脉望着梁子期。
玉芍转了个身,在一亭柱后方躲了起来,前面的两人正在谈话中并未发现她。
两人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私自悔婚约,是梁某对不住你,于小姐忘了梁某吧。”
女子的声音急迫尖锐:“你是不是被逼的?这门婚事你是不愿的吧,你告诉我,如果你是不愿的,那我等着你。”
梁子期道:“不管是否梁某自愿,如今木已成舟,我不能再耽误你了,你,重觅良人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定是江家逼迫,那江家跟着太子作恶多端,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梁子期静默了下,那女子又道:“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
梁子期道:“不必等我,如今江家势重,你我有缘无分,今生负你,来生必将偿还。”
玉芍看着那两人,心中涌出一丝悲凄,这世间多的是相爱不能相守之人,那女子不知是哪家闺秀,想来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然也不会被这样棒打鸳鸯。
不知为何竟有一丝愧疚,毕竟是自己抢了人家的情郎,江家世代官宦,朝中根系深厚,只有江婉婉这一个女儿,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而江婉婉偏偏看上了商贾之家的梁子期,求着父亲来梁家说亲。梁家自然喜出望外,求之不得。自古商贾地位低下,若能与官府之人攀上亲,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玉芍微叹一口气,听那两人话语,这江家似乎做了些什么不得民心的事,但这些她并不关心,如今也无心再听这小情侣闲话,默默退去了。
3
待再见到梁子期,将所求之事告知后,梁子期打开画轴,见画上女子容色绝丽,又有华贵之态,不禁疑惑,江婉婉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是如何认识这等绝世佳人的。
玉芍见他面露疑色,忙解释:“这是去年拜观音庙时遇到的一位姐妹,当时聊得颇为投机,却因家母匆忙带我离去,未来得及问清身份地址,如今想起来颇为遗憾,而我家又不许我结交外人,只好求到你这里了。”
他看了一眼玉芍,只觉得眼前之人虽在容貌上与画中人相差甚远,但周身气质却如出一辙,有种飘然世外之感,只是这样的女子当日为何会因为他一番话而贸然跳湖呢?
梁子期虽有些疑惑,仍是收了画,应下帮这个忙。
正这时,有小厮端着一个锦绣方盒从外面进来,递给梁子期,躬身道:“少爷,老太太的人参到了。”
梁子期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两支数寸长的人参,根须处还带着泥,他点点头,这便向玉芍告辞。
天上的人参玉芍见过不少,就不知这人间的是否与天上有所不同,玉芍有心想看一眼,但觉自己身份又有些不妥,只迂回问道:“府中有病人吗?”
梁子期道:“祖母一向疾病缠身,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玉芍见他似不想多说,也便不再强问,眼看着梁子期带着那盒子急匆匆走出去,只得想,以后有机会一定买几根来看看。
玉芍平时没什么爱好,只在医药一事上如痴如狂。
待午间时分,玉芍正要用饭,忽然听到有人喊:“老太太快不行了。”她走出房门,见家中众人匆匆往西边行去,她知道那边是梁子期祖母的房间,是那祖母身体不行了吗?
出于医者的本能,她也跟着众人去了西屋,待进了屋,她见梁子期正半跪在床前,床上一位面如金纸的老妇人,众人神色哀戚,旁边立着一位缓缓摇头的大夫。
玉芍走上前,听见那位老夫人正拉着梁子期的手交代后事,看情形,这是要仙去的样子。
玉芍本不该多管,但见那妇人脸色虽惨白,但仍有一线生机,医者本能,她走到床前,弯下身子搭上了老夫人的手腕。
梁子期诧异地望着他的妻子,不知她此刻是在做什么?这时他听见她问:“老夫人最近是吃了什么吗?”
梁子期不由自主道:“之前的人参,祖母一直在吃的。”
这时床上的人呼吸越来越重,仿佛下一刻一口气上去就再也不会出来,梁子期扑上去痛呼:“祖母!”
他从小便与祖母亲近,父母向来势力,不尊重他的意见,只有祖母,凡事总与他有商有量,之前父母非要与江家结亲,祖母也是反对的,她说婚姻大事要听小儿女的意见,而不是私自就定了婚约。
此刻,看到祖母如此情形,他心如刀绞。
玉芍沉声问道:“这里有银针吗?”
那站立的大夫不知眼前女子是何人,但看架势应该是懂些医术,这老夫人他已诊断为无救,难道她有救治之方?此刻他赶紧将手中提箱奉上。
玉芍快速从内拿出一套银针,熟练地打开,手指如飞,迅速拿针向老夫人身上点去。
做完一切后,头上已满是汗珠,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床上老太太已然平静下来,呼吸顺畅,脸上竟也现了红润之色。
旁边的大夫立即上前把了老太太的脉,惊异道:“竟是救过来了,这位姑娘真是医术惊人,老朽佩服。”
说完他便盯着那银针所在的穴位,银针数量并不算多,只是这排布用针竟是前所未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针,脑中努力在记着方位,他知道这是遇上了医术大家,有心想请教几句。
玉芍淡淡一笑:“你记这针位没有用的,不同病症需不同位置,其间细微区别不是一两日能学来的。”
梁子期看着回转过来的祖母,又惊又喜,本来以为今天是与祖母的生死离别,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转机,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这位他曾厌恶的江家小姐,他的妻子,救了祖母,来不及细思,他问道:“是不是人参有毒?”
当即便要遣人去查,是不是有人暗害祖母。
玉芍摇摇头,道:“人参无毒,只是祖母身体发虚,些许大夫就会开些大补之物,但情况因人而异,有些人的身体虚不受补,若补过了反而适得其反,祖母正是这种情况。祖母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先服用些清淡食物,待我给她开个方子,一个月内必定痊愈。”
梁子期松了一口气,心稳下来后,丝丝疑惑又涌上心头,他敢确定,江家绝对没有学习医术的传统,这江婉婉是如何会这一身医术的?
但此时也不是问的时候,她刚刚救了自己的祖母,这时候他真诚道了谢:“多谢你,若今天不是你,祖母只怕是……”
玉芍微微一笑道:“医者本职所在。”说完便觉不妥,江婉婉本人如何会医术?但此时也无法掩饰,只得称累退去,走之前道:“若再有什么好的人参药材,可否与我一观?”
梁子期自是爽快答应。
4
晚间,梁子期回到卧房,带了些许人参与虫草,玉芍如获至宝,仔细端详,如痴如醉,烛火下,那张清秀的脸熠熠闪光,她神情专注,旁若无人。梁子期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前几日她带给他的出尘之感一扫而空,这时候的她方像是踏入人间,尽显女儿之态。
有女子爱珠宝,有女子爱衣饰,想不到,她竟爱这医药之物,此刻未着一丝钗饰的她也如此动人。
玉芍正在看那虫草,天上并未见过这等物事,冷不防听梁子期问道:“不知江小姐是在何处习得这一身医术?”
玉芍方觉失态,放下虫草,道:“我不过是看了几本医书,也称不上什么医术。”
“几本医书,就能有如此成就?”梁子期疑惑,很明显,她的医术学识比之他们请来的大夫高出不少。
“呃,这个,大概是我天赋异禀吧。”难不成告诉他自己已钻研千年之久?人间小病痛全不在话下,她只能如此敷衍过去。
见梁子期仍欲追问,她忙到:“今日也累了,大家都歇了吧。”
如今自二人消除隔阂后,梁子期一直睡在地上,听闻此话,爽快拿了被褥铺在地上。
烛火熄灭,月光微薄,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梁子期却难以入睡,良久,他翻了个身,道:“如果你喜欢这个药材,我们江家也经营药材生意,在城中也有药铺,得空了我可带你一观。”
玉芍并未睡熟,听闻此话也精神了:“真的吗?那就明天吧,你有空吗?”
夜色下,梁子期嘴角露出笑意:“好,有空。”
第二日天刚刚亮,玉芍就央着梁子期带她去药铺。
琳琅满目的药材一一展现在眼前,玉芍心中大呼过瘾,她在天上时,药材的分管十分严格,她又不是专门的药神,想得到一些稀有的药材其实十分艰难,她借着人情东要一点西要一点,对每一味药草都十分珍惜。
如今,看着梁家储物仓中满满的药草,就如同贫困已久的人一下子掉进了金窝中,激动异常,药草香幽幽传入鼻端,这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了。
她激动地问道:“可以给我做一个小的药材库吗?”她还想恢复在天上的爱好,继续研究药草。
梁子期点点头:“自然可以。”他心中想,梁府的少奶奶,这些要求有什么难呢?
玉芍正细细观察着药材,眼前却忽然间模糊起来,她看不清药材,看不清梁子期,脑中开始嗡嗡作响,骤然间意识全无。
梁子期被忽然晕倒在地的人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晕倒了?他忙过去查看:“江姑娘?江姑娘?婉婉?”
他心中慌张,刚刚抱起眼前的人要去就医,却见怀中人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婉婉?”他轻呼一声,一双鹿一般的眼睛缓缓睁开了,那眼睛越睁越大,琉璃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满脸担忧的他。
5
玉芍醒来时已是晚上,她躺在床上揉揉发懵的脑袋,怎么就忽然晕倒了呢?这太白在天上时是出了名的不靠谱,找到的这个身体莫不是有什么病?她身为医师,这段时间竟然没有发现。
她将手搭上自己的脉搏,眉头皱起,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呀。
这时,梁子期推门而入,她抬头,视线相交下梁子期的眼神有些陌生,梁子期没有说话,她率先开口:“这已经晚上了,我昏迷了一天吗?”
梁子期止住脚步,看着床上如同刚刚苏醒的她,神色诧异。
“怎么了?我这身体太虚弱了,不知为何竟然晕倒了,想是又麻烦你了。”玉芍道。
梁子期迟疑了一下,缓缓道:“你是说药房那天晕倒吗?”他看向她:“已经过去三天了。”
“我,昏迷了三天?”
梁子期缓缓向她走来,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你昏迷不过一刻就醒了。”
啊?未等玉芍反应过来,他已欺身向前,他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厉声道:“你不是江婉婉,你到底是谁?”
玉芍一下子愣住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你昏迷之后,当时就醒了,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而今天,你又似完全忘记这三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我你有健忘症?”
梁子期眼睛定定地望着玉芍,那墨色瞳孔如海水翻涌,似要将眼前这皮囊中的灵魂看透。
她苏醒后这三日,他心情如在冰里火里走了一遭,那一日她睁开眼睛,神情似惊似喜,脸上红晕如同醉酒,令他心跳平白快了三分,氤氲的药草下他竟也似醉了三分,只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一腔热血化为懵懂。
怀中人脸带羞意,薄唇轻启:“梁哥哥,是你救了我?你是舍不得我的吧。”她低下头,低声道:“我再也不做蠢事啦,我只求与你夫妻恩爱。”
她抬头,四下一望,诧异道:“梁哥哥带我来这药材铺里做甚?味道有些难闻,我们先出去可好?”
梁子期脑中急转,这到底是什么情形?为什么江婉婉判若两人?他想起新婚那一夜,那女子形态分明同眼前人一般无二,他又想起这几日两人的相处,那娴淡之姿又岂是眼前之人可比。
在满心疑惑下他将她带回了府中,祖母在府中人的精心调养下日益康健,许是因江婉婉救了她一命的缘故,她不再排斥这门婚事,反而时常劝慰梁子期:“江家姑娘是个好孩子,同她爹爹完全不同,既然你们已经成婚,便好好待她吧,父母之过不及儿女。”
梁子期心中也思量祖母说的话,想要好好待她,但三日相处下来,却发现她完全不同往日,平日做派是那千金小姐的娇贵和跋扈,从前沉静如水的性子完全消失无踪。在他旁敲侧击下,竟然发现,她完全不会医术,也忘记了曾替祖母诊治之事。
他心中惊涛骇浪滚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她们不是一个人!
梁家世代经商,他心思剔透,急转之间已经有了答案,多年在商场滚打,也曾听过些异事。此刻,他的脑海中涌出四个字:“借尸还魂。”
从这几日的情形看,江婉婉投江之后,醒来身体里便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而那日药房晕倒后,江婉婉又回来了。
此时此刻,看到这人似乎完全不知这三天的情形,他知道,那个霸占江婉婉尸体的鬼魂又来了。
他盯着她,眼神一眨不眨,玉芍心电急转间也明白了一切,在心中腹诽一下太白的不靠谱之后,忽然长舒一口气,笑了,她身子放松下来,懒懒地说:“看来,是她回来过了。”
梁子期瞳孔骤缩:“你真的不是江婉婉。”
玉芍摊摊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看向梁子期,那张脸在最初的惊骇过后,慢慢恢复平静,他没有说话,她问:“现在,你想把我如何?让我想想,嗯,将这件事情揭穿,你就可以顺势摆脱这段婚姻了,娶你想娶的人了。”
她低头看着那一双玉手,缓缓道:“不过,江家会不会信不说,你倒有可能被认为妖言惑众,欺辱江家。”
半晌,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没有想娶的人。”
他设想了很久,对她的身份,借尸还魂这件骇人听闻之事,他想着怎样拿出证据,怎样与她对峙,但当她以淡然的语气大方承认后,他反而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救了自己的祖母,想起自己那初萌芽的心动,千头万绪在那淡淡的笑容下慢慢平静下来。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芍,碧玉的玉,芍药的芍。”
“玉芍。”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懂医术,会救人,那必不是一个坏人,他沉思间,听见她说:“机缘巧合之下,我进了她的身体,但我并无恶意,也希望依旧遵从前言,同你和睦相处,你看如何?”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澄澈干净,鬼使神差间,他点了点头。
6
梁子期为玉芍辟了一个药房,家中事务处理完后,她便沉浸在药房中,做着日复一日的研究工作,她性子淡雅不好奢华,平时用度极少,只是药材花费不小,梁子期也并无芥蒂,她要买便买。
他纵容着她,他送药去药房时常见她忙碌,他盯着那个身影,他知晓她的秘密,这个女子身体里藏着一个世人所不知的魂魄,他没有问她来自何方,他只知道这个魂魄与原来的江婉婉截然不同,她就像药房中那一株洁白傲然的芍药,静静淡淡,宠辱不惊。
他们的关系日久之下便亲近起来,那种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自然而然引发的亲近,他是唯一知道她非江婉婉之人,初踏这苍茫世间,未寻得任何亲友不免彷徨,而梁子期,知晓了一切,却依旧全力地帮她,在他面前,她觉得自然而轻松,她视他如兄如友,她想,这是下界之后最好的赐予了。
在她第无数次说起感激的话时,梁子期微微蹙眉,很想提醒她一件事,他们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夫妻,夫妻,她知道什么是夫妻吗?
他叹了口气,止住了话头,他怕,他怕说破一切,他们如今这样轻松的相处再不可得,他只得暗自苦笑,有哪对夫妻相处起来像知己呢?他并不想做这个知己。
他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她的丈夫,如今,唯一的担忧便是这个身体,江婉婉既然回来过一次,会不会回来第二次?他明知道这个身体本就是江婉婉的,但此刻却自私地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
他暗中寻些江湖异士,想解决这件事情。
但未等他想出解决之方,便出了变故。
江家倒了。
江家本依附太子,权大势威,却嚣张跋扈,在清贵之族中名声极差,但因为背靠大树,却无人敢惹。
如今,二皇子异军突起,扳倒了太子一党,不日将要登基,而江家因作恶多端,当大树倒下时,弹劾之声四起。数日间,树倒猢狲散,江家从顶峰跌落谷底,江家老少男丁发配边疆,女子沦为娼妓,已嫁出之女有门路的未受迫害,没有门路的夫家也受了牵连。
梁家也算商贾中的大家,本来花些钱财是能保江婉婉无恙的,但梁父梁母当初结亲本就为了攀附权贵,如今权贵成了阶下囚,那江婉婉自然也没了保的必要。
他们亲自向衙门检举,将江婉婉供了出去,并勒令梁子期休妻,以防自家受到牵连。
当梁子期得到消息赶回来时,玉芍的小药房已经被端了,玉芍不知所踪。
他望着那遍地药材,一片狼藉,忽然一阵眩晕,他扶住门框,在江家势大时,她从没享过一天江家的权势,而当江家零落时,她却替江婉婉受了牵连。
如今,她又在哪里呢?是逃走了?还是……他不敢想,那样一个淡然清雅的女子。
7
二皇子姬泽于正月初十登基,满朝皆贺,旧的时代远去,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岁月如梭,风吹白了发。
随着新皇之令,牡丹的全面种植,梁子期见到了那张画像。他从壁橱深处掏出两张画像,一张是他所画,那女子眉目淡然,气质雅然,另一张却是艳光四射,如天上谪仙,是当年玉芍请他所找之人。
他从未见过玉芍的真容,他所画也不过是江婉婉的那副皮囊。
那从新皇那里传出来的画像,那张绝世丽人之像,同玉芍交给他的画像一模一样,传闻那是新皇心头之人,也有传闻,那女子是牡丹仙子转世,传言有声有色,有道那仙子化为牡丹救了一县之人,最后仙去了。
她是她的姐妹?她难道也是天上的仙子?
如果是这样,她一定还活得好好的吧。
这些年过去了,他从未停止寻找玉芍,他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寻找,他翻遍了罪女发配的文书,查遍了范围内的所有妓院,都没有她的音讯。
她或许死去了,或许逃走了。
他的父母数次劝说,曾经定亲的小姐也多次登门可以重新订立婚约,可是他都拒绝了,有一个人走进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再也未娶,他翻文书,翻古籍,寻蓬莱仙路,他只想寻到她的一缕痕迹。
新婚夫君对她不喜,可她因家门负罪离开后,他一生未曾再娶
可是竟没有一丝音讯。
8
忽有一天,他躺在病榻之上,闭上眼,回忆这一生,遇到过的最奇异的事情便是遇到了一件借尸还魂的事情,他仔细回忆他们相见的每一幕,忽觉人生如戏,此刻便是落幕之时。
慢慢他陷入梦乡,梦中有一女子走来,绝艳的容颜,虽然他从未见过这张脸,但他记得那双眼睛,平静,淡然。
“是你吗?玉芍。”
“是我,我要走了,特来向你告别。”
梦中的她笑意盈盈,他却不敢往前一步,只是问:“这些年,你去哪里了?过得好吗?”
她答:“我在江南开了一个医馆,寻医问药。“她目露怀念,感慨道:“人的一生真短啊。”
他只是望着她,是啊,这么快他就老了,他很想问她一句话,但终究没有问出。
或许他只是她一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可是她来过,他就知足了。
风吹过帘帐,他的身体一片冰凉。(原标题:《十二花神: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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