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俩人爬到了岗顶最高点,位置很不错——一溜灌木正好长在棱线上,身边是半人高的草丛,只要别乱动,对岸绝对发现不了;就算被反击,头一缩就下了反斜面。进可攻,退可守。
俩人尽量不发出声音,把身下的草丛压出两个凹槽,再铺上军毯,一半垫一半盖。长时间潜伏的时候,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让自己保持舒适和放松。这是杜克教给他们的狙击准则之一。
藏身地点弄好了,岳昆仑在地上架稳枪,裹了麻布的枪管探出灌木缝隙。瞄准镜一个扇面扫下来,视线射界无碍,对岸也没有异动。
“怎么样?”青狼用气声问。
“没看见什么。”岳昆仑用同样的发声方式回答,“你先睡会,我看着。”
“我睡觉打鼾。你睡吧,天亮我叫你。”
岳昆仑没再坚持,抱着枪阖上眼。
青狼把他的加兰德步枪也朝对岸架好,顺着觇孔、准星看过去。太黑了,肉眼只能看见灰白的河滩和对岸高地的轮廓,只能等待天亮。
阳光穿透晨雾,在岳昆仑的脸上投下一抹稀薄的暖色。他咬肌绷得很死,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转动,右手食指也在微微颤动。青狼看着他,心中揣测着他的过去。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有很多跟自己相似的地方。青狼伸展下手脚,关节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岳昆仑一下睁开了眼,右手同时扣上扳机。这是个比狼还要敏锐的人。青狼这样想。
“做噩梦了吧?”青狼看着对岸,把水壶递过去。
岳昆仑接过水壶抿了一小口水,很节制,也没有马上吞下去。水很凉,有些激牙,慢慢流进食道,就像一条冰线在往体内延伸,再倒一点水敷上眼睛,精神顿时一振,睡意消散无踪。
“有动静吗?”岳昆仑问。
“我是没看出来,你用枪上的小镜子看看。”
岳昆仑翻身趴上棱线,并没有用瞄准镜,而是用肉眼观察。瞄准镜的物镜太窄,不适合大范围搜索,岳昆仑用的是一点凝视法。
眼睛对移动的物体很敏感,当专心凝视一点时,会立刻注意到周遭的任何动态,大范围搜索时一直转动眼睛远没有凝视多个定点容易发现敌踪。他凝视的第一点先从50米距离开始,搜索前方180度范围,然后在100米距离选定第二点,以此类推。
一只长腿水鸟在西岸浅滩上踱步啄食、一尾鱼在河心跃起,又噗通落回水面、东岸石堆里一只水獭走走停停、山坡上一群鸟在忽飞忽栖地觅食、山顶上树梢随风轻摆,再往上看,就是还不算太刺眼的朝阳。
岳昆仑眉头蹇了一下,射击阵位朝着日头。这一点他昨晚就想到了,因为不能判定两岸是不是有鬼子埋伏,俩人放弃了冒险渡去东岸设伏。岳昆仑把瞄准镜上的麻布往前拉了一些,尽量减少瞄准镜反射阳光的机率。
“有人来了……”青狼低声示警。
岳昆仑也听见了,从西面来的,营地方向通往河边的小道。
瞄准镜里出现一个士兵,挥舞着砍刀开路,穿英式军服,臂上有驻印军标识。瞄准镜再往后移,一队神情警惕的士兵出现在视野里,手上端着卡宾枪或加兰德步枪。
“我们的尖兵连。”岳昆仑掉转枪口,再一次仔细搜寻对岸的那片高地。
青狼也打起精神,目光和枪口一起,死死地钉向对岸。
114团尖兵连果然选的这个渡河点,河滩过于开阔,如果鬼子选在尖兵连渡到河心开始下手,这一连人够呛。可他俩还是没发现鬼子的踪迹,难道鬼子真的放弃了这次机会?
尖兵连还算老道,没一窝蜂的上了河滩,先派了两个排头兵下去试探,其他人还隐蔽在山道上。与岳昆仑想的一样,排头兵试完水流深浅急缓后开始架设索渡。一根粗绳绑在西岸,然后游泳把绳带到东岸。114团为加快行军速度,并没有携带辎重,有这样一条索渡足够了,不用架桥。
两个排头兵进行得很顺利,粗绳在东岸绑牢后往这边挥挥手,示意可以过河了。
青狼有些失望,瞧这模样真的没有鬼子,顶着雷擅自行动,却啥也没捞着打。他瞥一眼岳昆仑,岳昆仑没有一丝松懈,依然盯着对岸那片高地。
尖兵连连长还是没让全连下到河滩,这次派出了两个三人机枪小组。一组过河抢占东岸阵地掩护渡河;一组向岳昆仑和青狼藏身的岗顶来了,向他们越走越近。
“这帮瘪犊子还真是小心……”青狼想爬起来,与其让他们发现,还不如主动打招呼。
岳昆仑一把薅住了他,那凛凛的眼神叫青狼心里一紧,他又无声地趴下了。
还算好,三人机枪组在山腰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停住,那个位置也足够监视河滩和对岸。
两挺勃朗宁轻机枪隔河相望,尖兵连开始终于下到河滩,分三个梯队过河。水并不深,河心位置也没过头顶,这也是他们选这里作渡河点的原因。
第一梯队一手拽绳,一手把枪举过头顶,逐渐靠近了东岸。第二梯队开始下水,然后,枪响了,一片暴烈的枪声。九九式步枪和九二重机枪同时开火,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同时掌控。步枪射的是西岸山腰上的机枪手,机枪扫的是河里的第一梯队。眼前血肉横飞,耳边惨叫哀嚎。
青狼懵了一瞬,枪声和火红的弹道指明了方向,既从对岸的高地又从眼前的棱线下面射出,两岸早就埋伏了鬼子,他守了一夜却一直没有发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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