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人入局,却不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
1.选礼物
民国二十一年秋,武汉。
一家名叫“藏山聚海”的珠宝行里,张季正坐在二楼的雅间。
“这款是和田产的玲珑暖玉翡翠镯,水头好,颜色正,5000大洋,您请过目。”剃着光头的店伙计把一方晶莹剔透的镯子呈了上来。
张季斜睨了一眼,摇头说道:“太老气!”
店伙计顿了一下,又捧出一盒珍珠的手串,媚声说道:“这是产自南太平洋法属波利尼亚境内盐湖的大溪地黑珍珠,一共18颗,1万大洋,您看看怎么样?”
张季品了一口手中的雨前龙井,思索了一阵,说道:“太俗气。”
言罢,起身要走,这时,从柜台后缓缓走出了一个50出头的男子,西装革履,中规中矩。
“先生您好,我姓孙,是这里的掌柜,我手里的这件,您看能不能入您的眼?”
言罢,孙掌柜把怀里的盒子缓缓打开,一只金镶玉项链正躺在水晶雕琢的盒芯正中。
“黄金正阳绿翡翠镶嵌6颗和田圆形小沁蓝玉,再加25颗南洋大珍珠,您觉得怎么样?”
“就是它了。”张季拎出来打量了几眼,吐了一口茶叶末子。
“3万大洋,这个价格,不知道张先生你……”孙掌柜试探地问道。
“家父有一好友过寿,命我出來买一件寿礼,多少钱无所谓。这东西我很喜欢,不知道我家老爷子中不中意,我想拿回去给老爷子先看看,看到门口停的那辆车了吗?那是少爷我的车,先押在你这儿,要是老爷子中意,把这项链留下了,我就带着3万大洋来赎车,要是老爷子不中意,我就拿着这项链来换车,您看行不行?”
话音未落,张季走到窗边,向车里的司机摆摆手,那司机看见张季向他摆手,连忙发动汽车,掉了个头,开了一圈,停在了珠宝行的后门门口。
“好的,没问题,希望您父亲满意。”说着,孙掌柜就将张季从前门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街角的巷尾,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正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
张季出了珠宝店的门,四周打量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过不了多久,一个车夫拉着一辆破旧的黄包车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黄包车,到城南酒楼。”一个长袍马褂的先生叫住了车夫,坐了上去。
“假马脱缎,这么老的骗局,不怕被人识破吗?”坐在黄包车后的长袍先生突然低声说道。
车夫听见这话,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手指一动,一片细小的刀片已经夹在了两指之间。
这黄包车车夫正是张季,一个小时前,张季在城北的一家商贸行订购了一台汽车,一口价两万块现大洋,张季称自己是珠宝行的少东家,想给老父挑一件寿礼,但没有带足够的现钱,可以让商贸行的司机开车载着张季回家去取钱,商贸行慨然应允。
在去珠宝行的路上,张季对司机说:“这汽车是个新鲜玩意儿,不知道老爷子喜不喜欢,一会儿我向你招手,你便将车子开上一圈,给老爷子看看新鲜,老爷子满意了,我就拿钱下来给你带回去,开得好了,少爷我还有赏。”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张季用商贸行的车,骗走了珠宝行的项链。
“你是谁?”
“别紧张,和你一样,也是一个老千!”长袍先生点了一支烟,徐徐说道。
“你想干什么?”张季问道。
“想找你合作,做个大局。这三个月里,张先生凭借着大大小小的千局,骗了13家珠宝行,可以算是年轻有为,所以我选择你来合作。事成之后,寒玉马归你所有,我分文不取。”长袍先生吐了一口烟圈,慢慢说道。
“为什么?”张季问道。
“咱们所求不同,你争一份财,我图一口气!”
“求名?”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做老千的也不例外。三年前,我扮作军火商人,计划骗取两广督军曹文沛购置18门意大利炮的军费,不料走漏了风声,被徐谪鹤抢了先,在我之前,冒我之名,骗走了曹文沛300万的军费不说,还扮作曹文沛,以吃回扣为名骗了我13根金条,更害得我被曹文沛下令通缉,九死一生。此局之后,徐谪鹤声名鹊起,而我却身败名裂。”长袍先生徐徐说道。
“半年前,我在报纸上约战徐谪鹤,以一年为限,谁先拿到寒玉马,谁就是天下第一老千!输了的一方就要无条件地交出全部的身家。”长袍先生的脸上透出一抹狠色。
“你见过他吗?”张季问道。
“我没有见过他不曾乔装改扮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的左臂上文着一只入海的飞鱼。”长袍先生的脸上现出一丝茫然,幽幽叹道。
“好!我答应和你合作,不过我要先知道做的是什么局?”张季问道。
“此局名为一叶障目!你可以叫我阚先生,我来组局,你来负责请君入瓮。”
“好!”张季答应了。
2.赝品
三天后,长江边上的一艘渔船内,阚先生点了一支烟,对张季沉声说道:“你喜欢骗珠宝玉石,那你一定知道秦记,对不对?”
张季打了一个寒战,涩声说道:“当然知道,黑市上的珠宝买卖,地下的盗墓交易,销赃洗钱,都是秦记在背后操纵的,你不会是要打秦记的主意吧?”
阚先生闻言一笑:“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了这匹寒玉马的消息。这匹玉马现在在一位叫许晴川的小姐的手里,赠她玉马的是她的丈夫,一位流落日本的八旗子弟。6个月前,他们离婚了,许小姐独自一人回到武汉居住,想要将玉马出手变卖。我有幸见到了真品,并且找人仿制了它的赝品。
“我前不久认识了秦老板手底下的一个伙计,道上都叫他武哥,专门帮秦老板搜集名贵的文玩,可是许小姐开出的价格太高,武哥不能接受,两人谈不拢。
“眼看形势越来越不利,许小姐急于出手,愿意把价格放低,却不方便自己去找武哥谈价钱。又正好我知道哪里有那个宝贝的赝品,我们可以把赝品卖给武哥。然后拿钱去买下许小姐手里的真品,随即逃去美利坚。我已经另外联系好了买家,可以将寒玉马出手。”
“打秦记的主意,你这是刀头舔血!”张季叹道。
“我对自己的千局有信心,富贵险中求,就看你敢不敢接了。”阚先生狠声说道。
张季思索了一阵,一抹头上的冷汗,点头说道:“敢!”
阚先生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自己拿钱去买下赝品,再把赝品高价卖给武哥,用这笔钱从许小姐手里买来真正的寒玉马。然后跑路,两相转手只为了打出个时间差,只要不出纰漏就是稳赚。
3.局中局
秋雨连绵,一家临街的大烟馆里,曲小辫儿正架着烟枪,在拨弄煤油灯上的火儿。这曲小辫儿传闻是早年宫里太监收的义子,文玩造假的行家,都民国了,还拖着一条辫子,所以都称他为曲小辫儿。
顶着满屋的潮气,阚先生掀开了雅间的帘子,坐在了曲小辫儿的对面。
“曲老爷子,您久等了,钱我已经备好了,那寒玉马的赝品先给我看看吧?”阚先生的口气里透着一股异常的客气。
曲小辫儿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掀开了桌上一个倒扣的瓦盆,瓦盆下面是一个檀香木的底座,底座上托着一匹泛着幽白色冷光的玉马。
“寒玉马的真货我见过,就是这样,只不过这赝品没法发出自然光,只能掺进去夜明珠的粉,见一次光只能亮两个小时。”说完,曲小辫儿扣上了瓦盆,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大雨。
阚先生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沓银票,推到了曲小辫儿面前,随后取走了寒玉马的赝品,转身出了大烟馆。
“武哥,我们约个时间,面谈吧!”阚先生拍了一份电报,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阚先生之所以说这个局他一个人做不了,原因在于武哥是认识他的。而阚先生自称能代表许晴川小姐,这就需要一个人扮演许小姐的人,将戏做足。张季要扮演的,就是许小姐的情夫。
西郊,一座荒废的货场内,一身黑衣微胖的男子提着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包,睁着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看着远远走来的阚先生和张季。
阚先生跟张季走了过来,对这个男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东西你带来了吗?”那个男人向下拉了一下帽子,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看到他下巴上细密的胡茬。
阚先生摆出一个木盒,里面躺着那匹玉马。那个男人拈起玉马,摘下帽子把玉马罩在帽子里,观看玉马发出的寒光,离合斑斓,他脸上露出了一分难得的笑意:“东西不错,钱在这儿。”
那个男人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了阚先生。
阚先生看了一眼数额,怎么会是70万?谈好的明明是100万。但价钱的事阚先生还不能乱开口,毕竟这场局里,玉马是许小姐的,他只是中间人,价钱的事应该由许小姐的人来谈,阚先生冲张季使了个眼色,
“这位先生,您要是没诚意,这笔买卖我们就不做了。”张季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声色俱厉,一边说着,一边拿回了玉马和盒子。
“这可由不得你了。”那男人一声冷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把手枪。
“两个选择:一、玉马给我,带着这70万走出大门;二、我*了你们两个,玉马一样是我的。”
阚先生的手在发抖,他实在不想吃亏,可面对黑吃黑,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很快,阚先生作出了决定,把玉马递给了那个男人,带着张季离开了工厂。
他跟许小姐谈好的价钱是100万,可现在的结果却远远出乎了阚先生的意料。
“阚先生,怎么办,咱们还去不去找许小姐?要不要就此收手,咱们已经拿到70万了,要不……”张季的声音很是萎靡。
“去!開弓没有回头箭,70万算什么,我要的是寒玉马!差的那30万我来补!”阚先生揉了揉猩红的眼角,喃喃叹道。
4.一叶障目
许小姐披着一件金丝的浴袍,点燃了一支雪茄,摇着手里的红酒,一脸慵懒地走到阚先生和张季的对面坐下。
“钱在哪儿?”许小姐问道。
“这位张先生,是秦记的伙计。”阚先生示意张季拿出支票,这一局中,张季扮演秦老板的手下,支票自然放在他身上。
“100万。”张季摊开支票,一脸的严肃。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100万还是太少了,至少200万。如果秦老板拿不出来这个价,我宁愿把玉马送到美利坚去拍卖。”
阚先生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暗骂道,女人真是善变。
“对不起,这件事我作不了主,要请示我们东家,您等我几天。”张季镇定地说道。
“以秦老板的家产,他不会在意这点钱的,我等你回信。”许小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身上了二楼。
雨夜,长街,阚先生伸出颤抖的双手,发了一通电报。
“怎么了?”张季小声问道。
“我把南京的一处房产低价卖了,凑了130万,加上到手的70万,已经是我全部的身家,这局必须成!”
第二天,阚先生梦寐以求的买卖终于达成了,离合斑斓的寒玉马就揣在了阚先生的怀里。
“回去收拾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就起程去美利坚,我会把玉马登报拍卖,这东西最后还是我先拿到了,徐谪鹤他输了,我才是这世界上最高明的老千!”
走出了许小姐家别墅的院门,阚先生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和张季上了车,向码头方向行去。刚刚走出去不远,黄包车猛地停了下来,只见车夫缓缓地拉下了帽檐,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手枪,指着阚先生和张季说道:“道上人都称我武哥,秦记的伙计,咱们又见面了。”
话音未落,两块黑布被扔在了阚先生和张季的面前,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黑洞洞的枪口,无奈地将黑布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阚先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他被人扔在地上,头狠狠地撞向了地面,晕了过去。
待到阚先生幽幽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被吊在天花板上,这似乎是一间储藏室,屋子里只有他自己,看不见张季的人影,只能听见张季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那是一阵阵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哀号,一阵阵皮肉焦煳的味道隐隐传来,张季的哀号声停止了。
“饶了我吧……我愿意用我骗来的所有珠宝换我的命……”张季的声音沙哑虚弱,犹若风中残烛。
正当阚先生失神之际,只听“噼啪”一声爆响,一支皮鞭蘸着盐水猛地抽在了阚先生的头上。
“敢拿假玉马骗秦记,如果你不能拿出一笔合理的赔偿金,我一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武哥摸出一根火柴,将手里的烟点燃。
阚先生知道现在自己的命捏在人家手里,可是几十年积攒的身家性命,他又怎么甘心拱手让人,正踌躇之际。武哥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一声冷哼,举起手里的烟头直奔阚先生的眼睛戳去。
“我说,我说…….”阚先生说出了自己存钱的户头和口令,藏钱的地方与数目。武哥一声冷哼,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解开了阚先生身上的锁链,走了。
阚先生趴在地上,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能够移动,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子,可忽然发现不太对劲,隔壁的房间里,一块被烫焦的猪皮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储藏室,而是一间珠宝店,门上的匾额上写着——“藏山聚海”四个大字。
对面街上面停着一台汽车,通过车窗,阚先生看到了车里坐着的四个人——张季、曲小辫儿、武哥和许小姐。
看到阚先生一脸惊恐的表情,曲小辫儿摘下了脑顶的辫子,露出了锃亮的光头,正是那个珠宝店的伙计。武哥从衣服下面掏出了一个抱枕,臃肿的身材变得瘦瘦高高,拿出毛巾,武哥抹掉了下巴上的胡茬,正是珠宝行里的那个掌柜。
许小姐一声媚笑,指着阚先生,拍了拍右手旁的口袋。
刹那间,阚先生什么都明白了,从自己接近张季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落入了张季的圈套。
可笑阚先生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秦老板和许晴川之间来回斡旋,殊不知根本就没有什么秦老板,没有许晴川,一切都是在张季的局里。
“好一个一叶障目!”阚先生机械地从自己的右手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
只见那纸上铁画银钩地写着几行字:
“一叶障目,你看到的都是假的,只有叶子是真的,这寒玉马就是那片叶子,这颗玉马从来就没有赝品。早在半年前我就得到了这匹玉马,之后所做的准备,都是演给你看的戏,为了顺利地引你上钩,我还租了一间珠宝行。你不是想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的老千吗?你且抬头看……”
阚先生木然地抬起了呆滞的双眼,车里的张季缓缓地掀开了左臂的袖子,正文著一只入海的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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