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冬,循着友人的召唤,我又一次进入了原始森林九连山。九连山于我,就像《诗经》里的白茅,每一次穿入其中,都能令我心柔软。即使在这样微有凉意的初冬,我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对九连山那如春天般的缱绻。这是一种春意,这种春意令我一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偶尔听到相和鸣的鸟叫声,也似乎透着春天般的欢声,你该知道,鸟儿叫春是带着一种怎样的欢动。对,此时,我的心就是那样!你若问我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会告诉你这是春心荡漾。风吹山林,树叶沙沙,一切都静极了,我听到了自己心“扑愣愣”的跳动声!
一、树韵
在高速路上,周边群山中氤氲着的山岚雾霭,就一时令我迷醉。那些轻盈而飘渺的雾气,罩住山,罩住树,罩住村庄,时隐时现,迷迷蒙蒙,眼前的水墨画随着车子的不断前行而不断改变。特别是远山隐隐迢迢,人望一眼,似乎就入了画,整个心就跟着高远起来了。
穿行在这样的水墨意境中,我在想,初冬的九连山,又会带给我怎样的韵致呢?我多想穿行在雾中的原始森林,感受一下云中仙的意境。但一出高速,就阳光朗照,把一切迷迷蒙蒙的梦,都变得明晰起来,这样也不错,原本,我们的初衷就是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进入原始森林,晨风有凉意,但不乏湿意。同行的荒原先生对我们说这里的空气即使在初冬似乎也能拧出一把水来。这是一个有诗意的人,我知道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流动着的绿色。没错,是绿色,即使你在深冬走进这里,你依然能感受到一片苍苍翠翠。
车行路中,不时可以看到火红了叶子的乌桕树、枫树、槭树,似乎在提醒你,深秋或是初冬来了。在半途视野开阔地带,我们停了下来,观赏了一下缀满红叶的一侧山坡。那些炫目的红,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一片绿意里,虽然没有层林尽染的那种震憾,但那种赏心悦目,也极是怡然的。同行的逸士,不停地按动着手中的快门。逸士是九连山保护区局的专家,一生青春都付与了这里的山与水,但面对如此熟悉的美景,却依然是止不住的喜爱。美的东西永远是有诱惑力的,只要心不麻木,对待美你就不可能无动以衷。突然耳边响起了一两声鸟叫声,原是荒原受不了这美的感染,学了几句,挺像的。我说这是叫春的鸟发出来的声音,因为这声音让我想起电影《阿诗玛》中阿诗玛初见阿黑哥时,就是循着这种鸟叫声与阿黑哥一见钟情的。荒原那几句惟妙惟肖的鸟叫声,让我的眼前甚至闪动起了女主角杨丽坤那双灵动地会说话的眼睛。看来,这初冬的九连山,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一股春意,最起码,这里还有一个面对漫山红叶还能发出那种鸟儿相和鸣的荒原先生。
而在虾公塘,一大片高大的鹅掌楸有的已落光了叶子,有的叶子在冬风吹拂下欢乐的跳着舞,映着明净湛蓝的天空,有着一种简洁明快的美。时有落叶飘飘下,落于空地,坠于台阶,令我想起范仲淹《御街行》中的那句“纷纷坠叶飘香砌”,但荒原面对此情此景,却对我说:“冬风一过,看那纷纷坠落的音符!”在落叶声中,他听到了音乐的跳动,激起了一颗诗心与乐心。一时抑止不住那种对音乐的冲动,荒原随兴吹起了美丽动人的葫芦丝曲。处在这大片大片高大的鹅掌楸树下,一曲欢快的《打跳欢歌》让人无限暇思。天籁之声扬起于九连山上空,这一刻时空仿若凝滞不动。记得多年前的夜晚,也是在九连山上,荒原和着月色,在那大片的杜仲林里,吹起《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这样的画面,在脑中一重叠,仿若昨日重现。
一片黄叶坠于脚下,我弯腰拾起,真像一只鹅掌。我仰头看向树顶,有阳光透过,五彩之色耀眼。冬风起,天籁,又一次掠过脑际……
二、果韵
虽然到过这么多次九连山,但我却从来没有真正吃过一颗属于原始森林的野果。我不知道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里,藏着多少野趣,隐着多少野味,我只是一个走马观花的外来客,蜻蜓点水般在原始森林的毛边里掠过而已。
曾经听过朋友说起过几次到九连山采野木耳、香菇满载而归的趣味,更好玩的是听他们捡九连山中毛栗子的事,说地上铺了满满的一层,毛刺里裂开的栗子发着诱人的光泽,让人见之而喜。栗子又大又甜,吃倒是其次,难得的是那种趣味,令人至今想起都回味无穷。这是别人的乐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与九连山的野果也有着一层邂逅,这种机会是要机缘和时宜的,属于人世里的清福,岂能如此轻易就得了去。
车子在九连山山道上疾行,同坐的逸士忽然大叫停车。看路侧停放着一辆黄色车辆,边上站着几个人。看到逸士,他们赶紧过来打招呼,原是保护区巡山及森林保护宣传的人员。问他们在干嘛,他们说在摘“拿藤”。我一听来了劲,看见有人爬在山道下一颗小小的树顶上,却不见有任何果实。那人指着山下道:“那一排的树上挂满了‘拿藤’,怎么没看到吗?”细细一看,真的,满树都是黄澄澄的果子,“当当吊吊”挂在碧叶间,可爱极了。
“拿藤”是我们当地对这种植物果实的一种俗称,平时是青绿的,成熟后变成金黄色的,果实有一种很粘的囊,吃起来特别甜,但可恨的是籽多。小时候没什么吃的,偶尔吃点这种果实竟是美味。有人嫌吐籽麻烦,干脆连籽也一并吃了去,那种甜津津实在是令人回味无穷。荒原和我拨开荆棘,左冲右突走到了挂满“拿藤”的树下。看树上那人已摘了一大堆果子,树干极小,那人却如猴子般灵活,站在树下我真担心那树干承受不了,但那人却说不怕。原本荒原是想爬到树上摘“拿藤”的,那满树挂满的果子激起了他童年的回味,他想再一次体味年少时的那种乐趣。但那树实在太小,只好放弃此种想法。折转,树上那人已把摘到的果子带到了路边,我们每人一个,吃得满嘴如蜜,还特有一股香味。看我们吃得那么带劲,那帮人干脆一股脑儿般把所有的“拿藤”都给了我们,我们也懒得推辞,满载而去。逸士告诉我们说这种植物的俗名叫木通,果子有壮阳的功效。
在赏红叶的红豆杉村半山道中,我看到了传说中的“酒饭团”,俗称“五味子”,也是一种藤的果实,阳光照射下,红润的果实显得晶莹可爱。我摘了一颗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原先我以为会有酒饭的味道,但我也没尝出五味来,人生五味俱存,短短时间,我又如何一下子就品悟出来呢?边上不远,一棵落光了叶子的野柿子,挂满了一树的橘红色的小果,我应手摘了一个吃起来,甜到肺腑。我用手摇了摇柿子树,有成熟的果子“啪”地砸在草地上。仰望这一树的小灯笼,一时心也变得如这果子般喜庆起来。这种果子客家话叫“猴栖子”,但同行的保护站周华站长却告诉我说,这野柿子的俗名叫“金迁子”。前名是不是说猴子喜欢吃以至栖于树上,后名是俗名,名字取得也够有趣味,看那美艳的颜色确实是连金子都迁到那果子上去了,一时哈哈笑过。
顺手摘了几颗“金迁子”带回去,我要让这山野之味,再一次延续在梦里,我要让我的梦,变得如这小灯笼般甜润金色而喜庆!
三 花韵
大自然真是神奇无比,我没想到初冬的九连山,除了红叶带来的喜庆,路边散落的花儿同样给我惊喜。
已是菊开时节,路边不时有小黄菊迎面而来。亦有一种类似菊花的或白或黄的花儿,洋洋洒洒地开了一路。以前爬山时也经常看到,以为是菊科。没料到一问专家,那白色花儿的植物竟然叫马兰,那花儿自然叫马兰花了。一时想起少时常听的那首儿歌:“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请你马上就开花,就开花!”但我又错了,平措我们所说的马兰花是鸢尾科的一种,叶子是有点像吊兰的样子,开出的花一般为那带点梦幻色彩的蓝色。这白色的花应叫马兰头的花,依稀又记起周作人在其故乡风物纪事中就有一篇关乎挖野菜的事,其中有一种野菜就叫马兰头,我想应是这种植物罢。看到那黄色花儿娇娇艳艳地迎着阳光开放,除了花儿的颜色不同,叶子和花的样子都相同,于是,我又想当然地认为那是黄色的马兰花。但我实在又错了,周华站长告诉我说:“这两种花儿虽然很像,但那黄色的花叫一枝黄花,属于入侵物种!”我一下子有点呆,那么娇娇弱弱的花儿怎么会是传说中的一枝黄花,这一枝黄花的入侵威力真如黄巢诗中所说“我花开后百花*”,只要它所到之处,争肥争水争阳光,还散发出一种气味让别的植物都别想存活。看到我疑惑的眼神,周站长又向我解释说:“江西这边一枝黄花的威害力不大,都是散散落落的一点,但在云贵那边,它的入侵性就很大了!”看来植物王国里真是隐藏着许多奥秘,单这马兰和一枝黄花我就差点搞混了。走在路上,有很拙壮的厥类嫩芽破土
而出,有的弯着,有的勾着,像极了一个个五线谱上的精灵。周站长一下兴趣大发,告诉我们说若是在春天,这种厥长出的嫩芽遍布群山,像是满山凑响的交响乐,格外的让人产生一种乐感。他还对我说:“自然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的喜爱和厌恶它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是一个富有情感的人,这是一个心中充满爱的人,这也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着向往的人。
而我最喜欢的花是开满路边的管茎凤仙花,凤仙花你应是知道她的样儿的,就是小时候许多人曾经用那花染过指甲的指甲花。但这管茎凤仙开出的花儿比凤仙花要大,玉白玉白的,花唇上又染了几点黄,花儿是向下开着,似乎羞于展示自己的美,这样更显弱柳扶风之态,令人见之犹怜。观此花若观《红楼梦》里的林妹妹,竟生不忍之心,但此天生的风流袅娜之态却驻于心间不散,观者似乎也带着那种钟灵毓秀了。遂抬头看边上同行的美女,真比先前更多了一种柔质,花袭人,人似花,浸于花中世界,心变得亦如花儿般纯洁。“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人与自然万物之间,应是存着感应的。
抬头,有枫叶正红,树杆里的大多数叶子已落光。树顶上的叶子在阳光下透着火火的明艳,风舞过,一群若红蝶般的精灵就随着花香纷纷扬扬地飘飞起来。我知道,她们也爱这花儿,这世界,美是属于自然的,美是属于心灵的!在这里,不管是玉白的花儿,还是火红的枫叶,美,都是纯净的!
四、水韵
曾在夏日里迷醉于九连山虾公塘保护区沟谷雨林的旖旎多情,亦曾闭目在有着“赣江第一瀑”之称的龙门瀑布感受禅意,心被这水柔润得如同王摩诘的唐诗般清新脱俗,又如李清照的宋词样婉约清和。我未曾料到,初冬九连山一样也带给我水的迷醉。
横水,有着这样名字的水似乎带着一种格外的宽广,她就处在九连山墩头和大丘田的交界处,最深处,有四十多米。当我们一行人领略过管茎凤仙花的娇美后,路上即有一种高耸入云天的乔木映入眼帘,形致俊美,逸士告诉我说这种树叫“枫杨”,可以在水中存活。或许因了水的滋润,她的树枝有着一种烟柳之态,以致我错疑为这树叫“柳杨”,其实她应是兼具枫树、杨树、柳树的美姿吧。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枫杨仿若卫士般,静静地守护着这里湛蓝的天,默默地凝望着这片湛蓝的水。我在仰望这些枫杨之时,横水即已梦幻般地展现在我眼前,是那般的“春水碧如蓝”,是那种丝绸缎带般的柔滑。那蓝,带着一种深沉,浸了草,浸了树,浸了天,浸了我的心。此时,我多想自己是一尾游鱼,无拘无束地畅游于这片宽广的水之蓝里。
坐于湖边的大石上,有芦苇迎风轻舞。有人说,芦苇是有思想的,特别是生长于水边的芦苇,应是更具灵性的。无疑,这应是一个哲者。我不知道,此刻,面对我们这帮不速之客,这哲者是怎样思想的。但我面对这样一个哲者,该是礼谦的,我这个历经尘世的人,在这么纯净的哲者面前,思想顿止。我不想让这有思想的芦苇,对着这一汪天际清蓝,窥见我思想里所有的混沌。闭上眼,让水在思想里活泛起来,水的无限包容让我甚或想落泪,不为什么,就为那熙熙攘攘的红尘。记得那个叫橄榄树的本土女作家去年来到这里,那么纯净的一个可人儿,似乎是连呼吸都不敢,实在是不忍打扰这属于人间的仙境。在美妙的大自然里,人有时候是多余的。因为,人与自然还没达到那种真正相谐相容的地步,所以成就不了那一道最美的风景。物我两忘,只是一种禅境罢了。一念尘生,睁开眼,天还是天,水还是水,我还是我。头顶上火红的枫叶,此时,似乎也带着一种尘迹,心不净,则万物不净。陈继儒《小窗幽记》中说:“流水相忘于游鱼,或游鱼相忘于流水,此即是天机!”但世之为人,能破得天机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有鱼儿在水面上吐个水泡便迅即沉入水底,荡起涟漪,荡在露于水上的枯枝上,那枯枝便仿佛得了灵性般,和着树的倒影,山的倒影,衬着蓝天的底色,在我眼前变得生动韵致了起来。夕阳渐落,一落下山巅,天就开始暗了下来,湖上原先的明媚,倾刻就被黄昏的暮色所代替,一切显得更加宁静,此刻的心,变得异常的安宁!
水上,落下一只飞鸟,朝远处游弋而去。天暗了下来,想月出东山之时,是否有赤壁之苏子泛舟湖上,扣舷而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作者简介
唐小斌,男,1974年生,江西龙南人,江西省作协会员,散文集《围屋乡关》获赣州市精品文艺工程资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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