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鑫: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

杨金鑫: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

首页角色扮演最后的克劳迪娅2023更新时间:2024-06-16

2023年10月9日,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美国经济学家克劳迪娅·戈尔丁(Claudia Goldin),获奖理由为表彰其“推进了我们对女性劳动力市场结果的理解 ”。克劳迪娅·戈尔丁利用200多年的数据来展示——虽然历史上男女之间的薪酬差距可以用教育和职业选择的差异来解释,但当今社会,这种差距主要存在于从事同一职业的男性和女性之间,而且随着第一个孩子的出生而出现。对成为母亲的女性劳动力的关注,也是她研究的重要内容。在经济学界,探讨性别、妇女的公平问题往往被认为是非主流议题,诺奖对克劳迪娅·戈尔丁的肯定,昭示相关议题的研究已经成为世界前沿理论和实践问题。

2023年克劳迪娅·戈尔丁(Claudia Goldin)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1928年,10月。秋意正浓。英国剑桥大学的两所女子学院——纽汉姆学院和格顿学院——举行了以“女性与写作”为主题的演讲,演讲者是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

在我们的想象中,这一定是一场盛况空前的演讲——台上是著名的女作家,台下是能够进入高等学府的、极为少数的、金字塔尖的女性,讨论的是关于女性与写作的话题——用今天的话说,肯定火花四溅、金句频出。但后世为伍尔夫作传的人记录:对这场演讲有印象的听众寥寥无几,一位学生依稀记得当时心中颇感失望;另一位则因为室内光线昏暗,加之伍尔夫的声音悦耳动听,整个演讲她从头睡到尾。而在伍尔夫的日记里,对这次演讲的感受也颇为复杂:“我感觉自己上了年纪,已经定型。她们中没人尊重我。每个人都十分热切、十分自我,大概也并不敬畏岁数、声望。敬重之类的情感少得可怜。”

或许是没有得到她期待的回应,又或者是她觉得关于这个话题,她还没有做出足够充分地表达。剑桥演讲几个月后,卧病的伍尔夫迸发了不可遏制的创作冲动,短短一个月就完成了当时畅销、后世长销的《一间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的初稿。在书中,她对复杂世界高度浓缩,提出了简洁直观的核心论点:“假如女性要写小说,要写诗,就必须一年要有五百英镑的进账,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附锁。”

“写小说,或者写诗”,可以看作是女性想去做、去创造的任何事情,其需要的前提:“五百英镑”,是经济的独立;“一间自己的房间,附锁”,是思想的自由和行为的不被指点、打扰。

《一间自己的房间》,[英]弗吉尼亚·伍尔夫1929年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23年版

这无疑是一个具有时空穿透力的论断,仿佛是一盏恒定发光的明灯,但同时,伍尔夫找到、并且点亮这盏灯的智识跋涉则更为引人入胜。在书中,她假托“我”就是“玛丽·贝顿”或者其他任何的名字,要去一个化名为“芬瀚”的学院去演讲。“我”走在草坪步道上,司铎现身制止——女性应该走碎石子步道;“我”去图书馆借书,一位满头银发、慈祥和蔼的绅士用低沉的声音含着歉意告诉“我”:女士们只有在一名校务委员会委员的陪同之下,或持有介绍信的情况之下才能准许进入图书馆。

这,是伍尔夫在这本书中思考、跋涉的起点。

在被制度和观念束缚的时候?我们通常会怎么做?是不是会立即为踏入草坪步道的行为认错?是不是赶紧去找校务委员会委员陪同、或者去开介绍信,再进入图书馆?

伍尔夫没有认错,没有去开介绍信。相反,她在问,是不是这些规约错了——当观念和制度被认为是“自然而然”的时候,受伤害的责任,要么被归置在抽象的东西上,要么由受害者本人承担。从这里出发,她指出了不平等,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女性自身的写作局限。

在我的这本小书的前言里,用如此长的篇幅记述经典文本的经纬蹊径,确有蚊蝇意欲攀附骥尾之嫌。但写作这本关于母亲的书的过程中,并非伍尔夫的论点,而是她点亮明灯的过程启发并且引导了我的思考。

当妈太难了。现今,女性自我成长都跌跌撞撞、亦步亦趋,成为母亲,又落入了一个“拼妈”的时代。很多研究报告和统计数据都显示,母亲在家务劳动和家庭教育中花费的时间,远远多于父亲。在教育内卷的赛道上,母亲更多时候是冲在最前面的。北京有“海淀妈妈”,纽约有“上东区妈妈”,首尔有“天空妈妈”,环球同此凉热。走出家庭,在母亲的角色身份之外,自我成就的渴望常常遭遇职场对母亲的隐性歧视。母亲要保持良好外在形象作“辣妈”,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要情绪稳定、无怨无悔对孩子和家庭付出,要能一个人带领起一个团队规划和实施对孩子的教育,因为“为母则刚”,你不刚,就不是合格的母亲。

2018年韩剧《天空之城》

《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一个耶鲁人类学博士的上东区育儿战争》,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

以色列学者奥娜·多纳特(Orna Donath)以“后悔成为母亲”为主题撰写了《成为母亲的选择》(Regretting Motherhood)。其实,书名直译过来是“后悔的母亲”,更为匹配她所书写的内容,中文版的书名规避掉了冒犯,也磨损了她的犀利。在重点采访23位母亲之前,她做了大量访谈,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后悔成为母亲吗?很多母亲都非常震惊:啊,这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吗?我们不是一直听到“你绝对会后悔没有生孩子!”这样的论断吗?成为母亲之后,母亲是一个多么神圣而伟大的称谓,说后悔?是不是亵渎了母性和母爱?但,当被告知,诚实地面对自己,任何感受都可以言说,母亲们诉说了她们最为真实的生命体验。作者在书中总结道: “我们的社会非常积极地将每一位身心健康的女性推向母亲身份,却坐视这些女性落入母亲特有的孤独和无力之中。”

《成为母亲的选择》,[以]奥娜·多纳特,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年版

那么,为什么当母亲这么难?以及,我们应该怎么办?

认清现实,认清难从何来,才可能找到作为母亲最大程度的自由。然而,自由总有边界,这个边界是由时代、个体、身处的环境一起确定的阈限。即便才智、努力,之于突破人生大限,永远力有不逮,我们也还要追问,所有阈值的上限在哪里?我们怎样才能突破这些天花板,以及在我们这一代,在此刻此地可以向上顶一顶,向前走一步,而不是停在原地,或者退步。

母亲这个角色,指向的是“关系”。母亲,是因为由她孕育的孩子的降生而获得的崭新身份。在这个关系中,母亲一直与语言中最为美好的词语相链接——奉献、牺牲、宽容、坚强、勤劳、慈祥、温柔、体贴、和蔼、善良……词语也参与了对母亲的塑造——这个链接常常会形成一个可怕的三段论:母亲都是……的,你不够……,所以,你不配做母亲,不是好妈妈。相类似的处于“关系”中的角色还有老师,一位著名的语文教师曾经跟我说起,他对于用“蜡炬成灰泪始干”,这类把自己烧成灰去照亮学生的比喻非常难以接受。师生之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悲壮、惨兮兮。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是教师自身软实力对于学生的影响和渗透。师生之间人格平等,因为教学相长,所以彼此给予、彼此成就。“老师”不必被任何比喻和形容词绑架,师,是名词,也是动词,是教、是学,是成长。“母亲”亦然,也可以是动词,是“爱”也是“立”,自立、独立。母亲和孩子,是“押韵”的关系,有相同的韵脚,却是不同的语音,各自响亮,彼此应和。

也因此,虽然这是一本以母亲的处境和应对为主题的书,但如果把母亲视作一个隐喻、一次决定、一个因为关系而拥有的角色,那么,这本书也可以说,关注的是每一个在“关系”中困顿的人,怎样找到无力的原因并且获得力量。

这个人是母亲,是女人,也是每一个人。

这本书试图去戳破附加在母亲身上,也常常附加所有人身上的是很多的“貌似”——貌似自主选择成为的身份,貌似自主选择之后的必须承担,貌似理应具有的所有美德,貌似可以泯灭自我成就的角色,貌似目标清晰而非自我欺骗……

审视这些“貌似”之后呢?总还是要继续向前。故此,这本书还期待,搜索到母亲本来就有却不自知的那些能力,梳理知道自己拥有、可能还未全方位发挥出来的能力。如果意图打开母亲这个角色的所有密码,那么,我们尝试从这里开始——发现母亲的力量和掣肘,成为真正有力量的母亲。

《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杨金鑫著,东方出版中心2024年1月版)

这本小书,最初我是以“母之力”命名。这个提法源自日语的“女子力”,即女性发挥自己作为女性的长处(如温婉、美丽、优雅、细致等),从而获得周围人青睐以及赢得自身成功的能力。日语的“女子力”成为流行词以后,传入中国,汉语开始有了“XX力”的表达方式,比如:男友力,辣妈力、时尚力、淘宝力、呆萌力……指的是因为具有某种身份或者擅长某种行为,所体现出来的特质、突出能力,而获得青睐和成功。

母之力,有两层意思,一是,妈妈的力量。还有,就是那些一想到妈妈,就会浮现出来的妈妈身上的品质或者能力。因此,“母之力”不仅仅是一种关于“妈妈的力量”的描述,希望可以成为一个概念化的表达——父权社会中,毋庸置疑,女性天然处于相对弱势的位置,选择成为母亲,又在相对不利的处境中扛起了一份责任和重担。“母之力”这个概念,指向的是在艰难中仍然进取,成就自己、也努力让家庭和社会变得更好;指向逆境中昂扬的生命状态和力量感;指向更强的共情力、表达力、意志力,更有魅力的软实力,更有爱的能力……

这本书,也是我写给母亲的情书——给母亲,也给即将成为母亲的女性。情书里,有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不要欺骗母亲。别把他们当食物吞掉。

不要欺骗母亲,这句话的主语是整个社会,也是母亲自己。

诚实地面对自己,勇敢地击碎那些之于母亲的规训和建构,是获得力量的起点。

诚实地爱自己,是人生的初恋。

《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作者杨金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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